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彦倒是望远镜中辨认出了石勒,面容瘦削硬朗,肤色腊黄,留一把大胡子,不由呵呵一笑:“石勒出来了,来人,把孤的礼物送给他。”
“诺!”
两名千牛卫提着个匣子,策马而去。
石勒及其身周群臣均是被吸引到了注意力。
因襄国以北还有石堡,两骑绕了个圈子,才奔到城下,隔着百来步,向上唤道:“羯主可在?奉大王令,为羯主送礼。”
石勒嘴角猛一抽搐。
因自卑的影响,石勒极其忌讳羯人或胡人之类的称呼,他把自己及其部族称为国人或赵人。
周围群臣也是纷纷色变,不过他们色变的原因并不是城下的两个千牛卫犯了石勒的忌讳,而是奉杨彦之命而来。
众所周知,荀豹走濮阳北上,杨彦入关中,东渡蒲坂,此时杨彦出现,说明上党三关必有一关失守,并州的十来万将士怕是凶多吉少了。
坚守并州的主意是程遐出的,他生怕石勒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连忙道:“大王,,既然明王有物送与大王,大王且收下便是。”
石勒斜斜瞥了他一眼,挥挥手道:“让他送来城下。”
一名军卒探头唤道:“我家大王有令,命尔等把礼物送来城下。”
“呵”
一名千牛卫笑道:“死到临到,还摆什么威风?”
同伴劝道:“和个死人计较什么,送过去就送过去,除非他不要脸放箭。”
二人策着马,向城墙靠近,面不改色,淡若清风。
讲真,这份胆色,城头众人还是挺钦佩的。
于城角放下匣子之后,其中一人拱手道:“大王礼物在此,羯主可着人来取,告辞!”说完,便与同伴策马而去。
石勒还不至于小家子气在背后放冷箭,只是吩咐道:“给孤取来。”
几名军卒放下吊篮,缒了个人下去,取回匣子,交给石勒。
有亲卫小心翼翼的打开,石勒一看,面色剧变,匣中的头颅,正是他的世子石弘啊。
“杨彦之辱我太甚,孤必将你碎尸万段!“
石勒凄厉咆哮。
群臣也不敢吱声,不过裴宪发现贴着头颅,还有一封信函,于是大着胆道:”大王,有信“
“念!”
石勒冷声道。
裴宪取出信,展开正待念出,却是浑身一个哆嗦。
“怎么?”
石勒把不悦的目光投了过去:“可是言语难听?呵,念出来无妨,孤倒要看看此小儿能玩出什么花样。”
石勒打的算盘还是不错的,如果杨彦在信中辱骂自己,必然群情激奋,他则借怒火为己用,挥军出城,若能击破杨彦,襄国之围自解。
换句话说,他就等着杨彦把自己骂一通呢。
裴宪咬咬牙道:”大王,并非明王信函,而是世子书信,臣臣不便念。”
“哦?”
石勒拿过来一看,刹那间,脸都涨的通红,如刀子般的目光狠狠瞪向程遐!
程遐心里格登一下。
很明显,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头上,偏偏还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心里又惊又急,额头都有汗珠渗了出来。
“呵”
石勒冷冷一笑:“程卿,孤的好程卿啊,也罢,你先看看。”说着,就把信函扔到了地上。
程遐拾了起来,凑头看去,陡然面色如土,吓的跪倒在地,大呼道:“大王,臣冤枉,臣冤枉啊,臣自大王起兵之初就跟了大王,忠心耿耿,大王不是不知,小儿辈受其恐吓,攀咬于臣,请大王明鉴啊!”
随即就把头磕的砰砰响,脑门子都磕出了鲜血!
第759章 诛程遐()
石勒眼中杀机缭绕,冷冷盯着程遐,令他只能强忍剧痛,磕头不敢停。
群臣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了裴宪。
裴宪虽与程遐不和,但此时,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石勒本就性情猜忌,石弘书信,又戳中了石勒的心病,万一城中晋人真的发动兵变,开打城门,迎明军入城呢?
