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杨彦猛一拍几案,大怒道:“汉高除嬴平项,宽仁大度,威加海内,年开五百,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也,你为免受诛戮,便以胡酋抹黑汉高,徐光,你好大的胆子!
石勒此獠倒也不知廉耻,以己身比拟光武,光武虽不是开国之君,亦是中兴之主,论起所处时局之艰难,并不逊于汉高,如此狂悖之徒,口吐妄言,你等非但不谏止,反咸呼万岁,倘若光武在天有灵,必诛尽尔等谀媚之徒!“
“大王,臣臣实是不得己啊!”
徐光没想到杨彦会发这么大的火,吓的当场瘫倒,急声分辩。
杨彦沉声道:“你虽口口声声不得己,但孤观你所为,也并非不作劝谏,如石勒营建邺宫,廷尉续咸上书谏止,勒大怒,令御史拘捕,是你劝勒饶过续咸,并云勒天资聪慧,甚于唐虞
呵,唐虞,乃唐尧与虞舜,在你口中,竟连个胡酋都不如?前次还可勉强辩为保命,今次你又怎么说?难道为了救续咸非得贬低我华夏先贤?
孤看你谀媚胡主成性,以为晋身之阶,如此奸佞之辈,孤岂能留之?
来人,把徐光推出去斩了,三族发配宁州,交由郭诵,严加看管!”
“大王,饶命,饶命啊!”
徐光凄厉求饶,头磕的砰砰直响,他已年近五旬,斩了也就斩了,可是家族被发配宁州,那是什么地方?足有万里之遥,给他是印象是疫瘴、南蛮和僚人,就算能勉强活下来,也是永世不得翻身啊。
千牛卫看了眼杨彦,见杨彦没表示,于是大步上前,拉着徐光就往外走。
“大王,大王,老夫究竟哪里得罪了你?如此对待老夫?你既容刘,何独不能容石啊?”
徐光心知已无幸理,索性大声质问,但杨彦并不理会,声音越拖越远,直到一声惨叫传来,才嘎然而止。
有千牛卫呈上了徐光的头颅,双目圆睁,斑白的须发沾满了鲜血,死不瞑目。
阶下众人,均是噤若寒蝉,这分明是鸿门宴啊,更是不敢吱声了。
杨彦挥了挥手,千牛卫把徐光头颅拿走,随即又看向了裴宪。
裴宪顿时浑身一紧,低下了脑袋。
许久,杨彦才道:“你乃曹魏冀州刺史裴徽之孙,中书令裴楷之子,东海王越以你为豫州刺史、北中郎将,幽州刺史王浚承制,以你为尚书,及勒破王浚,你又降勒,宪章文物,拟于王者,过去的事,孤可即往不究,但孤只问一句话,裴妃落难之时,你尚为王浚所用,可曾发人寻找?
后你被石勒信重,可曾为裴妃求过一次情?讲过一次话?又或者发派人手去把裴妃解救出来?”
刹那间,裴宪面如死灰。
他虽然是裴妃的堂兄,但河东裴氏太大了,裴妃又是个女子,彼此之间并无来往,况且裴宪仕王浚,而王浚与司马越在短暂的合作之后,就转为了敌对关系,他更不可能去营救裴妃。
真正与裴妃亲近的,只是仕刘曜的裴盾,那是亲兄妹,但裴盾离的太远,鞭长莫及,又早早身故,以致于裴妃足足陷落了十年,才被好心人赎走,送往郯城。
裴宪明白了,凭着杨彦与裴妃的关系,仅这一点,就不可能放过自己。
果然,杨彦问道:“你可有话说。”
“臣无话可说!”
裴宪苦涩的叹了口气,心里拨凉,他原还指望以从兄的身份攀上裴妃这颗大树呢,可这倒好,人没见着,杨彦已经开始清算了。
“也罢!”
杨彦点点头道:“念在你是裴妃的从兄,孤不杀你,剥夺士人身份,以良人授田,禁锢三代!”
裴宪浑身一颤,这比杀了自己还狠啊!
