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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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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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经理非常反感地瞪她一眼。刘小姐也回过头,空气一时变得紧张。史琴好却若无
其事地踱过来。刘小姐咬了咬牙,对岳经理说:你自己看着办吧。转身要走。岳经
理这时才一把拉住,赔笑地说:嗳,你再看看,还买点别的什么吗?

    柜台里的小道士把那盒文房四宝包好递过来。的确很重。史琴好说:我帮你拿。
刘小姐双手抱着猛一扭身,冷冷地说:用不着。快步先走出去。史琴好这才冲岳经
理笑了笑,说:恐怕,会宠出毛病来的。

    太清宫三里之外有八音瀑,是去中清宫上清宫的必经之路。这里另一番景致,
山高林密,远远就闻哗哗水响。因昨日那场雨,瀑布显得壮观。吴老板说:平时要
纤瘦得多,只一涓细流,垂入清水潭,声音美妙动听。史琴好笑着说:吴老板可真
是个好导游。舒朗望望四外的风光,说这里野餐最好。顾太太立刻响应说:可不,
我可真是饿了。

    男人们张罗,铺开塑料布取出背来的饮料食品;女人们到潭水边去洗手,一个
个好不快活。舒朗无意中便看见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在不远处松树林里晃了晃。他的
心头不由紧缩了一下。那个几乎被他淡忘的阴影再度浮出,他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史琴好正提着水回来,她肯定也看见了那个人。她的脸色骤然就变得十分苍白。

    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中清宫其实是个不起眼的小庙,又修缮得不好,没什么可看之处。瑶台般的上
清宫又远在离山顶不远的地方。顾太太先说累了,不愿再走。胖胖的吴老板也心有
余而力不足,情愿留下陪顾太太。其余六人登至上清宫都满头大汗,不过这里的确
有仙境之感。

    来时走过的路已隐在层叠的山坳中,对面阻隔视线的大山也低垂下去。向东向
北,可以鸟瞰辽阔的大海。大海蔚蓝,显得极平静。海浪化作细小的水纹,几乎代
住不动。而远近几处岛屿,则像镶嵌其上蔚蓝色的宝石。

    简直像在飞机上。舒朗说。

    我们是在天上。史琴好说。

    这是海岸线上最高一座山了。所以这也是中国之最。岳经理不无渊博地说。

    欣喜代替了一切。薛经理提议,大家自由走走,一小时之后再集合下山。他携
女友先告辞去了。

    岳经理和刘小姐双双站在石栏前,仿佛一对情侣。刘小姐依偎着说:毕业后我
就去你的公司。岳经理说:那当然。刘小姐又说:我等不到毕业了,这次我就跟你
们一起走。岳经理揽着她的肩膀说:干嘛要这么急,学业总该拿下来嘛。刘小姐说:
我可受不了,那要多久才能见到你哦?岳经理笑了,拍拍她的脸蛋说:我会来看你
的。

    这边只剩下舒朗史琴好两个。舒朗忽然就觉得,他们很孤独。

    舒朗望着岳经理和刘小姐的背影说:你似乎要失去他了。史琴好说:不会的,
除非我希望离开他。舒朗说:这一次你做得太过分了些。史琴好笑了,说:你根本
不懂,男人是不喜欢过于腻乎的女孩子的。她很轻蔑地望望刘小姐。停停她又说:
其实,不管我把他推出多远,我一招呼,他仍会回来。舒朗说:你太自信了吧?史
琴好说:不是自信,是经验。真的。退一步说,就是拉不回来,像他这样的经理比
他更气派的经理也有的是。舒朗大为惊讶,结巴地说:那么,那么,人的感情怎么
摆?史琴好又笑了,说:你忘了,这是我的工作。工作和感情总是两回事。好啦好
啦,别老为别人操心啦,还是商量商量咱们怎么玩吧。

