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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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痕-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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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心内凄楚,忽见先进去的一人出来,后面跟着五六人,一齐围上,将父亲扭住,取出绳索绑在一棵树上。里面又走出一人来,身躯高大。看不清眉目,后跟四人,到了花园。一些人都垂手侍立。这人指着父亲,嘴唇略动,众人一齐应声,这人仍带四人进去了。众人手中各执皮鞭,轮流上前向父亲身上乱打。此时心中哪里还按得住!几步跳下土堆向东跑去。半路里已见众人放下父亲,一个人扛在背上,一拥进去了。一个人牵着马,到草场里招呼众人,都带着马回转蛇门而去。
  陈音此时把这花园周围一看,连着是一个大院落,大门朝西修得十分整齐,大约里面至少也得五六十间房,但不知是甚么人的住宅。离宅一箭之地,见一老头儿弯着腰在那里剉草。急走上前去,向老头儿声喏道:“老丈辛苦!”
  老头儿抬起头见了陈音,伸起腰来答道:“甚么事?”陈音指着那宅问道:“请问老丈:这是甚么人的住宅?”老头儿听了,瞪了陈音一眼,摇头道:“大哥想来不是此地人,这住宅里的人都不晓得吗?这就是原楚原将军的别墅,日常来此。刚才一个放马的溜了缠,把花园闯坏了,原楚恰在此地,出来吩咐人将那放马的打得九死一生。这些放马的尽是越国的囚虏,由他作践,听说死得不少,也是可怜。”陈音听了,称谢一声,转身而走,老头儿依旧在那里弯腰剉草。陈音绕墙走了一遭,打定主意夜间进院相机行事。看看日已偏西,正待回寓,忽听呀的一声,向北的侧门大开,见两人扛着一个蒲席卷筒,上插锹锄,不觉心中突突地跳,不敢上前动问,只得远远跟着,不到一里,一片荒地杂树丛生。二人歇歇,抽出锹锄挖了一个坑,把蒲席卷筒掼下,远望着露出一双脚,套着草鞋,脚肉桔黑,认定是自己父亲,心中一痛,眼睛一黑,一跤跌在草地上,昏了过去。直到扛尸的两人掩埋好了,转来时见草地上僵卧一人。一个道:“这人想是发痧倒了。”一个道:“这样天气不见得是发痧,不如行了方便,叫醒他,也算是件好事。”说着用脚踢了两踢,叫道:“快快起来!”陈音此刻悠悠苏醒,回过气来,狂叫了一声,睁眼见两人立在身边,一蹶站起来称谢一声。一个对着那人道:“可是好。”
  回头对着陈音道:“你为甚么躺在此地?”陈音道:“小子在此寻人,走迷了路,一时昏晕,不知不觉地倒了,多蒙二位关念,感谢不尽。”两人也不回言,一径去了。
  陈音呆立一会,对那几株杂树哑哭一场,闷闷沉沉,转回寓所茶饭一点不进口,躺在床上泪如泉涌,只不敢哭出声。挨到天晚起来,取出一套衣服鞋袜,扎束停当,锁着房门,对寓主人道:“今夜在友人处有事不能回来,烦费心照应则个。”主人应了。陈音离寓一直出了蛇门。月钩挂天,露珠布地。急忙忙跑至坑边,四顾无人,身旁取出牛耳尖刀将土挑开,新堆之土通是松的,不一会现出蒲席,跳下坑去将蒲席拦腰抱起,挣上坑来,放在平地,将蒲席抖开,月光下一看,正是父亲,满头是血,眉青目肿,身上衣服破碎不堪,透破处血迹模糊,肉开见骨。