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艺术两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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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艺术两小时-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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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迟钝而且生锈,乍听余光中一番议论,真惊为诗者新颖之言,智者深思之语,
一派慧悟灵光。
    余光中在岳麓书院演讲,讲题是《艺术经验的转化》,由湖南省经济电视台现
场直播。时当夏日,风声却由籁籁而呼呼号号,雨势也由潇潇而滂滂沱沱。前不久
余秋雨在此演讲,前来搅局的也是风声雨声。余光中在开场白中说道:“余秋雨先
生名秋雨,下雨合情合理;我的名字是光中,今天只见镁光,不见阳光,未免有点
冤枉,上大多少有点不配合。”接着,他化用其名作《民歌》中“传说北方有一首
民歌/只有黄河的肺活量能歌唱/从青海到黄海/鱼也听见/龙也听见”的句式,
说:“辛苦各位在下面听我演讲,真是风也听见,雨也听见。”台下数百位听众风
雨不动安如山,余光中多次富于爱心又机智地向他们致以慰问。谈到朱熹“问渠那
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观书有感X,他即兴发挥:“今天从天而降的活水
太多了,已经供过于求。我希望老天爷少点诗兴,多点同情心。”当有听众问他对
中西文化交流最大的感想是什么,他简要回答之后便王顾左右而言“雨”:“我现
在最大的感想,就是希望雨下小一点。”余光中有诗集题名为《与永恒拔河》,演
讲结束时有听众询其含意,他仍不忘回报风雨中济济一庭的热心听众:“今天与天
气拔河,诸位是最大的胜者!”如此善祷善颂,台上与台下交流,引爆的当然是压
过风声雨声的热烈掌声。
    生活在现代的滚滚红尘之中,余光中更其酷爱大自然,一生好入名山游,并写
了许多优美的山水诗与山水游记,如对台湾的阿里山和玉山的山神,他就分别有散
文《山盟》与组诗《玉山七颂》祭献。张家界的大名,早已写在祖国大陆之外的水
上和风中,余光中蹈海而来,慕名而至,奇绝的风光该会如何俘虏他的慧眼灵心?
    我们首先去天子山,不是沿山道攀登而上,而是乘缆车平地飞升。仰望高峙在
云天之上的山头,余光中对我窃窃私语:“我们今天上天子山,朝天子去,应该说
是‘朝天阙’呵!”上出重霄,下临无地,铁面无情的狰狞石峰成群结队,向我们
的缆车挤来压来扑来,我不禁有点气短心虚,唯恐不测,余光中曾坐缆车登临瑞士
的阿尔卑斯山,曾经沧海,他笑着嘲谑我说:“这些山峰真是‘出尽风(峰)头’,
现在你只好听天由命,懊悔也来不及了。”
    好在山灵并没有恶作剧,而是让我们平安到达山巅,观赏它摊开在我们眼前的
神奇狞厉的风景。脚下石峰林立,峰壁几乎寸草不生,峰头却有青绿的草木在砂岩
上寄居,有如神迹。余光中指点那些峰头上未得寸土却仍然郁郁葱葱的奇松怪木,
连连感叹:“真是无中生有,无中生有!”峰群在下,加之四周有巨大的如屏风的
石壁围护,我就说它们像巨型的盆景,又像已经出上的秦涌,余光中便答道:“这
些秦涌长了胡须。”余光中当年驾车横穿美利坚大陆时,曾作散文《咦呵西部》,
其中写到科罗拉多州的连峰巨石,我问他与天子山比较又当如何,他说:“科罗拉
多有成亿成兆吨的巨石,但却像印第安人酋长的额头,又红又皱,一点幽默感也没
有。”
    朝拜过天子山的山神,我们又上黄狮寨游目四顾。石峰如剑如戟,如全身甲胄
的壮士,但却听不见剑戟的交鸣,壮士的暗呜叱咤,石峰如润如浪,浪头一直拍向
远方,但却听不见惊涛拍岸的声音。余光中注目凝神,叹为观止:“这样的杰作,
不知大自然如何雕刻出来?”我们登上“摘星台”照相,台下乃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万丈深渊,台上白昼是蓝天丽日,晚上是夜空星斗,我触景生情,向余光中也向眼
前的群山万壑背诵李白的《夜宿山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余光中仍然报之他以一贯之的幽默,不过他这一回是调侃李白:
“飞扬跋扈为谁雄的他,这一次倒是很谦虚,以凡人自居,没有说自己是天人。”
说罢,我们不禁相视而笑,也顾不上李白听到后高兴不高兴了。
    游宝丰湖时,遥见两峰之间的绝壁上,有庙宇隐隐,有人问余光中那楼阁是怎
么建起来的,真是不可思议,余光中却赞不绝口:“妙,妙。妙不可言,‘庙’不
可言!”一语双关,闻者绝倒。船游湖上,我建议余光中以手探水,以一亲此湖的
芳泽,余光中欣然色喜,赞叹说:“这水好嫩呵广如果是诗,这“嫩”字就是“诗
眼”,表现了他对景物与语言的艺术敏感,我不由想起他《碧潭》中写湖水的诗句:
“十六辆挂桨敲碎青琉璃/几则罗曼史躲在阳伞下。”在水绕四门,从长沙远道赶
来的湖南卫视台记者,以奇山异壑为背景,在一个其角翼然的小亭采访余光中夫妇,
问及他游览张家界的感受,他说:“我在《乡愁》一诗中有‘我在这头,大陆在那
头’之句,而现在已不是这头那头了,而是在美丽的天堂的上头广如此隽言妙语,
不仅是听众的我们为之动心,连四周旁听的群山大约也铭记心头了。

