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五归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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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五归祖-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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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干爹就那么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活活气死了的沉重打击。
  干妈矮瘦的身子静静地躺在土炕上。她那双深深地跌陷进两个眼窝里的,浑黄而干涩的好像再也没有了一滴泪水的老眼,就那么瓷瓷地对着窑顶呆望着,呆望着。
  脚地上站着巴家的好多女人。干妈的也是一大把年龄了的几个女儿,正在一边抹着眼泪鼻涕悲怆抽泣,一边还又不得不忙着缝做出丧用得白色号衣。
  一会,干妈像是知道我来了,就沙哑着声音,但很显刚强地低声招呼着我说:“来了。”
  这样说着,她老人家就想要坐起来,就双手很吃力地在炕上往起撑着自己那矮瘦的身子。我一见这样,就急忙快步走到炕栏边,说:“干妈,你老躺着。你老躺着。千万别起来。”
  干妈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好像倔犟地就想要坐起来。可是,她咬着牙关挣扎了一阵之后,还是没能坐起来。一时,老人家就颓丧地闭住了那双深陷进两个眼窝里的老眼,就那么倒头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了。
  这时,我望着眼前的瘦小的干妈,就见她老人家形容枯槁,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好像猛然间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于是,我心里立时就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难以言说的剧烈的抽痛。我仿佛看到干妈那颗绝望的心正在一块块地撕裂,仿佛又见干妈老泪纵横地一边抱着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巴五,一边却又不得不眼睁睁地骇然看着干爹满口喷出如雨般的鲜血,象一条长长的口袋似的轰然倒地,顷刻毙命的凄惨……
  我强忍着心口剧烈地抽痛。
  我很想说句什么,安慰一下干妈。可我搜肠刮肚的,怎么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难道真的还有什么话能安慰她老人家吗?我想。我觉得,此时此刻,任何言词,任何安慰的话语,对于干妈来说,都是极其的无用,极其的苍白无力。
  所以,我就只好和明呆在炕拦边,默默无语地陪着干妈。
  “他山哥,”过了好一阵,干妈忽然喘息着,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叫着我,——她老人家总是这么叫我。她说:“他山哥,俺等着你来。俺等你来就想和你说句话。俺已叫人给萍打电话了,你说她会不会和娃娃们回来?”
  “会的。”我想也没想,就肯定地回答说:“萍会回来的。”
  “你不是哄俺吧?”
  干妈好像不太相信我的答复。她那双满含着人生炼狱、人世沧桑的老眼,一时间满是疑惑地望着我。
  这时,我几乎就不敢和干妈那目光对视。因为我分明从她老人家那几近绝望的眼神里,看到了她老人家对自己人生的最后的一点牵挂与思念,也战战兢兢地生怕化为泡影了的不安和恐惧。于是,我就再次肯定地说:
  “干妈,你老别担心,萍肯定会带着娃娃们回来的!”
  我就那么十分肯定地对干妈说。我真的不哄干妈。我不可能哄可怜的干妈。因为我知道萍一直深深地爱着巴五,一直深深地眷恋着自己曾经的幸福拥有。
  记得去年临过年时,萍给我打电话时还曾呜咽着,一再打问巴五的情况。而就在这上一个月的十七号,萍还又曾给我打来过一次电话,忧伤地询问我说,巴五现在到底怎样?他究竟有没有好转?我理解萍的心情,所以当时我真不知怎么回答她着好。最后,我就只好违心地对她说,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巴五就会好起来的。萍听我这么说,就在电话那头呜咽着道,谢谢山哥,可我总觉得他这辈子就这样不会好了……如果说萍不再牵挂、不再爱巴五的话,她还会这样吗?
