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步进驻了城里。
上邽地处于渭水流域,隶属长江、黄河两大水系,地势开阔、峰青水旺、水草丰茂,耕作牧马两相宜,虽与千百年前不能比,却仍是秦州最为肥美的一片土地。
得到上邽,对于明军意义重大,首先是有了养马地,中原和江东养上十万匹战马,实在是负担太大。
其次是完成了对刘曜的战略包围,断绝刘曜西出萧关之路。
第三,上邽还是伏羲氏、女蜗氏与轩辕氏的故乡,把上邽称为中华民族的起源地毫不过份。
上邽原有十余万人口,羌氐混杂,杨彦又带来了数万晋人,立刻一跃而为西北的大都市,杨彦也暂时在上邽安定下来,一方面收拢民心,整肃军马,筹措粮草物资,准备着冬季发动对刘曜的作战,另一方面,等候张骏率部前来。
不知不觉中,半个月过去了。
南安(今甘肃陇西县)赤亭!
姚弋仲眉心紧紧拧着,坐立难安,虽然帐外牛羊成群,刚收的麦子弥散着醉人的麦香,但他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自从刘曜兵败,退回关中之后,他和蒲洪便领军各自回返,刘曜不敢强留,因此对于西北局势了若指掌。
“阿翁,可是为明王烦恼?”
长子姚益生走了过来,问道。
姚戈仲子嗣众多,但大多幼年夭折,仅姚益生与姚若活到了成年,姚若才十五,尚不能领军,另还有几个女儿,至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姚襄与姚苌,还是姚弋仲体内那亿万只小蝌蚪之一呢。
“哎”
姚戈仲叹了口气:“明国势大,连破杨难敌与刘岳,终于把手伸进了陇右,听闻凉州两万兵马亦全军覆没,独韩璞被放回劝降张骏,想那张骏少年得位,未历风雨,若他叔张茂在位,或有可能再作筹谋,而张骏必惊惧而降,我烧当部夹于凉州与秦州之间,腹背受敌,前路难测啊。”
姚益生陷入了沉默当中,许久,苦笑道:“自宛城一别,仅仅两年,明王便连克梁益,出岐山,入陇右,当真是兵贵神速,不过明王早于宛城,便对阿翁有招降之意,阿翁可是为此犹豫?儿观明王为人垒落,以诚待人,降了明王不会差于向刘曜称臣。”
姚戈仲摆了摆手:“益生,你毕竟阅历不足啊,明王有仁慈的一面,但还有凶残嗜血的一面,自他起兵起来,多少人丧于他手?他虽对我有招降之意,可我若降,只怕从此将受控于人,此人年纪轻轻,却手段老练狠辣,心思狡诈深沉,世上怎会有这等人物,我等与之生于同一时代,何其不幸也。”
姚益生有一刹那的斗志乍现,随即就颓然下来,是啊,自己拿什么与杨彦比呢,只得叹了口气道:“阿翁,可是欲降了明王?若犹豫难决,不妨再等等,反正明王尚未遣使上门。”
姚戈仲苦涩道:“明王是在等我上门,我若识趣,他或会顾及宛城的一面之交,善待我部,我若装作不知,那将来一码归一码,与为父恐怕是公事公办了。“
说着,姚弋仲不舍的望向了周边的草原,悲凉的笑道:”我家乃舜帝之后,禹封舜少子于西戎,世代为羌人首领,其后烧当雄于洮、罕之间,遂以姚为姓氏,烧当七世孙填虞,于光武帝建武中元年间受后汉朝廷讨伐,逃亡出塞,填虞九世孙迁那,率众内附后汉,得朝庭嘉奖,被封为假冠军将军、西羌校尉、归顺王,至此获居于南安赤亭,至今已历时二百余年。
这两百余年间,汉、魏、晋如走马观花般轮番更换,眼见晋人力量衰弱,我羌人当大展拳脚之际,却又天降明王这等妖孽人物,哎,天意啊,上天不使我羌人振兴,为父如之奈何?要降,就得趁早降,赶在蒲洪那老鬼之前。
益生,去把湘儿叫来!”