真个肝肠碎裂,呼天抢地,不觉号咷大哭起来,直哭得宿鸟惊啼,树枝乱颤,天地失色,星月无光,泪尽血流,悲痛不止。心想将尸移埋别处恐露了眼,倒有许多不便,不如仍埋此处,再行设法搬归。慢慢地将身上的破衣撕下,血肉粘连处不敢用力去撕。心中一想道,不如寻个有水的地方洗拭干净。放下父尸,立起身来四处张望,寻来寻去,且幸靠北不远就是个溪涧,连忙跑回,抱了父尸一步步走至涧边放下,就将尸身上脱下来的破衣蘸水来洗,浑身洗得干净,血肉粘连处通收拾好,把带来的衣服取出穿上,又换了鞋袜,仍然抱回原处放下。跳下坑去,用刀连挖带掘,足足一个更次,约有六七尺深,走上坑来,四面去寻些落叶衰草,陆续抱至坑边,匀匀地铺理平整,然后将父尸轻轻放下,上面盖了蒲席,脱下的破衣卷作一团塞在身边。又痛哭一回,方将土照旧堆上。去寻了一节竹枝,插在土堆侧边,做个记号。大约已是四更天气,坐在土堆侧边,哭了又哭,伤心道:“我若不来,父亲不同我说话,马不至逃跑。马不逃跑不至闯坏花园,又何至鞭打而死!倒是你儿把父亲害了。只是原楚那厮这样横暴,我不能替父报仇,何颜立于人世!”想到此际,便觉气往上冲。提起精神来,睁目剔眉,真有一刻不能容忍的光景。只是认不清那厮的面目,心下一沉道:“事怕有心,总有窄路相逢的一日!”天将发白,向着坑磕了几个头,默祷道:“父亲阴灵不远,儿不能替父报仇,枉为人也!望父亲在暗中保佑,儿总有日来此搬取父亲回家安葬。”
  祷罢起身,曲曲寻路而回。到蛇门时城门恰开,入城回寓,开了房门进去,不脱衣服睡下,直睡到午后方醒。起身来略吃了一口饭,走到街上逛来逛去,只想碰见原楚,认个清白,以便寻仇。一连十余日总不一遇,心里焦躁起来道:“似此耽延岂不把人急死!”沉闷一会,恍然道:“是我自己昏愦了,那日剉草的老头儿不是对我说过吗,原楚那厮日常到别墅去,我何不在别墅近处守候他,总容易碰见。”定了主意,便去原楚的别墅前后远远游眺,见那些放马的日日照着时限来爬山沿涧四处剉草,不得一刻闲空,触目伤心,自不必说。原来原楚这十余日受了感冒,卧病不出,所以陈音寻了多日从不一遇。这日,原楚病好了,骑了一匹骏马出了府门,带了人役一直向别墅去。陈音正在悬望,突见一个骑马的,身躯高大坐在马上,神情很象那日颐指众人的那人。心中一想是了,急急转至路旁缓步迎上,见那人生得浓眉方面,眼光凶恶,脸肉横生,一双眼直往陈音身上一起一落地盯视。陈音面不改色,垂手在一旁不动。顷刻过去,径入院中。陈音放开大步一口气奔转寓所,心中犹自乱跳。想道:“原楚那厮倒恁地厉害呀!他把眼光注定我身上,必有疑我之心,我若不快走,必为所害。今日无事总算侥幸。”果然原楚进至院中,便吩咐人役道:“我看适才在院前路旁立着那人,眉气眼光大大的,不怀好意。尔等派几个精干的出院去,不问皂白与我抓进来,待我细细地盘问他。”人役听了,便议出几个精干的,出得院来,四处寻觅,那人早不见了。试替陈音想想,真算危险!真算侥幸!陈音既然认清了原楚,勉强按着痛父的悲伤,到了夜间,带了牛耳尖刀,去到寓屋后面的溪边细细地磨。溪中水声呜咽,天上月色清凉。磨了又磨,把刀锋磨快了,又把刀尖锋鋩磨好,连刀背刀柄通身磨得雪亮,在溪边扯了些乱草,把刀拭得明晃晃的,用指头在刀口试一试,真个吹毛可断,刹石立开,心中大喜,掌着刀默祷道:“刀呀!我自小儿把你佩在身边,从未离开。今日望你脔割仇人的头,饱吸仇人之血,你须要替我好好地出力,方不负我平日宝重你的意思!”刚刚祷毕,忽听树枝上嗄然长啸,扑的一声腾起一只老枭,飞过溪那边去了,溪中的水一股风吹得波纹绉绿,浪影翻青,月色刀光,照耀得闪灼不定。正是:
  急难相随唯白刃,雠仇不报岂男儿!
