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利夫人的秘密 [英]瑪麗.伊麗莎白.布雷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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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德利夫人的秘密 [英]瑪麗.伊麗莎白.布雷登-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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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自由思想;他心里有种恐惧出没无常,总觉得他跟她是以不言而喻的方式有过山誓海盟的;而她又对他保有一种权利,这种权利甚至不容许他有想念另一个女人的自由。我相信,奥德利小姐的形象正是在这种心态的照耀下呈现在他眼前,这就刺激得这年轻律师在某些时刻容易对所有女性恨恨地大发脾气。他是严谨地光明正大的,万分光明正大的,所以他宁可在真理和艾丽西亚的圣台上牺牲他自己,而不愿有一丁点儿委屈了她,尽管他这么办了倒很可能获得自己的幸福。
  “如果这可怜见的小妮子爱我,”他想,“如果她认为我爱她,而且由于我的某一句话、某一个举动而促使她这样想,那么,我就有责任让她这样想到底,一直想到我实践了我可能在无意中作出的任何不言而喻的诺言。我一度想到过──我的意思是我一度想到过将来慢慢的要向她求婚,那时候关于乔治。托尔博伊斯的可怕的秘密搞清楚了,一切都和平解决了──可现在──”
  他的思想考虑到这一点时,往往游离开去,把他带到了他最不想去的地方;把他带回多塞特郡梨树下,让他跟他失踪的朋友的妹妹面对面地相会;而他要回到已经游离的这一点上来,通常总要经过一段辛苦艰难的路程。他要从梨树和长不大的草皮中摆脱出来,真是十分困难。
  “可怜见的小妮子!”回过来念及艾丽西亚时,他往往想道,“她真好,她爱上了我;我应该对她的脉脉深情十分感激。好多人会认为,这么一颗慷慨大方、热情洋溢的心,是大地所能赐与的最大恩惠。有个哈里。托尔斯爵士,求婚遭到拒绝,便失望得一蹶不振了。他愿意给我一半家产,全部家产,如果他有的话,他双倍的家产也愿意给我,来换得插足于我所处的地位,而我那不知感激的双足却急于要从这种地位中挣脱出来。为什么我不爱她?虽然我明明知道她是俊俏、纯洁、善良、诚实的,我却并不爱她,这是为什么呢?她的形象从来不萦绕我的心头,除非是她责备我的样子。我从未在梦中见到她。
  我从未在深更半夜突然醒来,依稀感到她的眼光照在我的身上,她温暖的呼吸拂在我的面颊上,或者是她温柔的手指握着我的手指。不,我并没有爱上她,我没法儿爱上她。”
  他对于自己的忘恩负义感到愤怒,要想反抗。他试图跟自己辩论,想辩出一股对堂妹的热烈爱情来,然而他不光采地失败了;他愈是竭力要想到艾丽西亚,就愈是要思念克莱拉。托尔博伊斯。我现在说的是他从多塞特郡回来直至他拜访格兰其荒原期间的感情。
  在这困人的下雨的早晨,吃过早饭,迈克尔爵士坐在书斋里炉火旁写信看报。艾丽西亚躲到她自己的套间里读一部长篇小说的第三卷。奥德利夫人锁上了八角形前厅的门,整个儿无聊的上午,她都在那套房间里从卧室到化妆室、从化妆室到卧室往来蹀躞。
  她锁上门,是为了防止碰巧有什么人突然闯进来,在她觉察之前观察她──在她还没有充分警惕、足以面对这种检查之前观察她。随着早晨的逐渐过去,她的脸越发苍白了。梳妆台上,一只小药箱打开着,小小的一瓶瓶塞好了塞子的红色薰衣草水、挥发盐、氯仿、哥罗颠、二乙醇等,散乱地放在台上。有一回,爵士夫人站定在这药箱跟前,也许是一半儿心不在焉地,从药箱里把剩下的药瓶…一取出来,直至她找到了一个药瓶,里边儿盛满一种稠厚的黑色液体,外边儿贴着标签:“鸦片──毒药。”
  她把那最后一瓶药打量了好久,把它擎到亮光里看看;甚至打开瓶上的塞子,闻间那稠厚液体的气味。但她突然浑身发抖,把那药瓶放下了。
  “如果我能够这样,也就好了!”她喃喃自语道,“只要我能这样,倒就好了!然而,现在我干吗要这样呢?”
