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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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5期-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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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不搞一点调查研究呢? 
  钱科提钱局的事情搁浅了,而且他是在一把手那里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这浅就不知道要搁到什么时候了。大家都觉得挺对不起钱科,眼看着钱科的年纪离提干高压线越来越近,一旦触到了这根线,别说局长提不上,连科长的位置都得腾出来让给年轻人。所以,剩下来的事情,就是替钱科安排后事了,考虑到那时候,怎么也得安排个局级调研员再离岗,好歹也让钱科与那个〃局〃字沾点儿边吧。 
  这事情是明摆着的,所以大家也不用再避讳什么,干脆又复称钱局了。开始钱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一会儿要提了,一会儿又不提了,比干脆不提更让人失面子。钱科支支吾吾地想解释什么,但想来想去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何况大家重新又都称他钱局了,称得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亲切,一点也不勉强,好像钱科天生就是钱局。现在钱局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安份守己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到那一天,钱科将离开科长的岗位,让给一位年轻的同志。年轻的同志做了科长以后,经过努力,再争取提副局、正局,甚至更上一层楼。 
  但是后来事情又出现了一次反复,这一年恰巧碰到了前所未有的水灾,在抗洪救灾中,钱科也立了功。市委一班人看了他的材料,很受感动,他们在会上议论钱局长钱局短。市委书记最后说,这个同志,身为一名局领导,年纪也不小了,但他的表现,却比年轻人还勇敢,值得我们每一个党员干部学习。但是书记说话的时候,发现大家的脸色有点犹豫,他便重新看了看材料,看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什么。这时候组织部长凑了过来,低声地说,他不是局长,是科长。 
  怎么会呢,书记说,先前有一次常委会,你们不是已经报了吗,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难道我记错人了? 
  您没有记错,组织部长说,就是那次,只是,只是,后来,就没有提。 
  为什么?书记生气地说,翻云覆雨,出尔反尔,将一个同志的政治生命当儿戏? 
  就是因为,组织部长说,就是因为,当时还没有提的时候,大家就称他钱局,不太那个,不太严肃,所以,所以。 
  这个问题,书记说,我早就跟你们谈过,一个科长,到底怎么会被这么多人喊做局长的呢?为什么不搞一点调查研究,是不是因为他水平高,工作好,早就应该提拔了,是群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提醒我们的组织部门和我们当领导的?你们看,现在事实证明了,事实就是如此,钱科是个好同志。 
  钱科提钱局的材料连夜从保险柜里调了出来,好在前次已经整理过,现在只要加上近期的内容,即可形成。 
  替钱科整理材料的这位老兄,与钱科也熟,也历来是想提拔钱科的,但是他人微言轻,说不上话,现在钱科的机会又重新来了,他想,我得打个电话给钱科。当然他不会出卖组织原则违背组织纪律去告诉钱科你要提拔起来了,那样做既害自己又害钱科,这一点,他明白得很。但是只要他抓起电话,跟钱科问一声好,打两个哈哈,钱科要是聪明,就会明白了。 
  这一天,正是钱科的生日,亲朋好友与他一起喝酒,过了这个生日,钱科提钱局的希望就彻底地没有了,所以,与其说大家在祝贺他,还不如说他们在触他的政治阳寿,但是他们都喝多了,哪里还考虑那么多啊。后来,钱科的手机响起来了,有一个人笑道,老婆查岗了。其实钱科的老婆正在现场,她气鼓鼓地说,是小老婆吧。 
  钱科看了看来电显示,这个号码似熟非熟,一时想不起来。钱科接听了,就听到那边有一个人在说,钱局啊,你在哪里? 


遗落在站台上的包裹
傅爱毛 
  傅爱毛:女,河南人,1969年生,本科学历,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作品70余万字,两部中篇小说曾被《小说月报》转载。现在河南省新密市文联工作。 
  在火葬场工作的老人,成为乡亲的忌讳,成为儿子的忌讳,都在情理之中,也在俗套之中。但当他把心里的话说给遗体听的时候,那一份孤独,足以让我们揪心。 
   
