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一批蛮人,又有大多数在龚苏话语落下后,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连他的族弟龚荣也不例外。
未几,整个蛮军队伍里,就只剩下龚苏和他身边近百人依旧紧握兵器,不肯放弃。他们怒视前方汉军,眼中冒火,似乎打算做垂死挣扎一般,空气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悲壮气息。
伏泉持剑在中军后,眼看场上情形如此,对面近百人似乎还想反抗,心中忿怒,不顾手下众人阻拦,快步走到汉军军前道:“对面蛮人首领为何不降?欲战乎?吾大汉天兵数万在此,尔等与困兽无异,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困兽犹斗,况人乎?”对面随即回了一句大喝,令得汉军知道此语意思的将帅兵卒脸色一变,纷纷转头望向自家主帅的反应。
此时的伏泉也是脸色不善,本来他说此话是想最后警告那些顽抗不降的蛮人,如今大局已定,莫要负隅顽抗,可是没想到对面的人直接给自己一句《左传》中的话反讥,可谓是赤裸裸的打了自己的面子。
忍了心中怒气,伏泉又喊道:“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板楯蛮反叛乃不忠不义之举,君莫要执迷不悟,本官以命作保,君若降之,必不报复,不然……”
“汉将休提!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今不降唯死而已,苏无悔也!”
那边龚苏又是引用《左传》一句话,打断了伏泉劝服龚苏的言语,也逼得伏泉心中怒意更重,这人真是太不识抬举了,自己百般劝诫,对面全然不接受,而且言语反将自己,已然是萌发了死意。
野兽身处绝境,被围困还要挣扎、搏斗,更何况人呢?人身处绝境也要拼命抵抗,这一刻伏泉心中杀意愈显,对面的蛮人首领如此不给自己面子,话语中不屈反抗意思明显,自己能容得对方如此放肆吗?
“不自量力,来人!”伏泉刚说出一句话,还要在说剩下的“杀”字时,身后的王谋突然大喊道:“中郎息怒,此事不可!”
自己话语被打断,任何人都不会高兴,伏泉本欲发怒,可看劝诫之人却是王谋,心中一顿,王谋的能力经过今夜伏击已经得到认可,如今自己正缺谋士,当然得尊重,不然自己因此失去一名谋士,却是不值当。
君择臣,臣亦择君,自古礼贤下士的人都是成功的典范,伏泉当然不会因小失大,所以他稍稍平复心情道:“先生何意?乱贼不降,必灭之,如何不可?”
王谋道:“中郎听谋一言,那蛮人将领颇识经学,必乃蛮族有名望之人。今中郎灭之,日后如何降服蛮族,而若降服此人,他日平蛮必为一大助力,中郎乃朝廷命官,岂可因私怨而坏大事乎?”
“这……”伏泉一怔,脸露诧异,未想王谋竟有这番道理,细细思索觉得有理,心中顿时犹豫不决。
对面的蛮人首领能用《左传》之语回敬自己,显然在蛮族有一定地位,为何?毕竟板楯蛮七姓贵族,能识字读书的也不多,毕竟他们长于山林之间,也不太需要学习汉人经学,而自古有学问的人在各个群体都有一定地位,自己如果能降服此獠定然对自己有利,可是对面话语如此决绝,自己能降服他吗?
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摘选自《左传·宣公十二年》
困兽犹斗,况人乎?摘选自《左传·定公四年》
郑、息有违言,息侯伐郑。郑伯与战于竟,息师大败而还。君子是以知息之将亡也。不度德,不量力,不亲亲,不征辞,不察有罪,犯五不韪而以伐人,其丧师也,不亦宜乎!摘选自《左传·隐公十一年》
荆甚固,而薛亦不量其力。摘选自《战国策·齐策三》
孔文子之将攻太叔也,访于仲尼。仲尼:“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退,命驾而行,曰:“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文子遽止之,曰:“圉岂敢度其私,访卫国之难也。”将止,鲁人以币召之,乃归。摘选自《左传》
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摘选自《晏子春秋·霸业因时而生》
悉召见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皆报复焉。摘选自《汉书·朱买臣传》
第二百零五章 孤身说降心意绝()
夜风阵阵,数万人围聚的汉军大营里,伏泉看着对面的蛮军沉思不已,终于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伏泉问身边的王谋道:“如今那蛮人首领已生死志,先生可有妙计,降服此人?”
