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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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军礼-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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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静听了,又哭了起来。

  从东北回来不久,李静便遇到了转业回到天津的刘营长。刘营长叫刘长顺,抗过日,也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五次战役后,带着伤疤和军功章到了地方,在一家军工厂上班。

  李静决定嫁给刘营长,并没有费太多的周折,她只问了他几句话。

  她问:大军是烈士的后代,你不嫌?

  刘营长斩钉截铁地说:烈士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又说:我会想念大刀的,毕竟他是我的丈夫。

  刘营长道:是烈士,我们就应该永远缅怀,记在心里。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李静干净、利索地嫁给了同样光荣的刘长顺。

  此时的李静已经怀了刘长顺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他们已经说好了,不论男女,孩子的名字就叫“怀烈”,怀念烈士的意思。

  赵大刀的出现,让李静如同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现实仍在延续着。她把赵大刀让进屋里,他却坐得并不踏实,这毕竟不是他的家了。大军倚在门后,胆怯地打量着他,他蹲下身,冲大军说:大军,让爸爸抱抱。

  大军更加努力地向门后挤去,嘴里说着:你不是爸爸,我爸爸在朝鲜牺牲了。

  李静这时已经冷静下来,把大军从门后拽出来,流着眼泪说:大军,他是你爸爸,他没有牺牲,他从朝鲜回来了。

  大军仍然是胆怯的样子,在李静的身后躲闪着。大军固执地说着:我爸牺牲了,他叫赵大刀。

  赵大刀的心颤了,他向前走了两步,把孩子拉过来试图抱住,大军挣扎着,“哇”的一声哭出了声,边哭边喊着:你不是我爸,我爸是英雄,是烈士。

  他放弃了抱住儿子的想法,扭过头,两行泪流了下来。他下决心离开这里,李静已经有了完整的家,他不能、也不忍心去打扰她已平静的生活。

  他站了起来,哽着声音说:李静,你好好带着孩子过日子吧,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静追出去,苍白着面孔问:你去哪儿?

  他停在院子里,神情有些恍惚。他知道,天津已经没有他的家了,这时他想到了马起义,想到了部队,那里是他最后的阵地了,便说:我回部队。

  李静不解地问:你已经复员了,部队还要你吗?

  他迈开脚步,丢下一句:我生是部队的人,死是部队的鬼。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李静哭着在他身后喊:大刀,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啊。

  李静还说:孩子大了,他会明白的,到时候我让他去找你。

  他回了一次头,样子有些凄然:你好好生活吧,让孩子成人。

  然后,扭过头,用手使劲儿地把脸上的泪甩掉,迈开步子走了。

  李静僵在那里,望着赵大刀的背影,直望得山高水长,地老天荒。

  最后的阵地

  马起义还没见到赵大刀前,赵大刀还活着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军。赵大刀被俘后,这个军经历了几次的人员补充,剩下的都是一些新面孔,很少有人知道赵大刀的名字了。

  在朝鲜战场上,赵大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一直让马起义牵挂着。作为军人,面对生死是很平常的事情。一次战役下来,那些熟悉的面孔不见了,又有一批新鲜面孔冒出来,军旗依旧,战事依旧,战士们又一次投入到新一轮的战斗中。来不及感伤和缅怀,只有硬下心肠,面对着新一轮的生死。但赵大刀不同,他在马起义的心里太重要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赵大刀,甚至在梦里,梦里的赵大刀一边往这里走,一边说:军长,我回来了,回来看你来了。他一惊,就醒了,然后怔怔地坐在那里,嘴里喃喃着:大刀,大刀

  冥冥中,他觉得说不定哪一天,赵大刀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以前一样。直到第五次战役结束,双方大批交换俘虏,仍见不到赵大刀的影子,马起义的心凉了,他只能相信赵大刀已经牺牲了,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







四十七




  赵大刀还活着的消息,是军区战后办事处通知的。赵果得知赵大刀还活着时,她比任何人都要吃惊。吃惊之余,眼泪就流了下来,李静抱着孩子找到她时,是她劝李静再嫁的,而当初赵大刀和李静结婚也是她做的媒。这真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啊。

  几天后,赵大刀果真出现在马起义的面前。此时的赵大刀,背上没了大刀,但当年的样子依旧,一进门,干净、利索地给马起义敬了个军礼,亮着嗓门说:报告军长,赵大刀向你报到。

  马起义一把将赵大刀抱住了,语无伦次地说:大刀,大刀,真的是你,你真的没牺牲啊?