  不知陈音如何报仇,下回自见。

第六回 勇陈音挥刀报父仇 老宁毅擎杯谈国事
  话说陈音衔原楚杀父之仇,心中茹痛,溪上磨刀,磨好了藏在身边,朝夕踩探原楚行止,总不得个下手之处。光阴荏苒,早已十二月,正是“草枯鹰眼疾,霜落马蹄轻”的时候。陈音心中急痛不过。那日一夜,正筹划好第二日探好原楚的宿处,夜间前去行刺,就是冒险也是说不得了。挨至次日午饭后出寓,行至大街,突见人众拥挤,刀枪旗帜络绎而来,又有人驾着猎鹰,牵着猎犬,负弓挟矢,夹在中间。后面一匹大白马,鞍上驮着一人,恰是陈音横亘在胸提念在口的原楚。后面有一二十匹马,都驮得有人,簇拥过去。
  陈音想道:“必是城外射猎,我何不跟到城外,远远窥伺,或者有个机会也未可知。”一直跟在后面,出了胥门,径到石子山,人马一齐屯住。原楚指示放火烧山,札下围场,霎时火光遍野,烟色漫空。陈音望见左面有一小山,树木蓊蓊,高与石子山相埒,相离不满三里。只因原楚凶狡,不敢由正路行去,恐露了眼,反受其害。因此拨草牵藤,藏藏躲躲地爬至小山,钻进树林去,沿山脚的地方一片平地,不过时常有人来采樵,斫了树木,剩下树桩,又夹些桠桠杈杈,颇碍行路。陈音道:“我不过要上山顶去了望,此地着他做甚!”东弯西转,爬上山顶,远望围场处,火熄烟消,刀枪旗帜已排列得整整齐齐。一时豺狼乱窜,狐兔齐号,遍山都是。围场中树的白旗临风挥动。
  一些人纵鹰嗾犬,弯弓放箭,人声嘈杂,马足纵横,采烈兴高,争先恐后,乱纷纷的,瞭得眼花。骑马的东驰西突,认不清谁是原楚。陈音叹道:“照此情形,今天又无望了!”坐在地上丧气垂头,闷坐一会。抬头时忽见山脚左面一人骑着马驰骤而来,大约是追赶野兽。心中一动道:“莫不是原楚那厮吗?”立起身,正想奔下山来,再细看时,骑的是匹青马,且马上人的身躯也不及原楚高大,心便灰了。又眺望半晌,想来无益,重叹了一口气,懒懒地从右面曲折下山。到了山脚,瞥见一只大鹿腾踔而来,眨眼已从眼前过去,后股上中了一箭。忽听辔铃声响,急急扭过头来一看,一匹白马驮着一人,拨风似地急骤而来,一认正是原楚!急急抽出牛耳尖刀,一想那厮马快势猛,断然拦遏不住,一眼瞥见树根处有一巨石,约六七十斤,叫道:“好了!”急急摇出土来,举在手中,抢一步向前,在路边一株大树后隐身,尚未站定,马已奔至前面。陈音举起石,喝声“着”,一石砸去,恰中马头,石巨手重,将马头击破,那马一声长嘶,前蹄一跪,后蹄一掀,把原楚颠下马来,倒在地下。陈音纵步上前,举起牛耳尖刀,对准原楚头颅刺去。原楚忽然腾身一跃而起,齐巧躲过。手上的弓已经落地,顺手拔出腰间宝剑。陈音第一刀刺了个空,复一刀对原楚的咽喉刺来,原楚用剑一拨,当一声响,火光乱迸,两人通吃一惊。原楚一看,认得是那日在别墅前路旁立定那人,不敢怠慢,把剑舞得滚圆,恰如蛟龙夭矫,一股白光上下旋绕。陈音的牛耳尖刀连挑带划,好似穿梭往来,闪灼不测。战到酣时,两道光芒绞作一团,两人身躯忽伸忽缩,四个脚步乍合乍离,好一场恶斗!陈音刀法虽熟,无奈尖刀太短,原楚剑长,终占便宜,若非陈音矫捷,早着原楚的手了。陈音见不能取胜。又恐后面有人追寻来反难脱身,心中一急,不敢恋战,把刀对他肋下喝声“着”,原楚横剑一格,陈音掣回刀,趁空转身迈步而走,钻进树林。原楚那里肯舍,大喝:“贼人休走!”跃步追来。陈音左穿右跳,十分矫便。原楚本是马上的将官,步战之时已是吃力,又在树林左追右赶,直累得浑身是汗,气喘眼花。陈音正往前蹿,忽听背后一声响,回头看时,原楚扑地倒了。急转身一跃上前,向原楚背上坐。原楚飞起右脚一蹬,想踢陈音,哪里能够着身?倒将一株拱把大小的树踢断,力真不小了。陈音左手撑着原楚的颈项尽力一按,只听原楚哼一声,手中剑就松了,陈音右手的牛耳尖刀向颈项一截,鲜血一喷,截下头来。陈音立起身,把头摔在地上,骂道:“势贼,你也有今日!”见原楚衣甲绊在一个木桩上,桠杈穿插,好象经人用手扎上似的,才晓得原楚是因此倒地。一阵牛耳尖刀把头砍得稀烂,又在身上截了几十刀,方说道:“这才出了我一口无穷恶气!”