王谋听后身形一正,面容肃穆,向伏泉行礼道:“请中郎下令,令谋前往说服此人。”
一语说完,伏泉大惊,他怎么能让王谋身临险境,此时对面已生死死志,若是劝服不住,与汉军鱼死网破,大开杀戒,那么自己这刚刚结识不久,能力不俗的谋士岂不是有性命之忧?伏泉绝对不会看着王谋送死,连忙阻止道:“先生不可,此去若有不测,恐祸福难知,岂可轻易劝降?”
“中郎勿劝,吾意已决,莫要相阻!”说完,王谋便挤开前方的汉军兵卒,直奔蛮军阵营而去,伏泉想阻止却未行动,阻止又如何,若说蛮人生了死志,那他这个要去劝降蛮人的人又怎么不是生了死志呢?只能下令手下众人,保护好王谋。
黑夜里,王谋离去的身影在火把和月光的照耀下,带着一副毅然的决绝模样,走进了蛮军阵里。
“来者何人?”前方两个蛮兵见道汉军来了一个文士模样的青年,连忙手持兵器上前喝道,一点也不顾忌四周持弓弩对着他们的汉军,他们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们对这青年动手,四周汉军的弓弩便向他们射来。此时双方距离很近,只有几十步而已,这种距离对于精锐的弓弩手而言,完全可以在有准备的时候做到对目标的精确打击。
“蜀地闲人,特来与蛮军首领一见。”王谋一点也不惧怕蛮兵手中的兵器,谈笑自若的介绍自己,并说了此行的意图。
龚苏看到对面汉军来了一个青年,也是疑惑,不过他自诩为蛮人隐士,对王某的儒袍装扮十分有好感,再加上王谋天生自带的仪容风范,让他更加喜爱。龚苏思索一番,便令人放行,然后对王谋用汉人礼仪行礼道:“不知先生谁人?此来见吾何意?”
看着对面这蛮人首领如此知汉人礼仪,王谋心中更是诧异,暗道此人不简单,轻松自然的行了一礼,浑然不在乎此时命处险境,令人暗中佩服其胆识。只见王谋悠悠道:“余山野粗鄙之人,汉嘉王元泰也,见过首领。”
话语落下,龚苏惊护道:“莫非王谋王元泰乎?”随后自觉失礼,连忙行礼回道:“龚苏见过高明,不知高明从蜀郡国而来,所欲何为?”他虽生于巴郡阆中,但自幼随一隐士习学经书,对于天下名士向往不已。王谋在蜀郡大有名声,年少便是才名显现,他也是常闻其名,神交已久,如今龚苏听到王谋名声,有此反应也不足为奇。
“伏羽林奉旨平叛,命益州诸郡备齐钱粮兵员,不才为蜀郡小吏,有幸得太守令押运钱粮兵员。”
“适才失礼,请高明见谅,如今两军交战,苏不欲先生受兵戈之苦,高明还请离去。”龚苏说完,随后便对左右道:“来人,送……”
“且慢,龚将军听吾一言,自太祖高皇帝后,板楯蛮人便为汉民,世受皇恩,今起兵叛乱,实乃无奈之举,如今蛮人已无退路,唯降可生,将军有德义士,岂可坐看两军相杀?”王谋眼见这龚苏似乎根本没有和他谈话的意思,心中明白这蛮人首领已经知道自己是来劝降的,故意不想和自己谈判,派人打发自己走。但他此行早有打算,不劝降蛮人,便不离去,男人生于天地之间,但求无愧于心,因此立即打断龚苏话语,也不管他脸色,直接把自己心中的话一溜烟的全部说了出来。
自己话语被打断,龚苏已明白自己想法被王谋打断,听了他的言语后,龚苏回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汉朝无道,苛政不断,长吏乡亭更赋至重,仆役垂楚过於奴虏,此于开国太祖高皇帝所诺天壤之觉也。吾族人为此嫁妻卖子者,自残躯体者比比皆是,吾族唯邑落相聚,决心叛汉,非欲谋中国神器,以图不轨,只为存亡断续而叛。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今汉失德无道,吾族唯起兵耳,何有他法?”