  她说出这最后一句话时,两只小手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她走向化妆室的窗子,这窗子笔直地对着下面长春藤缠绕的拱门。任何人从斯坦宁丘来到庄院府邸,都是必须在拱门下经过的。
  园子里有几个小门是通往庄院背后的牧场的;但从斯坦宁丘或布伦特伍德来,除了经过正门没有旁的路可走。
  拱门大钟上孤零零的那个时针,当爵士夫人望见它时,正介乎一点与两点之间。
  “时间过得真慢啊,”她疲倦地说道,“真慢,真正慢啊。我不知道,我将这样的,每一分钟过得象一个钟头似的老去吗?”
  她站定了几分钟张望着拱门;但她望着的时候可没有人打拱门下走过;她不耐烦地从窗子边转过身来,重新在房间里厌倦地往来蹀躞。
  不论那映红了黑色夜空的火是什么大,至今可还没有起火的消息传到奥德利庄院来。天气是凄风苦雨的天气;哪怕是秉性难移的闲人和饶舌者也不高兴在这种日子冒险出门。这也不是赶集的日子,因而在布伦特伍德和切尔姆斯福特之间的大路上行人很少;所以,发生在严冬深更半夜里的火灾的消息,迄未到达奥德利乡村,或者迄未从乡村传到庄院府邸。
  戴玫瑰红缎带的姑娘来到前厅门口请女主人去用午餐;但奥德利夫人只是把门开了条缝,告诉对方她不想吃饭。
  “玛婷,我头痛得厉害,”她说,“我要去躺躺,一直躺到晚餐时分。你不妨在五点钟时来替我梳妆。”
  奥德利夫人说这话时,已经预先决定四点钟就要梳妆的,她这样说就免却了侍女来服侍她。在一切具有特权的密探中,一位夫人的贴身侍女具有最高的特权。特丽萨夫人同上校吵架之后,用科隆香水替她洗眼睛的是她的侍女;当博迪瑟特伯爵出乎意外地抛弃了范妮小姐时,给她使用挥发盐的,是她的侍女。侍女有上百种办法获悉女主人的秘密。侍女根据她的牺牲者在她刷子下摆动脑袋的方式和最温柔地梳理头发时的焦躁之状,就知道是什么隐藏的痛苦在折磨主人的心,是什么秘密的纠葛把她的头脑也弄糊涂了。有教养的侍女,凡是能使她女主人痛苦的一切精神上的疾病的最模糊的诊断,她都知道怎样解释;她知道象牙肤色是什么时候花了代价换得的,并以此得到酬报的──珍珠似的牙齿是什么时候由牙医生用外国材料制作而成的──什么时候发亮的辫子是死人的遗物,而不是活人自身的财产;她还知道其他更加神圣的秘密哩。她知道什么时候甜蜜的微笑比莱维逊夫人Ⅰ出售的珐琅更虚假更不耐久,──她知道什么时候从那珍珠似的假牙里说出来的话,比那帮助形成这些话的嘴唇更加装模作样、涂脂抹粉。当舞厅里美丽可爱的仙女,在长夜狂欢之后重新回到化妆室里,丢下带有头巾的庞大外套和憔悴的花束,脱下面具,象丢掉了水晶鞋的另一个灰姑娘,她曾凭着水晶鞋的闪光领袖群芳,如今又落入了褴褛肮脏的境地;夫人的贴身侍女就在旁边亲眼目睹了这种变化。从古兰津的先知那里领取薪金的贴身男仆,必定看到他的主人有时不戴面纱的样子;必定对盲目崇拜这怪物的人们暗中耻笑。        Ⅰ莱维逊夫人自称她生产的装饰品能使女人“永远美丽”!
