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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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连-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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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砍芭蕉杆是个苦差事,隔三差五就得来一趟。起初是在近处山洼里砍,满满一车芭蕉杆,有个十天半个月就所剩无几,吃得差不多了,可见猪肚子里也没油水,只好拼命拿它充饥。整个防区,那么多部队,你砍我也砍,近处找不到就往远处寻,结果越砍越远,大卡车一跑就是几十里。只要望见一片芭蕉林,人们就像吃了兴奋剂,管它有路没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它弄回来。赶上雨季干这活儿就更苦了,早出晚归,既要爬山又要涉水,滚得个个像泥鳅。
 难得一个好天,虽阴、却没下雨,“砍伐队”又准备登车出发了。
 自打张志峰病倒以后,凡公差勤务,带队的任务几乎让佟雷包下了。听说今天要砍芭蕉杆,天刚亮,他就背起手枪、提着砍刀下了山。吃罢早饭,集合人马一看,每班一个“公差”,魏立财、廖树林、张小川……指挥连的“活宝”悉数到齐。他开心地笑了,一挥手:“上车!”
 马力强劲的“吉尔-157”颠簸着驶上公路。
 司机姓胡,是个班长,也是熟人。驾驶技术不错,在湿滑的山路上,车开得又快又稳。驾驶室里,两人一路说些闲话。连续拐了几个急转,卡车行驶在下坡道上,只见前方一辆军车停在路旁,两个背枪的人正在招手拦车。
 “是老挝兵,肯定是车抛锚了,不是修车就是搭车,咱们走,别理他。”胡班长司空见惯地说。
 “还是下去看看吧,瞧这架式是想搭车,好好的车又准备扔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两个老挝兵一人脚下放着个大花包袱,神情沮丧衣冠不整,就像流离失所的难民。跟前是一辆中国生产的“解放-30”牵引车,前“鬼脸”、挡泥板、发动机盖七扭八歪,木制的车厢松松垮垮,轮胎底盘满是泥污。其实一看里程表,跑了还不到两万公里,是辆新车,显然使用和保养都非常不到位。他们对待汽车的态度很简单——光开不修,坏了就丢,坏在哪就丢在哪,背起包就溜,根本无人过问。就像电影《奇袭》里“美国大老板又给了批新的,回去就换”的南朝鲜败家子那样财大气粗。眼看中国人民省吃俭用的援助物资被随意糟蹋,实在让人忿忿不平,心里窝火,可又十分无奈。
 两个老挝兵二十郎当岁,黑脸、小个儿。见车停下,慌忙把包袱甩上来,然后不管不顾地往上爬,满脸堆笑,用手指着前方,嘴里叽叽呱呱说着什么,看样子等得时间不短,可算遇上好人了。
 “嗨,嗨,嗨,往哪爬?往哪爬?”魏立财用脚踩住那个刚上来半截身子的肩膀,“你他妈倒不客气!”
 “下去!下去!”廖树林也一脸不高兴,他刚才差点让花包袱砸个跟头,“也不看看谁的车,想上就上啊?自己修车去!”
 张小川二话没说,捡起两个包袱,一股脑地扔下车去,然后幸灾乐祸地趴在车厢上瞧热闹。
 那两个老挝兵见此番情景,抬起头,伸长了脖子,愣怔怔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期期艾艾,不知怎么办才是。
 佟雷暗自好笑,没说什么,走过去拍拍两人的肩,用手指着“解放-30”:“走,修车去,我们帮你一起修。”知道他们听不明白,便笑容满面,一手一个揪住后脖领子来到车前。
 “看什么看?学着点!”胡班长极不情愿地钻进驾驶楼,打开点火开关,在方向盘下面捣鼓了几下,踏下起动机“轰隆”一声把车发动着了。下得车来擦擦手,脸对脸、牙碰牙吼道:“饭桶!连他妈保险丝断了都不会修,祸害人!滚!”
