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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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3期-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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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他们每次抢劫的数量都不大,基本用来吃饭,没什么余钱去玩,平均每两周集体去看场电影,偶尔去趟游艺厅。”
  “就是说他们的生活还很有计划性?”
  “是,团伙里的每个人都有分工,包括轮班做饭。”
  “这些事情都由刘迎迎安排吗?”
  “是的。他们说有刘迎迎安排大家的生活,有点儿像家。”
  “你认为三年多没人投诉是因为他们抢劫数量不大吗?”
  “原因之一吧,另一个原因是这个团伙在后海一带的中小学里威慑力很大,学生们有惧怕心理。学校老师和家长法律意识比较淡薄,给了他们更多的犯罪时机。”
  “什么法律意识淡薄,都是他们逼的!”
  一直安静的樱子终于按捺不住地骂出了声,坐在一旁的石墨激灵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按了女儿一把,“老爸,放松点儿,我不会怎么样的。”
  石墨握着的手冰凉得有点儿抖,他知道樱子在极力地控制着,毒瘾这个恶魔就在不远处徘徊。他只求这场煎熬快快结束,如果局面失控,他无法在栖霞和樱子之间选择。此时同样焦急的还有转播车里的新岩,八讯道的转播车此时只有六个机位在正常使用,导播已经专门调用一台机器对着石墨父女随时注意他们的反应。新岩就那么直视着,注视着樱子的眼睛。他清楚地知道樱子也在通过镜头跟他对视着,那目光就像乍暖还寒时冰冻的湖面,似乎平静但随时可能在巨大的断裂声中分崩离析。新岩想劝栖霞只提一些轻描淡写的问题就可以了,尽量拖延时间,但他知道栖霞不会这么做的,他自己也没有这样要求的权利。吕新岩在这一刻的苦涩是在赢得盛誉之后常有的,它就像一种病毒表面的杀伤力,不凶恶但时隐时现飘忽不定,总是在不经意间消磨人的肌体和内心。此刻的吕新岩无可奈何,只能憋闷在转播车里静观其变。所有知情人里最忙碌的是王响晴,在大家都在等待的时刻,他已经把所里能调动的警力和电视台的保卫人员全部安排到位以防可能出现的混乱场面。暗地里还有一位忙碌的人,她就是艾琳,直播区她是进不去的,但看到王响晴里里外外地忙活,已经猜到形势的紧急。她准备好低照度的摄像机只等突发事件的发生。在所有人里边最能操控局面的人是栖霞,但是她对工作的痴狂,对社会的责任感已经压倒了一切,她忘记了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也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也是需要关爱的。
  此刻的栖霞很动情,她含着眼泪说:“前天我在看守所里见到了刘迎迎,我们没有被允许拍摄,所以我只能向大家描述一下她的情形。她很瘦小,很安静,她说她就等着判决了,如果判一年还能坚持,判两年就受不了了。我问她将来出去以后准备做些什么,她说除了切钱她什么也不会,我听了她的回答无言以对。她才十四岁,应该是充满了幻想的年龄,但是她已经没有梦了,她太实际了,让人心寒。当爱被掠走的时候,刘迎迎选择的道路是抢劫别人的钱财,这一抢就是三年,没有任何人劝阻或举报,我们不禁要问:他们的家长到哪里去了?他们的老师到哪里去了,我们全社会又为他们做了些什么?”
  说到这儿,栖霞听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刘迎迎的父亲近乎绝望的哭声。这凄厉的声音刚刚扬到最高音,就在空中静止了,在这一刻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樱子,但是晚了,樱子这时已经直逼到栖霞面前。本来右墨始终没有松开紧握着女儿的手,但是当一个同样经历着苦难的父亲失声痛哭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张开一只手抹了一下眼睛,就这一秒钟的疏忽被樱子捕到了,她毫不犹豫地摆脱父亲,冲下了观众席。石墨慌乱地从眼角收回手只抓着了一泓闷热的空气。一瞬间樱子就逼到了栖霞面前,她微笑着甜甜地问:“主持人,我可以发言吗?”
