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帜[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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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帜[梁凤仪]-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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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晚晴欢喜得紧紧抱住了冼崇浩不放。心上给他说上了千百万句多谢、多谢、多谢!
   杜晚晴一直没有勇气去见罗敬慈。在未肯定世界是有希望的世界,人类的纯情必在人间之前,晚晴觉得要她面对罗敬慈,向他宣布小湄的变志,而又同时鼓励对方振作,寄望将来,实在是很艰难办得到的一回事。
   如今,情况与心境都不同了。
   杜晚晴有信心会把这份未完成的任务履行得比较顺利。于是,她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到监狱去探望罗敬慈。
   当罗敬慈见到杜晚晴时,面上的希望神采,与他听罢了杜晚晴的报告之后,整个人骤然的绝望憔悴,完全是属于天堂和地狱的两幅图画。
   “敬慈,小湄说得对,她最低限度对你坦白。”
   “她不爱我了。”罗敬慈梦呓般说着这句话。
   “敬慈,你听我说。只不过因为如今的环境,你脑海内只得小湄一个人,你才会觉得难受。到你出狱后,抵达美国,在新环境内发现与接触了新人新事物,你可以有很多很多可爱的选择,日子就会好过。”
   “你会吗?”敬慈痴痴地问。
   “什么?”
   “我说,如果你深深地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不爱你了,你是不是就会自动去寻找别个替身?”
   杜晚晴语塞,她不能说违背良心的话。
   她知道自己不会。叫她怎么回答了。
   “晚晴,你回去吧,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不,敬慈,我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这回事留待惩教官去费心吧。”
   “敬慈,不错,我承认恋爱的感觉至高无上,失恋的滋味令人痛不欲生。这是不容易改变过来的事实。有可能一次失意,就抱憾终生。任何人要把自己封锁禁锢起来,都可以。独独是你不能!你没有这个资格,你必须挺起胸膛,重新做人,不管你心头为了小湄而要滴血多久,你都必须好好的撑着日子过下去!”
   敬慈抬头望住杜晚晴。
   晚晴的语音激昂,说:
   “因为你有母亲。人生在世,有很多权利,也有很多责任。儿女私情是其中一种,亲人家庭又是另外一种。”
   杜晚晴把一叠报刊摔在罗敬慈跟前,说:
   “你有时间,好好地每天看报,就会发觉到香港已经踏进大时代,要面对的是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是中国人的大时代。如果在这个须要认真地面对国家民族感情和责任的时候,连对亲人与家庭,都如此澹薄,焉能做一个好的中国人?
   “敬慈,你自知汝母是如何茹苦含辛地把你抚养成人,你的一切不幸,她同时承担着。若果你要她为了你的失恋引致自暴自弃,而受更多的痛苦,请就放纵自己去,没有人管得着你。
   “否则,好好地利用这几年,努力自修,多读书报,等待重见天日,到美国去跟汝母重聚。”
   这最后的几句话,晚晴压低了声线,诚恐隔墙有耳。
   “敬慈,过得了这几年,就过得了一生一世。什么痛苦都能熬得过的。我们并不比三年零八个月抗战时的香港人更不幸,是不是?”
   罗敬慈终于默默地点了头。
   晚晴把罗香莲的信交给了敬慈,再嘱咐:
   “你记着,回你母亲的信,寄至我家转交。”
   倒真是松了一口气的。晚晴想,即使罗敬慈要悲痛、要失望、要颓废,只要他心里明白,必须生存下去,为照顾其母,也就不必管他了。
   在世上活着的人,谁的身心之上没有疮疤?
