杜义缓缓说起,宁泽安静的听着,不时点头。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农户就低人一等,辛苦一年的粮食,除了上缴赋税之外,还要养家糊口,但赋税往往奇高,余下的粮食根本不可能支撑到来年的新粮。若是天公作美,加上平日上山挖些野菜,又或者说是下河捞些鱼虾,勉勉强强,也能果腹。但难就难在,今年也不知道老天爷发了什么脾气,一直干旱,这也就导致许多农户家里粮食无以为继。小溪小河都已经干涸了,又何来鱼虾?
如果单单是气候的原因,忍忍也就罢了。但是由于仪朝东南路的方腊起事,整个仪朝今年更是加了赋税,为的就是筹集平叛军粮。不得不说,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恶性循环。一方面是朝廷的横征暴敛,另一方面是百姓的熊熊怒火。越是民火难灭,就越是多增赋税,到得如今,整个仪朝东南路,普通农户之家,几可谓是民不聊生,食不果腹。
杜义上有老,下有小,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他挖空了心思,也没能解决。毕竟天下大势,岂会因他一人之力而改变。本来还打算继续参加科考,后面无奈之下,也只好放弃。
到得后来,日子愈加难过,家中本无钱粮,老婆实在受不过这等穷苦挨饿日子,又担心方腊大军攻过来,一直对其抱怨。
想这杜义,虽然算是秀才,但如今整个仪朝都是这样的情况,对于秀才又不发米娘,左右不过是给个名分而已。在这样的条件下,一个秀才身份,能顶什么用?更何况他还是农户出身的秀才。
抱怨许久之后,杜义也来了气,先是天天吵架,而后其母亲深感日子过得艰难,只觉做了家里的拖累,不由在一天下午,选择了投河自尽。
如此一来,对于杜义的打击可就大了。
他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兼之仪朝重礼,正所谓百善孝为先,家里出现这样的厄难,让他这个苦读诗书的秀才如何不深感世道之艰难。
这还不算,母亲投河自杀之后,村民对他老婆整天亦指指点点。遇到就说是她这儿媳不孝,不上下尊卑,不懂三纲五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本来是她老婆也不愿意见到的,流言蜚语之下,他老婆终于不能忍受,亦是在一个下午,同样选择了投河自尽。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家中竟是连着去世两人,哪怕杜义内心再强大,心胸再开阔,又如何能忍受此等连续丧失亲人之痛。
“那杜兄现在是打算怎么办?”宁泽对于杜义的遭遇唏嘘不已。
“我将家里的所有家当全部卖了之后,就来城中买了一壶酒,打算喝完之后,就。。。。。。”杜义说起自己的打算,欲言又止。
宁泽猜想他是经受连番打击之后心灰意冷,看这架势,倒是有些想要酒醉之后自杀一般。
他劝解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哪怕再大的困苦,只要人活着,还有可怕的。”
“哎。”杜义只得叹气。
宁泽想了想,道:“杜兄若是执意如此,小弟自然也没法阻拦。不过。。。。。。”他压低了声音,目光紧紧盯着面前这个颓废的人。
杜义抬头道:”不过什么?贤弟若是有话,不妨直说便是。“
宁泽想了想,却没有直接开口,反而是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杜兄对于如今的朝廷如何看待?“
一提起此事,杜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双目赤红,狠狠的喝了一杯酒,重重的将酒杯放下。
“还能怎么看?不瞒贤弟,若是其他人问我,或许我还有所顾虑,但咱们都是农户出身,为兄现在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是目前这情况,四方又能在哪?如今朝廷奸臣当道,圣上不体恤百姓疾苦,这才导致方腊那厮祸乱东南。“
”那,依杜兄的意思,又该如何解决呢?“宁泽笑了笑,若有深意。
“当然是清君侧,正朝纲,薄赋税,任贤选能。“杜义毕竟也是读过书、参加过县试的秀才,一说起这事儿,从书本上学习经言大义,张口就来。
“呵呵。”宁泽也不回答,看着他,只是笑了笑,而后又摇了摇头。
“难道不对?”杜义见宁泽的神色,就知道他不太认同。
“或许对吧。”宁泽没有直接说,如果这样的办法真的可行,那历朝历代打着这样旗号的,可并不少,到后来如何?还不是改朝换代,一代江山一代人。
毕竟受限于自己的见识,杜义还没看清楚其中的关键之所在。
宁泽也不勉强,想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与杜兄一见如故,当日一别,没想到今天在此相遇,杜兄遭此人生大难,可不能就此沉沦下去。那可不是在下认识的杜义。”
他后面两句话,说得有些重。自己认识的人,眼睁睁看着人去死,这样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还是需要劝解的。至于效果如何,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生死的选择,是杜义自己的事情,他能做的,无非就是尽朋友之谊而已。
不得不说,这样的做法,或许有些冷血无情,但自从见到朝廷对百姓不管不顾,导致整个仪朝东南路天灾人祸不断,垂坐朝堂之人而不自醒,这样的世道,任何多余的同情心,都只会让自己心里添堵。
他能救一人,但救不了天下人。如果人一受到挫折就寻死觅活,那这样的人,倒不如不去管他。
