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是一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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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愤是一种病-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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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型意象在《城与市》中运用较多。小说第一部第三章〃'影视诗剧'〃以〃回廊〃冠名:

 回旋的楼梯上下无限。

 有一只蝙蝠飞翔。。。。。。。

 每天行走 左走 十个八个扶栏 次第七八个阶

 级 右旋三五个扶栏 依序五六个阶级 上十三

 步 台阶扶栏 下十三步 门柜墙壁 左右上下

 上下左右 扶栏下的台阶 上升下降悬在一念

 扶栏拐弯 人心却不间歇 扶栏无限幽深 走廊

 无限曲折。。。。。

 走过无尽走廊便是走过无尽岁月。

 剩下,剩下便是抚摸。

回廊是无数神秘、诡异、可怖的生灵翻涌扑闪之地,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岔道,又仿佛是术数卜相的数字密码,暗示着一种莫名的命运玄机;回廊还是一截断开的时间空挡,是无限时光回返与归去所留下的一道刻痕;回廊亦是现世的避难|奇…_…书^_^网|,〃黑暗是灵魂的寓所〃,〃小说家与诗人他们则沉湎于个人内心想象的隐秘叙事〃(《城与市》)——…诗人来自夜晚,他们回避日光(日光带着只争朝夕的功利主义气息)下的裸露、争执、迷狂,更愿意将幻觉栖居于如水的月光中。

 《城与市》中类似的象征意象有很多;如〃镜子〃、〃梦〃、〃深夜〃、〃花园〃、〃植物〃等等,他们在小说中快速更迭、跃动赋予语言一种自我繁衍自我生成的能力,它们纷纷缠绕在一起,突围、淹没、拒绝、限制又相互依托、聚拢、引领、转化着,共同组建了一个自足的充满活力的世界。正如作者在《城与市》中所说:〃我常常经历这无声无息的夜晚,往事绵延不绝涌来其实那是一片词语的原野它得着各自的特色举行盛大的节日舞会,我被它们的多姿多彩和丰富的气味所迷惑,于是我只有选择,选择那些平时生命中所钟爱的一些语汇:生命,灵魂,血肉,梦想,幻觉,自由,往事,时空,边缘,廊道,黑暗,阴影,河岸,虚构,宁静,忧郁,风景,神秘,朦胧,树,路,门,象……〃在刘恪的眼中世界本身就是一种隐喻、象征,万事万物之间由相异而同一,具有相互解释的能力。

这是90年代后半期的刘恪,当世界在刘恪眼中有了无尽的隐喻和象征意味时,当神秘晦暗的世界在主体的人的面前展开之时,主体觉出了自身的渺小与无力,〃楚风〃时期那种外泻甚至泛滥的激情、轻狂消退了。一方面他虔诚、颤栗地面对着世界,尽可能地剔除轻妄的理智与价值判断,较多地保留了对于世界的最初的那份感觉认同,因为这是与世界建立充分尊重和信任关系的最好途径。他开始将感觉过程本身当做审美目的。《蓝色雨季》和《城与市》中陌生的想象的超验世界与真切的经验世界粘合在了一起。另一方面,他退回到记忆中,经由记忆过滤铅华蚀尽的那个遥远、宁静、清凉、徐舒的空间是唯一能和眼前这让人惊诧让人怦然心动的世界对应起来的域地。世界的秘密在刘恪眼中自由地敞开了;事物在刘恪的记忆中慢慢地变形、生成、拔节了。

意象是刘恪小说的语言起点,也是他与世界相遇、照面时的一种姿态。刘恪是一个谦卑的观看者和倾听者,世界在其笔下之所以表现为如此繁复、斑驳的图景就是因为他放弃了知识判断和理性取舍。世界的真相也许就包含在这微小、细碎的意象交叉、互动之中,本真世界被经验还原了,自我主体亦在世界万物中投下了不灭的影子。刘恪是观看者、倾听者,在对世界的谦卑之下隐藏着一股浓郁博大的接受了大地恩赐的幸福感,一种与世界在沉默中对视、相应、理解、拥抱而获得的圆满富足感。