因此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程收遐,以免石勒杀红了眼,把满城晋人诛尽。
落杨彦手下,至少不会死,为刘赵效力的晋人,都还不错,给襄国的晋人吃了颗定心丸,尤其是裴宪,他是裴妃的从兄啊,他特意派人去江东打听裴妃的事情,居然有传言,裴妃为杨彦诞下了长子,这就由不得他不动起心思了。
河东裴氏,堪比琅琊王氏,既然是长子,就有希望争夺太子之位,想他以国舅的身份临朝,怎么说也要入尚书台啊,如今这时被石勒清洗,那才叫冤。
于是劝道:“请大王息怒,右长史素来忠心耿耿,此信必是明王逼迫世子书写,并非世子本心,现大敌就在城下,请大王莫要中了离间计啊!”
“右长史忠心耿耿,请大王开恩。”
“请大王手下留情!”
群臣也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跪下,向石勒求情。
石勒眼里的杀机愈发浓郁,裴宪这话,落在他耳里,带有一种威胁的意味,又拿离间计说事,这是在变相的讽刺自己蠢笨不堪么?
你能看出这是离间计,老子就看不出?是你比老子聪明还是怎么着?
右将军石堪一指程遐,怒道:“有书信在此,还作狡辩?哼,明知以重兵入并州乃行险之举,此獠还一力怂恿大王发兵,安的什么心?必是明国奸细,末将请大王夷程遐九族,为冤死的将士们讨还公道!”
出了书信这事,石勒对晋人满怀警惕,毕竟羯人权贵长期欺压晋人,即便是徐光、程遐等重臣,也许一个羯人小兵就敢欺上门来,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恨?现明军兵临城下,谁都能看出大势不妙,晋人既能为己效力,又怎能保证不会转投?
石勒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当初晋人来投时,对他说所的良禽择木而栖,那时他哈哈大笑,满是得色,如今处境汲汲可危,良禽们又该择木了。
石勒的脸面忽阴忽晴,他很想诛了程遐九族,以泄心头愤恨,但百官都在求情,不得有所顾虑,正迟疑间,位列十八骑的张噎仆也道:“大王,程遐断不可留!”
“大王饶命,臣冤枉啊!”
程遐连声呼求,头磕的更猛,鲜血四溅。
石勒看都不看一眼,问道:“为何?”
张噎仆猛一抱拳:“此獠害我十余万精锐性命,凡我赵人,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更何况大王请恕末将直言,上党三关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开,必军心浮动,只怕南面守军会不战自溃,濮阳明军将轻易北上,与明王完成合围,届时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襄国又能支持多久?
我大赵的唯一生机,便是趁明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尽全力与之交战,若斩杀明王,可绝处逢生,至不济也要击溃明军。
想那茫茫漠北,浩瀚无边,明国再是强大,也鞭长莫及,再说那慕容廆是个明白人,虽未必与大王同心同德,但末将料他应不至于落井下石,咱们只要喘过一口气,他日总能卷土重来。
想当初,我等一无所有,在大王的带领下打出了一片江山,今次不过略有挫折,这没什么,河北让与他便是,故此战事关重大,必须诛此獠九族,为冤死的将士们报仇,激励全军上下一心,请大王莫再犹豫!”
说着,张噎仆行军礼,半跪于地,满脸的坚毅之色。
石堪也领着军卒接连半跪,齐声道:“请大王下令!”
眼下的形势泾渭分明,以程遐、徐光、裴宪为首的文官,与以石堪、张噎仆为首的军方,正式决裂。
军方的意图很简单,明军即将大兵压境,除了循逃漠北,再无第二条路可走,既然中原的基业都不要了,那还要文官干嘛?