   因着别人的不幸,更使晚晴自觉无比幸运。
   毕竟她曾有过的疮疤,可以好好地掩盖起来,不会让别人与自己重睹。
   杜晚晴已经决定洗尽铅华,退出江湖去。
   只等待一个合适而成熟的时机,她就去跟柳湘鸾与花艳苓交代。
   至于那起曾与她有过亲密关系,也对她作过鼎力扶持的达官贵人们,或许寄一张没有回条附上的婚柬,就能代表一切。
   这近日,很多很多的邀约,杜晚晴都已推得一干二净。不是冼崇浩的要求,而是杜晚晴无法再以那种特殊的身份,活跃人前。她每次想象过程,就通身起了鸡皮疙瘩。
   至此,杜晚晴完全明白母亲当年的际遇与感觉,如今自己也成了个有经验的过来人了。
   杜晚晴经常想,不知母亲与外祖母在知悉这个发展之后,是为她高兴,还是为她担忧。
   都不必管了吧。
   不论她们的反应如何,都一定会记得当年。当年,又有谁有本事改变她们的心意与抉择呢?
   悠悠经年,饱历风尘之后,有个泊岸的安稳机会,是真一场造化了。
   惟一令杜晚晴觉得,或许要亲自交代一声的,反而是带她出身的顾世均。
   到底,跟他的情谊不一样。
   真是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电话里先传来顾世均精神奕奕的声音,见着面时,又看到他神采飞扬。
   “晚晴,你看上去非常的得志。”顾世均说。
   “这句话,你是捷足先登,原本是应该由我对你说的。这阵子,已把你的困难全部解决掉了吧?”
   顾世均紧握着杜晚晴的手,说:
   “晚晴,是你救了我。我感谢。”
   “世均,你说的是什么话?”
   “若不是你把那次银行利率忽升忽降的消息告诉了我,让我替你安排外汇买卖,我就不可能翻身了。你知道,”顾世均兴奋地拉一拉衫袖,继续说,“我听出你的语气是要帮我的,心一红,胆一壮,尽全力自行又安排了借贷,全数押进去,故而,翻了身了。”
   商场上的大风大浪,可以把一个企业王国在旦夕之内倾覆,又可以一手搀扶起落难之人,叫他重新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杜晚晴看得太多这些兴衰存亡的故事了。
   在她,对这些刺激,已不再好奇,更无憧憬与留恋。
   她只是每天夜里,扳起指头数,还有多少日子,就可以做个平凡寂静的归家娘去。
   “世均,是你自己的眼光与才干,跟我怎么扯得上关系呢?”
   “晚晴,”顾世均仍是紧握着她的手不放,说,“就为了你这副仁义心肠,与居功而不叨光的胸襟,你其实值得有一个很好很幸福的下半生,找到一个对你专心一致的好男人去照顾你,承认你。”
   “世均,承你贵言,总有那么一日。”
   只为晚晴脸上的笑容与眼里闪出来的亮光异常的灿烂,这叫顾世均看在眼内,有一份突如其来的觉醒,立即冲口而出问:
   “晚晴,是不是已经找到这个人了?”
   杜晚晴但笑不语。
   “还未到公开的阶段,是不是?委实太好了。”顾世均把杜晚晴拥在怀里,拼命拍着她的背,把她看成好友或甚而是子侄般关怀爱护,“好人应有好报,我太欢喜了。”
   顾世均重复又重复地说着:
   “答应我,可以宣布喜讯时,要第一个让我知道,我要送你们一份很有意义的结婚礼物。”
   “世均,你从来待我都好。”
   “这回是轮到你捷足先登,把我心里头要对你讲的一句话先说了。”
   顾世均随即想了想,说:
   “乐宝源最小的女儿乐础君跟荣浚杰的儿子荣家辉订婚,两个都是乳臭未干的娃仔娃女,才不过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因为乐、荣两家都是金马玉堂的豪富家族,决定闹一闹,举行一个盛大的别出心裁的喜筵。你应该出席,套取一些灵感,以备后用。”
   杜晚晴非常开心而大方地答:
   “不,不,不,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相信静静地在家人的祝福下走进教堂去就很好了,绝不铺张,那不是我们的需要,更不切合身份。”
   “无论如何,让我请你做舞伴,好不好?”
   “我?”