跨过一片茫茫的意象丛林,刘恪踏上了神话的思维高度。早有论者就〃长江楚风系列〃小说的神话——…史诗式叙述方式(包括人物形象的神话英雄特征;楚地自然人情的神奇和不可捉摸;神性绵延中的血缘谱系;叙事话语上的全知视角和大跨度的时间容量等)所表现出的〃神话结构逻辑〃作过评述(8)。从叙事学角度把〃长江楚风系列〃小说视为神话或准神话史诗是非常恰当的,因为神话首先是一种叙述,其最基本的话语功能在于以象征的方法戏剧性地想象出或建构起人类与世界关系的模式,即元叙事。

神话思维就形式而言是重直觉重想象而反概念逻辑反理智同一性的,本质上是一种意象——…象征思维。刘恪小说中无数散点的意象之所以能被集结起来也全赖神话思维所具有的这一象征整合能力。《蓝色雨季》和《城与市》中的许多神话元素仿佛一个个枢纽站,将小说曲折庞大的语言和意象汊道联络在一起,使之成为开放、通达的文本世界。

在《城与市》中,直觉意象成了作品的主体,〃长江楚风系列〃小说那样大规模的完整的隐喻、象征式的神话叙事已不是作家写作的重心,但神话仍以单元叙事的形态被局部保留着,有时甚至是对经典神话的直接移用和重写。如 〃女人是一个神秘的符合〃一节就是对《山海经》和《穆天子传》中〃西王母〃神话的重新解读和改写;〃一次梦中的手势〃中则有〃大水·舟与鸟·神话〃、〃神谕 一种启示〃的两节。对〃西王母〃神话所包含的浓艳的肉欲成分的想象和补写撕毁了创世——…救世神人的圣洁性,后者则通过平庸的日常生活对神话的荒诞入侵从而瓦解了所谓重大命题的脆弱以及神话在现世的尴尬境地。

 神话中反复出现的合成象征就是原型。原型不一定是叙事,它可以是一个词、一个意象,也可以是人们共有的某种已知经验。原型意象是刘恪小说中所有意象关系中最明亮的,周围的文字因它们的存在而变得有序、从容、自足。《蓝色雨季》和《城与市》中常出现的原型意象有〃镜子〃、〃梦〃、〃浴缸〃、〃0城〃等等。比如〃镜子〃这一意象,使人直接联想到古希腊那个著名的在水边顾影自怜的美少年那西索斯神话。镜子使事物一真一幻地对称,而作者对〃对称性〃的解释是:〃时间和空间都有各自旋转的对称性,它们的破缺不在自身而在对方的相互映证,即时间的破缺在空间,空间的破缺在时间。〃(《城与市》(二))我们眼中的图景也许是错位的一瞬间的碎片叠加,所谓真相也不过是镜中擦过的残影。然而镜子映出的虚象还是与另一种世俗世界的真相有关,〃现时中,你会觉得那些虚拟的,乌有的东西更真切起来。。。。。。虚无浩浩荡荡向你奔来。〃(《城与市》(二))这是真实与〃真虚〃的颠倒。在另一处以〃双面镜:姿与宁〃为题的段落中有如下文字:你的文字刚抵达姿的侧翼,姿瞬息间又变化了,你抓住她变化中的幻象,姿又以现实的态势,也就是说你永远无法把握姿的此时此在。其运动的瞬间性使此时此在的存在,哪怕是片刻的存在都处于虚设状态,也许只有〃双面镜〃才能照亮存在的全像吧,那么〃镜子〃在这里就成了对正在运动中迅疾消逝的世界的相对主义体悟了。

〃镜子〃作为一个原型意象揭示了一幅崭新的世界结构图式,发现了在我们忽视的事物的间隙和知识的背面所蛰伏的存在物,而这些存在物的展开是世界走向澄明的开始。在这一核心意象周围聚结了一系列幻觉的、心理的意象:小虫的吟咏,青草汁的气息,幽冥的精灵,叶脉的颤动,似真似幻的阳光,黄昏中各种事物层次不同的色调。。。。。。。以某些原型意象为网结中心拾掇起无数相关的意象和意象群是《蓝色雨季》和《城与市》语言、形象的生成方式之一,它们都具有梦的特征。