龚苏的话说得很明白,板楯蛮族因为汉朝的更赋收税越来越多,非常重,他们族人已然负担不起,卖妻子儿女来交赋税的太多,有的甚至直接自残身体,以逃避更赋,这和他们祖先当初汉朝开国皇帝刘邦所许诺的是天壤之别,他们能不反叛吗?
更赋是汉代对百姓所课的力役,到东汉后相当于一种代役税,一人每年出三百钱便可,看似不多,但别忘了这只是交给中央政府的,地方盘剥的可没算进去,而且这笔钱其实板楯蛮人一人只需要一年出四十钱便可。这也是东汉立国以来的弊端,自西汉迁陵制服被废后,汉朝的地方控制力急剧下降,地方多为世家豪强把持,地方吏员多从他们之中选拔。
这些世家豪强若是有品行操守还好,若是没有,那么当地百姓所受苛捐杂税的苦痛可想而知,中央政府有的没有的税收,统统的都会摊派在百姓身上。
王谋身为蜀人,自然听过蜀地官吏苛捐杂税的事情,毕竟在皇帝开设西邸正规化买官卖官前,卖官鬻爵者大有人在,这些人里家境好的花钱买官倒无所谓,但家境不好或者本身就十分贪婪者当然得到官位后要大肆剥削。加上汉羌百年战争,在桓帝时国库早已打空了,加税收税已成必然,两相结合下,立马就给了地方一些毫无操守,品行贪婪的官吏上下其手的额机会,板楯蛮人一人一年再也不可能出四十钱那么简单,可能是四百钱,也有可能是四千钱……
不过,龚苏的话有一点让王谋抓到把柄,因为其言语都是汉朝失德无道,苛政导致叛乱,联想到其人深受儒家经学影响,也是知礼守礼之人,心中一丝明悟,只见王谋坦然道:“蛮人更赋日重,乃地方苛吏所为,大汉久待板楯蛮厚恩,岂可轻弃?前番朝廷不知情由,派兵征讨,方致如今局势。今朝廷选派良员,为求与蛮同好,昔汉室开国,羌人侵蜀,多乃板楯之功,汉室岂会轻改祖宗之信,望君念汉蛮百年情义,解除兵祸,不然生灵有倒悬之急,君心何安?”
“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摘选自《孟子·离娄下》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摘选自《孟子·公孙丑下》
“其为不同,已有天壤之觉,冰炭之乘矣。”摘选自晋·葛洪《抱朴子·内篇·论仙》
第二百零六章 入阆中()
王谋一语说完,龚苏面容一怔,他自然不会认同兴动刀兵可以解决蛮族所面临的祸事,板楯蛮人起兵反抗汉朝,反抗的是苛政,是地方官吏对蛮人剥削。
若真如王谋所言,朝廷真的派人善待蛮人,龚苏一定会放下兵器,带领自己部下投降,毕竟除了战争疯子,没人会愿意参加战争。
“此话当真?”龚苏脱口问道。
“伏羽林若非仁厚之人,岂会拖延至此?”王谋连忙道,其实他自己心里都不确定伏泉是否真的仁厚,毕竟伏泉有屠俘的例子在先,然而按他观伏泉这些日子所为,应该不像是骗人之人,而且此时先将蛮人劝服才是当务之急,所以根本不管事情真假。
龚苏将信将疑道:“高明所言,吾亦信之。然伏羽林‘戾龙’之名,吾甚疑之,若其诱降,吾等何以信之?”伏泉屠俘的事情板楯蛮各个首领几乎都知道,毕竟他是汉朝派来平叛的官员,在被任命后,蛮人便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了,虽然可能不全,但是像屠杀俘虏这种事情可是早已在蛮人中传播开来,而像他们如此不顾一切救援阆中,不也是因为害怕伏泉屠杀妇孺才撤军返回,因此龚苏不得不问。
“鲜卑乃塞外胡人,不服王化久矣,岁岁寇边,伏羽林屠之乃报三边百姓血仇,今板楯蛮乃大汉子民,因势所迫,起兵反叛,伏羽林怎会诱降以屠?况君麾下唯百人也,伏羽林若欲屠之,何必派余前来?”
