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劫[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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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梁凤仪]-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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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智笑道:“我跟贺勇就不知多少次一齐为同一袭眼装付过钱!”
  从前的社会风气和道德标准真不是这样的。
  别看轻我们酒家女。客人要多打赏小账,千多万谢,那是全层楼同事有份摊分的正当收人。
  至于说,个别客人送礼物,我们还真不轻易肯收。收礼是真要对对方有好感,且是赏他面子,认定友谊的表示。
  且收了人家的礼物了,就一定用。譬如说我认识了敬生有成年的日子,才肯收他一件衣料,还立即缝制了,穿出来,让敬生看,以示谢意。
  怎么现在江湖行走的女人,真的面不改容、大小通杀。完全不怕流言、不顾面子,更不谈骨气了?
  才出来买几件衣服,就上了新的一课。
  外头的新人情、新道理,还真是大把大把的有得我慢慢学,好好学呢!
  签完了信用咭,贺智看看表,对我说:“有个会议等着我去主持,迟不得。你先到发廊去,我给那发型师补个电话,招呼一声,他自会给你剪个好看的发型。”我其实心上是十五十六,多买几套服装替换无所谓,要更改发型,真有太多诚惶诚恐,贺智这么一说,我乘机退缩下来,说:“那就改天吧!你忙你的。”
  “三姨,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这发髻怎么配时款西服?”
  “我这就把头发束上去,用个发夹夹好了,不梳髻,不就成了!”
  正扰攘之间,竟见走进来一位贵夫人。
  我很自然的喊了一声:“大嫂!”
  是贺聪的妻。
  贺阮瑞芳跟我平日的关系不怎么样。
  她看上是个淡淡漠漠、喜怒不大形于色的人。
  常碍着了聂淑君和她母亲阮柳氏的身份和关系,我当然的不指望阮端芳会对我额外的友善。
  因而,我们一直的保持了距离。
  然,想深一层,我对阮端芳的印象还不是太差的。
  只为有一次,一位表亲摸上门来,向聂淑君求借。
  这种事对贺家来说呢,也是司空见惯了。




07'梁凤仪'


  实实在在的,敬生年中就预定了一笔钱,无可避免的用在接济亲朋戚友上头。敬生还自定一个规矩,凡是第一次开口求借的,除非数目太离谱,否则必定帮忙,然,下不为例。坚持旧债未还,新债免问。
  我呢,心就比较软,事必问明问白借款的理由,如果觉得其情可悯,境况堪怜的话,总是帮的。
  聂淑君却是赌心情,碰巧对方说的话对她的胃口,而那天她又是心朗气清,神采飞扬的话,手笔还是可观的。否则一毛不拔。
  这天,来的一个远房亲戚是聂家那边的人,并非贺氏一支,对方说是儿子赴洋深造,希望能多借几千元,让儿子多个松动钱傍身。只因苦学生现今不一定能名正言顺地在彼邦找到帮补用学费的散工,各国的移民局今出如山,发觉学生谋事,严重的要递界出境。
  亲戚总觉得儿子人地生疏,一到步就要慌慌张张地找工作,太令她担心了,于是求助于聂淑君,讲好待儿子安定下来,一切就绪,也未必需要动用那笔钱,就立即归还。
  一定是碰着聂淑君心情不怎么样,于是拉下了面孔,说:“拿我的钱去安顿你儿子的心,怎么成话呢?又不是没得穿没得吃了,这个忙叫人家怎么帮?我的心也多不安稳呢,谁帮我?”
  就是如此毫无转圜地回绝人家了。
  那亲戚是垂头丧气的走,还是我送她到大门口去的。
  我心上真有点难过,几千元是个小数目,真想就掏出来帮她一帮,可又不敢,回头让聂淑君知晓其事,那还得了,怕吵得连天都要塌下来。
  目送着亲戚离去,连一句“好走”都卡在咙喉说不出来。
  心想,要编个动人的故事才借到钱呢,其实不难。人家既是实话实说了,又有谁不是在养儿育女呢?将心比已,自知其中苦心,何必连举手之劳也省掉?