079 交谈()
酒楼里,宁泽与杜义二人,彼此谈着话。
“对于杜兄的为人,小弟是很欣赏的,你也知道,在下也是农户出身,家里有些钱财,若是杜兄实在无可去之处,小弟这里,倒是有些想法。”
这一次,杜义却没有直接表示拒绝,而是叹了口气,说道:”贤弟家里虽有余财,但如今整个东南路形势都不好,多一个人,可就多一张嘴,再说我的情况你也知道,除了下地干活,可没什么本事。“
宁泽见他如此,笑了笑:“下地干活倒不至于,不过以杜兄的人品学识,想来这件事情,还是能够胜任的。”
“哦?不知是何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泽之前的一番话起了作用,此刻的杜义没有了寻死觅活的心思,只是问道。
“在下正打算在江宁建一座书院。”
“书院?”杜义愣了一下,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宁泽竟然心里有这样的心思。
“书院耗费极大不说,更何况如今局势危急,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杜义并不傻,稍一琢磨,就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这事小弟自然知道,不过江宁乃是仪朝富庶之地,朝廷定然十分看重,周围各路,都有军队驻守,就算方腊势力再大,若想直接进攻江宁,恐怕没那么容易。要知道,江宁一旦失守,整个仪朝的赋税,恐怕都得减少很多。”
杜义略一沉吟:“话是这么说,但如今方腊反贼势大无比,大有席卷东南之势,其占据的几个地方,恐怕难以支撑其发展。若是集重兵以攻江宁,以朝廷如今驻守附近的兵力,恐怕防守起来有些困难。”
宁泽有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对于方腊,他可是知道结局的,不过此刻还是对杜义解释道:“就算方腊有此想法,但跟随其造反的军士,多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正规的军队能有多少?再者说了,你以为朝堂之上都是瞎子不成?江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失守,那可是直接将这米粮之仓拱手送人。以小弟来看,这个时候,恐怕朝廷已经在集结大军准备平叛了。“
宁泽的解释不无道理,确切的说,是很正确的。
杜义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口问道:“不知贤弟的书院,叫什么名字?”
“柳河书院。“
说完之后,宁泽又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关于书院的一些想法,听得杜义咋舌无比。
“这,这等奇思妙想,没想到贤弟都能想出来。”杜义一脸震惊。
宁泽笑了笑:”如今想法是有了,只不过这教书先生,也不知道去何处寻啊。“
杜义愣了一下,结合刚才宁泽的话,他已经明白了不少,知道宁泽这是在暗示自己。
他拱了拱手,吞吐着道:“以贤弟看,不知道为兄能不能做个教书先生?“
宁泽的本意就是如此,一来可以暂时让杜义从悲痛之中解脱出来,也算是间接的宽慰了他;二来则是如今书院就要建起来,实在是有些缺人。本来是打算邀请秦观这位大才子的,无奈他忙着殿试的事情,暂时还未答应。
杜义虽然考个县试都考了几次,但是底子还在,教授小孩子蒙学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建柳宁书院的初衷,就是培养一大批宁泽自己心目中的人才。对于礼字诗词看得并不算重要。
目前来说,杜义虽然学识差了一点,不过跟自己的关系不错,说白了就是比较可靠。
在宁泽看来,人才虽然难得,但是忠心的人更加难得。如今勉勉强算起来,也就阿贵和柳家新招的一批伙计还算不错。
“如果杜兄能够答应此事,定然是可以的。如今书院正缺人手,以杜兄的学识,教蒙学部是绰绰有余。”
“贤弟过誉了。刚才听你所言,你这柳宁书院,几可算是开了我朝书院之先河。以后真要是成了,恐怕其他几大书院,都不能与之相比。”
杜义心结稍稍解开一些,不由得恭维起来。
“哈哈。这就要靠杜兄以及书院的其他人了。单凭在下一人,这些事情可是忙不过来。以后还得多多仰仗杜兄才是。”
“贤弟说的哪里话,古人有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哎。今日与贤弟这一番交谈,才知古人诚不我欺也。”杜义感慨了一番。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如何?关于薪资的问题,杜兄且放心,我宁泽就算坑蒙拐骗偷,也不会坑到杜兄的头上。”宁泽开了个玩笑。
“如今我孑然一身,哪里还有资格说这些,只求能够混口饭吃就行。”
宁泽哈哈一笑,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这件事情也就算彻底的定下来了。
至于正式到书院的时间,恐怕还有一段日子,见杜义身无分文,宁泽又掏腰包,给了他一些银两借以度日。
杜义还待假意推辞,不过见到宁泽故作凶狠的一顿说教之后,也就欣然接下了。
分别之后,宁泽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看来这事情,还得加快进度才行。
沈括的事情只有等明天再去了,回到家中,见到柳雪竹正皱着眉头,不由走上前去。
“娘子。”
柳雪竹见宁泽回来,眉头舒展开来,起身说道:“相公可忙完了?”