直接由士人打入良人,禁锢三代,就是三代不得出仕,新朝建立,正是各竞奋勇之时,自家却白白浪费三代人的时光,将来还如何争?
一刹那,裴宪如老了十余岁般,瘫了下来。
杨彦又望向了傅畅,眉头稍微皱了皱,因着傅冲的关系,他还不好拿傅畅如何,但是让他任用傅畅又不可能,即使不考虑父子同朝的因素,光是为羯人制定过典仪就不可能再使用。
傅畅倒是识趣的很,连忙道:“大王,老夫年岁已长,念及过往,心有愧疚,无颜再为国效力,愿往洛阳养老,还望大王恩准。”
杨彦挥挥手道:“也罢,孤准你所请。”
然后,望向了刘槐。
果然史书没有记错,刘槐投靠了石勒,石勒也没重用他,给个太子太傅的虚衔,高高供了起来。
与当初奉元帝诏讨王敦时相比,刘隗明显苍老了,其实他的岁数和刁协差不多,都是五十来岁的样子,但刁协手握人事大权,低级官员的选拨与长史的配制几乎一手把持,杨彦不怎么干涉,生活上又有美妾侍奉,老树开花,生了儿子,建康的家人也还算是平安,心情舒爽之下,越活越年轻,须发漆黑,看上去如四十许人。
而刘隗的人生与刁协是两个模板,身负背主叛国的污名,在襄国寄人篱下,目睹羯人的种种暴行,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把他压垮了。
“哎”
刘隗也神色复杂的与杨彦对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自问也能看个七八分准,但唯独看走眼了明王,事己至此,老夫没什么好说,任凭处置便是。”
第776章 闭关锁国()
虽然刘隗曾与自己为敌,可那是各为其主,杨彦并不怨恨刘隗,反此人一心为公,行事风格比刁协更加严厉,如这样的忠臣直臣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而且刘隗的家族势力随着他本人投奔羯赵,已近乎于土崩瓦解,不足为虑。
于是,杨彦摆摆手道:“刁公时常念叨着刘公,若是得知刘公无恙,必弹冠相庆,刘公先好生将养,过段时日,随孤回洛阳,孤另有任用。”
“什么?”
刘隗惊呆了。
要知道,他和杨彦有仇啊,又有投奔羯赵的污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分,心头也渐渐地缭绕上了一丝感激之情。
杨彦微微一笑:“时王敦势大,连孤都屈居于下,刘公若不跑,多半如戴若思般引颈就戮,刁公也跑了,无非是凑巧落孤手上罢了,微暇不足以掩其瑜。”
“臣刘隗,但凭大王安排!”
刘隗眼圈微红,哽咽着拱手应下。
杨彦又是笑容一敛,冷眼扫向了其余的羯赵朝臣,脸上就差写着自己识趣点这几个字。
能在羯赵朝堂上混下来的都是人精,也都看出来了,杨彦就没有任用他们的意思,虽然心里不服,可这种事情,没有道理可讲,于是纷纷表示愿告老还乡,杨彦一一应允。
接着,杨彦又把目光投向了羯将。
羯将均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也有人后悔,杨彦摆明了连晋人都不用,又怎会留着他们呢?搞不好外面已经在调兵遣将,围住他们的府邸了。
杨彦沉吟道:“对于尔等犯下的恶行,孤不多说,虽尔等未附从石勒屠杀城中晋人,算是有功,但未开门献降,未曾阻止石勒挟持人质,功不抵过,孤如此判决,尔等可服?”
羯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猛一咬牙:“明王,到底如何处置,给个准话,既便是死,也让我等死个明白。”
杨彦淡淡道:“孤先问你们,服不服?”
“服!”
羯将们仔细想想,也是,袖手旁观确实不能算什么了不得的功劳,再退一步说,他们这数万人马就算投入襄国保卫战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多拖个数日,于大局无补,于是纷纷道了声服。
“好!”