  陈音喘息一会,步出林来一望,后面无人追寻,死马倒在地上,见那脚镫黄澄澄,知是金的。又见勒口也是金的,心想道:“寓所不能回去,包裹中的金银通丢了,不如把这两件金器取作盘费。”先将金镫割下,再用刀尖去马口里一绞,挖出金勒,也割了下来。怎奈没有包袱,又将原楚身上的里衣撕下一块卷好镫勒。忽听辔铃之声络绎不断,知是有人追寻来了,掮了包裹,急急钻进树林,由原楚尸身上践踏而去。
  原楚将士等寻到那里,见马死在路旁,又在树林内寻获原楚尸身,刀眼无数,头颅剁得粉碎,即时号召别路追寻的人到来,告知此事,四处捕贼,毫无影响。只得将原楚的尸首收拾,扛回城中,报奏吴王,自然有一番大搜索。鼎新寓的主人听得此事,过了几日不见陈音归来,甚是疑惑,投凭里正,扭锁进房,查点什物,包袱内黄金三十余两,白银八十余两,以外只有衣服两件,铺被一副,床角挂一皮囊,内装钩索铁弹等物。里正惊疑,研问来客情形,后由小二口中话出:“此人来时,开口就问原楚原将军的府宅,是我告了他,余者从未提起。”里正沉吟半晌道:“是了,目前原将军被人刺杀,想来就是此人了!”又蹙着眉问寓主人道:“此客是几时出去的?”寓主人道:“初九夜里出外,次日绝早回来。二十三日午后出去,至今未归。”里正跌足道:“越发是了!原将军正是二十三日被人所刺。”随附着寓主人的耳悄悄道:“你窝藏刺客,伤害长官,你这罪名可了不得。你想想!”寓主人听了,吓得面上青黄不定,呆了一会,用手悄悄地把里正衣服一扯,里正会意,一同到一僻静房里。寓主人向他咕噜了半天,里正闭了眼坐在那里,忽而点首,忽而摇头,忽而皱眉,忽而叹气。主人又向央求了半天,将一个包裹塞在他手里,他又故作为难了一会,只说一句:“客人包袱内的怎样?”
  寓主人又轻轻地说了两句。里正慢慢睁开眼,先咳嗽了两声,方道:“我与你至交好友,这是天大祸事,我不替你担代些儿,如何对得住平日的交情?
  银钱两个字算得甚么!你我大丈夫做事,还要替换生死,全凭的一副热肠,满腔血性,才算得是好汉子,银钱值个狗屁?只是我若是不收下,你又不放心,我暂时替你存着,你要用时只管来取。”又拍拍胸脯道:“此事都交在我身上,你快将客人的东西全交给我,不可少了分毫,我自替你布置,包管无事。”寓主人急忙将查点之物全行交与里正,里正解开包袱仔细看过,收好告辞。寓主人还说了多少承情不了、后报有期的话,方才分手。大约这等事,他们里正一般做公的人要蒙蔽起官府来,官府们只图省事,没一个不甘心俯首听他的,还要称赞他些“公事谙练,办公勤能”的上等考语。多少大有出入的要案都由他们上下其手,何况这点无人发觉的小事,就算冰消了。
  且说陈音杀了原楚,一直向西爬山越岭,牵藤附葛而行,都走的丛林荒岭,幸未遇着一人。大约走了二十余里,离石子山已远,天色渐渐地快黑下来了,想道:“此时十二月下旬,到了夜间,全无月色,又值北风凛冽,寒气侵人,身边又无铺被,荒山之上寒气愈大,如何度夜?”四顾近处,不见一个人家,心中着实为难,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停息,见身上斑斑点点血迹不少,一想倘若遇着人必然盘诘,许多不便。一看寒烟影里白茫茫一个水荡,我不如往水荡那里把血迹洗去,再寻个栖身的地方。立起身转下山来,到了水荡,放下包裹,将身上的盖衣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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