  这时,我看到干妈的眼神又变得像先前那样的瓷瓷的了。她老人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连连低声呢喃着道: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第五章 
  我从事公安工作已有十多年的历史。我曾见过太多太多的人生的悲欢离合与生离死别;曾目睹过各式各样的血淋淋的事故在惨不忍睹地终结了无数个无辜者的生命的同时,瘁然间就粉碎了无数个家庭日夜期盼着的希望和梦想;也曾亲眼看到过许多所谓的死有余辜的罪人的生命脆弱的就像那被人任意宰割的猪羊一般,随着那冰冷的扳机的扣动和一片血影与脑浆的精彩飞溅,惨烈地瞬间就变成了那阴曹地府下的孤魂野鬼,但我却从没为此而伤感,为此而心动。我的涌动着热血的心仿佛变得就像那植物人一样的麻木无知,就像那钢铁武器似的冷酷无情。然而,然而现在我竟然情感的几乎无法面对巴五的突然死亡,无法面对干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遭遇。
  我极力抑制着内心的痛苦,茫然无助地望着眼前一动也不动的瘦小的干妈,一时,分明就感到巴五好像有些死有余辜的可憎……
  巴五是家中的老小皆独子,干爹和干妈还给他生了四个姐姐。当年,干爹和干妈其所以给他这个老小起名为巴五,单是以那家中孩子的大小排行的因素而顺口叫来的。可是到巴五上学的年龄,该给他正儿八经地起个大名的时候,巴五却日怪地噘着小嘴,怎么也不让再给他起什么名字了。他说巴五这个名字很好,他一辈子就要叫巴五。干爹和干妈没办法,就只好任由他这个娇惯了的独子老小叫那巴五去了。如此,直到今天,巴五真的还就叫做巴五,而再也没有一个什么像模像样的大名了。
  就凭自作主张地给自己起名字这件事来看,也足可见巴五的生性和小时候的调皮捣蛋了。而由此,在初识巴五的时候我就想,当年巴五肯定不是一个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后来相处不久,果然,我就发现巴五好像根本就没有学进去多少文化知识。但我同时又发现,巴五特别聪明,脑瓜子十分灵活,反应非常快,尤其是对那吹拉弹唱跳舞什么的,好像一学就会,仿佛他天生就是那搞文艺的料子。而且,他人又长得漂亮帅气,一米八零的个头,身材端端的,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脸膛上,幽幽地闪着一种黑黑的很男人气的光泽,一双浓眉下的两只凤眼,总是那么微微地笑着,让人看着极是顺眼,极是舒服。加之他生性活泼、勤快、豪爽、仗义,干起工作来总是风风火火,一马当先,没用多久,整个文化系统的人就都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同事。而最令人对他感兴趣的是,他居然天生了一副能给人们带来欢乐和幸福的好嗓子。
  然而,正是他的这副好嗓子,和他身上那许多的闪亮的优点,却鬼使神差地让他的人生再次发生了人们意想不到的巨变。
  后来我常想,巴五要是没有当过兵,没有立过功,没有成为英雄,或者,要是不在文化馆工作,要是没有那副天生的好嗓子,那么,他的命运,他的亲人们的命运,也许完全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的。然而遗憾的是,一个人在这滚滚红尘中的一切,仿佛在那冥冥中早就自有其定数。
