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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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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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就很感兴趣,非请李文娟写几个字看看。陈子强对李文娟一说,李文娟死活不肯,说
你不是成心要我出丑,大家见过世面的人,我这算什么?陈子强说,他有他的世面咱有
咱的世面,说不定他就爱看咱这世面呢。胖领导说,是啊是啊,早听说你们这里藏龙卧
虎,就想见识见识呢。李文娟无奈,只好提起笔写了几个字。那是端端正正的楷书,普
通人没有几个写得好的,何况又是名女性,周围的人便齐声叫好。胖领导说,唉呀呀,
我们政府机关里也找不出这样的好字来,小陈,你真是有福气呀。说得陈子强愈发得意,
送走客人,回来对李文娟说,你今天可给咱村立了大功呢。李文娟正拿了笤帚收拾狼籍
一片的房间,说,这算什么功,唱唱跳跳,大家高兴,我也高兴。陈子强说,你我高兴
是小事,那帮人一高兴可非同小可,临上车商定一大笔贷款,这可是没想到的事。李文
娟仍然一下一下地扫着一堆瓜子、花生皮什么的,声音哗啦哗啦的。陈子强说,你听到
没有啊?李文娟说,听到了,不就贷款的事嘛。陈子强说,我算服你了,天大的事乐不
死你也愁不死你。李文娟笑一笑,刚才电话通知你去市里开个订货会,地点在市政府招
待所。陈子强说,我就不明白,你这样个人怎么就有人敢不要你,我是没这个福份了,
要不然那肯定是棒打也不散的。看李文娟仍然哗啦哗啦地扫,陈子强便急了说,停一停
好不好?你这个人,任事都一样地干,扫地有什么要紧?李文娟停下来,面对了陈子强
站着,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陈子强反而有些脸红起来,说,其实,对谁急也不该对你
急,我就这脏脾气。李文娟说,我丈夫就是总嫌我不急不慌,嫌我看电影电视不跟着掉
眼泪,可我就这样,想按他说的做也做不起来。陈子强说,我跟他可不一样,他是不识
宝,我是不得宝,天下急脾气的人有的是,急脾气的聪明人可不多。李文娟笑笑,说,
我看是一样,他发起火来也是这样红头涨脸的。说着,弯下腰又去扫地,仿佛那瓜子、
花生皮一直抻了她的心似的。陈子强摇摇头,只得忙别的去了。
    陈子强开会一走,李文娟的事反倒少了些,公司里有人眼尖,便把李文娟推荐给计
划生育小组,说你们不是正缺人手么,让李文娟帮几天忙总是可以的。计划生育小组的
人想想也是,从下边抽人还要考虑报酬什么的,李文娟是上边人,上边人帮上边人就少
许多麻烦,便来找李文娟,说任务压得紧,你一定得帮帮忙。李文娟说,我没干过这工
作,怕不行吧。小组的人说谁天生就会干的,还不是上边让干啥就干啥,再说你能写还
不能说几句,把本事窝在肚里不可惜得慌?李文娟不想听她们一串一串说好听的,便说,
好吧,反正这里也没多少事干,就跟你们跑几趟吧。
    李文娟跟了计划生育小组的人走东家串西家的,找一个一个的孕妇做着工作。有躲
藏起来的孕妇,小组的人便扔下几句十分难听的话给那家里人,然后派人骑车去那孕妇
可能去的地方四处寻找。逢到这时,李文娟便说,让我去吧。小组的人个个嘴尖舌快,
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使李文娟总没机会说什么,比较起来,李文娟倒愿意费费力气。
但更多时候是需要说话的,渐渐地便有人说,李文娟你怎么不说话?这工作就得的罪人,
都怕得罪人我们都别干了。李文娟说,你们说的就够好了我能再说什么,我说不好反让
人家连咱们一起耻笑了。小组的人一听心里很舒服,口里却仍说,你还怪谦虚,其实你
是鬼精呢。李文娟只笑一笑,再做工作时仍不多话,心想,其实孕妇也怪可怜的,挺个
肚子就够受的了,还要听人的教训。这样想着有时候便趁有人教训的空档帮着孕妇倒杯
谁或扫扫地什么的。那孕妇因此态度倒缓和了许多,一边阻拦李文娟一边开始承认自己
的过错,反而使那教训的人省了许多话。
    两天后陈子强从市里开会回来,见公司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的,便问李文娟哪里去了,
人们便说被计划生育小组抽走了。陈子强说她们怎么可以随便抽人?人们说那就不晓得
了。陈子强便去计划生育小组找李文娟,一进门见李文娟正同几个妇女说说笑笑很随便
的样子,便问,李文娟,谁派你来这里的?李文娟见是陈子强,仍然笑了笑,这里缺人
手,我来帮几天忙。陈子强说,你的职责是什么,你跟我打招呼了吗?李文娟说,你去
开会了呀,再说我的事也不多。李文娟看陈子强急头白脸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心想,
一样都是给村里干事,他这样的脾气。计划生育小组的人都不敢说什么,静等着陈子强
发落的样子。陈子强说,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今后谁再擅自行动我决不客气!然后看了
李文娟一眼,转身走了。计划生育小组的人吐吐舌头说,好吓人哎,李文娟你赶快走吧。
李文娟说,不是还有几家没跑完么?几个人说,哎呀呀,都火上房了还惦着跑不跑的事,
就是你要留我们也不敢留了。李文娟只好走出来又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和计划生
育小组在一座楼里,陈子强除了负责公司还兼管着大队的工作,李文娟想,陈子强其实
完全没必要急火火的。
    陈子强也在自己的屋里想,李文娟怎么就肯去做那种工作呢,还乐呵呵的。
    好在李文娟马上回来了,他给她分派了几件事情,便坐在自己的桌前写一份建厂报
告。他不时听到她在外屋接电话的声音,她口齿清晰,但说得不够连贯,给人一种漫不
经心得感觉。这声音他原是很欣赏的,可现在他想,为什么她不能说得连贯一些呢?他
很为她着急,但她依然那样地说着话,使他有一刻几乎要站起身来去打断她。
    后来,他发现她在接待客人的时候也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随和模样,即使是他讨厌
的客人她仍然可以露几丝笑意在脸上。这时,他就甚至连她也有些讨厌起来。他想,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工作依然正常地运转,李文娟依然得心应手地做着事,陈子强对李文娟的工做无可
挑剔,却又觉得李文娟在哪里有些让人费解。面对她说话的时候,她的样子愈显得认真,
他反而愈觉出她的漫不经心。这一点似乎可以从她一两次的健忘得到证明,昨天她曾经
认真做过的事情,今天竟然就忘得干干净净。她仿佛就像一台查不出毛病的机器,制作
良好却又明显具有与众不同的运转。他想,他应该找她谈一谈,他应该知道她到底是怎
么回事。
    他便在一个凉爽的夜晚将李文娟留在公司,同她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
    李文娟坐在他的对面,始终是平日那种淡淡的不急不慌的样子。待他说完,李文娟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也许是对的,不符合你的要求,我可以辞去这份工作。
    陈子强看李文娟直视着他的眼睛,毫无一点沮丧。他想,她其实是很强硬的,可是
她强硬的根基又是什么呢?他觉得他原是十分地了解李文娟的,但这样贴近地相处起来
倒显得有些陌生了。他听到李文娟又说,我妈总说我少心没肺的,我想她说得不错,我
不是那种聪明而有心计的女人,我知道你是这样想像的。可我喜欢任其自然,生活得不
费力气,在你看来,我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适于干这工作不适于干那工作,在我看来
都是一样的。真的。
    陈子强望着李文娟,觉得他有些明白她了。可是她从来就是这样子的么?他困惑地
摇着头。
    这时,李文娟站起身来,要走的样子。陈子强说,就走吗?李文娟说,就走。陈子
强说,明天还来吗?李文娟说,这该由你来说。陈子强说,今晚谈的是私事,跟明天的
工作没关系。
    已是很深很深的夜了。陈子强依然将李文娟送到家门口,见李文娟推门进去,便说,
李文娟明天见。李文娟回过头,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终于没说什么。
    陈子强独自站在门外,见满天是自在地闪烁着的星斗,他对那棵小而亮的星望了望,
便要转身回去了。这时,他忽然听到李文娟的母亲在门里嚷,你什么时候才不让人惦着
啊,再这样倒不如回你那两间房住去算了!陈子强一惊,听了一会儿,并不见李文娟说
什么,渐渐地,那低的声音也没有了。陈子强想,李文娟其实是很不易的,丈夫不满意,
母亲也不满意,他陈子强似乎也在不满意了,其实,她的内心,说不准也在不满意着一
切人呢,只不过她以随和的形式应付着罢了。想到应付这个词,他不禁苦笑了笑,抬头
看看天上的星,觉得那星们变得有些空洞,一眨眼就要消失了似的。他忽然有些害怕,
故意把脚下的步子走重了些,要与那空洞对抗似的。他想,不知李文娟有没有过这样的
感受,明天一定问问她。