杨彦道:“孤欲于上谷筑桑邱城,便判罚你等筑城,可带家眷,筑成之日,迁入梁州,获得明国户籍,自此老老实实过日子,莫再好勇斗狠了。”
羯将大喜,这比他们料想的处罚要好多了,一个城池只要有充足的人手,筑起来其实很快,最多两三年,就可获得自由,于是齐声感谢杨彦的不杀之恩。
杨彦挥了挥手,众人陆续离去,殿内还留下萧鎋、任回与刘隗,实际上他们也不理解,杨彦为何厚刘曜而薄石勒,在当时人眼里,刘曜因掠了怀帝和愍帝,又掘了晋室五主的陵,犯下的恶行要超过石勒。
而石勒作的恶,凭着良心讲,未必就超过司马颍、司马越等晋室诸王,无非是石勒在宁平城屠尽了司马越的最后班底,但从阴谋论的角度来讲,若非如此,就没有司马睿父子在江东建制登基,也不会有杨彦出镇郯城,置下了第一份家业。
尽管以杨彦的才能,未必就不能走别的渠道崛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会这样顺利。
因此在他们看来,对羯赵的官员正常处理就可以了,何必如此严厉呢?
当然了,这不是为石勒翻案,而是觉得处置不公。
最终,萧鎋问出了这份疑惑。
杨彦沉吟道:“孔子作春秋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但恐怕这只是老夫子的一厢情愿之说。
就以匈奴为例,自后汉中叶起,匈奴内附已有两百年,饱读诗书,学我汉家文字典仪,论起言行举止与学识渊博,实非寻常人所能相较,其中皎皎者如刘渊、刘聪、刘曜三人,均可称为饱学大儒,可也正是这三人,给华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故夷狄入中国,真中国之?”
“这”
萧鎋、任回与刘隗相互看了看,都觉得杨彦说的挺有道理的。
杨彦又道:“草原环境恶劣,往往一场风雪,就能灭绝一个部族,故草原人以狼性自居,而狼这种动物,毅力坚韧,狡诈残忍,常常在恶劣环境中蛰伏,寻找猎物的破绽,瞅准机会,一击必杀!
虽匈奴人内附已有两百年,却仍具狼性,并非真心归顺,只是无力对抗后汉朝庭,且草原环境越发恶劣,不得不内迁,佯作归附,学我汉家文化,但天性不改,反因其得到汉家的治国理念与大量的技艺财富,为祸之烈堪称前无来者。
试问自三皇五帝至今,可有异族连掠二帝而去?又可有窃据中原,僭越为帝者?除刘石再无他人,究其根源,便是师我长技以制我,更况何草原人生性凶悍,与我汉家文化取长补短,造下了滔天罪孽,故凡传授胡人文化技艺者,孤不杀他已是仁慈了,又怎能再任用他。”
杨彦有这想法,并不是拍脑袋决定,而是结合了后世的历史。
宋朝为什么势弱?
主流观点是宋朝吸取了五代十国的教训,扬文息武,但实际上,宋军的战斗力是不弱的,能与辽国相持,又能在与西夏的战争中,总体不处劣势,这对于以步卒为主的宋军来说,相当难能可贵了,其关键,便在于宋朝丧失了对周边民族的技术文化优势。
宋朝的制度,辽、西夏、金都有,宋朝的技术,人家也有,且草原人凶悍,宋朝反居于劣势一方,只能守成,没法进取。
再对比元清,向异族传播科技文明的恶果更加显现。
元朝对汉人采用包税制统治,不易服,不剃发,这其实对于中下层民众来说,换了王朝没什么太大的切身感受,很多人还以为自己依然活在宋朝呢,他们只是向当地乡绅或世候交税,并不直接接触元朝朝庭,因统治基础不牢固,故元朝只有百年不到的国祚。
而清朝不同,充分吸取了元朝短命的教训,深入研究汉文化,采取了歪曲丑化汉文明的国策,从思想上统治汉人,得享两百七十六年国祚,甚至国灭了,仍遗祸甚深,百年过去不仅未有消除,反愈演愈烈。
当然了,杨彦不是说非要搞闭关锁国,也不是非要搞封闭,而是反对单方面的输出文明,搞一堆不能实际控制的藩属国,除了进贡时得到面子上的满足,还能有什么好处?