    舒朗的常理在史小姐面前碰个粉碎,他不得不对她再次刮目相看。本来他想提
醒一下康大民的事也觉得不便再提了。

    喂,反正山顶也不太远,我们就攀到山顶吧。这时史琴好说。

    舒朗此刻实在领教了史小姐固执的另一面,倘若没有那个心理威胁,舒朗倒乐
于喜欢她的固执。反过来说,史小姐之所以固执也由于她和舒朗待在一起感到开心。

    上清宫再向上已役有路,山势又奇陡,到处是光滑而陡峭的石壁,许多地方只
能攀住石隙抓牢树根爬过去。没有任何游客敢于尾随他们,他们的举动也的确够历
险也够风光的。,

    小心哦岳经理在山下喊。

    临近山顶时坡度才稍稍平缓了些。山坡长满野草,显得十分荒凉。这是崂山的
一个侧峰而并非主峰,但在临海的群山中这里是最高点了。他们似乎就要胜利,可
恰在这时他们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最后几十米是由巨大的黑石堆积上去,构成
崂山奇特的山顶。石块边角圆钝,又大得难以想象,根本就不能攀附。这里山风很
硬,冷飕飕的。

    没办法啦,咱们回去吧。舒朗说。

    不。史琴好不甘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山顶。

    就算能登上去,也不过是个侧峰。

    那我不管,我想上去。史琴好冷笑着说。

    舒朗想了十秒钟之后他同意了。他突然信心十足的原因非常奇怪,因他嗅到另
一个危险正在迫近虽然这周围并没发现潜伏着什么。

    他选中了靠近悬崖。的地方。这儿最险峻但这儿的石块略小一些。他像个壁虎
那样贴上去,谨慎地研究着每一步前行的办法,同时还要关照好身后的史琴好。这
时他隐约觉出他正在经历着什么,而这种经历他一生都不可能重复。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道难关了。眼前一块两丈余长的扁石斜立在那里。他们必须
伏在扁石的峰脊上,从鱼背般光滑且瘦削的石脊上爬过去,跳上另一块龟壳般的大
石,从那儿便可跑上峰顶。扁石空悬着,下边就是开阔的山涧。风正从涧底吹来,
冷森森的。舒朗回头问史琴好:你行吗?史琴好反问;你呢?舒朗说:现在最需要
的,就是胆量。史琴好点点头,极为夜好地冲他笑笑。

    当他们并排坐在山顶的巨石上时,他们简直都变成了快乐的孩子。恐怖感依旧
存在,但舒朗把恐怖留给脊背,而把快乐挂在脸上。史琴好大约也是如此。

    来到山顶他们立刻拥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山顶的巨石它悬浮在其它巨石
之上,居然有水。石面遍布大大小小浸蚀出的石坑石槽,里边盛满清冽的泉水,水
中央还漂浮着一层薄冰。这太奇怪了,要知道这石头并没有根呀,而且,向下望去
所有的石头都仰面朝天,但所有的石头都没有这种蚀出的水槽。

    舒朗为此而特别兴奋。

    史琴好也很兴奋。

    现在他们在山顶上,俯首便是一览无余的大海。大海像一面镜子,连细小的波
纹也不再有。脚下才是山涧。

    这时舒朗想,要是从这里跳下去,那当然够壮烈的,要多壮烈有多壮烈。

    他说:这里很让人开心。

    史琴好说;我相信我们是第一个来到这儿的人。

    舒朗说;这可很难考证。

    他已经感觉到什么,但他不愿回头。

    史琴好说:这不用考证,就看你怎么想了,你认为你是第一,你就是第一。

    舒朗说;这倒是个好办法。

    他笑了,史琴好也笑了。史琴好说:你要真当第一也不难,你从这儿跳下去,
那绝对无可争议。

    舒朗纵情大笑,因他们想得完全一样。

    这时史琴好回过头,舒朗也回过头,康大民正在那块龟背样的黑石上坐着。

    史琴好并没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她仍笑着说:喂你也挺了不起呀,干嘛不
上来呢?