  奥德利夫人没有把她的新侍女当作心腹,这天她存心避开众人,一人独处。
  她确实躺下了,她把身体慵倦地躺在化妆室的豪华沙发里,把脸埋在鸭绒枕头里,试图睡眠。睡眠啊!──她几乎忘掉了睡眠是怎么一回事,忘掉了这恢复人身疲倦的温柔睡眠,她仿佛已经好久没有睡觉了。也许,大约不过四十八小时,却显得是一段难以忍受的时间。
  她昨夜的疲倦,她的不自然的激动,终于把她搞得精疲力竭。她确实入睡了;她落入了一种几乎象是昏迷的酣睡。她在躺下去之前,曾经从鸦片瓶里滴了几滴在一杯水里,喝了下去。
  壁炉架上的钟报了三点三刻时,她突然惊醒了,额头上冒着一粒粒冷冰冰的汗珠。她梦见全家的人员都在门口少啰皂,急于要告诉她夜间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火灾。
  万籁俱寂,只有长春藤叶子拂着窗子的瑟瑟声,炉渣偶然的坠地声,时钟匀称的滴答声。
  “说不定我会老是做这种恶梦,”爵士夫人心中想道,“直到恶梦把我吓死!”
  雨已经停了,春天寒冷的阳光在玻璃窗上闪闪烁烁。奥德利夫人迅速而仔细地穿衣打扮起来。我倒不是说她在最最痛苦的时候,依旧保留着对自身美丽的自豪感。事实并非如此;她把美丽看作是一种武器,她感觉到眼前加倍需要很好武装自己。她穿上了她最豪华的丝绸衣服:一件宽大的闪着蓝光的银袍,这袍子使她看上去象是用月光打扮起来的。她松开她的头发,仿佛形成了闪着金光的一阵阵羽毛。肩上披一袭白色开士米外套,她走下楼梯,进入门厅。
  她打开书斋的门,向里边张望。迈克尔。奥德利爵士在安乐椅上睡着了。当爵士夫人轻轻地关上书斋的门时,艾丽西亚从她自己的房间里走下楼梯。塔楼的门打开着,太阳正照耀在四方院子的潮湿草坪上。坚实的砾石路已经近乎干燥了,因为雨已经停了两个多钟头了。
  “你愿意同我一起在院子里散散步吗?”奥德利夫人在她干生女儿走近来时问道。两个女人之间的武装中立,容许类似的礼尚往来。
  “好的,爵士夫人,如果你高兴的话,”艾丽西亚答道,很是没精打采。“我整个儿上午都在看一部愚蠢的长篇小说,看得都快打瞌睡了,很高兴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但愿老天爷保佑奥德利小姐阅读的那部长篇小说的作家,如果他没有比这位年轻小姐更加高明的批评家的话。她一页复一页地读下去时都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她六七次把书抛在一边,到窗子边去守望那位她深信不疑地盼望他来访的客人。
  奥德利夫人率先穿过低低的大门,向前走到光滑的砾石路上,马车都是经过这条路来到府邸门口的。她的脸色仍旧十分苍白,但她那亮晶晶的衣服和羽毛般的金色鬈发吸引住了观察者的眼睛,让人不去注意她苍白的脸了。一切精神上的痛苦,不无道理地在我们的心目中是同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结合在一起的;这种情况正好在各方面同爵士夫人的外表相反。她为什么要走出门来,在三月下午冷冽的阳光里同她所憎恨的干生女儿在那单调的砾石路上来回踯躅呢?她走出门来是因为她被可怕的焦虑控制着,这种焦虑不容许她在屋子里静候她明知必定会到来的消息。起初,她但愿会阻挡消息的到来──起初,她但愿大自然的不测风云会阻碍消息的到来──反常的冬天的雷击会烧焦和毁灭传递消息的人──大地会在他急匆匆的脚步下震动、开裂,而不可逾越的深渊,会把消息来源之地跟收到消息之地分隔开来。她但愿地球会静止不动,瘫痪的自然力的天生功能会消失,时间会停止进展;最后的审判之日会到来,她会被带到非人间的法庭上受审,从而逃脱了任何人间审判的耻辱与痛苦。在她头脑中一片荒唐的混乱里,这些个思想都占有一席之地;在她化妆室沙发上的短短睡眠里,她梦见了这些个以及上百个其他事物,都触及了这一个题目。她曾梦见一条小溪,流过斯坦宁匠和奥德利之间的大路,她起初看到的是一条小而又小的小溪,渐渐地扩大成了一条河流,又由河流变成了海洋,终于山顶上的乡村都退到视野之外去了,老地方变成了波涛滚滚的一片茫茫大水。她梦见了传递消息的人;一会儿是这个,一会儿是那个,但永远不可能有什么送讯的人;遭到的阻碍有上百个;有的惊人而可怕;有的可笑而微小;但都是不自然、不可能的。强烈地记着这些梦境,她从房间里走下楼去,进入宁静的屋子。她被那一片寂静弄糊涂了,寂静表明消息还没有传来。