“恩。”宁泽点了点头,走了这么远,还是挺累的。这个时代的交通啊,实在是让人有些头疼。
马车不是坐不起,而是不让坐,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酸痛。
“刚才见娘子眉头紧皱,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奴家正要与相公说起这事儿。“
“怎么了?”宁泽看了看他,疑惑道。柳雪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若不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断然不会有如此郑重的表情。
自从跟宁泽成亲以来,柳雪竹就在有意无意之间,学着宁泽的处事手法。宁泽也没怎么去管这些事,反而还觉得有些欣慰。她能够自己找事情做,总比整天对着针线女红给宁泽的观感要好得多。
080 登门()
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当然,宁泽是这样认为的。柳雪竹显然持有不同的意见。
原来,柳雪竹平日里主要就是掌管柳记的生意,对于账面上的资金最是清楚不过。谁知道今天再一次盘点的时候,竟是发现最近的资金往来实在不太正常。
心中疑惑之下,自然向阿贵和黄诚问起此事,谁知道二人竟是闭口不谈此事,顾左右言其他,让她好生懊恼。
她自从嫁给宁泽以来,为了能够让宁泽安心参加科考,所以对于生意上的事情,时常大包大揽了下来。多数事情都是事必躬亲,一方面能够让自己忙起来,另一方面也是想为宁泽减轻一些负担。
照如今看来,宁泽竟然很多事情都在瞒着她。如今她是整个柳记明面上的掌舵人,就算阿贵和黄诚胆子再大,断然也不会忤逆自己的意思。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宁泽在背后撑腰,如此一想,让她如何开心得起来。
不过在宁泽面前,她涵养极好,到没有表现出太过不满的情绪。
听完柳雪竹的话,宁泽沉吟了一下,心中想着有些事情到底要不要现在与她说,一时之间,并未直接回答。
建书院的事,他是跟柳仲才商量的,后面也跟柳雪竹提了这事,柳雪竹并未表示反对。
除了这一件事之外,宁泽还暗地里另外安排了几件事情,并没有告诉她。
他可以信任的人不多,阿贵肯定算是一个,所以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让阿贵在暗地里进行筹备。
建书院花的大部分钱财,主要还是柳家在出,当日忽悠了一番柳仲才,柳仲才听闻这书院能挣钱,还能扬他柳家的名,自然高兴万分。
而宁泽这几天也一直忙着拜访秦观,见杜义,目的就是为了书院建立起来以后的人才储备。
真要说起来,他在学堂之中教授的那一批学生,才算得上他心目中想要的人才。不过毕竟大家的年龄还小,若是让他们直接去书院做先生教谕,目前来说并不合适。
说到底,还是缺人才啊。
至于柳雪竹说的柳记的资金往来不正常,其实是因为宁泽让阿贵招募人去了。
在他看来,如今方腊起义已经发生,那么后续的事情,想来也会逐渐朝着既定的历史方向前进。
既然知道了历史的走向,以他的打算,又要培养一批真正的人才出来,最快捷的办法,自然是去寻找那些历史上即将要出现的能臣良将。
抱着这样的打算,他才暗地里跟阿贵吩咐了下去,至于钱财,以柳记目前的赚钱能力,倒不用太过担心。更何况,这些钱,花的自然是很值得的。
这件事一直没对柳雪竹说,没想到她在经商这一块的天分倒是让她提前发现了一些端倪。
宁泽揉了揉额头,笑了笑,说道:“这件事娘子就不要过问了吧,是为夫让阿贵去办一些事情去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凭着记忆写出来的那些人名,让阿贵安排人带着钱财去结交,不管怎么样,都不太好解释。
柳雪竹眉头一挑,道:“其实奴家也不是在乎这点钱财,毕竟整个柳记都可以说是相公的。妾身在乎的是,相公似乎很多事情都刻意避着雪竹。”
宁泽走近,将她温软如玉的身子拉入怀中,抚摸着缕缕青丝,轻叹了一声:“娘子不要多想,不是相公瞒着你,而是这件事,说起来恐怕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柳雪竹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前,轻声道:”自从方腊起事以来,相公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妾身,妾身有些担心。“
宁泽目视前方,手指轻柔:“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你也不要太过操劳了,柳记的事情,不必事事亲自动手。”
“恩。”虽然心结未解,不过柳雪竹也并未继续追问,点了点头,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宁泽的眼睛。
“怎么了?”宁泽被她直勾勾的盯着,稍有些不习惯,收回了远视的目光,低头问道。
柳雪竹右手伸出,轻轻抚摸着宁泽的脸颊:“相公越来越俊俏了呢。“
“那是当然,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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