                                    (完)

                                         《北京文学》1993年第3期



                             龙子龙孙加点水

                                 陆颖墨


                                  小镇

    小镇的名字叫湟里,这是个真名。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在大一点的中国地图上
找到。在太湖、长荡湖间,武进、金坛、宜兴三县的交界之处。再吹吹牛皮,写京
剧《红灯记》的阿甲就是镇上小学里走出来的。旧时的湟里,在江南一带还是有点
名气的。那时常州、金坛还有些远到上海的商人要到宜兴乃至安徽山里去贩毛竹茶
叶香菇还有一些其它山货,都是在这里歇脚中转。不少宜兴的陶瓷也是在这里装船。
倒不是这里的路特别近,沾光的就是小镇很早就通了公路和水路。东洋人在的时候,
烧着木柴的汽车和轮船一天从常州跑镇上两趟。还有一个上海人来开的大光米圆厂,
厂里的发电机把家家户户的电灯都弄亮,特别是镇东到镇西十几盏一夜点到天亮的
路灯,使得这个镇子在方圆百里越加不同凡响。我的童年是在六十年代,那个时候
依旧可以看出一点当年的繁华,常常在半夜的梦中叫河边搬运工的号子唤醒。有一
个当时流行的民谣,分别描述江南有名小镇的特点,或“秀才多”或“药店多”,
或“弄堂多”或“石桥多”,到湟里,是这样一句:“埠头的茅坑多”。埠头就是
湟里的别名。茅坑多,从一个侧面表露了来这里的客人多,吃了喝了,总还得有地
方拉吧。也有人说这是在骂湟里人呢,都跟这帮生意人学精明了,吃喝上挣了钱,
连拉出来的也不放过。