  栖霞犹豫了一下,她知道女儿站的位置是所有摄像机都避不开的。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了刘迎迎的母亲:“麻烦你把话筒递给这个女孩子。”
  刘迎迎的母亲看着哭号的前夫正麻木地张着暗紫色下垂的嘴,樱子轻易地接过话筒,随手很专业地调试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等着栖霞的示意。栖霞意味深长地注视了一下镜头,导播马上发出指令把,一盘《请您欣赏》的备播带插入放像机,随时准备终止直播。等到现场的摄像机再次闪动着红色小灯的时候,栖霞知道车里一切准备停当了,她看着消瘦不堪的女儿关爱地说:“这位同学,你可以坐下来说。”
  “谢谢主持人,不用了。”
  樱子手扶在前排的椅背上,她努力地让略有抽搐的嘴角安静下来,然后微微上扬做出个微笑的模样轻声地说:“我只想告诉您,告诉你们这些当父母的人:吸毒是痛苦的,但是这种痛苦比失去父母的爱要好受得多。”
  全场肃静极了,连那位父亲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栖霞第一次无官以对,微笑僵硬地刻在脸上。
  樱子由于兴奋,苍白的脸上居然映出了一丝光泽:“我现在就很难过,你们节目组能帮我吗?”
  “节目录完之后我们谈谈。”
  “太晚了。”樱子就那么直冷冷地盯着栖霞的眼睛,让她无处躲藏。
  “好。”
  这是一场谈判,樱子的意图明显极了,不拿到钱她是绝不会退出现场的,栖霞犹豫了,这时她听到耳机里导播的声音:“栖霞老师,要保直播啊。”
  栖霞看着樱子抽搐的脸在慢慢变形,现场开始有些骚动,栖霞看到制片主任已经站在了观众席边外围神情紧张地紧捏着手里的包。她看到石墨和王响晴正在指挥着保安守住各个出口,这时栖霞听到了新岩从耳机里传出的声音:“先放孩子走。”
  栖霞的眼睛迷蒙了,她没有看樱子只是对着镜头说:“有什么困难可以先跟制片主任说,大家都会帮你的。”
  樱子明白妈妈的示意,她赢了。她的嘴角停止了抽搐,但是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几乎击倒了她,妈妈再一次舍弃了她。樱子脚步踉跄地往观众席外围走去,但是她始终盯着妈妈的眼睛不放。短短的十几米,樱子走得很艰难,毒瘾侵蚀着她最后的气力,她颤抖着,矛盾着,她看见制片主任手里的包那里有钱,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抢了制片主任的包,她是怎么样挣脱父亲的手挣脱了王响晴,挣脱了现场保安和片警,她只知道自己是冲出录制现场的。她疯狂地逃着,陆鸣还在肮脏的地下室里等着,要她带毒品回去救命。只有艾琳是冷静的,她隐避在黑暗里,她用DV机拍到了全部细节,然后跟着樱子潜入茫茫的黑夜里。
  后海,在深夜喧嚣着。无论是时尚派还是怀旧派,都在这里寻求慰藉,林樱子可无心留意那些觥筹交错和清茶淡雅,她是来为陆鸣讨命的,讨回他二十二岁的年轻生命。樱子从地下旅馆出来的时候,陆鸣还在挣扎,在发作的间隙里樱子看到他求生的眼神。今晚,就在今晚,也许就剩下几个小时了,陆鸣就会在地下旅馆肮脏龌龊的空气里停止呼吸,樱子不敢想,她不能让恐惧侵袭她残存的一点点气力,她要支撑自己立即拿到货回去。后海的街道越来越矮小了,低矮的屋顶像是要压下来一样,水泥的灯柱子弯曲地晃来晃去,晃得到处都洒满了惨绿的灯光,樱子知道毒瘾已经侵蚀到了她每一根神经。快,一定要快啊,樱子颤抖着摸出兜里最后的两粒安眠药囫囵吞了下去,路灯的颜色开始变得有些温暖,电线杆子也高起来一些。再有三四百米就是“落樱”了,那是个以艺术沙龙自诩的会员制酒吧,那里有高纯度的海洛因。