  正在愁闷之际,只见阮端芳促促忙忙的赶出大门来,见了我就问:“走了呢?”
  “嗯,刚出门!”
  “三姨,这儿五千元,你替我拿去送给她,或仍在外头等公共汽车。赶出去,会追得上吧!”
  我茫然,不知所措,只想再开口询问,阮端芳就说:“快去,快去,我并不知道她住那里?”
  于是我赶出去,果然在家门转角处的巴士站看见了亲戚,叫住了她,把五千块钱塞进她手里时,对方含泪。
  “细婶!”她是如此的称呼我:“我一定还你!”
  “不,不,是聪少奶奶的钱,你别挂在心上,只管叫孩子好好的念书。”
  她连忙点着头,才上了公共汽车去。
  我回到大宅来,寻了个适当机会,向阮端芳回报。
  她看旁边没有什么人,就给我说:“昨晚读了三毛的一篇短篇,她自己的亲自经历,差点没帮上一位值得相帮的老实人,白白因自己多疑而害人家很受了一点苦。写得实在好,我感动了,今日看见那亲戚,恻然。”
  那是惟一的一次,阮端芳跟我讲这么多话。
  她在贺家,地位也是超然的。
  翁姑对她好,丈夫大权在握、娘家架势,膝下有男丁、自己样貌学识都相当,这样子的人物,是绝对有权选择朋友。
  她要是跟我保持君子之交,我也实在不敢高攀。
  这次在名店碰上面,原以为打过招呼,也是各走各的阳关道,各过各的独木桥。没想到阮端芳和颜悦色地一直跟我和贺智攀谈。
  贺智急急着手表:“大嫂,我先走一步,有会议!”
  走了两步,回头仍嘱咐我:“三姨,你记得去剪发,我秘书已给你预留了时间。”
  “三小姐,三小姐……”我还想挣扎,贺智已一溜烟地跑掉了。
  阮端芳问我:“是到贺智惯去的那家发廊吗?”
  我点点头,立即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发髻,有一点尴尬。
  “我正要去做头发,陪你一道走。你不晓得在那儿吧?”
  我摇摇头,也只好跟她成行。
  那发型师把我头发放下来,拿把剪刀在手,正审量着要如何替我落发时,我紧紧的闭上眼睛。
  心情复杂至极。
  当然是心痛,青丝一把,还真陪伴我经年了。
  又有点难为情。人家剃了三千烦恼,为着出世。我呢,刚相反,临老学吹打,现今才来整装上阵,实行积极入世,闯荡江湖去。
  阮端芳就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一定是看到我那不安的表情,伸手过来拍着我的手背,以示鼓励。
  我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走出发廊时,我一脸绯红,直情有点像偷偷做了件见不得光的事似。
  大太阳一晒下来,我慌忙的用手扯着发脚,要立即把头发拉长下来似,宁可拔苗助长。
  “三姨,你这新发型实在好看!”阮端芳说。
  车子还未开到,我真的急于跳上车,回家去躲一躲,很不愿见人,很见不得人似。
  偏就是司机不知往那儿跑了。
  “三姨,我请你去饮杯咖啡,定一定神,你会习惯下来的。”
  我当然不好推却。
  对贺家人,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服从感。
  不论他们待我如何,就连聂淑君在内,我一直都心甘情愿地讨好。
  人家说,作妾的人有两种极端心理,一种是恨不得权倾天下,唯我独尊,将另一头赶尽杀绝,好高枕无忧。另一种是巴巴的奴颜卑膝,刻意逢还,但求相安无事,共存共劳。
  我看来就算不是后者,亦相去不远了。
  心态是显然因为长期受不正常的关系影响,而有点奇特,以致脱离正轨的。
  坐到咖啡室去,我仍有点紧张。
  双重的原因,一为那新剪的发型,实在令我不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牢我,虎视眈眈。二为坐在对面的不知是敌是友,对方出奇的和蔼亲切,使我有点无从适应,受宠若惊。
  “听说三姨打算到外头去做事?”