到底是站文官还是站军方,根本就不用考虑,也没得选。
石勒冷眼一扫跪了满地的文官,厉喝道:“程遐暗通明人,诱我大赵十万键儿枉死并州,罪不容赦,今夷灭九族,程妃念其侍孤有功,允自缢,全城严加盘查,凡与明军互通往来者,严惩不饶,于盘查期间,任何人非召不得私离府宅,否则视同通敌!”
“大王,冤枉啊!”
“我等忠心耿耿,哪曾勾结明人啊!”
刹那间,城头哭喊震天,文官们脸色煞白,浑身阵阵颤抖,事态很明显,石勒破罐子破摔,暂时不下毒手,是还没走到最后一步,明军破城之日,便是自己人头落地之时。
要说心里没点悔恨是不可能的,但襄国有宫中禁卫三万,守城中军三万,加羯人权贵的私军,合计有卒近十万,而晋人文官满打满算,只能凑起数千奴仆家丁,实力上的悬殊,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把悔恨的泪水往肚子里咽。
程遐更是瘫软如泥,当场昏死。
“哈哈哈哈”
羯人军卒们咧开大嘴尽情欢笑,每个人的眼里都射出了贪婪的绿光,在他们看来,石勒就是在暗示抄家,给大伙儿发福利。
在羯赵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石勒要扮出一幅礼贤下士的仁君模样,尽量约束羯人,此时已打算北逃,哪还能放过这些肥羊?
急不可耐的军卒一涌而上,把程遐拖下城头,其余官员,也在厉声喝斥中,被驱赶着回城。
石勒锐目一扫,向左右问道:“怎不见傅畅?”
石堪不确定道:“也许此人自知身份敏感,不敢上城头,要不要末将着人把傅畅提来?”
“嗯”
石勒冷冷一哼:“带过来,此人乃傅冲生父,杨彦之既重用傅冲,关键时候或有奇用。”
“诺!”
石堪安排了人手,匆匆而去。
石勒又道:“你速去准备,领两万五千禁军集结,张噎仆,孤再交给你两万五千中军,配合石堪,一个时辰之后,出城与明军决一死战!”
“诺!”
石堪与张噎仆重重拱手,各自离去,石勒则留在城头,事关生死,他没法走开。
日头越升越高,明军也陆续用完早膳,全军保持着高度警戒,没人敢掉以轻心,毕竟石勒不是没牙的老虎,仍有殊死一搏的能力。
隐隐约约,城中有哭喊声飘了出来。
荀灌忍不住道:“杨彦之,你听到了吧,都是些饶命啊冤枉之类的,看来石勒对城里的晋人动手了,你兵临城下,他非但不收拢人心,反而大肆杀戮,为何会如此?”
任回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接过来道:“若任某所料不差,石勒大概是准备北逃了,故于临走之前,或大开杀戒,既能掠得晋人权贵的财货妻女,也可免除后患。”
杨彦心里暗道了声杀的好,但任回也是大族出身,于是叹道:”程遐、徐光之流死也死了,可大多数晋人皆是被迫效命于靳,今引颈就戮,何其无辜?惜孤手头只有数万精骑,否则必挥军攻城,不给羯贼从容屠戮之机。”
在说话的同时,杨彦负手望向远方的城头,满脸的悲凄与不忍。
荀灌顿觉胸腹间阵阵翻腾,杨彦是什么人她又不是不清楚,你要是顾及城里晋人的性命,就别诱骗石弘写劝降信,再送给石勒啊,这不是逼着石勒杀人么?