樱子的目的地就在那里,只有那里才可能让陆鸣今晚不走到生命的终点。艾琳尾随在樱子身后,她提着背包式偷拍机始终没有关机。可惜艾琳再努力,也没有抓到樱子在“落樱”里交易的过程,她进门的时候颇费了些周折,直到她说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电影导演的名字,并起誓发愿地说她昨天还跟他一起来过,而且那年轻导演,昨晚恰巧来过。艾琳才被怀疑地放了进去。“落樱”里边的确别有一番天地,通天通地弥漫着紫色的迷乱。在羽毛饰物的间隔里迎面并排横着十来张老式床榻,霸道得连帷幔都不挂。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就那么四仰八叉地喝着吼着,全不顾床边儿上就簇着一群随着震天动地的音乐狂躁地扭得很不成型的同类。在这里找一个人很难,艾琳几近绝望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卫生间。书里说过,那里才是瘾君子最安全的庇护所。于是艾琳在大床间穿行,像在腥风恶浪里披荆斩棘一样,她间断地听到人们吼叫声中的只言片语像是被风隔断了一样,然后在香迷的紫色缝隙里找到了半透明的洗手间入口,艾琳看到了让她惊呆的景象:在半开着的门缝儿里,樱子坐在马桶上瘫成了一堆呕吐物,她的左臂上插着针管,完全昏迷了。艾琳近乎残酷地仔仔细细地中景、近景、特写拍了个够,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110,她说:“后海‘落樱’酒吧,有人吸毒,有人贩毒。”
  其实王响晴接到110中心指令的时候已经带人封住了“落樱”所有的出口。“落樱”的女老板在顷刻之间就落英满地了,警察单从她高跟鞋的后跟里就查出了二十克纯度百分之七十四的海洛因。
  艾琳没多盯警察怎么捣毁这贩毒窝点的,她躲在洗手间的出风口守着,她想无论是栖霞还是警察进来都有好戏看,可偏偏在这时候樱子醒了,迷迷糊糊地拔了针管提了裤子准备站起来。但她试了几次都跌坐在马桶上,她的腿已经完全麻木了,几乎没了知觉。在意识恢复的同时疼痛欲裂的头痛又几乎击倒了樱子,在视觉的黑雾里,陆鸣那张满是黄疽的脸充斥了她整个大脑,她必须站起来冲出去解救她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位亲人。樱子跌跌撞撞地正要出门,艾琳趴在房顶上压低声音喊出了声:“警察!”
  一听警察二字,樱子麻木的神经顿时被激活了,她瞪着瞳孔放大了的眼睛干涩涩地看着屋顶上泄下的一缕月光。毒品侵蚀着樱子的反应,半天她才冲着黑洞缓缓地说:“你帮我上去。”
  艾琳犹豫了,她本来是要等好戏开锣的,没想到僵尸变成了活人,她难以估计事态往哪个方向发展对她更有价值,于是她说:“你就等着吧,你爸你妈还有你未来的继父都在外边找你呢,你当片儿警的王叔叔也不知道能不能放了你。”
  “你帮我顺暖气管爬上去!”
  “凭什么呀?”
  “你要什么?”
  “我要拍他们好看的。”
  艾琳阴冷事故的把樱子逼到了墙角,她只得在情急中交出她的另一半生命:“我带你去拍陆鸣。”,
  “陆鸣?是那个世界跳伞冠军吗?”那是艾琳最欣赏的健康和活力的偶像,她总是从各种途径收集他的信息,可是有半年多都杳无踪迹,她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了?”
  “先把我拉上去!”
  “你怎么能找到他?”艾琳没有抓樱子伸过来的手。
  “他是栖霞和石墨的养子,他吸毒,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
  “他在哪儿?”