“噢!”
姚益生似是明白了什么,眼里一抹不愤闪出,但还是拱手外出,不片刻,领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姚弋仲有好几个女儿,但别的都未成年,只有长女姚湘到了堪嫁之龄。
“阿翁,何事找小女?“
羌女可没有晋女那么多的礼数,姚湘迈着大步入屋询问。
姚弋仲眼里闪现出了一抹秘不可察的悲哀,随即便强笑道:“湘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男子?”
“哪有!”
姚湘顿时俏面一红,忙不迭的摇头。
羌人民风淳朴,而羌女多情,在族中的地位并不比男子低太多,这从党项人就可以看出,党项源于羌人,两百多年的国祚,半数由女主当朝,可见其风俗,通常很少有女子能在婚前保持完壁之身,夫家也不大在乎。
不过姚弋仲是羌人首领,必须要考虑到联姻的问题,故对家中女儿的要求远比一般人严格,等闲不允许与外界的男子接触,就怕被勾了魂,往哪个草垛子里一钻,出来时红丸没了,是以有此一问。
姚益生从旁道:“阿翁,大妹恪守家教,未得您允许,怎会轻易私会男子,您放心好了。”
“嗯”
姚弋仲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湘儿啊,你也到了婚配之龄,为父打算把你许一好人家。”
“哼!”
姚湘微红着脸颊,哼道:“是哪家的郎君,先说来听听,小女可得和您说好了,非英雄豪杰,不嫁!”
姚弋仲知道这个女儿心比天高,要说英雄豪杰,当世除了杨彦,谁敢称之,不由呵呵笑道:“你可听说过明王?”
姚湘秀眉一蹙:“明王赫赫威名,小女自是听说过,此人怕是和阿翁差不多年纪了吧,还有愚民传言,明王三头六臂,膀大腰粗,每临战阵,能发出雷火破敌,固然传闻不可信,但小女又怎能嫁给这等人,他的儿女都该比小女大呢。”
“呵呵”
父子俩同时笑了起来。
“怎么了?”
姚湘不解的问道。
姚弋仲摇头失笑道:“是谁告诉你明王之事,为父曾与宛城见过明王,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修长,文质彬彬,玉树临风,颇有江东士家子风范,此子十八岁便率数千老弱残卒由建康北上东海国都郯城,历大小数十战,生生打下了明国的天下”
姚弋仲不厌其烦,耐心介绍了他所知的杨彦,基本符合事实。
姚湘亦是美眸异彩涟涟,姚弋仲口中的杨彦,满足了她对于夫郎的所有幻想,甚至她还幻想着与杨彦并肩策马,上阵杀敌呢。
不过她仍是嘴硬道:“江东男儿,性子绵绵软软,说话藏着掖着,不利索,又怎及咱们草原男子爽快?”
“你呀!”
姚弋仲无奈叹了口气:“为父尚有一事要与你道明,明王已有妻室,你过去或能得封良娣。”
“什么?”
姚湘立时就不愿意了,开什么玩笑,父亲是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全是姚弋仲自封),后又被赵主封为平西将军、平襄公,自己好歹也是公爵嫡女,明王以王后之礼聘之还差不多,怎可能给人做小?
可是出乎她意料,父兄并未现出愤慨之色,反而隐现羞愧。
“阿翁,大兄,怎么了?”
姚湘意识到了不妙,连忙问道。
“哎”
姚益生叹了口气道:“大妹,愚兄与父亲知是委屈了你,可为了咱们部族安危,实是不得不为之啊”
随着姚益生娓娓道出了天下局势,姚湘惊呆了,和亲两个字迸上了脑际。
原来父亲是要拿自己去和亲!
