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帜[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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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帜[梁凤仪]-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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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冼崇浩说这话时,似乎很感慨。
   杜晚晴心想,真是二人同心,她也有同样感慨。
   回到酒店去,已经入夜。
   是分离的时刻,也正是漫漫长夜的开始。
   这一夜,杜晚晴犯了她们家自定的行业教规。
   柳湘鸾与花艳苓都跟杜晚晴说过:
   “工作时必须专注,不可胡思乱想。当然,虚构美丽的人物,令自己松弛,是可以的。但,切忌肉体相亲的是一个人,心头想象的又是另一位。”
   杜晚晴今夜,苦苦挣扎,拼流着一身的汗水,却始终无法如常地翻出漂亮销魂的花样来。
   她,完全的心不由主。
   脑海里翻腾的尽是冼崇浩、冼崇浩、冼崇浩。
   眼一睁开来,却是另一幅可怖呕心的、人欺压人、人摧残人、人蹂躏人的图画。
   灵欲合一应是天堂的意境,奈何杜晚晴似觉置身于地狱之中,正被洪洪烈火燃烧得她痛不欲生。
   她承认失败。
   失败所带来的羞耻、惭愧、怯疚、不安,一齐涌上心头,混杂成一股巨大无比的压力,似在蚕食,复像鲸吞,正在毫不容情地把整个人咀嚼吞噬。
   此刻的杜晚晴除了无助、木然、死寂之外,没办法有其他的反应。
   出道以来,她从未试过有如今差劲的工作表现。
   至于冼崇浩,独个儿在酒店床上,也是夜不成眠。他把那残旧的小锦盒打开,取出了水晶冻印章来,把弄着。
   印章上印的八个字是“热肠冷面傲骨平心”。
   能有这四味情操,就是当今天字第一号圣人了。
   冼崇浩心内冷笑,谁不愿意做圣人?
   可是,做圣人要有条件。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跟前,这天香国色、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杜晚晴,若非条件所限,又何须如此的人尽可夫?
   她应有资格嫁一个像自己一样,能向她提供平均水准以上生活的男人。她也可以有机会吸引一些名公子,把她娶回家里去当阔少奶。凡此种种,都比现今的情况优胜。
   然,杜晚晴作了她个人的选择,事必有因。从仁厚的角度想,她的家累不轻,决非普通程度的富裕人家所能支撑得来,更遑论单靠一个女子在社会上独自谋生?就算嫁进豪门,也是枉然。豪门之所以是豪门,表示他们晓得精打细算。要他们娶的只是一个人,养的却是一营人,这条数怎么划算?
   故此,杜晚晴表面上有甚多选择,实际上她没有资格,没有条件作太多选择。
   空有热肠,不能摆出冷面,更枉谈傲骨。
   若能做得到平心,已是万幸。
   在现今的这个世界,谁都一样。
   冼崇浩自觉正在怜己怜人。
   无可否认,他在思念杜晚晴。
   昨天她酒醉后所说的话,给他很深的启示,与很大的诱惑。
   他无法停止联想自己跟杜晚晴往后的种种可能发展。
   别说拿冼崇浩跟其他富贵中人相比,一定在条件上给他们比了下去,就算单单一个布力行,已老骑在冼崇浩之上,在任何场合,令他失色。
   如果杜晚晴有一日选择他,只为一个条件。
   那是她的其余各个男人绝对欠奉的。
   他可以娶她。名正言顺地让她在社会上被人尊称为冼杜晚晴女士。
   问题只是杜晚晴是否愿意嫁?
   答案若是正面而肯定的话,那么,冼崇浩载得美人归的希望还是很高。
   否则,无谓自讨苦吃。必定吃不了,兜着走,徒令周围人等笑破肚皮,教自己下不了台。
   娶她?娶一个有如此人生阅历的风尘女子?娶一个跟城内大半数富豪有特殊关系的人物?
   会是祸?抑或是福?