其实刘恪非常钟情于〃梦〃的意象。如弗赖所说梦中〃存在着一种神话的因素。〃它代表了一种神话思维,具有〃原型意味。梦在刘恪小说中或以苍茫幻化的自然为依托(如《寡妇船》和《蓝色雨季》中色彩迤逦的楚地山河)或以斑斓迷离的历史为入口(如《蓝色雨季》中淡出淡入的家族旧事),而在《城与市》中更是以结构意义上的副文本形式直接出现,如以〃《梦与诗》〃为题的类似于思想札记和灵魂独语体式的文中之文旋律般地反复流溢,其他以〃梦想语言〃、〃白梦〃、〃黑梦〃、〃一个在梦中成长的人〃等为题的段落对世界梦幻性的渲染,都使梦在《城与市》中上升为一个具有结构功能的原型。

另一些贯穿文本的原型意象是有关生命起源的,如在精神分析学家那里象征了〃子宫〃的〃浴缸〃、〃花园〃、〃洞穴〃、〃河流〃等。从〃长江楚风系列〃到《城与市》一以贯之始终用墨最多的是关于性爱的描写,性事在刘恪笔下具有了宗教仪式般的意味。性在人类早期作为一种仪式象征了人类探寻生命奥秘、敬畏存在的意愿和本能,表达了人类对生殖力的虔诚崇拜。《红帆船》中龙海江与秀凤、碧妹,《蓝色雨季》中田总拐子与兰珍、月英,晋崽与菊妹、玉儿的性爱,或者充满诗意如潺潺水波或者暴烈冲动如惊涛巨浪,长江的两种性格:平静与奔涌正是这两种性爱的象征,而主人公闯崖冲滩的行为同样被赋予了一种性爱的象征色彩,〃女人是海水,男人是帆船〃,小说怀着理想和肯定的态度描写了这一切,情绪昂扬,气韵生动,一派灵光辐射的祥瑞气氛。

但是在一个功利、迷乱、疯狂、萎缩的世界中,那份古典神性的浪漫情怀终于陨落了,对崇高的生命、自由无碍的人性、美好的道德信念的理想主义追求被逼挤到了无物之阵,在《城与市》中世界破落的一面被揭发。黑暗在〃0城〃弥漫,掩盖了所有的人与物,作家发出这样的叹息:

 0城 我只能说声 你好忧愁 难以想象。。。。。。你不用告诉我 我是谁 其实我自身已经毫无意义 我只想弄清楚 在世俗的土地上 我们的灵魂安放在何方

当绵延不绝的生命流经黑洞般的〃0城〃时,性仪式的耀亮的光芒黯淡了,性的神性之被遮蔽就是生命的被遮蔽,性在现世的堕落就意味着生命的堕落。其实〃0〃包含了另一层隐寓,柏拉图的洞穴象征——…人类生存的〃穴居困境〃,生死一体,遮蔽敞开合二为一的命运。而性与生命的堕落从《城与市》(二)开头的对《红楼梦》结局和〃西王母〃神话的戏谑续写和改写中就已作了寓言式的描写。在改写《红楼梦》的故事中有一句:〃欲望上的事毁了自己一辈子。〃性不再是一个有关神圣的生命起源的象征符号了,它被〃欲望〃替换了。而〃西王母〃却被改写为一个春情泛滥到处播洒淫欲的女性,她原本是个〃司天之厉及五残〃(《山海经》)即掌管瘟疫灾疠又管〃五刑〃的复仇、惩戒女神,在这里却成了具有创世神身份的〃终日与洪水搏斗〃〃开发人类栖居的地方〃的〃灾难——…救世〃式英雄神话的主人公,这其中暗含的逻辑是:肉欲即世界。此外〃水〃这个意象既是性和生命的象征(《红楼梦》中有〃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又与创始神话有关,〃西王母〃以女性的躯体、身份与洪水斗也就是性和生命背离原初神性走向自我异化的开始。作者把这两则改写文本置于卷首是意味深长的。堕落的性仪式在后世重演着,不断加固着,参与者像踏入死亡的狂欢舞蹈一样在仪式中浮升淹没:〃文革〃中的性暴力、〃共产主义配妻制〃就是小说中为我们留下的这堕落仪式的两个现代版本。这是一种新的性爱〃神学〃。