    康大民阴郁地望着她。

    史琴好回转身,似在呼吸山顶的新鲜空气。她向山下招手,仍然极为兴奋。

    嗨我们在这儿。

    史琴好的快乐简直难于言表。或者说她的恐惧难于言表。

    跟岳经理等人在上清宫汇合之前康大民便又消失了。他和史琴好在一块大石头
后边谈了有十分钟话。当时舒朗很紧张,他担心会出事。但什么事也没有出,史琴
好独自走出来对舒朗说:问题解决了。舒朗说:你倒挺有办法。史琴好说:女人总
有办法。样子懒懒的,仿佛很疲劳。

    下山的时候史琴好变得沉默寡语,与上山时的振奋样子简直判若二人。提到康
大民,她只说;那是个赖皮。舒朗忽然就产生了一个极为不好的想法,他当然非常
不愿那样想:他担心今天的一切都是史小姐的某种预谋,或者说是她精心安排的。
史小姐非常惯于表演……不会是那样。他否定自己。那可太可怕了。那将使他
失去对所有人的信任。但他仍问:你说过,这是一场赌博?史小姐说:对,是赌博。
不过,我不能输。

    他相信史小姐是有道理的,而她肯定是有道理的。他必须这样思考。

    大家在溪边的丛林中找到吴老板和顾太太。他们正躺在网状吊床上说笑,那股
热情劲仿佛刚发现他们彼此才是最佳情人,大有相知恨晚的意味。吊床是租赁的,
不远处支着许多仅供两人居住的森林小帐篷。大家开玩笑说:你俩租一小间到那里
躺躺岂不更好?顾太太一本正经地说:太闷,会透不过气来的。惹得大伙捧腹不已。

    吴老板似乎养息得很好,又变得热情高涨,尽管天色已不早,仍提议到瀑项看
看。他天生就是个鼓动家,好似不去瀑顶,就不算来过崂山。岳经理说:那就都去,
既然来玩就玩个痛快,晚了就不走啦,咱们住帐篷旅馆。

    站在瀑顶的大青石上,众人才觉出自己的缈小。上游的溪水蜂涌而至,呼地便
腾空而起,又直泻下去,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舒朗望着那呼啸而去的水流,忽然
想:一切都会过去的,就像这溪水。溪水把大石冲洗得清洁,仿佛把人也陶冶得洁
净,一切污秽都随之而去了。他在观察史琴好。她渐渐变得安稳,继而变得愉快,
这溪水的确可以使人渐觉轻松。过去的都过去了,新的不断涌来,奔泻下去,砸进
青色的水潭,激起阵阵水雾。水雾爬上山来,渐渐,把他们的衣服都染得湿漉漉……

    此刻,他们正站成一条散线。舒朗几乎就立在山溪的边缘。不远是史琴好,再,
是吴老板、刘小姐、岳经理……顾太太胆小又晕高,站在更远的地方。

    顾太太突然尖叫起来。大家回过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斜刺里便冲
过一个人来,大个子,身体很强壮,但瘸着一条腿。他瘸着一条腿速度也是极快的,
舒朗他们已完全没有回避的余地。周围都是水,石很滑。当时舒朗、史琴好、吴老
板正并排站着,那一瞬舒朗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康大民会扑向谁,吴老板、史琴
好、还是他?或许他们将同归于尽。这并不困难,只要康大民把两臂一横便可做到。
他来不及恐怖。他甚至觉得他的身体已经飘浮起来。

    那一瞬其实很短暂,似刮过一阵寒风。舒朗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完好无损立在
崖上。吴老板的胖身子像陀螺一般在崖边旋了两圈唯有史琴好小姐不见了。

    没有听到任何呼救的喊叫声。

    崖下的石壁涂出一大片殷红的血,立刻被水流子冲刷得干干净净。

    青水潭中的小鱼顿时活跃起来。

    天色实在晚啦。西部天空已燃烧起一片片火烧云。猩红色,绎紫色。公路的喇
叭和嘈杂的人声渐渐沉落下去。崂山群峰依旧。海潮哗哗。水雾中飘拂着一股淡淡
的血腥气。

                                  十二

    舒朗到顾太太屋里道别。顾太太正睡午觉。揉揉眼睛坐起,声儿懒懒地说:来
啦,坐吧。

    顾太太卧室中有一股爽身粉的气味。舒朗闻着不大舒服。

    顾太太说:那天可把我吓死了,那个愣头青小于,谁想他会那样做?