   他想不通,猜不透。
   冼崇浩只知道叫自己在下一分钟就把这趟奇逢巧遇淡忘,把这个里里外外都漂亮吸引的女人抛出脑海之外,他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无可否认,冼崇浩已迷上了她了。
   他之所以迷上了她,更是因为知道她也迷上了自己之故。
   男欢女爱,郎情妾意,统统只会在两相情愿的状况下自然成事。谁悄悄地先行醒觉、表示、行动,都是无关痛痒的。
   冼崇浩一念到,就在此刻,当自己捏着这个水晶冻、刻上了“热肠冷面傲骨平心”的印章之际,杜晚晴也正好被别个男人捏在手上把弄时,一阵热血劲冲脑际,令他头昏目眩,非常难受。
   事实上呢,并不如此。
   杜晚晴在尽力安顿了许劲,当他开始发出均匀的鼻息而熟睡之后,她已爬起身来,走出小偏厅,谨慎地从手袋暗格内取出那残旧小布袋,在灯下,一次又一次瞪着那血红的鸡血冻出神。
   玲珑骰子镶红豆。
   多么的心甘情愿,自己是那颗红豆,对方是那骰子,彼此契合相连,玲珑俏艳,永不分离。
   这以后,许劲携着杜晚晴很玩了一两天,所到之处,所见之事物,杜晚晴都无心装载,全属过眼云烟。
   她的一颗心飘飘浮浮、甩甩荡荡,似在苦苦寻觅,要回到长城、十三陵、故宫,甚而北京街头的一个地摊子上去。
   没有再见到冼崇浩,在北京,他俩缘分已尽。
   坐在回程的航机上,杜晚晴努力鼓励自己,要乐观地想,不用等来生,今世就能再续前缘于香江了。
   只要耐心点等着机缘之再至即可。由心灵的故意回避,发展成如今静静地翘首以待,是一大跃进。
   回到家里去后,一扔下行李,女佣就请她听电话。
   在北京相聚时,杜晚晴跟冼崇浩曾交换了地址电话。
   是他摇来的吗?这么快,这么不能等待?
   杜晚晴飞奔回房去,抓起电话来听。
   不,是花艳苓。她要女儿回家去一趟。
   见面了,花艳苓把两封信塞给女儿,说:
   “你三姨寄回来给敬慈的信,你代他转到里头去,不能写美国地址。”
   杜晚晴点头,把信收好了。
   “三姨在给我的信上提,你若有空,设法去看看小湄,试探试探,敬慈一直为此事不安。见不着自己想见的人是很苦的。”
   杜晚晴对此有空前的认同。
   于是,她又缓缓地答应着:“让我看看应该怎么办?”
   “我是没有别的事了。”花艳苓说,“只是你父兄找得你。”
   “什么事?他们呢?”进屋子来后,压根儿就没有碰上过杜一枫,更不见杜展晴。
   “在写字楼。”
   “写字楼?”
   “新写字楼。”花艳苓补充,把一张字条递给女儿,“他们已经开始在股票行营业。”
   “办事这么神速吗?”杜晚晴竟有一阵喜悦,“这倒是难得的。”
   “汝兄最贪图新鲜刺激,性格又猴急,这正正是生意人最吃亏之处。”
   “妈,你别胡乱担心好不好?”
   “晚晴,”花艳苓正色道,“展晴与你都是我的亲生孩儿,有什么偏袒可言?再说,他还是我的儿子,又是第一胎。我有什么理由不爱护他,而要数落他呢。当年,怀着这个孩子时,整个人有种圣洁的感觉……”
   还没有待母亲说完,杜晚晴就兴致勃勃地问:
   “妈妈,怀了你挚爱的一个男人之亲骨肉,那种感觉可以这么好吗?”
   花艳苓叹息:
   “对。也只有展晴在肚子里时,我享受过那种不能复述、不能形容的极度荣誉与喜悦。可惜,从日晴开始,那种感觉就引退了。难怪你二姐对我、对家庭都没有特殊感情,更不打算作出回报。”
   “以后的几个孩子呢,你在怀孕时的感觉又如何?”
   花艳苓茫然地答:
   “唉,每况愈下。”
   杜晚晴一把抱紧了母亲说:
   “妈妈,证明你多心了,你的推论不能成立,别责怪二姐,看,我不是待你们很好吗?”