第650章 姚蒲来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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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与正常的婚嫁有着截然不同的本质,和亲和亲,重点在一个和,此和并非和和美美之和,而是求和,因求和而嫁过去的女子,地位比之妾氏都有不如。
刹那间,姚湘俏面煞白,眼泪水蓄满了眼眶。
姚弋仲看着爱女的失魂落魄模样,内心不忍,但是为了部族,他不得不献女求和,只得硬起心肠挥了挥手:“为父知委屈了你,可你诸妹均未长成,使假女送于明王,恐被觉察,横祸上门”
“别说了!”
姚湘打断道:“小女明白阿翁的为难,若能部族无恙,既便牺牲又能如何,请阿翁择日将小女送去罢。”
说这话的同时,姚湘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心里也对杨彦充满着恨意,纵使你得到我的身子,也别想得到我的心,与你洞房花烛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对,自己就要做一具行尸走肉,恶心不死你!
三日后,姚弋仲带上姚益生,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姚湘,十余车嫁妆,数十名随从,向着上邽行进,由南安到上邽约三百里,用了五日时间,入了上邽城,求见杨彦。
“哈哈哈哈,孤怎说大清早就有喜鹊流连于家门,原来是姚公来访啊,请进,请进!”
杨彦亲自出门来迎,哈哈大笑着,一副熟络的模样。
姚弋仲父子受宠若惊,连呼不敢。
姚湘则趁势望了眼杨彦,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但是一想到自己是来和亲的,那人更只是若有若无的瞥了自己一眼,似是不大在意的样子,又不禁心头怨气渐生。
车辆和随从留于院子,父子三人被杨彦引领向了郡牙大殿,刚一踏入,姚弋仲不由一怔!
他看到了蒲洪,正笑咪咪的望着自己。
蒲洪是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陇城)人士,位于上邽以北百里,是氐人部落小帅蒲怀归之子,论起家世,远不如自己,却和自己一样,于乱世中自称护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阳公。
同时在坐的还有蒲洪弟蒲安,蒲洪幼女蒲玉。
该女和姚湘年龄差不多,合称陇右草原上的两颗明珠,此时亦是打扮的花枝招展,低眉顺眼的敬陪末席。
这他娘的,不就和自己的阵仗一样吗?
难道蒲洪这老鬼也是来送女的?
“呵呵,原来是扶风公!”
蒲洪遥遥拱手,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你来晚了的讥讽之色。
“哼!”
姚弋仲暗哼一声:“蒲广世(蒲洪表字)刚来不久罢?”
“呃?”
杨彦眼珠子一转,他听出了个中蕴含的火药味。
姚弋仲分明是暗指略阳距上邽仅百里,而南安距上邽有三百里之遥,蒲洪却与他姚弋仲同一天到达,显得他姚弋仲更有诚意啊。
实际上二人只是前后脚之分,蒲洪案上的茶水,还未凉呢。
“来来来,姚公请坐!”
杨彦招呼着姚弋仲三人在蒲洪对面坐下。
有蒲洪在场,姚弋仲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的问题了,待女千牛卫奉了茶之后,首先道明了归顺的来意。
“好!”
杨彦叫了声好:“虽然天下动荡,始自于汉末黄巾之乱,但河西陇右,自后汉中叶时起,便战火连连,汉羌氐诸族不得安宁,孤常常思考,何以至此?
众所周知,华夏源于黄帝,而黄帝出于古羌部落,上邽正是黄帝的诞生地,今羌乃古羌后裔,故晋羌实乃一家也,属兄弟之份。
而氐羌,同源异流,殷和西周时期,氐尚未从羌中分化出来,尚书牧誓提及,商末,周率蜀、羌、髳、微、卢、彭、濮人伐商,有羌无氐,及至周甲骨卜辞中,已出现氐字,故至迟于春秋战国时期,氐始自分流于羌,不知二位可有异议?”