  两双泪眼就长久地凝视着,他们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无语凝噎。

  许久,赵大刀“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像走失的孩子,重又见到了亲人。他哽着声音说:军长,我没家了,以后部队就是我的家。

  关于战后对俘虏的处理,军委和军区早有规定,一律复员处理。动了感情的马起义已经不管不顾了:大刀,你回来就好,部队不要你,我马起义养活你。

  那天晚上,马起义把赵大刀领回到家里。马津京已经六七岁,马卫平也满地跑了,赵大刀一看见两个孩子,就想起了大军,眼泪便止不住了,赵果见了也抹开了眼泪。

  马起义就举着酒杯说:大刀,过去了就过去了,你是个军人,把眼泪流到心里去。军人是啥,就要硬下心肠往前走,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眨一下眼睛。

  赵大刀听了马起义的话,眼泪果然就止住了。他一口喝了杯中的酒,红着眼睛说:我以前是军人,现在还是,以后永远是。

  马起义看着面前的赵大刀,真诚地说: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军人,不管你走到哪里,去干什么。

  两个人大口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

  赵果也在一旁小心地说:大刀哥,咱们从头再来。

  赵大刀跟着也说了一句:再来。

  说着,又喝光了杯中的酒。

  酒精很快就点燃了赵大刀的激情,他想起了过去,自己走在追赶红军队伍的大山里,那时他坚信,只要自己不停脚地往前走,就一定能追赶上队伍;找到队伍,也就找到家了。这次,他从济州岛的战俘营里一直坚持着这样的信念,终于回到了祖国。一次又一次,他都是咬着牙坚持了过来,黑暗来了,光明也就要近了。

  马起义开始了为赵大刀的安置问题奔走呼号,这时的赵大刀就暂住在马起义的家里。一军之长的马起义依然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赵果作为后勤部的协理员也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一早,少将马起义和少校赵果双双出门上班了,家里就剩下了赵大刀和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原本要上幼儿园的,在赵大刀的坚持下,孩子们留在了家里。两个孩子似乎上辈子就和赵大刀有缘,见了赵大刀就亲近得不得了,他们舅长舅短地喊着。马津京缠着赵大刀讲打仗的故事,马卫平则要骑在赵大刀的脖子上高瞻远瞩。赵大刀一边让卫平骑在脖子上,一边给马津京讲打仗的故事,逗得两个孩子开心不已。讲着说着,赵大刀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大军,人就有些走神。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他只见过一次,孩子固执地认为自己的爸爸已经牺牲了,成了烈士。想起儿子,赵大刀的鼻子就有些酸,眼圈也红了起来。

  马津京摇着他的手说:舅,那后来呢,马偷回来了吗?

  赵大刀这才醒过神,心不在焉地把故事讲下去。

  晚上,马起义一进门,赵大刀就去察看他的脸色,他多么希望能从马起义的脸上看到自己的命运。

  马起义知道赵大刀的心情,就安慰道:大刀,你的情况我已经让政治部向军区报告了,一有结果我就告诉你。

  赵大刀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只是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他只能期待奇迹发生了。他已经想好了,只要部队收留他,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马起义为了赵大刀的事,真是费尽了心思,他先说服了军党委的每一位同志,由党委形成了一个决议,又由政治部干部部门向军区打了报告。报告申请能够恢复赵大刀被俘前的连级职务,只有恢复了干部身份,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部队。马起义不放心,又给军区的几个老首长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首长,赵大刀这个人我了解,他是一心想在部队工作,你们就给他这个机会吧。

  他还说:赵大刀我相信他,他要是有什么问题,我用人头担保。

  首长们只是一句话:你的心情我们理解,赵大刀是被俘人员,军委有政策,我们研究研究吧。

  没几日,军区政治部门的一份红头文件下来了,文件上说,经军区党委研究,鉴于赵大刀被俘的经历(其间经历无人能证明其清白),组织决定,该同志不适宜恢复干部身份、并留部队,建议在地方安排适宜工作。

  命令就是命令,马起义拿着那份红头文件,头就低下了。他一想起赵大刀那双期盼的眼睛,就觉得对不住赵大刀。然而,上级的命令是不可抗拒的。

  那天,他特意打电话,让赵果早下班一会儿,回家多做几个菜。

  赵果兴奋地问:大刀的事有消息了?

  他在电话里“嗯”了一声,便放下了电话。

  赵大刀被请上桌时,以为自己的问题真的解决了,他郑重地给马起义敬了一个礼,说:军长,你是我赵大刀的恩人。

  马起义的情绪不高,低着头,叹了口气说:大刀,我对不住你啊,你的事情我没办好。

  赵大刀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下来,他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喃喃着:这么说,我留不成部队了?

  两个孩子见赵大刀哭了,不明真相地也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舅舅你别走,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赵果忙哄两个孩子,一边哄,一边冲马起义说:就没回旋的余地了,能不能再跟组织说说。

  马起义抬起头,盯着赵大刀说:大刀,如果让你当一名战士,你愿不愿意?

  赵大刀坚定地说:只要让我留在部队,干啥我都愿意。

  马起义一拍大腿道:妥了,干部上的事手续太复杂,我作不了主,可兵的事我还是说了算的。你就去当兵去,到骑兵团,还记得我那匹枣红马吗?