吐蕃就不说,唐太宗资吐蕃,百年后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再有日本、朝鲜和越南,深受汉文明的影响,可这又如何呢?
给汉地带来了哪些好处?
越南是汉地的千年之痛,朝鲜则是个巨大的包袱,而对于日本更是养虎为患!
在杨彦的理念中,文明的交流是以等价交换为原则,你拿不出对等的文明或者利益,那对不起,我国对你关上交流的大门。
哦”
刘隗恍然大悟道:“老夫明白了,大王不严惩刘曜朝臣,是因刘曜本乃饱学之士,熟悉我晋家典仪,臣僚于他,无非治国安民而己,而石勒不同,羯人不识字,不习文化,本乃蛮夷,却有张宾、徐光、程遐、裴宪、傅畅之辈仿效晋室,为之制定典仪,使其在短短数载之内迅速壮大,北方晋人深受其害,此举确是应当,不过老夫有一疑惑,大王何不下诏严令禁止向胡人私授技艺文化?”
杨彦摆摆手道:“还未到时候,如今尚有鲜卑与高句丽未平,我若过早颁布法令,必令滞于外的数十万晋人心寒,走投无路之下,或会彻底与之合流,带来更大的祸患,此事可待灭了鲜卑与高句丽之后再作庭议颁布。”
任回点头道:“虽有清河崔氏、河东裴氏等河北大族为慕容效力,但逃奔辽东的数十万民众尚非归心,以缓制急,方是妥当之策。”
第777章 慕容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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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底,江南大地已是和风劲吹,洛阳一带也开始冰雪渐融,而大棘城所在的辽东,依然是白皑皑一片,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仿佛春天的脚步遥遥无期。
“主公,主公!”
裴嶷身裹宽大的皮袄,头戴皮帽,急匆匆的找来了慕容廆府上。
“文冀,可是襄国之战有消息了?”
自明军向羯赵发起进攻以来,慕容廆就时刻关注着这场决定河北命运的战斗,这时见着裴嶷,忙急声问道。
裴嶷摘下皮帽,拱了拱手:“刚有快马来报,明军已于十日前攻克襄国,石勒被生擒活捉,诸子皆缢杀,满城军民降了明军。”
哪怕隐隐已经有了石勒灭国的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慕容廆心里仍很不舒服,目光不自禁的投向了幽燕暨辽东漠北地形图。
看着地图中位于大棘城的所在,慕容廆的眼神深邃异常,如有一丝可能,谁愿意呆在辽东这苦寒之地?但明国的强大让他没法再去觊觎中原,而且更现实的问题是,辽东的数十万晋人是为避难而来,如今中原河北都纳入明国版图,明国又以轻徭薄赋著称,这些晋民会不会回流?
慕容廆清楚,晋人虽然不事征战,但是带来了先进的技艺与丰富的文化知识,生产出大量粮食,慕容部能在几十年内,从蒙昧愚顿的渔猎文明渐渐走向开化先进的农耕文明,晋人功不可没,这也是慕容部的重要财富,没有几十万晋人的归附,慕容部绝对没有今日的繁盛。
慕容廆只觉得心情烦燥无比,深吸了口气,转头问道:“文冀,替我拟一道表文,祝贺明王光复河北。”
“主公且慢!”
裴嶷拦住道:“裴某打听来有关拓跋氏的小道消息,尚未得以证实,不知主公可有兴趣一听?”
“哦?文冀但言无妨。”
慕容廆示意道。
裴嶷道:“惟氏与拓跋纥那领族中精锐八万入并州,与明王共剿羯人,但惟氏背盟,与平阳王石弘勾结,欲于上党设伏聚歼明军,被明王识破,将计就将,反过来分别歼灭了羯赵主力与拓跋部精锐,生擒石弘,当场斩首,惟氏与拓跋纥那死于战阵当中,八万精骑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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