  1 
   
  刚开始的时候,村里人都不知道德山大伯在城里做什么工作。见他能挣钱供儿子读书,都挺羡慕他的。后来,大家就都晓得了,他原来在〃殡仪馆〃工作。也就是人们俗话所说的〃火葬场〃。专烧死人的。 
  知道他整天跟死人打交道,村里人见了他便跟见了魔鬼似的,远远地就躲开了。连他家门前的路也很少再有人走了。不得已从他家门前过一趟,过去了以后还要忙不迭地〃呸呸〃往地上吐两口唾沫,以示划清界限。如果有人无意间跟他走了个迎面相逢,便会整整一天都闷闷不乐的,觉得自己触了霉头,要有不吉的事情发生。 
  德山大伯在村里原本有着极好的人缘。起先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村人态度的变化,从城里回来休班的时候,见了人就一边笑一边掏出烟来。烟是他从城里特意买回来的好烟,专门招待村人的。心想,自己在城里做了事,挣了工资,不能再拿稀巴烂贱的土烟让人抽了。谁知,当他恭恭敬敬地把烟递上去以后,人家却吓得连连后退,而且一脸的怒容和排拒,仿佛受了极大污辱似的。他这才晓得,村里人都在嫌恶他。 
  知道了以后,德山大伯心里很难过。但想来想去,却也一点法子都没有。儿子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每个月都要消耗一大沓子钞票。自己不想法子挣钱怎么办呢?再说,自己已经五十多岁,既没有知识也没有技术,连力气也没剩下多少了。不在火葬场里做又能在哪里做呢?就是这样一份遭人厌弃的差事,也是他在城里的一门远房亲戚帮他找的。许多人想干还争不到手呢。 
  静下心来想一想,德山大伯觉得自己干的差事的确有些埋汰,也怨不得人家嫌恶。于是,再见熟人的时候,他便知趣了许多。不跟人家走得太近,也不主动给人家递烟,更不与人家握手。如果有谁递烟给他?(不过,这种情况极罕见?),他也只是小心地拈起烟棒,绝不让自己的手触及人家的手。至于走亲访友、参加人家的寿宴婚礼这一类的事情,他自觉地完全禁绝了。 
  他明白,如果他唐突地出现在人家的寿宴或婚礼上的话,人家一准会拿一根棍棒把他赶出来的。尽管他经常洗澡,尽管他在工作的时候永远都戴着一双厚厚的手套,从未直接触及过尸体,可是他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依然像瘟神一样地可怕。 
  为了免遭嫌恶,渐渐地,他便不大回村里了。亲戚们也一家一家地跟他断了来往。熟人们见了他则避之惟恐不及,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了。仿佛只要跟他搭上一句腔,就会沾上霉气,带来厄运似的。从此以后,他哪里也不去,跟谁都不来往,只把火葬场当成自己的家。 
   
  2 
   
  火葬场很大,处在市郊一个十分荒凉的地段。里面的工作人员不是很多。有领导、会计、搞卫生的,还有其他管理人员。最低等的便是德山大伯这样的焚尸工了。别的人员虽然也在火葬场工作,但一般都不靠近尸体,更不接触尸体,焚尸工则专门跟尸体打交道。搬动、停放、整容、焚烧,哪一道工序都由他们来完成。由于整天围着尸体转,即使在火葬场内部,也没有谁愿意与他们多来往了。 
  德山大伯所在的火葬场是在县城里,刚刚新建的。焚尸工一共有六个,平均两人一组。跟德山大伯配班的是一个名叫米贵的老汉。米贵老汉是天生的聋哑人,除了默默地干活以外,从不弄出别的一点声响来,差不多跟那些躺在冰柜里的尸体一样地沉寂。由于没有谈话对象的缘故,德山大伯便也整天整天地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有活干的时候,德山大伯认认真真地干活。没活干的时候,他便呆呆地坐着。即使在火葬场院内,他也从不乱走乱动,更不到别的工作人员办公室去串门儿。他知道,虽然都在这里工作,也还是有高低之分的。那些不与死者接触的管理人员,也讨嫌自己这样的底层一线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肯靠近他们一步的。虽然他们担负着火葬场里最脏最累最实质性的工作。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德山大伯已经渐渐习惯了别人的歧视和嫌恶。为了儿子阿宝,什么样的委屈他不能忍受呢? 
   
  3 
   
  儿子阿宝是德山大伯在这个世界上的惟一亲人了。自去省城念了大学以后,一共只回来过两次。当他知道父亲在火葬场做了焚尸工以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当然,偶尔地他也会写一封短信回来。儿子的最后一封信是半年以前寄来的。他在信中告诉父亲:自己谈了女朋友,是城里姑娘,家庭条件很好,爸爸和妈妈都是国家干部。他不想让女朋友了解自己的家庭状况。因此,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请父亲以后尽量不要打电话给他,也不要寄信。每月五号以前以舅叔的名义寄给他一张汇款单即可。 
  接到儿子的信以后,德山大伯并没有太难过。 
  他想,自己做焚尸工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让儿子活得像别人一样风光吗?儿子是乡下出身的穷孩子,能够到城里读大学,并找一个城里姑娘做女朋友,是他们家几辈子的造化呢。儿子的女朋友若是知道自己在火葬场做焚尸工,一准要把儿子低看几分的。说不定还要因此跟他分手。那样的话,儿子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子呢。想到儿子为着他的缘故而遭受白眼和歧视,他的心便像蝎子蜇着一般地疼痛难忍。他知道遭人歧视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已经受够了那种滋味,再也不想让儿子品尝了。于是,便遵照儿子的嘱托,再也不打电话或寄信给儿子了,权当儿子没有他这个父亲。不过,他严格按照儿子的吩咐,每月五号以前,雷打不动寄一笔钱给儿子。知道儿子处了女朋友,他便更加地省吃俭用,把能够节省出的每一分钱都寄给儿子。 
  以前,隔三差五地,德山大伯就要跟儿子通一次电话,说一些嘘寒问暖的体己话。自从来火葬场工作后,除了儿子以外,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愿意跟他说话的人了。火葬场的值班室里有电话,但他知道,值班人员不高兴他用手去触摸电话机。有时候儿子把电话打到值班室,值班人员总是借口他正在忙,走不开,而替他接电话,然后再把内容转告他。儿子是个聪明的孩子,有过两次这样经历以后,知道了内中隐情,便极少再打电话给他了,有什么事情便写信。但他几乎不识字,收到了儿子的信还要请人念给他听,十分麻烦。后来,儿子连信也不写了。他便从邮局买来一张IC卡,实在想念儿子了,就在街上的电话亭里打电话给儿子。 
  自从来火葬场工作以后,儿子就成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惟一联系,也成了他活着的惟一动机和目的。每一次打电话给儿子,他都没有什么具体的事由,他仅仅只是想要听听儿子的声音。听到儿子的声音,他的心就会幸福得直打颤悠,十天半月都无法从兴奋中平静下来。干活的时候也乐颠颠的。现在,既然儿子不让他打电话了,每当想念儿子的时候,他就想找一个人好好地说说儿子。就像一个人口袋里装着一件珍宝,总是忍不住想要拿出来给人看看一样。 
   