  消息实在传得快。
  肯定屋子里头有内鬼,专责通风报讯,防不胜防。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承认不是,否认更不是。
  还是未习惯这身份的转移。
  仅是大家庭内时有的是非应对,我会得应付。
  所谓熟能生巧。
  正踌躇间,阮端芳就说:“真要恭喜你,绝对是好事。”
  我愕然,不敢信以为真。
  我那搜索的眼神,已表露了心迹,对方也是看惯眉头眼额的人,立即反应:“我是真心的。”
  “多谢,多谢,我只恐怕力不从心。”我连忙回答。
  “辛苦点也值得,将来你会知道。”
  阮端芳的神色非常严谨庄重,半点虚伪轻浮也没有。
  我感动,更多的是骇异。
  “敬生不在了,实在精神无寄,故而连三小姐都鼓励我到外头学点专业知识。”我解释着,不忘抬贺智出来押阵,显然仍是心虚。
  “现今是要做独立的女性才好,家里再有钱也不管用。没有本事,终归是要吃亏的,被人看不起的。”
  阮端芳为什么如此的有感而发,实在想不透。
  以她的际遇,还会吃亏,还要被人看不起的话,真有太多人要刎颈自尽了。
  这话自不便宣诸于口。
  茶叙终于在不错的气氛之下结束。
  奇怪的是,我觉得不是阮端芳陪我松驰神经,而是我令她好好的畅所欲言一阵子。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多心。
  到富华经纪行去学习的当天,我穿上了西服,整个人裹在深宝石蓝与白色里头,原本是相当素净的,竟然连自己看上去,都觉得年轻得多。
  群姐开心得一直笑着送我上车。
  就差没有开口讲:“三姑娘,从此但愿你焕然一新,一帆风顺。”
  其他几个女佣与花王都跑出来,特意的看我一看。
  坐上车子去后,心想,大宅在今日之内就已洞悉我穿什么牌子的衣饰、几点出门、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不好把那一屋子的佣仆换掉,专访菲籍女佣,省得多事。
  念头才一转,我就决定把这些是非豁出去了。
  人要计算人,有的是办法,莫说我换佣工,就算我搬离大宅,到深山野领独居,也不管用。
  我理直气壮,品行端方,又何必做着些无私显见私的行动。
  我应该记住了贺智痛骂贺敬瑜的说话:“我何须指桑骂槐?明人不做暗事,我骂的人正正是你!”
  成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每一天都得要求自己有一个新进步,有一重新体验。这第一天,我回头遥望站在家门的佣仆,我知道什么是真金不怕红炉火,笑傲江湖,百毒不侵。
  宋欣荣给我说:“很多女士闲们来无事可为,都上股票行炒股票,日子有功,她们识的还真不少。你就拿自己的股票投资作试验品,作为学习。”
  联合交易所开业时,股票经纪牌照最低试过六万元一个,在贺敬生的安排下,一口气替潘氏买了三个。
  如今,富华经纪行在交易所内有三个电脑终端机可供使用。宋欣荣也就指定一个出市代表,专职为我服务。
  换言之,我坐在富华经纪行内,学习如何指令出市代表买卖股票。
  看上去,是简单至极的一回事。
  就是那些坐在金鱼缸内的炒家,也一样在间接控制出市代表作买卖。他们把自己的意愿转告经纪,通知市场内的代表操作交易,如此而已。

  我呢,直接坐在经纪行的交易大堂内,对牢几个专用的电脑终端机,台头接有直通交易所内出市代表的电话,随时指令买卖。
  宋欣荣说:“揸盘经纪最捧的是知道何时出货、何时入货,又如何出货、如何入货,通通易学难精,必须小心观察时势,留意市场消息,再下来,就要看你是否性近,有股票买卖的敏感度,以及胆识!”