   花艳苓笑,拍着杜晚晴的手背,快慰地答:
   “也只有你是例外。真的,我在跟你说正经话,展晴原是最深得我心的一个孩子,可是,他成长后,太像你父亲了。对他为人的认识与对他感情的觉醒,令我无法把厚望负托于展晴身上。女儿,你要小心,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重蹈你的什么覆辙?”杜晚晴惊问,有一点点的作贼心虚。
   “重犯我过分爱护与信任你父你兄的错误。我提点了你千百万次,有些男人永远在女人身上捡便宜,贪得无厌。你非防着他们一点不可。”
   杜晚晴点了点头,仍旧安慰母亲:
   “好的,多谢你的关心。事实上,我资助他们的那笔钱,早已打了输数。”
   杜晚晴拿着她母亲的字条,摇电话去找杜一枫。
   对方以非常急躁的语调答应着:
   “你耍乐完回家来了?”
   “是的,爸爸。你的经纪行开业了?恭喜!”晚晴轻松地说,“生意可好?”
   “生意好不好得靠你大小姐帮忙了!”
   “什么?”晚晴的语调仍是和悦的,“你要我在你经纪行开一个股票户口,实行肥水不流别人田,好赚我的佣金?”
   “我不跟你说笑话,我要谈的是正经事。你且别挂断线,我到另一间办公室去问你一个问题。”
   说罢,电话那头传来一片寂静。晚晴只好等,看来父亲一定有什么紧要的事,不要被旁的闲杂人等听见,故而跑到较隐蔽的私家办公室去。
   呆了一会,杜一枫的声音在电话头再传过来,说:
   “晚晴,现今我身边只有你大哥一人,我让你跟他说好不好?”
   “好。”
   晚晴答罢,随即听到展晴问:
   “晚晴,有没有听到荣氏的建基集团迁册百慕达的消息?”
   晚晴答:
   “没有呀!荣氏建基迁册吗?”
   “你没有听见荣浚杰向你提起?”
   “大哥,这等重要公事,他怎么会跟我谈?”
   “那么,请你去问问他,最低限度探听消息,宜速不宜慢。”杜展晴这么命令他的妹子。
   “大哥,你是认真的?”
   “当然,现在是办公时间,我谈的是公事。”。
   “那么,我也得认真地告诉你,我是无能为力的。”
   “只问一句,不花你很大的劲吧?这消息绝不等闲,现今还未在市场传播开来,我们必须全速求证荣氏迁册是否属实,这对股市有极大影响,我们不可以错过这个赚钱良机。”
   “大哥!”晚晴没他好气,说道,“赚钱的机会到处都可以找到,但总要办法行得通才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在我看,无非一句话,你是否肯帮忙?”
   “大哥,这是我第几次向你解释了?不是我肯不肯帮忙的问题,而是应不应该帮忙、能不能帮忙的问题。”杜晚晴开始沉不住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显了一点不悦。
   谁知来者不善,杜展晴毫不掩饰地在那一头冷笑,道:
   “我没有你那么好学历,堂堂伦敦大学的毕业生,什么歪理也讲成真理了。”
   “大哥,你的这种口气和态度不是一个出来社会做事、吃得开、有大志者的应有表现。”
   “父亲不是要我打电话来听训的。”杜展晴凶巴巴地嚷,“看你老是在人前人后耀武扬威,弹劾我一事无成。你公道点好不好?要事业有成,也得天时地利人和,单是开口求你帮个小忙,也不得要领,叫我怎么办?劳驾你大小姐在床上枕畔多下半分功夫,就能帮帮汝兄发达,你也推三挡四,不罪己而罪人,成什么道理?”