 老挝兵惊喜的爬上“死而复生”的卡车,歪歪扭扭一溜烟开跑了……
 “芭蕉林!芭蕉林!”眼尖的张小川拍着驾驶楼叫起来。
 顺他手指方向望去,西边山洼里青湛湛、绿油油一大片,连山坡上都长满了芭蕉,蕉杆粗壮枝叶饱满,这么茂盛的芭蕉林确实难得一见。
 佟雷大喜,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连忙招呼大家下车,离开公路挥舞砍刀直奔芭蕉林。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芭蕉林看似不远,走起来可费点功夫。
 佟雷目不斜视,满脑子都是芭蕉杆,只顾在前边挥刀开路越走越快。可是,磕磕绊绊的行进了不到五十米,忽然之间队伍里有人惊叫:“蚂蟥!蚂蟥!”他急忙停下脚步往四下里细看,天哪!数不清的旱蚂蟥,弓起尖细的身体,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草茎、树叶、泥地、枯枝上到处都是!它们利用尾端的吸盘互相攀爬,扭成一团,让人联想起旧时厕所里的蛆虫,行动迅速,一拱一拱涌了一来,周围一片“沙沙”声。这玩意对人体的气味非常敏感,不要命地往上冲,佟雷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唬”的头皮发麻,赶忙跺脚大叫:“撤!撤!快往回跑!快跑啊!上公路,上公路!”
 一干人慌不择路,分开草丛,连蹦带跳跑回公路。紧接着,迫不及待地用最快速度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爹呀!妈呀!”鬼哭狼嚎地从身体各个部位往下揪蚂蟥。短短五十米,来回不到五分钟,每个人身上已经爬得到处都是,可见其密度之大、动作之快。
 经验老道的魏立财故伎重演,用鞋底一顿狂抽猛打,干掉了二十多条!当把叮在耳朵后面的最后一条弄下来时,累得他气喘如牛瘫坐在地。
 廖树林从裤兜里取出可折叠的小旅行剪子,坐在公路正中央,不言不语、严肃认真地把牢牢吸在皮肤上的蚂蟥一条一条揪起老长,然后挨个儿拦腰剪断。剪完自己又剪别人,剪了个不亦乐乎!人多势众,给他壮了胆,廖树林觉得自己跟从前相比判若两人,像条好汉!
 佟雷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打扫干净,马上拉过手忙脚乱的张小川,大巴掌一抡,扬得高、落得急,劈里啪啦,直打得张小川连连怪叫,眼泪都下来了:“排长,轻点,轻点,我又不是阶级敌人,哎哟——疼死了!你还是给我留几条吧。”
 后来方知,此处是有名的蚂蟥山!不知是何原因,这个并不特别的地方聚集了大量旱蚂蟥,翻翻滚滚、密密麻麻,年复一年地繁衍生息、独霸一方。别说是人,恐怕就是野兽也不敢轻易光顾。
 垂头丧气的“砍伐队”遥望那片可望不可及的芭蕉林,无可奈何扫兴而去,另谋他处天黑方归。
 正文 第六章 铁血男儿(三)
 “小队长,信!”
 谢天谢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沈长河满心喜悦地从文书手中匆匆接过家信,妻子那娟秀的字迹立即出现在眼前。他急不可耐地扯开信封读着,脸上渐渐泛起笑容。
 都说“新兵信多,老兵病多”,这些天,沈长河像个刚入伍的新战士,无时无刻不在翘首企盼家中的来信。每当团部有汽车上来,他都望穿秋水地站在连部门前远远守望,那个让人牵肠挂肚、沉甸甸的军邮袋,地地道道成了他一块心病。按照预产期推算,两个月前家中就该有喜讯传来,可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每当想起妻子馨香温暖地悄悄耳语,告诉他怀孕的消息时那满面娇羞的神情,和临别之时她那注满泪水的双眼,沈长河心中都会难以抑制地涌起感情的波澜。歉疚与感激、酸楚与自豪,长时间盘绕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作为一个军人妻子、一个将为人母的年轻女人,当她最需要丈夫守在身边的时候,那个被称作丈夫的人却远隔千山万水,烽火连天,秘密征战!彼此双方都需要怎样的理解、勇气和牺牲!可是,作为一连之长,他不容许自己因“家庭问题”影响情绪,哪怕在无意之中流露出丝毫焦灼、低沉与松懈。因此,每当有人问及此事,替他着急时,他总是淡然处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事多磨嘛!”话是这么说,急不急自己知道。
 轮战部队的信件邮递,原本就不够快捷通畅,须经大队、支队和军区后勤分部的军邮站,逐次转递回国,运至昆明,再通过地方邮政统一分送、投递。山高水险千里迢迢自不必说,一封平信溜跶上两个月平平常常,说不准什么时间、哪个环节遇着麻烦就更遥遥无期。信封开裂、信件残损司空见惯,能收到就心满意足了。于是,不少人改变了一来一往的通信方式,与家人约定个时间间隔,如半个月或一个月互通一封信,到日子无论是否收到对方的信,你就只管写、只管寄。结果闹得每封信内容都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根本对不上号,有时甚至成批的来、成批的走。尽管滑稽可笑,可家乡亲人的书信,仍然如阳光雨露滋润心田、调剂情趣、缓解思念、鼓舞斗志。
 家书——援外战士的精神食粮!