  在我们刚到文化上工作的那年阳历年,由县委宣传部、文化局、教育局联合举办的一次大型文艺联欢晚会上,巴五一曲《咱们当兵的人》,唱得字正腔圆,余音绕梁,令看台上的无数观众欢呼雀跃,掌声不绝。人们在那激动中,一次次地齐声请求巴五再来一首。再来一首。没法儿,巴五索性就换了一种唱法,原汁原味的,正宗地道的,以那山里汉子特有的粗旷而雄浑的嗓声,连着将那陕北民歌《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和《你把你的哥哥我心搅乱》,深情地奉献给了大家。好家伙,这一下可真正震撼了人们,直听得坐在前排的巴州县五套班子的一个个政要,和满剧院的各界观众心花怒放,热泪盈眶,经久不息地鼓着雷动的掌声,将那晚会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由于这次晚会县上安排了现场直播,所以,从此在巴州这个拥有四五万人口的山区县城里,“巴(蒋)大为”巴五的名字,就像那书记县长的官名儿一样,人们几乎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而正是由于这次晚会上精彩而成功的表演,巴五便幸福而浪漫地赢得了自己的爱情,赢得了巴州县剧团最漂亮的演员萍的芳心;而也正是由于这次晚会上奇迹般的立身扬名,从此便使得巴五在巴州县上层建筑与外界的一次次重大交谊联欢中闪亮登场,频频露脸。同时,也更为巴五日后机巧贯彻上面以文养文的群众文化路线,在整个巴州县城红极一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第六章 
  我害怕和干妈呆在一起。我害怕看到她老人家此时此刻那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我的历经了数年千锤百炼精心打造而出的公安战士的坚强意志,在这一天里似乎一下子就像那暴风骤雨中悄然崩溃的堤坝一样,可怜的转眼间就消失了个彻头彻尾。于是,我就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十分软弱地对干妈托词说:“干妈,你老好好躺着,我到外面去看看有什么做的。”
  然后,没等干妈有什么反应,我就极不道德地和明离开了她老人家,就跑到了人来人往,忙乱不堪,到处笼罩着死亡气息的院子。
  这院子曾是那么的令我感到亲切,感到温暖,感到快乐啊。我们几个战友——几个结拜弟兄,曾不知在这院子里快乐而忘我地聚会过多少次,陶醉过多少回。我们曾在此毫无拘谨地谈天说地,梦幻人生,海吃浪喝,跳舞唱歌。我们几个来自乡下的战友,亦曾赤裸裸地毫不掩饰自己的红眼心态,一次次唠叨着“有福的生在州城府县,无福的生在孤山旷野”的人生籖言,极其无耻地羡慕和赞叹巴五拥有这院子的福泽。
  是的,作为城里人的住房条件,巴五家那显得有些过分阔卓、过分奢侈了的地方,真的够令人感到眼红的了。六孔漂亮的窑洞在近二十米深的院子的北边,齐刷刷地向着正南方一线儿摆开,南边还又倒座着三间一进两开的十分时尚、十分宽敞的平房。院子东西两侧的墙根边,分别栽着两棵垂柳和两棵苹果树。院子的正中则砌有一个环形小花池,里边栽种着许多奇花异草。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那小花池里就蜂鸣蝶飞,百花盛开,呈现出一派争奇斗艳,竞相怒放的美丽景色来。而一股股扑鼻而来的幽幽的花香,就直使得那院子和那院子周围好大一块地方也彩蝶飞舞,神秘香飘。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啊,那条件无论如何让谁看着都会着实感到眼红心动的,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来自乡山圪崂的穷光蛋们来说。
  巴五和萍就住在那套一进三开的倒座着的平房里,干妈和干爹两位老人就住在那五孔窑洞的中窑里,剩下的几孔窑洞,就都给别人租赁出去了。
  我和妻子刚结婚那会没房住,曾在这院子里住过整整两年半。是巴五和萍说死说活,实心实意硬要我们住来的。本来我是极不愿住来的。我怕拖家带口的,长期和朋友一家老小住在一块不太好;还怕朋友间为了几个房赁钱的多多少少,都不好意思开口,而最终却弄得心心事事都不太舒服。如果到别的人家去赁房住,自己把该出的赁钱一出,基本上不是啥的压力麻烦也就没有了吗?所以我是从心底里不想住这里来的。但巴五却怎也不许我到别处去赁房住。他说:“山哥,我们还是弟兄吗?你这样也太小瞧我巴五了吧?换作你家里空着窑洞,能让我到别处去赁房住吗?”