   杜晚晴的惊骇在于她一直以来,都未曾以一个正式的舞伴身份出现过在这些公开的名流夜宴之内。
   富豪们从不曾把她正式带在身边在高贵的公众场面内亮相。
   他们只会在极私人的聚会上,与她亲热来往。
   如今,顾世均这样提出来,真是太令她骇异了。
   “那是个你应该带夫人出席的场合。”杜晚晴很大方地说。
   “晚晴,姑勿论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如果没有世俗的顾虑与困扰,让我在自由意志之下去选择一个女人作为我的妻子,我会选你。
   “晚晴,请别以为我虚情假意,时至今日,我毋须讨好而卖口乖,我是真心的。作为一个妻子,有妻子应尽的义务,应享的权利。我家里头的那一位,从来都只保护她应得的权益,而不履行她的份内义务。每一次我栽我倒,扶我一把的人从来不是她。她只会在最迅速时间之内抱住手上的私己不放,惟恐我要向她商量借贷似的。远的不去说它了,就这最近的一次,我在加拿大的地产投资出了事,她立即执行李,闷声不响,直飞美国,并嘱她的律师给我一封信,讲明我的负债不可把她牵连在内,否则她一定循法律途径保护她的海外资产。”
   顾世均叹一口气,说:
   “她的资产?笑话不笑话,没有我,她何来资产?当然,过到她名下去的,也就是她私人拥有的产业了,任何人也休得异议。”
   “女人没有安全感,跟老年人一样,这是你应该理解的。”晚晴这么说。
   “这阵子,危机已过,我重出江湖了,她又斯斯然跑回本城来,依然以顾世均夫人的名义活跃。晚晴,我说她是只爱权利,不尽义务,是不是我小器了,多心了?”
   晚晴劝道:
   “这倒也不是。然,要抵挡得住江湖上的横风横雨,岂是等闲的女流之辈所可以做得来呢?”
   “你就不一样。”顾世均斩钉截铁地说,“故而,我是真心的,邀请你作为我的舞伴,出席这次盛会。”
   “这样子太令我为难,也令顾太太为难。”
   “不,她这几个礼拜去了欧洲。”顾世均很诚恳地说,“且,晚晴,让我在你婚前,有这个荣耀,以此作为你退出江湖的最后一次应酬。当晚,必定有很多故旧朋友聚在一堂,我会以适合时间与语气,向他们透露你的好消息,叨一叨人家的喜气,也来个告别好了。”
   杜晚晴动了心,点点头首肯了。
   “还有,晚晴,上次外汇风暴上赚到的钱,我全部存进美联银行去。你的户口是独立的,随时可以自行提款取消纪录,只不过,我看美联银行的存款利息很好,故而给你作了安排。”
   “很好,谢谢你。把钱放在不同的银行,也有个好处,减低风险。”
   “不怕,在香港,间间银行都稳阵,都受政府的银行监管,且就算有什么万一的意外,史有前例,都是由政府负责起债务,不会令存户损失的。”
   “我对肯负责任的人物与机构最为尊敬。”
   晚晴的这句话是衷心的。
   若不是为了履行责任,她不会是今日的杜晚晴。
   不只上对父母兄姊,且是下对弟妹。由亲及疏,晚晴无一遗漏地照顾与关怀到。
   就像这个星期天,她刻意地把又晴与再晴约了出来,由冼崇浩开车,一同畅游新界,并到粉岭马会去吃午饭。
   晚晴介绍冼崇浩给弟妹认识时,说:
   “崇浩在大学毕业后,一直官运亨通,自有其法宝在,当是你们年轻人的榜样,请他传授一些求学与做事的秘诀,必然受用不浅。”
   在马会园子内散步时,晚晴又跟小弟说:
   “你是念经济的,崇浩在政府金融科任事,你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可好好向崇浩请教。”
   于是很顺理成章地,四个人分成男女两组,冼崇浩看来跟又晴谈得相当投契。
   “再晴,”晚晴搀扶着小妹的臂弯,亲亲热热地喊她,“这阵子大考完了,可轻松一点了。”
   再晴还只有十七岁,整个人是幼嫩的。模样儿跟晚晴相似,却在气质方面输给她姐姐太多了。
   只有一样,杜再晴将杜晚晴比了下去,就是青春。