 雨季到来后,前方后方的公路运输线上阴雨绵绵,塌方滑坡接连不断,军邮不畅在所难免,书信往来更加困难了。
 “哈哈——”沈长河一声怪笑,满屋人都愣住了,望着严重失态的小队长,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中了什么邪。
 “哈哈——”沈长河猛拍大腿又是一嗓子,旋即起身,解开衣扣,双手插腰,心旷神怡地长啸一声,“好哇——”
 张志峰首先跳将起来,指着沈长河叫道:“生啦?嫂子生啦?”
 刘文被卫生员按住擦药“受刑”完毕,疼得满脸汗珠子没顾上抹,叉开腿走到小队长跟前,恶狠狠咬牙切齿问:“生了个什么?是男是女?从实招来,快说!”
 沈长河故意卖个关子,眯起小眼儿,舔舔嘴唇,把信揣进衣兜洋洋得意笑而不答。
 众人一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一个个喜气洋洋眉飞色舞、七嘴八舌笑逐颜开,就像自己老婆生了孩子,生男生女各执己见,争得不可开交。有的说是杨宗保,有的说是穆桂英,金亮从门外挤了进来,他是专门跑下来给山上弟兄们取信的,恰逢如此盛事,岂能错过?他双手在半空中按一按示意禁声,然后,一本正经渡到沈长河面前,慢悠悠故弄玄虚地说:“小队长,我来参谋参谋,金某不才,姑妄言之,说对了你要请客,说错了分文不取。”
 指导员王怀忠在一旁笑眯眯的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
 张志峰推他一把:“别跟算卦似的,快点说!”
 金亮神神秘秘,眨眨眼道:“跟咱嫂子一样,是个女的,肯定是个闺女!像咱们小队长一样,漂亮!”
 沈长河诙谐地摸摸自己的脸:“算你小子说对了!不过,可千万别随我,要真长成咱这副尊容可就惨了,将来如何嫁得出去?”