  艾琳的问话还没落音,她已情不自禁地把手伸给了樱子。艾琳惊异自己抓住的不是樱子的手,而是寒冬里的一把枯枝。她紧攥着枯枝不放,居然把樱子顺着暖气管晃晃悠悠地拽了上来,艾琳拖着那个瘦削得不成型的身影,匍匐在黑夜里。
  栖霞和警察是同时冲进卫生间的,她确信樱子一定在“落樱”,因为这个酒吧的名字和女儿有些渊源。但是当她看到扔在地上的针头的时候,她宁可相信女儿从来没来过这儿。门外站着两个男人,石墨和新岩。但是栖霞再脆弱也不能在他们之间选择一个肩膀去依靠。她艰难地走到老友王响晴面前问:“樱子抢了一千多块钱,能买多少毒品?”
  “五克左右吧。”
  “如果抓住会判刑吗?”栖霞问得有些犹豫。
  “劳教三年吧。”
  “五克毒品她能坚持几天?”栖霞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一周左右。”
  “那我们一周之内一定要抓住她。”
  听完他们的对话,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闷热的空气里杀进了一股寒流。石墨毕竟经历了一年多的折磨,他扶住了栖霞抽动的肩膀,栖霞甩开了,眼睛里充满了责难:“你是怎么管孩子的?”
  石墨低头不语,新岩示意栖霞冷静,王响晴横了新岩一眼,恶狠狠地说:“收队!”
  警察们准备撤了,王响晴死盯着吕新岩冷冷地说:“所有人员离开现场。”
  吕新岩只得默默走开,栖霞茫然地看着新岩的背影没作出任何反应,她自言自语地说:“下面做什么?”
  “回家吧,这儿有我们呢。”王响晴拍了一把石墨:“送送栖霞。”
  盛夏毕竟即将过去,秋虫唧唧地唱着不久的哀歌。垂柳上有虫撕撕扯扯地拉着腻腻的细线,栖霞只顾自己走着,从不捋开那些纠缠。石墨有心、常常拉她到稍微多些光亮的地方,担心那些小虫刺激起栖霞的敏感皮肤的过敏性发作。栖霞的泪被风止住了,她问:“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我以为我一个人应付得了。”
  “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你就是自以为是惯了!”
  石墨面对银锭桥深深叹息,“我觉得没必要把两个人都拖进去。”
  “我是她妈妈,我当然应该知道!”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石墨无可奈何地深叹了一口气。
  “带她去戒毒!”
  “她已经戒了两次了。”
  “那就去第三次!”
  “去多少次也没用了。”石墨的声音颤抖得像是在寒冬。
  夫妻二十年,栖霞没见过石墨这么绝望过,她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心中的怒火已经让她无法控制:“她什么时候吸上的?怎么吸上的?”
  “她不说。”
  “她不说你就不知道啊?当时是你非要孩子的抚养权,现在孩子成了这个样子,你居然说不知道!”
  “栖霞,我们现在讨论这些还有意义吗?”
  “那什么有意义?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找到她的时候是死还是活?”
  终于从栖霞的口中说出了一个“死”字,这个宇让两个人同时止住了声响,在一个死字之后,两个人才觉得毁灭已经离他们不远了。好半天之后,还是石墨先回到现实中来,他说:“我们去找找陆鸣吧,也许他能有点线索。”
  陆鸣,前亚洲跳伞锦标赛个人冠军,现在就躺在地下室里,樱子临走前把他五花大绑捆在床上,怕他有什么闪失。其实早就不可能有什么闪失了,陆鸣觉得身体的活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点一点地被抽去,他的眼前总有一点光亮,隐隐约约的,光亮的再前方,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了。他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睛,听着自己慢慢减缓的血流声,好像随时都要停止一样。在即将死去的时候,陆鸣的意识开始游离了,突然间心肺一起被提起来,又被重重地击碎到岩石上,他颤抖着回到了十年前的后海,异常寒冷的封存了十年的记忆,把陆鸣推到了生命的冰点。
  那年冬天的后海真冷啊!陆鸣从小学校里蹦蹦跳跳地跑出来的时候,嘴都冻得张不开了。他喝着冷风,嗷嗷地喊着:“老爸,老爸,快焐焐你儿子吧!”话音没落就被人一把揽在了怀里,老爸的军大衣是敞着的,暖暖的胸口早就为他准备好了。这是陆鸣对温暖最后的记忆,从此他就只知道什么是冰冷了。在陆鸣的记忆里从温暖到冰冷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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