    当然,旅店,当地人叫栈房或者饭馆,是小镇最兴旺的行业。

                                  老话

    湟里的湟字,就是青海湟水的湟,在全中国,应该是只有那些在湟水河边和这
条大河相关的地名才用这个字。怎么会用在这个江南小镇的头上呢?

    其实,这个湟字是小镇的人自说自话造出来的。可以保证,造这个字的时候他
们肯定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湟水。单造这个字,就引出了一段老话。

    唐朝衰亡后,李世民的后代中,有一支不大不小的人马,顺着京杭大运河迁徙
到了这块土地。从此,就有了一个李村。不久,渐渐有了点街镇的眉目,就取名叫
皇李。后来宋朝建立,天下姓赵了,皇李人只好忍痛改成了皇里。这个名字竟也安
安稳稳叫了好几百年,越叫越响,还叫来了越来越多的外姓人。

    就来了麻烦。外姓人在这儿传了几代,传着,总觉得皇里这个名字听得不舒服,
好像不是李家的后代不该在这里待着似的。终于,不知是谁起头,他们就想出了埠
头这个名字。

    此时已是本世纪初了。镇上的生意做得红火,说它是个有点名气的商埠不过分,
取名埠头不是没有道理。他们总归还是心虚,推出了一个见过大世面的栈房老板,
把这个蓄谋已久的方案羞答答地提了出来。

    李姓人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下子懵了,紧接着炸开了锅,整个李村老少男女
先是群情激愤,进而变成了同仇敌忾,好像一场战斗就在眼前。事实上这是一场皇
里镇的开创者和后来者之间的争斗。


    需要说明的是,小镇和李村看上去在一起,其实并不完全是一回事。镇子和村
子差个里把路,当时有着“小小常州城大大皇里镇,小小皇里镇大大李家村”的说
法。在镇子里的李姓住家,倒大多不是从李村走出来的,当然,他们也进不了李村。
李村人牢记着主上的遗训,老老实实在这片肥沃的土地里自耕自作,打了稻有米,
撒了网有鱼,杀了猪有肉,糯米酿出的酒又香又醇,镇子里那些生意经,他们才不
愿意多罗嗦呢。偏偏,你不招惹人家人家来惹你。现在,村里人简直是伤心了:不
管怎么说,皇里是李村生出来的,我们李家天下都丢了,连两个字都不给留下?

    一向与世无争温和谦逊的李姓家族表现了从未有过的强硬,这是镇上的外姓人
没有想到的。他们放出的风很有意思,只拿一个人当仇人:哪个人手贱,敢改镇子
中心钟楼上的牌子,右手写断右手左手写断左手。这个点子应该是比较绝的,因为
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是不愿意和一个群体作对的。而没有这个写字的人,你全
镇人最起劲又有什么用呢?

    外姓人终于看到了李姓人历尽千百年依然不退的王者之风,仿佛还在李村的上
空升腾着氤氲紫气。第一个回合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但是,小镇上的生意人大多见过世面,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自从“埠头”这两
个字出来后,就把他们的心挠得痒痒的。怎么不呢,埠头,就是商埠之头,也是赚
钱发财的好兆头。人就是这样,一件事老在心里磨着,又没有办成,就会越来越烧
人。他们暂时不吭声,不等于服了输。

    民国廿三年的大旱帮了他们的忙,到夏天,所有的田里都出现了龟背裂纹,太
湖里不少地方可以走独轮车了。偏偏东头的药店熬药时不知怎么干了锅,于是一场
大火烧了好几家店铺,全镇聚着的一点水,差不多都设光了。就这样,他们提出了
在皇字边上加点水,改成湟字。

    李村人同意了,大旱已把他们的激情磨得差不多了,种田的比做生意的更需要
水,这水又是加在皇字边上的,权当做个近水楼台吧。就这样,钟楼上的牌子才换
了新。

    来年第一场春雨把后悔降到了李村人的心头,村里人想想总觉得对不起祖宗,
想改回来又开不了口。算了,也许这是天意,要不怎么有那么一场大旱一场大火呢?
江山都丢得,个把字就不要计较了。

    到后来,村里人发现越来越多的镇上人在非正式的场合叫起埠头来了,感到了
危机。他们凑足了钱,要在镇子口上重建李氏祠堂。

                                  横匾

    建祠堂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摆出祖先的气派。村里也有祠堂,堂上有一块长六尺
宽四尺的大匾。上面是这样写的:小字…一题李氏祠堂,大字——高碑裕后,小字
——文天祥。

    是南宋末年,文天祥兵败路过这里,在李村写的。据说,在这之后不久,他也
就写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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