                                笔花飞舞

    对华山夏水,对中国古典文学包括古典诗歌传统,对中华民族及其悠久博大的
历史与文化,余光中数十年来无日或忘,怀有强烈而深沉的尊仰之情。他在近作
《从母亲到外遇》中反复其言:“‘大陆是母亲,台湾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欧洲
是外遇。’我对朋友这么说过。大陆是母亲,不用多说。烧我成灰,我的汉魂唐魂
仍然萦绕着那一片后土。那无穷无尽的故国,四海漂泊的龙族叫她做大陆,壮士登
高叫她做九州,英雄落难叫她做江湖。还有那上面正走着的、那下面早歇下的,所
有龙族。还有几千年下来还没有演完的历史,和用了几千年似乎要不够用了的文化。……
这许多年来,我所以在诗中狂呼着、低吃着中国,无非是一念耿耿为自己喊魂。不
然我真会魂飞魄散,被西潮淘空。”湖南,是一方具有深厚民族文化传统的土地,
前后历时12天,余光中倘祥于楚山湘水之间,呼吸于当代现世,顶礼往哲先贤,他
预约预告的诗歌散文虽然一时还来不及挥毫,但所到之处,应主人之请题辞留言,
他也已经笔花飞舞。
    岳麓书院是千年学府,乃世人瞩目遐迩闻名的全国“四大书院”之一。在现场
演讲之前,他就先去朝拜,在古朴典雅的庭院与历时千年的书香中盘桓半日,他也
毕恭毕敬地题下四个大字:“不胜低回。”余光中年轻时留学美国,多年来几度讲
学于异域,历经美而欧风,但他对民族文化仍然如此低首归心,与那些未识洋文即
数典忘祖的学子,或一经镀金便挟洋以自重的学人,真有霄壤之别。河南洛阳人氏
的贾谊,年轻时即有远见卓识,对政治制度的改革多所建议,汉文帝刘恒既不能任
用,复遭权臣攻讦,故被降职为长沙王太傅,后来死时年仅33岁。他的散文名作是
《过秦论》三篇,贬职长沙期间,写有骚体抒情作品《吊屈原赋》与《囗鸟赋》,
表现自己的怀才不遇与坚持理想的精神。他在长沙的故居,成了古长沙一处历史与
人文的风景,自汉代而后,不少过客骚人都曾前来凭吊赋诗。余光中踏着前人的足
迹而来,在濒临湘江的一条小街上寻寻觅觅,重温两千多年前的往事,也许是李商
隐的《贾生》诗“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论。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
问鬼神”重到心头吧,对纸挥毫,他“敬题”的是如下即兴自撰的一联:“过秦哀
苍生,赋鹏惊鬼神。”
    长沙与岳阳之间的汨罗江,在中国江河的家族里,远算不上波高浪阔,源远流