蒲洪浑身微震,拱手道:“汉晋视我氐羌为夷狄之流,甚鄙之,而大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两次强调汉氐羌份属兄弟,老夫不胜感激,若后汉、曹魏与晋室能稍稍善待我氐羌,关西又何苦战乱数百年之久,你杀我,我杀你,何时是个头啊,莫非我等就不愿与汉人晋人和睦相处?莫非就忍看族中妇孺死于铁蹄之下?毕竟氐羌非是匈奴、羯人那等天生残暴之辈。
今明王所言,如明灯亮悬关西,想必羌氐各部闻之,必欢欣鼓舞,老夫何其有幸,能于乱世中追随明主,今以誓从明王,放下与晋人间的芥蒂,和睦相处,世代交好!“
这话正是姚弋仲想说的,却被蒲洪抢了先,心中颇为不愤,而以他的傲气,也不可能说出类似的话,于是哼道:“明王虽是一番好意,但羌人习俗,颇为晋人不齿,既便放下仇恨,亦非轻易可得认同。”
羌氏什么部落形势,逐水草而居,以及各种婚嫁习俗在礼乐崩坏,思想体系正在重塑中的晋代都还好说,毕竟很多江东名士以狂诞不经为荣,其惊世骇俗程度,远超羌氐,但是羌氐最为人所诟病的习俗便是火葬。
无论士人多么狂放,都讲究落土为安,不是客死他乡,尸骨难以运回,没有谁会选择火葬。
杨彦沉吟道:“晋地尚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又何况远离中原数千里之遥的关西?姚公请放心,凡明国境内,皆为明人,而明国兼蓄包容,有容乃大,只要不是伤风败俗之恶习,均可以寻常视之。
今两位来访,孤喜不自禁,便请姚公出任南安太守,平西将军,蒲公出任略阳太守,安西将军,将来若有功劳,可因功晋爵,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哦?”
蒲洪与姚弋仲相视一眼。
这两人,一个秦州刺史,略阳公,一个雍州刺史,扶风公,听着来头好大的样子,可这是自封的,没有得到任何权威政府的承认,而杨彦的封赐,是实打实的官方身份,从此之后,就是明国的太守了,秩比两千石的出身,按照杨彦在洛阳的承诺,将来是入朝为官的。
虽然有了限制,不能自由自在的为所欲为,但如果杨彦真能视羌氐为一家,能和和平平的过日子,谁又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呢?
再看看李雄,看看杨难敌,自己至少是个职官,已经好多了。
“多谢明王!”
二人同时拱手称谢。
杨彦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还望两位匆忘民生之艰,多做造福于民之事,毕竟民众只有富裕了,方会感念朝庭恩德,孤初来乍到,对羌氐多不了解,不知近年来收成如何,普通牧民可能饱腹?”
姚戈仲现出了忧色,叹了口气:“谢过大王关心,不瞒大王,去岁冬季严寒,族里牲畜冻毙颇多,虽今夏尚算丰收,可若是今冬再遇上连续大雪天气,怕是不乐观啊!”
去年冬季,连温暖的成都平原都下了大雪,陇西的严寒自是不用多提,实际上羌氐处于半游牧,半农耕状态,本是比较适宜的,奈何受小冰河期影响,黄河以南至泰山以北都退化成了草场,更别提秦雍等西北苦寒之地。
杨彦点了点头,沉吟道:“如今孤须全力备战这样罢,若是今冬再有风雪灾害,孤哪怕抠,也要抠出部分粮米接济于你二族,无论如何,总得挨至明年春暧花开时节。”
姚戈仲和蒲洪现出欣喜若狂之色,感激拱手:“老夫就替族人谢过大王恩德。”
杨彦素来有重信义的美名,既然有了承诺,那么今年部族撑过严冬的把握将大增。
“诶两位这可见外了。”
杨彦摆了摆手,便道:“不过两位可曾想过,既使今年挨了过去,那么明年,甚至后年再碰上连天大雪又该如何?总不能次次都由孤来接济,一次两次倒没什么,但次数多了,恐怕洛阳那几位会有微辞,也于羌氐融入明国大家庭极为不利。”
“呃?”
二人挠了挠脑袋,为难道:“这个秦州土地日渐荒凉,这几十年,又天灾不断,不知大王可有法子教我?”
第651章 草原双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