   那蜜色的皮肤,绷得紧紧的,骤眼看去,也能觉着一种冲人而来的朝气与活力,浑身带着不能忽视的倔强,另有一番吸引。
   如此青春迫人的女孩子,应该活泼而多话。但,杜再晴刚巧相反,她相当沉静。一道上,各人都讲着话,只有她不造声。
   晚晴又说:
   “考试是很令人疲累的,你得好好地休息一个暑假,到处玩玩,再到开学。”
   再晴说:
   “四姐,我不打算念书了,已经找了份工作,下礼拜即可上班。”
   “什么?再晴,你听我说。”
   “四姐,如果你今天把我叫出来的目的,是打算劝我改变主意,那可真不必了。我们杜家的女孩,脾气实是一个版本印出来的,性子比石头还硬。”
   晚晴不是不吃惊的。
   她问:
   “最低限度,你欠我们一个完满的解释。”
   “你不会接受。”
   “会不会接受是我们的事,向我们解释是你分所当为的。”
   “我喜欢自食其力。”
   “任何有志气的人都喜欢靠自己,只不过不必急在一时,你还未准备好。”
   “已经太足够了。”
   “—个中学生,能干出些什么头绪来?”
   “一个大学生都不能够,那又有什么分别?看你!”
   “再晴。”
   “四姐,你赚的是辛苦钱,你要怎样用你的钱有你的自由。用在令你开心的事情之上,更是理所当然。譬如说,你喜欢一件首饰,你有钱,可以将它买下,据为己有,不亦乐乎。首饰是死物,无可转圜地成为你的玩物。然而,人不同于物,人有感觉。故而你有权利辅助别人,以之为荣为乐,但倍受你照顾的人,也有权利不再做你心灵的安抚剂。”
   杜晚晴惊骇得停了脚步,她睁着眼看小妹,说:
   “再晴,你知道刚才的那番话分量有多重?如果你是认真的话,是要承担后果的。”
   “我知道。四姐,所谓后果亦不外乎是责备我是个忘恩负义之徒而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从没有赋予过选择的机会,你的恩义在这些年以来强加在我的头上。不错,我们改善了居住环境,我们丰衣足食,我们入读好学校,可是,这一切都来得理所当然,非叫人接受不可。你从没有想过,我可以不愿意接受某些人的关怀照顾与馈赠。”
   杜晚晴吓呆了。
   “四姐,施恩不一定等于对方要受惠,双方面都有权作出自己的选择。等于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不能这样就等于相爱,有责任生生世世一起过日子。”
   “为了什么你竟如此的嫌弃?我问得是否多余而笨拙了?”杜晚晴语音是震栗的。
   “四姐,让我坦白告诉你,我曾有过的遭遇。在班里头,我考第二名,考第一名的凌佩慧是我的好朋友,考第三名的冯芷苓是我的第一号大敌人。凌佩慧在毕业前十分担心不能再升学,因为她家境贫寒。我安慰她、鼓励她,然,她很诚恳地对我说:‘再晴,你不同,你有位肯牺牲自己来照顾你、培育你成长的姐姐。’
   “我问她怎么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佩慧告诉我,她母亲每星期有三天到醉涛小筑黄正芳小姐家里去当钟点工人,听那儿的佣人们张家长、李家短的说各房主人的故事,因而知悉一切。
   “四姐,这还不是故事的结束。那位我的敌人,在大考之后,也跑到我跟前来问我是到外洋深造,还是留港供读,并说:‘你成绩好,又不劳为学费担心,只消令姐嫣然一笑,就够供你直至大学毕业。’
   “这还不止,她偏要多加一句:‘听说我家舅舅跟你姐姐顶熟络,可别忘了,这等于说我对你的栽培也有间接功劳。’”
   “够了,够了,再晴,我听够了,你也说够了。”
   杜晚晴急步迈向走在前头的冼崇浩,说:
   “崇浩,崇浩,我有点不舒服,请送我早点回家去。”
   由始至终,杜晚晴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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