 众皆大笑,不由分说将小队长洗劫一空,方散。金亮临上山前,沈长河又不知从哪摸出三包“红山茶”叫他带上,故做严肃地警告说:“你只有一包的支配权,想给谁抽就给谁抽,还有两包是佟雷和周援朝的,必须物归原主不准私吞!要是觉得本人有失公允,就不要勉为其难,我找别人带上去。”
 金亮忙说:“公允,公允,谁说不公允?小队长向来办事公道,这个顺水人情还是我来吧。”说着,揣起香烟嘻皮笑脸地跑了。
 晚上,微风徐徐,细雨沙沙。余兴未消的沈长河悄悄邀几个连队干部,就着煤油灯喝起了小酒。
 第一次做父亲的感觉恍如梦境,尤其在战争环境中得知母女平安的佳音,更使他激动不已。那封承载了喜讯又寄托着思念,姗姗来迟的家书,在几个人手中传递着,让人不由得想起自家的女人和孩子。
 “小队长,给嫂子寄点钱吧,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要上班,太不容易了。”有人小声建议。
 沈长河叹口气,默默地点点头。
 在那个多事之秋,国内时局风云变幻,“极左”思潮到处泛滥,革命口号喊得震天价响,而人民生活水平却每况愈下。其实谁都知道,口号是不能代替大米白面的,每月五十二元雷打不动的军官薪水,扣去伙食费和党费,已所剩无几,自己留下十块八块零花,剩下的全部给家里寄回去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那些两地分居的军人家庭无不艰难度日。家住农村贫困地区者尤甚,举债成为基层军官的普遍现象,他们省吃减用,思想压力极大。酒酣耳热之时谈及此事,心情复杂,发人深省,不免唏嘘。
 沈长河喝醉了。
 黑夜沉沉,群山被淹没在蒙蒙雨幕里,细碎的水滴飘落在脸上,使人感到些许的凉意。
 万籁俱寂之中,古木俯首,翠竹弯腰,一同静静聆听着从山顶随风飘来的那幽婉的口琴声。琴声悠悠,如歌如诉,穿过竹篱笆,飞进枯寂的心田,融入茫茫水世界,悄悄四散开去,传得很远、很远……
 伟大的苏联卫国战争英雄朱可夫元帅说:“士兵的生活就像两滴水那样相似。”一语道出军人日常生活的枯燥与乏味,周而复始地重复昨天的一切,做着相同的事,常常使人变得迟钝和缺乏激情。一个人如果长期处于单调、寂寞和紧张的生存状态,便会发生精神疾病,如各种类型的心理障碍:自闭症、忧郁症、恐惧症、间歇性狂暴症和性饥渴,严重时将影响战斗力。因此,丰富业余生活、调剂精神世界亦属治军之道。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安静捎来的那只口琴成为佟雷和战士们极大的享受,紧张繁忙之余吹上一曲,顿觉神清气爽。高兴时吹,烦闷时也吹,消遣时吹,劳累时还吹。小小口琴给置身前线的人们带来欢乐、情趣与向往,感人肺腑。琴声与笑声相伴,成为战地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
 于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草原红卫兵见到毛主席》、《长征组歌》、《游击队员之歌》、《山楂树》、《三套车》等等,等等。佟雷吹奏了一遍又一遍,大家的心也随着音乐,从热带丛林飞向祖国!飞向家乡!飞向亲人身边!
 “排长,再吹一曲吧。”报务员小楚双手托腮,心驰神往的请求道,周围全是期待的目光。
 佟雷抹抹嘴巴,说:“吹段什么呢?”略加沉思,举起口琴。
 这是一支许多人听起来十分陌生的曲子,虽然不熟也不懂,但它那时而委婉哀怨,时而激越欢畅的曲调,深深打动了每个人的心,跟随那旋律和音符仿佛进入一个梦幻般的美丽世界,情愫所至,浮想联翩,催人泪下。
 周援朝听出来了,这就是那首曾经脍炙人口风靡一时,后来又被明令禁止,连同作者一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他吃惊地望着佟雷,心领神会的坐在一旁,默不做声,静静听着,听着……
 音乐人的悲哀!时代的悲哀!
 黑夜沉沉,细雨霏霏。
 一个急匆匆的人影,在通向临空指挥所的陡峭小道上攀行,雨夜里,手电筒的光亮显得暗淡无力。他身穿雨衣,拄着藤杖,弯腰躬背“咻咻”气喘,向山顶奔去。
 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张志峰今天忽然有一个重大发现!
 下午,在连部翻找信件时,无意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址。他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后来又唯恐记忆出现误差。于是,急急忙忙跑回宿舍,拿出父亲临终前留下的那个通信地址一对照,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抓过文书细问,发信人正是佟雷。张志峰马上明白了,那个曾经与父亲有着多年深情厚意的异姓结拜大哥,很可能就是佟雷的爸爸!而老人时常念及的小雷子必是佟雷无疑!如同战场上遇见亲人一般,他激动万分、难以自己,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了。可是,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万一弄错了岂不尴尬,当务之急是要当着佟雷的面证实这一切。
 张志峰连夜上山了。
 佟雷对一排长深夜造访疑惑不解,为了不打扰战士们休息,忙拉着他来到作为临时饭堂的小竹棚底下,问道:“老张,最近你身体不好,重新架设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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