  4 
   
  可是,他找不到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所有与他认识的熟人都变得跟他形同陌路。火葬场内部的工作人员也都从不肯与他们这些焚尸工多说半句话。他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逮住一个人就跟人家说话吧?他惟一可以说话的人便是他的搭档,那个名叫米贵的老汉。可米贵却又聋又哑,连天上的炸雷声都听不见。而且嗜酒如命,几乎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除了干活以外,便是躺着睡觉,用拳头擂他也难把他叫醒。偶尔碰上他清醒的时候,德山大伯便忍不住想要跟他说说话。明知道米贵一个字都听不见,可他还是想说。无论如何,米贵他总是一个大活人。整天整月地跟死人打交道,德山大伯是真的希望能有一个活人可以说说话啊。他说: 
  米贵老弟,你见过我儿子吗? 
  米贵看他一看,一言不发。 
  他又说:我儿子块头很大,比我还高出半个头呢。 
  米贵又看他一眼,还是一言不发。 
  他接着说:一村子的后生都没有我儿子长得排场。 
  说完了这句话,德山大伯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完了以后又接着说: 
  我儿子不单单生得漂亮,脑壳子也特聪明。不怎么费力就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呢。 
  德山大伯说到这里,又一次忍不住呵呵地笑了,笑得眉毛和胡子都扬了起来。仿佛他儿子现在已经当上了国家干部似的。 
  米贵看了他最后一眼,不耐烦地皱皱眉头,起身走开了。边走边嘟嘟囔囔地发出一些不清不楚的声音。德山大伯虽然不明白米贵在〃说〃些什么,可是他明白,米贵说出来的一准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这从他那充满厌恶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看着米贵远去的背影,德山大伯愣怔在那里,老半天没有动静。连米贵也厌恶他,不愿听他说话,他实在有些气愤难平了。他只不过想要跟他说说自己儿子的好,怎么就惹得他不高兴了呢?他恨恨地站起身来,狂暴地想要出去走走,却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晓得,没有哪一个人,哪一个地方欢迎他。他是这世界上最低等的贱民,操持着这世界上最令人嫌恶的职业,简直连那些流落街头的乞丐都不如。于是,他便下意识地来到了停尸间里。 
   
  5 
   
  停尸间的冰柜里放着几具待烧的尸体。德山大伯把冰柜的门一一拉开,他看到,其中一具是女尸,六十来岁的样子。面目安详,似乎还带着些许的微笑。 
  看着那张微笑的脸,他忽然间十分感动。好久好久,他都没有看到过一张向他露出微笑的脸了。那些面对着他的脸全都是冷漠而又疏远的。现在,他终于看到一张久违了的亲切的笑脸了。他禁不住对着那张笑脸说起话来。他觉得,自己仿佛有整整一百年不曾跟谁亲切地说过话了。 
  他对着那具女尸认真地说道:老姐,看样子你有六十多岁了吧? 
  那大姐抿嘴微笑着,并不开口。 
  他又说:你这般年纪,闺女和儿子都已经成家了吧?我老伴走的时候,也跟你一般年纪呢。 
  那大姐依然微笑着。像是在默认他的话。 
  他又说:儿女们都成了家,你要走也可以走得无牵无挂了。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也有儿子。我儿子在省城念大学,一表人材呢。还找了个城里的姑娘做女朋友。那姑娘,花朵一般地漂亮呢。德山大伯说到这里,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两声。笑过了以后,心里舒坦了许多。想到儿子,想到儿子的女朋友,他便觉得所有的烦闷都一扫而光了。他想,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不就是被人看不起吗?看不起又怎么了?再说了,谁能够长生不老?谁死了不从他们焚尸工手下过?多大的官都逃不过这一关。自己前天还亲手烧了一个副县长呢。那副县长也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乖乖地躺进炉膛里,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对那女死者说:老大姐,莫害怕,人人都有这一天。过去了这一天就自在了。啥心都不用操,只等着享清福了。 
  德山大伯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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