  没法子,巴五已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就只好答应了他。
  结果,直至两年半后,当我有幸穿上了警服,进了公安系统,并有了自己的房子搬离这院子时,干妈和巴五老少一家人,却谁也坚决不肯收我的一分房赁钱,闹得本是乡下人的我当时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有道是,人情大如天。尽管日后我已数倍地偿还了这笔人情债,但每每想起这件事来,我就会感到战友间的那种永生不了的情谊,就会感到一种人间真情的温暖,就觉得自己永远欠着巴五和干妈的偿还不清的恩情。
  然而,巴家这曾经令人感到眼红,令人感到留恋的一切, 现在却仿佛都已经成为了那恍如隔世般的过去。昔日的所有的幸福与欢乐,荣耀与富裕,好像就那么地随着干爹和巴五的相继离去,将永远也不会在这个院子里再现了。我痛苦地望着眼前的一派衰败的哀丧景象,恍然觉得人生如梦,生命苦短,一切的一切,真的就犹如那过眼云烟似的,说散就散了。
第七章 
  萍是直至日落西山后,才带着两个就要和自己一般身高了的女儿,从驼城失魂落魄地急急忙忙赶回家来的。
  当萍的孑弱的身影,出现在巴家家族上下老少和亲戚朋友们的眼前时,人们不由得就都有些暗暗吃惊,就都觉得萍简直瘦得没有了过去的一点儿漂亮的影子了。望着形容憔悴的萍,就那么一步步地走向家门,走向巴五时,大家的心就好像全都提在了嗓子眼上。人们一时间仿佛真切地体会到了人生的未卜难料,仿佛清楚地看到了眼前这个女人命运的多舛不幸。
  一年前,萍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被迫离开巴家离开巴五时,又适逢遭遇了饭碗被砸,剧团彻底倒闭的霉运。这仿佛正应验了“马倒连鞍转”,和“屋漏偏逢连阴雨”这两句俗话。严酷的现实,潦倒的生活,就那么像一个既美丽而又令人不堪忍受的裸女一样,突然赤条条地摆在了萍的眼前,一时间令她惶惶然不知所以。
  于是,在领不到工资,生活无以为继的情况之下,萍只好就带着两个女儿,远走他乡,流浪到了驼城。她要吃饭,她要活命,而且两个女儿也要吃饭,也要活命;同时两个女儿还要读书上学,还要维系她今生今世含满了泪水的,最后的一个缥缈的梦想。好在她出身演员,能歌善舞,所以她就加入到了一个日夜往返奔走在各大酒楼的民间演唱队,一为某酒厂促销,二为众多无忧无虑而整日花天酒地的宾客们卖唱、助兴,以图得那生存的必需的资本。
  如此,母女三人的基本生活及其他一些必要的开销倒也无忧。但没明没黑的奔波劳累,和昼夜在那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场所里,面对那一拨拨各式各样的油头粉面,脑满肠肥的美食家们色眯眯的肆意妄为与下流挑逗,萍觉得自己就一如那旧社会沦落天涯的歌女一样任人宰割,绝望无助。加之,对自己过往的刻骨铭心的思念与牵挂,又无休无止,无时无刻地不在她的脑海中萦回,所以在那一个个更深夜静的疲惫里,她痛苦地躺在那黑暗中的简陋的床上,常常要以泪洗面好久好久才能够入睡。她常常哀伤地想,自己也许原本就是那命里注就的贱人,一个唱戏的,一个为人卖唱卖笑的戏子。但好多时候,她却又忘却不了自己曾经的幸福拥有。她怀念自己和巴五曾经恩爱缠绵的所有的美好时光,并万分渴望这种早已远逝的美好时光能够从那恶梦般的遭遇中,再次温暖如初地回到她的身边,回到她的生活里。尽管她感到这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虚无飘渺,那么的遥不可及不切实际。所以,在和巴五分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她就在与自己的命运拼力挣扎,含泪煎熬的同时,怀着对巴五的一种难舍难弃,爱恨交错的思念与牵挂,日渐憔悴,日渐消瘦……
  一进家门,萍就瘫软在了地上。接着她就无力而绝望地一步步爬向前去,泣不成声地抱住巴五的尸身就哭得天旋地转。两个女儿开头还像害怕已经变成了死人的巴五,就死死地拽着萍的衣服“妈呀——妈呀——”地哭叫着,但片刻之后,姐妹二人也就扑在巴五身上,挖心炼肝地一声声呼喊着:“爸爸啊——!”“爸爸啊——!”绝命似的放声嚎啕。
  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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