  单是听这种分析,已经觉得头大如斗。
  真不知至何年何月何日才登彼岸?
  倒有一样最实惠的得益,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打发掉。回到家里来,已是日落西山。
  人更是疲累,胃口却很好。饭后还得额外留意财经新闻,斜卧在床上翻一翻金融杂志,又得摇电话回公司,听一听伦敦股市开市的蓝筹价位,就这样忙了一阵子就颓然入睡了。
  竟然会无梦,一觉直到天明。
  这才发觉,过去那半年的日子,实在寝食难安。
  吃得固然少,夜里,总是辗转反侧,很艰难的睡着了。又似看见敬生出现在大同酒家的楼头,急急的拖着我走,才走到街角,一大班人涌出来,向着敬生拳打脚踢,吓得我尖叫,醒过来,一身是汗。
  各种怪形怪状的梦,只一个后果,都是把我跟敬生生分了。
  又曾梦到自己老远跑到伦敦去,在那黯无天日的地下铁钻来钻会,几经艰辛,才到了那个要下车,走出地面来的终站,往贺杰的那间学校叩门去。对方严峻的目光在大门后闪动,阴恻恻的答:“这儿没有中国学生,更没有贺杰。”
  然后大门就关上了。
  我拼命的捶打大门,大声喊:“还我的儿子,还我的杰杰来!”
  哭着哭着就醒了,果然一脸是泪。
  慌忙的抓起电话就直摇伦敦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方便接电话的时间,事必要找到贺杰。
  杰杰在那一头接听我的电话时,每有埋怨的语调:“妈,怎么呢?这个时候硬要我听电话?”
  “杰,你还在那学院里好好念书吗?”
  “为什么不呢?”
  “杰,妈想念你。你放假回来看看我好吗?”
  “妈,你忘了我这一连几个长假要到法国去学法文。”
  “啊!是的,我忘了。杰杰。”
  “妈,别担心我,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成。”
  电话挂断了。
  仍是午夜。
  我已无法入睡。
  现今呢,我不期然地笑了起来,在经纪行才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样子,虽不致于改为梦见市场内的风起云涌,股票大上大落,然,已能无梦、安稳直睡至天明。既然梦里也并不能有一家团叙,夫妇重圆,又何必要梦?
  我相当的安于现状,且视为一项生活上进步。
  今早,直忙到中午收市,才稍稍静下心来。
  这些天,外头盛传百达利企业有被澳洲帮建邦集团收购的消息,收购价突破性地创高峰,于是在它带动之下,各股也连起几个价位。
  我问宋欣荣:“澳洲帮信得过?”
  “很难预测。他们有银行支持,银根不成问题的话,真正能收购成功也未可料。”
  收购成功抑或失败,固然是百达利股价的指标,同时也会影响大市短期向好或回落。
  要赌这一铺就真要考心思和眼光。
  我手上的股票买卖,虽全是个人的资产,但成败的关健其实表示我在这行业上头的成熟程度,这比现金的得失,对我还更有意义。
  午膳时候,我没有外出,专心翻查着这几天的买卖记录。
  不错,百达利企业连升多个价位,已经在外传收购的相差两个价位上落。换言之,就算收购属实,的而且确以三元八角承购,现今买下去,也只不过每股赚两毛钱而已。再说,这两个价位占股份的百份比实在细,大量本钱押下去,赢些少,划不来。
  且审视建邦集团的股价已在这一两天回稳,会不会是见好即收,对收购也不抱绝对乐观的态度呢?
  得出了这个分析与存疑之后,使我更决定下午一开市,就以热线电话接给出市代表,说:“三元八角,尽沽百达利五十万股。照价再沽建邦……”
  我甚至连手上的二三线股都乘势沽出。
  这些日子来,我天天对牢大利是的画面观察,发觉二三线股总是爱趁市场消息炒高炒低,不及蓝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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