   杜晚晴摔掉电话。
   世间上有些人的确是不可以理喻的。
   花艳苓在一旁看着女儿气白了脸,也不说什么先到厨房去给晚晴倒了杯热茶,放到她跟前,道:
   “别管他们!”。
   轮不到杜晚晴不管。电话铃声再度响起来,杜—枫亲自出马,对杜晚晴说:
   “问姓荣的一句半句话,不管他答不答,你看对方眉头眼额,也知几分意思,你就把那个意思告诉我好了。”
   杜晚晴为之气结,只道:
   “我这阵子跟荣浚杰很少来往。”
   说罢,挂断了线,回头向母亲说:
   “妈妈,我回家去息一息,才在外头回来,实在累。”
   花艳苓点点头:
   “要不要到舅舅那边去跟你外祖母打个招呼。你可知道高进与高惠回港来度假了。”
   “是吗?婆婆要开心死了,来,过去见见面。”
   杜晚晴就是有这般器量,一件事归一件事处理,不会拖泥带水,罪及旁人。
   一听舅舅高敬康的那对儿女,也就是柳湘鸾的孙子孙女自美国回港来,心上就是一喜,急谋相见。
   高进比他妹妹高惠年长两岁,兄妹俩已经进了美国加州大学分别攻读机械工程与经济。高进今年要升毕业班了。柳湘鸾每次提起高进快要学成,她就笑得合不拢嘴来,老在她媳妇阿金的面前说:
   “阿进毕业就回港来做事好了,那边讨不到好媳妇儿!”
   阿金呢,爱理不理,一派满不在乎的模样,懒洋洋地回答她家姑:
   “他要去要留,我还管得着吗?都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大男孩子,莫道是娶个半唐番,抑或纯种金丝猫,我也不好管;他要响应时髦,来个同性同居,弄得一身恶疾,我这做母亲的都无能为力。”
   这番话当然叫柳湘鸾气白了脸,在花艳苓面前不住唧咕,数阿金的不是。杜晚晴偶然听到这些家庭里的是是非非,就乘机取笑她外祖母:
   “婆婆,你老人家什么事都看得开,偏就是高进娶媳妇这一关,潇洒不来,变得婆婆妈妈,搬是拉非!一句高家要后继有人,不知挡住了婆婆你多少飒飒英风。原来世界上真有一物治一物这回事呢!”
   柳湘鸾立即回敬:
   “好。我看哪年哪月哪日,有哪个人来治你!”
   高惠没他哥哥那般得柳湘鸾的宠,却是阿金心头上的一块肉,等闲人顶撞不得,否则,叉起腰来跟人算账的必是阿金无疑。
   这其中有个原因,阿金本人长得不怎么样,那五短的身裁与一脸模糊不清的轮廓,在柳湘鸾的家族成员中,她是太明显地被所有人比下去了。
   别说婆孙三代柳湘鸾、花艳苓与杜晚晴都艳绝人寰,不可方物。就是高敬康,杜一枫与杜家的几个孩子,都有特异优良的家传气派与慧质,个个站在人前,不落俗套,各有所长。
   阿金在容貌、气质与风采上,远远地落在亲人之后。
   高进出生并没有为她带来什么特殊荣耀,这男孩的模样,叫人家一眼看上去,就晓得是高敬康的儿子。高敬康若不是个瘾君子,绝对是品貌堂堂的。
   直至高惠成长了,阿金倒真的捡回三分光彩,因为高惠的面相长得像母亲,算不上漂亮,但胜在身型高挑,再加上自小送到美国念书,西洋教学多少对她举止气度的培养有帮助,又有丰富的零用钱,晓得装扮,于是出落得有点苗头。阿金于是益发爱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总是说:
   “人人都赞阿惠长得漂亮,像我!”
   有什么话好说呢,高惠算是个漂亮人,与她长得酷俏其母都属实。两件事当中的媒介有点脱节,可又不是旁人所能分辨得出来的。
   于是阿金特别的钟爱与纵容高惠,是众所周知兼理解的事。因此之故,高进与高惠兄妹自觉在家庭中的分量相当,品性也就渐渐失之谦和,有嫌浮夸。
   当他们见到姑姑花艳苓跟表姐杜晚晴走过来时,不错是一同站了起来,好好地招呼过,但随即摆一副不怎么样的冷面孔出来。
   年轻人这种毫不遮掩的态度,看在杜晚晴婆孙三人眼内,忽尔心上恻然。
   柳湘鸾一把年纪了,还禁不住忸怩,做好做歹地逗着高进与高惠说话:
   “阿进、阿惠,你们可以跟晚晴表姐交换下念大学的心得嘛,她才在伦敦大学毕业几年,或者你们也有兴趣转到英国去深造。”
   高进道:
   “我不喜欢英国,想都没想过要到那边去,连旅行都不必。”
   高惠呢,把一张脸微昂着,答:
   “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什么叫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花艳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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