“这……”
随着王谋一番辩论,龚苏哑口无言,形势比人强,正如王谋所言,自己早已没了翻盘的希望。伏泉如果要杀他们,直接一波箭雨矢雨,自己这百人早就身死,哪有机会和王谋在这墨迹?所以,最终龚苏还是放下了兵器,然后回身看了眼后方依旧陪自己坚持的百人,粗粗喊了几句“放下兵器”之类的话语,规劝了众人,大营里剩余的抵抗者这才弃了兵刃,随他一起投降。
看着蛮军众人纷纷解械,位于汉军身后的伏泉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命麾下兵士收降蛮人,分开处理,同时吩咐切记不可言语辱及,甚至动手打骂蛮兵,如今蛮兵刚刚投降,他可不想出什么乱子,再生事端,要知道这些人可是王谋所献收服蛮人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未几,汉军大营里,在各将领的指挥下,汉军兵卒清理尸体的清理尸体,收押蛮兵俘虏的收押俘虏,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顿时便忙碌了起来。
耳边脚步声阵阵入耳,便见龚苏随王谋慢慢走来,大营火把下,对方一脸血污格外清晰,身上穿着板楯蛮人惯有的服饰,此刻恐怕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位蛮人学了不少儒家经学吧。
“山野粗鄙小民见过将军。”龚苏话语带着恭敬的向伏泉行礼道,不过他的神情却一点也不恭敬,反而戒备异常。
伏泉一脸笑意道:“先生大才,余甚敬之,板楯蛮人被迫反叛,乃无奈之举,今先生率众来降,余甚喜之,先生不比拘谨……”
龚苏听了伏泉言语,见其不似作假,心中稍安,之后两人简单交谈一会,期间龚苏请求伏泉医治适才大战中伤重蛮兵,伏泉应下,下令按他要求行事,这才命人将龚苏带走,安排他休息。
有些事情不需要立即询问,既然已经收降了龚苏,询问的话来日方长,不必计较太多。
两日后,大军逼近阆中,这里多山,是板楯蛮人长居之地,适合他们经常入山林搏斗。汉军依旧兵不血刃的入了阆中县城,城内此刻只剩和充国一样,被洗掠一空嗷嗷待哺的汉家百姓,其余蛮人一个都没有见到。
派出斥候打探得知,自从那也龚苏夜袭汉军大营失利,蛮军全军覆没,或死或降,阆中剩余的数万板楯人,便惊恐不已。他们多是老弱妇孺,能战之兵也就两三千人,防御阆中县城明显吃力。为了保险起见,害怕若是城破,拜伏泉“屠夫”的名声,蛮人害怕族人被伏泉屠杀,纷纷带着一切可带走的东西遁入山林,躲避汉军。
阆中县官署里,原本简朴庄重的官署此刻显得破败无比,据说原先的县中官吏,因为剥削蛮人甚重,都被蛮人在暴乱时,随着城池攻破,人也身损,家族也被蛮人愤怒覆灭。相比之下,城中那些只是被劫掠财货,并无性命之忧的汉人百姓还算是好的了。
下令出榜安民,兵卒整修城池,同时分拨军粮给城中百姓过活,伏泉便召集众将议事,莫看如今收复了阆中,可这也只是一座空城,四散的蛮兵正不断回援阆中,粗粗估计约有四五万人前来。
这次叛乱蛮人可谓是举族叛乱,不管老弱,只要能拿起兵刃的,都响应叛汉,能有这般兵力规模也是应该。汉军经过几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