长,但它却是一条名重古今的圣水,它温柔而温暖的臂弯,曾先后收留过中国诗歌
史上两位走投无路的诗人,杜甫在上游,如今的平江县城,堆土为墓,屈原在下游,
今日的汨罗县境,以水为坟,年年端午,竞渡的万千龙舟还在打捞他的魂魄。余光
中远来湖湘,怎能不去他的蓝墨水的上游凭吊,去汨罗江边的屈子词朝圣呢?早在
1951年,余光中在台湾就写有《淡水河边吊屈原》一诗,其中就有“悲苦时高歌一
节离骚,千古的志士泪涌如潮2那浅浅的一湾汨罗江水,灌溉着天下诗人的骄傲!”
1963年端午,他有《水仙操——吊屈原》诗,以水仙比屈原:“美从烈士的胎里带
来/水劫之后,从回荡的波底升起/犹佩青青的叶长似剑/灿灿的花开如冕/钵小
如舟,山长永远是湘江。”1978年在香港,复写《漂给屈原》一诗,余光中迎风而
吟:“你流浪的诗族诗裔/涉沅济湘,渡更远的海峡/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想家/有
岸的地方楚歌就四起/你就在歌里,风里,水里。”1980年端午又写有《竞渡》,
开篇就是一片鼓声:“二十四桨正翻飞,鳞甲在鼓浪/彩绘的龙头看令旗飘扬/急
鼓的节奏从龙尾/隔了两千个端阳/从远古的悲剧里隐隐传来/龙子龙孙列队在堤
上/鼓声和喝采声中/夭矫矫竞泳着四十条彩龙/追逐一个壮烈的昨天。”余光中
有挥之不去结之不解的“屈原情结”,“为何在末日的前夕啊,偏偏,你坚决/要
独力阻挡崩溃的岁月?直到你飞扬的衣袖变成/起伏的狂涛,你的乱发/变成逆流
惊啸的水草”,在1993年所作的《凭我一哭》里,他又一次以诗来为屈原招魂。如
今,数十年的梦寐神游变成了亲历壮游,余光中的心潮怎么不会像江潮一样澎湃?
    在“天问坛”屈原双手高举问天的塑像前,余光中也作双手高举抬头而问之状,
请人摄影留念,并说:“他问天,我问他广在“骚亭”登高眺望夕阳西下中的汨罗
江,本来四周草木静谧,忽然一阵急风吹来,风萧萧兮洞水寒,余光中感慨道:
“忽来一阵悲风,这是屈原的作品《悲回风》吧?”在屈子祠中的屈原像前,余光
中献上鲜花一束,低首下心鞠躬良久,神情至为庄严肃穆,这该是他“朝圣”的仪
式了。在休息室小坐,主人款之以本地的“姜盐茶”,常德人氏的水运宪由于爱乡
情切,大谈常德德山山有德,水与茶也如何不同凡俗,余光中这时也顾不得此来的
“水到渠成”和此行的“鱼(余)水之欢”了,他反唇相问说:“你再吹也没有用,
屈原是在这里找水的啊!”主人请余光中题辞,余光中说:“我来汨罗江和屈子词,
就是来到了中国诗歌的源头,找到了诗人与民族的归宿感。回台之后,我应该有好
的诗文向屈原交卷。”沉思有顷,他以多年来一笔不苟的铁戟银钩,在宣纸上挥写
了如下的断句:

        烈士的终站就是诗人的起点?
        昔日你问天,今日我问河
        而河不答,只水面吹来悲风
        悠悠西去依然是汨罗

    汨罗江是中国诗歌史最早的源头,汨罗之北的岳阳,则是中国文学史上的重镇,
且不说其他,仅凭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杜甫的《登岳阳楼》与李白咏岳阳的诗
篇,岳阳就堪称千古名城,诗文胜地。余光中从香港直飞长沙,航班原定下午六时
到达,却延误至子夜时分,但在他因初游而期盼至殷的心中,李白写于岳阳的诗句
“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早已不请自来,由此可见他对巴陵故郡是
何等心向往之。
    在岳阳,我们陪他朗吟飞过洞庭湖,于君山上娥皇、女英的传说里穿行,白天
在岳阳楼头登临纵目,将千里烟波万家忧乐收入眼底与心头,晚上荡舟于秀美的南
湖秋水之上,满载李白的诗句与月光。有记者问他的“人生理想”,他即兴回答说:
“‘人生理想’是一个大题目,至少‘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是我的一大愿望,
今天已经实现,足慰平生。”这位记者复问他对湖湘文化的印象和感受,他的答复
则是:“湖湘文化是最值得羡慕的,有那么多古代神话,还有那么多美丽的诗文。
岳阳就是这样的胜地。览君山,临洞庭,当然是赏心乐事,但也是一大挑战,今人
如何来题咏,就是一个考验。”余光中也面临这样的挑战与考验,我们期待他吟咏
岳阳的佳诗妙文,但如同先期而至的最早的潮头,报道的是高潮即将来临的消息,
他在岳阳楼为人题句,就有“秋晴尽一日之乐,烟水怀千古之忧”之语,而题赠岳
阳楼的则是: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依然三层,却高过唐宋的日月
        在透明的秋晴里,排开楚云湘雨
        容我尽一日之乐,后古人而乐
        怀千古之忧,老杜与范公之忧

    与岳阳挥手告别,我们便前去沅水之滨的常德,参观长达6华里的诗墙,这诗墙
因在防洪堤上镌刻古今诗歌名篇而闻名,其上就有余光中的名作《乡愁》。我和余
光中各立于《乡愁》诗碑之一侧,举手紧握,余光中说:“原来我人在那头,诗刻
在这头,现在不是这头那头,而都是一头了。”他称誉常德诗墙是“一道诗歌墙,
半部文学史”,他题赠的“诗国长城”四个大字,在灿烂的秋阳中熠熠闪光。
    在张家界,余光中为远道而来的湖南卫视台记者题辞。在群山的围观俯视之下,
余光中略一沉吟,便落笔写道:“精神求其年轻,智慧求其成熟。”他的出口成章,
挥笔霞散,不就正是精神年轻而智慧成熟的表现吗?

                              全程“伴奏”

    前面已经说过,余光中游于三湘的文化之旅,无论是出于公务或是私谊,我都
只能全程陪同,不过,与其说全程“陪同”,还不如说是全程“伴奏”。
    余光中当然是十分难得而光彩四射的主奏。他是蜚声海内外的作家,驰骋文坛
已逾半个肚纪,为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优秀翻译家,同时也是
出色的编辑家。黄维梁教授称他手握五支彩笔,以紫色笔写诗,以金色笔写散文,
以黑色笔写评论,以蓝色笔从事翻译,以红色笔编辑文学杂志和各种作品选集。至
今为止,他已出版40余种著作,祖国大陆人民日报出版社等近20家出版社曾印行他
的作品,北京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曾演唱他的《乡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
曾多次播出对他的专题采访。除此之外,余光中也是资深的桃李满天下的教授,不
仅扬名于文坛,而且扬名于杏坛。此次秋日湘行,于岳麓书院现场直播的演讲,在
湖南师大的说法,以及沿途去岳阳师院、常德师院、武陵大学布诗文之道,都是嘈
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咳唾成珠。一直坐于其侧近水楼台的我,当然将
月光也将珠王尽量收藏心中,而远在香港沙田的维梁,就只能凭空想像,如白居易
的诗句所说“遥想吾师行道处,满天花雨落纷纷”。不过,有主奏就有伴奏,维梁
没有同来,这伴奏自然就“舍我其谁”了。
    我对中国古典诗歌与现代新诗中的优秀之作,情有独钟,故而许多篇章能朗朗
成诵,不,成“背”。1987年忝列于新加坡召开的第二届大同世界华文文学国际研
讨会,在晚会上我曾背诵台湾另一位名诗人洛夫的《湖南大雪——赠长沙李元洛》,
此诗长达130行,面对电视台摄像机眈眈的目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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