当然了,她还不至于去拆杨彦的台,只是向柳兰子撇了撇嘴。
柳兰子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任回则又深施一礼:“大王圣明,襄国百姓若知大王心意,当可含笑而去。
”哎“
杨彦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荀灌连忙调转过脑袋,再也看不下去了。
第760章 骑兵决战()
从算政治账的角度来说,石勒屠尽被集中在襄国的河北大族,能极大减轻推行占田制的压力,对明国有益无害,因此杨彦才给石勒送了石弘的劝降信,可很多事情,能做不能说。
荀灌暂时不再纠结于那两个男人的虚伪表现,现出了担忧之色,叹道:“男人死了倒也罢了,只是可怜了城里的女子,不知又有多少女子含辱而死。”
这话一出,靳月华,宋袆、陆蕙芷以及女千牛们均是心情沉重起来,她们也没办法,杨彦带来的是纯骑兵,要想攻下襄国,解救女同胞完全没可能。
杨彦古怪的看了看荀灌,什么男人死了倒也罢了,女人的命是命,男人的命就不是命?他敢肯定,如果荀灌穿越去现代,绝对是田园**的开路先锋。
“你什么眼神?”
荀灌皱了皱眉。
杨彦摆摆手道:“这些都是羯贼造下的孽,不久后必血债血偿,咱们都做好准备,如不出意料,石勒很快会发兵来攻!”
“诺!”
众将应诺。
杨彦又转头道:“女郎,此战事关重大,石勒必殊死一搏,只怕异常艰苦,请女郎保护好我的妻室,带着部分将士和备马物资后退,至少要退五十里。”
“嗯,杨彦之你多保重!”
荀灌倒是利索的很,一脸凝重的应下,便与同样心情紧张的三女领上数百名战士,与马群汇合,驱赶着马匹,徐徐退却。
明军也后退五里摆上阵势,一横排三个方阵,杨彦亲领两万七千中军,姚益生与蒲安各领本部合计一万八千骑,荀虎与柳兰子各领左右千牛卫六千加上即将加入的精锐骑兵四千,总兵力五万六千。
刚把阵势列好,襄国北城城门大开,队队骑兵鱼贯驰出,城墙上方弓弩手密布,床弩、投石机待发,严防明军趁阵脚未稳之时挥军强攻。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羯军也背靠城壁列出三个方阵,由左自右分别是一万两千五百禁军、两万五千中军与同等数量的禁军,由石堪、张噎仆与同为十八骑的吴豫率领,总兵力五万,略少于明军。
双方都不急于策马强攻,相互打量着对方。
蒲安看了看姚益生,现出征询之色,后者略一挣扎,满脸悲壮的猛一点头。
于是,蒲安向杨彦拱手道:“大王,我氐羌两部自跟随大王以来,寸功未立,今不才,愿抵住羯人禁军,唯盼大王破去中军后急速来援!”
“呃?”
杨彦一怔,这是要自当炮灰啊,羯赵的禁军最强,羌氏虽然更新了装备,几乎与明军一模一样,但战术素养与军纪意志绝不是短短年把就能训练出来的,以散漫的部族军与禁军作战,哪怕禁军的一部人数较少,也必然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毕竟在骑兵的高速作战中,六千兵力的差距几乎可视若不见,起决定因素的,是军纪、指挥与战斗技能。
对于羌氐,杨彦当作堂兄弟看待,不可能任其送死,当即摆了摆手:“田忌赛马,虽有下驷对上驷之说,但那是马斗,不是人斗,胜败无损大局,请二舅与益生抵住羯赵中军,且战且退,勿与之硬拼,孤亲领精骑击他禁军一部,另一部交由荀虎与兰子,你二人也以拖为主,但孤授予临机应变之权,待孤击溃一部之后,再与之合围!”
杨彦的意图很简单,先集中兵力打垮最强的,剩下的不足为虑,他也有信心以倍数的兵力灭去禁军一部。
荀虎与柳兰子自信的拱了拱手:“请大王放心,莫看咱们人少,却未必就逊于那羯人禁军!”
蒲安与姚益生主动提出对敌羯赵禁军,的确存有当先登的心思,算是在这关键时刻,报答杨彦的不猜不忌,也为部族谋取一个安定可靠的将来。
而杨彦的决定让他们暗松了口气,也万分感激,尽管中军比禁军弱上多少不得而知,但至少将士们在心理上的压力不会那么大,于是也拱手道:“请大王放心,我羌氐两部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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