〃姿〃是现代人的这种生命处境的一个绝好象征。〃姿〃,作家自己的解释是〃次女〃,即一个类似但又不是的〃女〃;按《说文解字注》的解释是:〃姿,态也。态者,意也。姿谓意态也。〃〃姿〃在《城与市》中至少有这样几种表现:首先是情欲升腾时飘然的飞翔感;其次是因害怕死亡而来的生命悬空感;再次是在黑暗和梦境中产生的幻影;第四是逃避的冲动——…〃离家出走是她逃避此在的一种方式〃;第五是人在世界中的陷落或堕落状态;第六;仅仅是一种飘逸轻颖的动作想象(见小说中〃一个离家出走的女人〃、〃姿的探索〃、〃黑暗与透明〃、〃守望自己的窗口〃、〃自由与囚徒〃、〃飞出笼中的形式〃、〃老女人的空心岁月〃等段落):

姿,实体,血肉之躯,旋转,飞腾,姿为自己的影子,影子实体,实体影子,渐渐只是一个幻影,最后只是一片透明。

 〃姿〃是一个双重人格的叠合象征,既神圣又邪恶,既透明纯粹又阴暗杂芜,毋宁说〃姿〃就是楚地女巫的变体,散发着浓烈的神秘气息(,楚地的文化、风物一直是刘恪心中萦绕不去的旧梦,〃南方〃、〃薇〃都以人格——…女性形象——…的形式出现,就是屈原楚辞〃香草美人〃传统的继承)



意象派诗歌在结构上的一个重要手法是意象并置,庞德那首著名的《地铁车站》就是如此:并置使两个或多个事物无过渡地建立了联系。意象并置在刘恪的小说中不仅存在于单个意象之间;而且被扩展为一种文本结体原则。

文本并置。〃长江楚风系列〃中就已出现了引证《府志》、《州志》、《隋书·地理志》的文字,这种切入历史的实证态度正好与小说重视编织家族谱系相统一。到《蓝色雨季》一显一隐的两个文本并置已成了小说的整体结构形态。在这部小说中早期刘恪的血性、阳刚,诸如强奸、死亡一类的血腥命题,有如匪徒般的人物田总拐子等等,借用一部已经被作者烧毁的不满意的小说稿《无影的河流》而存在的,它们只是一个影子,代表小说中想象的、历史的、虚拟的一维(但风格上却是写实的、叙事的);同时,作者又引进了《蓝色雨季》写作行为的描述,如〃现在是1994年2月18日上午9时38分,我在办公室大楼里写小说〃这样的句子,这代表了真实的、现实的、此刻的一维(但风格上却是飘逸的、幻觉般的、彻底地主观化的)。《无影的河流》作为一部已经被烧毁了的不存在了的小说的遗迹就是这样影响着《蓝色雨季》的叙述,使得《蓝色雨季》处处都显示出它的不存在了的存在了,某种意义上说《蓝色雨季》正是这不死亡了的小说的再生。它是《无影的河流》依然存在的踪迹。一方面《蓝色雨季》故意在克服着《无影的河流》的欠缺,作者努力让《无影的河流》中的人物依秩在作品中退位、弱化,另一方面用《蓝色雨季》的意象性、抒情性切割《无影的河流》的故事,使其破碎、压缩,使其成为背景。这样二维交织分别从题材和写作风格两个方面构成了小说结构上的大复调,从风格上说《蓝色雨季》以它的意象性、抒情性消解《无影的河流》的故事性、写实性,而从题材上说,《无影的河流》以它的历史性、想象性解构了《蓝色雨季》的现实性、意象性。

 文本并置在《城与市》以更纷乱的面孔出现。首先,整部小说就是对非同一作者的几个文本的拼贴。《城与市》的叙述者在〃雅园〃寻到一些零散的手稿, 于是叙事开始了:

 我发现前后文字不搭界,梳理好半天还是不能把页码理顺,中间缺了许多页,而且从字迹上判断,是几个人的笔迹,文字风格也不统一,可那些局部的精彩真是让我兴趣盎然,于是我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用个构架把他们框起来,那些或阙的文字给他缀补上,当然缺页颇多的地方也就只好省略。看能否连成一部长篇,当然这部长篇是由几个人写成,如果把我也算进去,那就是不同时代的几个人的集体创作。这或许由文字游戏上升为文本游戏。

可以想象,几个人的创作分别是在不同背景不同时间中完成的,但它们被缠绕在一起,强行拉到一个平面,这样历时的、线型的、因果的叙事在小说中只充任了零部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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