  如今她的心灵里经历着一番彻底的变化。她不再期望推迟那可怕的讯息了。她但愿这痛苦,不论它是什么痛苦,都能及早过去,及早结束,吃了苦头,也就达到解脱了。在她看来,似乎这不可忍受的日子永远没完没了,倒仿佛她如愿以偿,时间的进展确确实实停顿了。
  “这日子真长啊!”艾丽西亚叹息道,倒象是她承担了爵士夫人的思想重负。“只有细雨、雾气和风!此刻随便什么人出门都嫌太晚了,天气必须晴朗才好,”年轻小姐补充道,显然有一种伤心之感。
  奥德利夫人不回答。她正瞧着那只有一根时针的笨钟;等待着那迟早必定要来的消息;这消息管保万无一失地很快就会传来了。
  “他们怕来告诉他,”她心中想道,“他们怕把这消息透露给迈克尔爵士。我不晓得最后由谁来告诉他?也许是斯坦宁丘的教区长;或者是医生;至少是个重要人物吧。”
  如果她能走出去,走上落尽叶子的林荫路,或者走上林荫路再过去的公路;如果她能远至上回跟菲比分手的小山上,她是很乐于这么办的。她宁可吃随便什么苦,也不愿熬那拖拖拉拉的悬而不决,熬那腐蚀性的焦虑,熬那玄妙的干朽,处在这种干朽之中,人的心和头脑似乎要在难堪的严刑拷打下枯萎了。她竭力要谈话;她痛苦地使劲儿设法时时讲些平平常常的话。在任何寻常的环境下,她的同伴都会注意到她的窘态了;然而,碰巧奥德利小姐全神贯注于她自己的烦恼,倒象爵士夫人本身一样的倾向于缄默无言。单调地在砾石路上往来蹀躞,正适合艾丽西亚的心情。我认为,她想到她可能要伤风时,甚至感到一种不怀好意的痛快;她的堂兄得为她的危险负责。如果她暴露在三月寒冷的天气里,能给自己招来肺炎或是血管破裂,我想她在病痛之时也会得到一种郁郁不乐的满足之感。
  “如果我生了肺炎,说不定罗伯特会关心我的,”她心中想道。
  “那时他就不会叫我跳跳蹦蹦的人,来侮辱我了。跳跳蹦蹦的人是不会生肺炎的。”
  我相信她给自己画了一幅图画:她正处于肺病晚期,躺在一只大安乐椅里,用枕头托起着身体,在下午的阳光里,凝望着窗外,她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些药瓶、一串葡萄和一本《圣经》;万分悔悟万种柔情的罗伯特,被召来接受她告别的祝福。在这告别的祝福仪式上,她向他宣讲了整整一章《圣经》,她讲了许多,时间之长,跟她平躺的姿势不相适应,而且她还十分欣赏这忧郁的空中楼阁似的幻想哩。
  沉浸于这种多愁善感的心境里,艾丽西亚没有注意她的后母;正当罗伯特受到祝福并且被打发走的时候,那愚蠢慌乱的大钟的一根时针悄悄滑到六字上了。
  “哎呀,”她突然叫道──“六点钟了。我还没穿衣打扮哩。”
  艾丽西亚正说这话时,穹窿顶上每半个钟头报一次时的钟声响了。
  “爵士夫人,我必须进屋去了,”她说,“你进屋吗?”
  “我一会儿就进去,”奥德利夫人答道,“你瞧,我早穿戴齐整了。”
  艾丽西亚跑掉了;但迈克尔爵士的妻子依旧逗留在四方院子里,依旧在等待那久候未至的消息。
  天色都快暗下来了。蓝色的黄昏烟雾慢慢地从大地上蒸腾起来。
  平坦的牧场上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一个陌生人会把奥德利府邸想象为海滨的一个古堡哩。拱廊下面黑沉沉地潜伏着迅速来!临的黑夜的阴影;象是叛徒在等候机会,偷偷溜进四方院子。穿过拱廊可以望见一小块寒冷的蓝天,上面镶着一道血红色。由一颗肃杀的星星的朦胧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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