四十八




  赵大刀当然记得枣红马了,当年为了救它,他擅自离队,还狠狠地挨了马起义的批评。

  部队进城后,师级以上的领导的马都换成了轿车,马被送到了骑兵部队。马起义舍不得那匹枣红马,送走时,他还为枣红马流下了眼泪。从那时起,他隔三差五的就往骑兵团跑一趟,他是去看那匹枣红马。草原上,他骑着枣红马奔跑上一阵子,听着两耳的风声,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战火连天的岁月。于是,他就拍着枣红马的脖子,一遍遍地说:老伙计,等着打仗了,咱们还在一起。

  马起义每次去看枣红马,他都是坐着车去,坐着车回。当他坐上车准备回军部时,枣红马也很伤感的样子,引颈张望,冲着远去的汽车啸叫一声,又是一声。马起义从车里回过头,透过车窗,望着枣红马,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

  马起义想到这儿就又说:那匹枣红马现在就在骑兵团,当年它是我的左膀,你是我的右臂。你去骑兵团吧,去给我养马,等打仗时,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赵大刀就热辣辣地喊一声:军长,你的心我懂了。

  那天晚上,马起义和赵果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赵果说:命运对大刀太不公平了。

  马起义唉叹一声道:大刀红军时期就是连长,要是不出这些事,他最差也该当个师长了。

  赵果流泪了,她捂着脸说:这就是他的命呀。

  马起义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两日,骑兵团的一个连长就来接赵大刀了。连长姓李,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时入伍,人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唇上的茸毛还没有坚挺。

  马起义介绍说:赵大刀,这就是你的连长,你今天就跟他走吧。

  赵大刀穿上一身新军装,一副战士装扮,他规规矩矩地向李连长敬了个礼:连长同志,战士赵大刀向你报到。

  李连长热情地和赵大刀握手:你的事情军长跟我交待了,骑兵团还欢迎你。

  赵大刀就要走了,他回身又给马起义敬礼:军长,再见了。

  马起义挥挥手。

  赵大刀跟着年轻的连长,一步步走远。

  骑兵团

  赵大刀终于见到枣红马,仿佛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战友。枣红马是他峥嵘岁月的见证人,他搂着马的脖子,眼泪就流下来了,枣红马也认出了他,把头偎在他的怀里,似乎又嗅到了硝烟的气味,它亢奋地啸叫一声,人和马就融在了一体。

  此时的赵大刀骑兵团五连饲养班的战士,他站在队列中,样子有些奇怪。身边都是些十八九、二十岁左右的战士,他却是名四十岁的老兵,年龄和骑兵团的团长差不多大。虽然又一次入伍,班里的兵们都喊他赵老兵。赵大刀人还没有到连队,人们已经知道他这个人了,说是红军长征时的连长,现在又来当兵了。兵们的眼神里充满敬畏,赵大刀就很害羞的样子,有些腼腆地说:我是新兵,以后还希望多多帮助。

  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兵,总之赵大刀又一次走进了熟悉的军营,又听到了熟悉的军号声,他的心里踏实了。他和五连的士兵一样,每天出操、训练,更多的时候还要精心照料那些战马。这些战马大部分都有着光荣的履历,有的经历过抗日战争,最差的也参加过解放战争。马的资历比许多新战士还要老呢。于是,兵们就精心地喂养着这些功臣,等待有朝一日,人和马再一次冲锋陷阵。

  赵大刀是饲养班的战士,他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接触战马,当然接触最多的还是那匹枣红马。

  更多的时候,人和马相向而立,他们呆定地凝视着对方,在对方的身上体会到了白云苍狗的日子。逝去的流金岁月,又点点滴滴地回到了赵大刀的身上,忍不住时,他就和枣红马絮叨上一阵。

  他说:伙计,咱们是在陕北认识的,十几年了,伙计你老了。

  马凝视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伙计,你也不年轻了。

  他再说:伙计啊,那会儿陕北的天是多么蓝呀。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陕北的梁梁峁峁,赵果立在风中,等待着他一次次地走近――马蹄声搅碎了梦般的宁静,马起义骑着战马飞驰而来――眼前的一切,如烟似雾地飘去。

  想到这儿,赵大刀的心就有些疼,他伸出手去抚马的脖子,马顺势把头偎在他的怀里,用舌头去舔他的手,痒痒的,湿湿的,赵大刀的心里就多了份感动。

  他又说了:伙计,咱们又到一起了,下次再打仗,你还能跑吗?

  马望着他,眼神是坚定的,仿佛在说:别看我老了,关键时刻还能打一阵子冲锋哩。

  他拍了拍马,唏嘘着:伙计,你老了,毛都没有以前鲜亮了。你是个老兵,我也是个老兵,但我还行!冲锋时,只要给我一把大刀,生生死死的不在话下。

  赵大刀的样子似喝醉了酒,朦胧着眼睛望着马,心里一飘一飘地就飞远了。

  他想到了李静、还有转业后生活的片刻安宁,现在回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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