    舒朗说:你怎么又提这件事?

    顾太太笑着说:看见你啦,我就又想起来了。要不,我才不愿提呢,那些日子
我老做噩梦。顿了顿顾太太又说:可也是,那小子死了也就死了,要是把史小姐也
摔死,那不太可惜了吗,

    舒朗说;顾太太你又敲打我。

    顾太太说:你呀,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最希望我讲到史小姐了,对不对,

    舒朗笑了。

    顾太太说:你瞒得过别人,却是再瞒不过我的。

    顾太太起身梳头,并不回避舒朗。舒朗很随便地坐了。顾太太就问起史琴好的
伤势。舒朗刚从医院回来,他给史小姐送去一大捧鲜花和一兜水果。舒朗说:仍不
见好,我去看她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顾太太叹气说:八成要留后遗症了。舒朗说:
也许还能好起来。

    舒朗回想在医院的情形,他望着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正在熟睡的史琴好,他觉得
她非常漂亮,甚至比以前更为漂亮。不过,这些感觉他不愿跟顾太太说。

    舒朗问:这些天怎么没见岳经理?

    老岳么?顾太太望望他,他可是个大忙人呀,哪一天闲得住?喂,你听说了没
有,青岛的那个刘小姐要来。

    舒朗说:她不是在上学吗,

    顾太太说:她还上什么学呀,这边好吃好喝又有钱赚,还有男人宠着,对她那
样的女孩可是打灯笼难找的好机会呢。

    顾太太挺鄙夷地把梳下的头发捻成一团,丢进纸篓里。

    她什么时候来?舒朗问。

    顾太太掐指算算,说;八成就是今天。岳经理来过电话,说刘小姐过来之后大
家再聚聚,到时候他会邀请你的。

    舒朗说:我大概是参加不了啦。

    顾太太正匀脸儿,而后往唇上点口红。

    怎么,你真格心里只装着史小姐?我才不信呢。顾太大笑着说。

    舒朗说:倒不是那样。我是想,在这儿住得太久了,我想明天回去,车票
都买好了呢。

    顾太太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住,妆没化完,她吃惊地问:这是真的吗?

    舒朗点点头。顾太太就红了眼圈,许久没再说话……
                                                     1991年10月



                            谷街后
    
                          作者:崽崽
    
    海口有一条大街叫得胜沙,据说是在清朝的某年有海北贼来犯,官兵在那当
时还是海滩的这地方浴血奋战,把这伙海北贼歼灭了。海口人说的海北贼指的是
雷州半岛的农民,在饥年或不一定是饥馑的年头,他们会聚啸海上,来打我们海
口人的主意。想起来这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但那时山高皇帝远,兵勇不习武,
大小兵丁早晚躲在茶楼里不出来的事也是平常。可是海北的这伙海盗运气不佳,
那一天兵丁们没去泡茶楼而且兴头还足,就把那提鸡拉猪正要回船的贼人杀个片
甲不留。这对于我们这个小地方自然是一件天大的事,谎报军情的事也是免不了
的,说不定皇帝
    老佛爷还为这事高兴多喝了一杯呢。这海滩从此就有了值得纪念的意义,叫
了得胜沙,一个小地方的好处也就不论自见了。奇怪的是近百年来地地道道的海
口人不这样叫这地方,他们叫这里为外线。这可能就是当时的地名,有点军事的
味道。
    外线和新华北路相交的地方有一条小巷,叫富兴街,这自然又是官名,我上
小学报的住址就用这个地名,长大外出给母亲兄弟写信拍电报也是用这个地名,
可是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叫自己的街为谷街。谷街从前一定是一个买卖粮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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