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延扭头道:“我总得试试味道啊,否则怎么知道是否完全达到了农神所说的美味。”
王丁无奈,只得让一个侍女过来侍候。侍女取过一只簋,用长筷从鼎中夹起一块浮在面上的肥膘放在里面,送到姬延面前。姬延一看,苦笑不已,这个小女孩太有意思了,难道就不知道肥膘是用来做油的?只好让侍女将肥膘倒回去,从鼎底另夹几块鸡肉出来。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姬延,要看清楚这个叫“火锅”的东西究竟是如何食用的。
姬延夹起一块鸡肉,在盛有醢和醯的簋里点了一下,又蘸了几粒葱花,呼呼的吹了两口,一下子就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的咬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喔,喔!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热气腾腾,鲜香麻辣,不对,没有辣味,但也是无上的美味啊!若每天都能吃到这种热腾腾的美味,来到这个时代也就没有遗憾了。”
看着他饕餮般的吃相,闻着一阵浓似一阵的香味,众人不由食指大动,口水直流,但膳夫们碍于身份不敢提出品尝,而王丁又顾忌礼法不敢在这种地方饮食,所以除了姬延呼呼大吃的声音,竟然再没有任何声响,更是让这诱惑渗入了旁观众人的骨头里。吃到兴奋处,姬延高声道:“火锅,火锅,自孤而始!”
吃了几块熟透的鸡肉,姬延又让侍女取了一些已经切片的牛羊鱼肉放进鼎里,片刻之后捞起来,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子,然后又加进一些洗好的菜蔬。
姬延胡吃海塞了一簋又一簋,直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那叫一个痛快,后来干脆让侍女将顶戴和斗篷都除掉拿走,抬头对立在一边的王丁道:“阿姐尝尝?”
王丁摇头,却难掩面上的企望之色,姬延站起身来,也不管膳夫和随从们的惊异,直接拉着王丁坐到自己旁边的俎案边,对高监正道:“照孤的样子给王后准备同样的一份餐具和膳料过来。”高监正应命而去。
片刻之后,王丁的俎案上也摆上了各种调料,侍女迅速盛了满满一簋熟透的各色菜肴放到她的面前。王丁虽然内心仍在挣扎,却顶不住扑鼻的香气,缓缓夹起一块羊肉,照着姬延的模样在调料里蘸了一下,放进口中,闭着嘴巴矜持的咬了一口,脸色倏然一变,再也顾不上形象了,大口大口的吃将起来,此时此刻,周礼是什么东西?吃到兴奋之时,王丁学着姬延让侍女取下了顶冠,旁若无人的继续她的饮食工作。
侍女们惊异不已,互相碰了一下眼神,心想能让一向谨守国母形象的王后忘乎所以,这种东西该是何种的美味啊?难道鼎中有一只诱人食欲的魔鬼?
不知过了多久,姬延终于停下了筷子,意犹未尽的盯着火上的青铜大鼎,打了一个美妙的饱嗝,摸着滚圆的肚皮感叹道:“美食虽好,肚皮却小,可惜啊可惜!”
王丁也吃得心满意足了,同样停下了筷子,接着姬延的话道:“美了唇舌,累了肚腹,可叹哪可叹!”
姬延哈哈大笑,王丁抿着嘴横了他一眼,满眼揾怒之色,然后盈盈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径直往外走去。
姬延一愣,这是咋地了?让她享受了一顿美餐还不乐意了?先不管她了,对一直伺候在身边的高监正道:“剩下这些就留给你们了。记住,以后隔三差五的就要按照这样给孤来一鼎。还有,以后就不在这里吃了,放在宫内的膳房就好。”
高监正不断点头答应,最后说道:“余者皆不足虑,只是烟火太大,火锅放在膳房中怕是颇有不便。”
姬延想想也是,这烟熏火燎的也没法吃啊,想了想,指着犹在燃烧的柴火道:“等到火势小了,你就将其扑灭,会留下一些黑乎乎的木炭,你多收一些,以后吃火锅时,把木炭装在铜盆里烧就可以了。”
“此物能用?”高监正狐疑的问道。
“你先在这边将鼎中的汤烧开,再搬到膳房,架到炭盆上,完全没问题。”
“诺。”
“农神还传了本王一些菜肴,以后有时间孤再教你。”
高监正大喜过望,使劲央求天子一定常来。姬延笑着答应了。
交代完毕,在高监正的陪同下,姬延走出了膳夫监,快步钻进王后的轺车中。正由侍女佩戴顶冠的王丁见到姬延上来,低声道:“我王之火锅何其坏也!”
姬延不解道:“挺好的啊,怎么就坏了?”
“一者,小童因之而失了礼仪,再者,此物使小童食欲大开,似有过量之嫌,肚腹至今尚且难受。”
姬延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自是引得嗔目无数。
膳夫监里,待到天子王后一去,众人迫不及待的取过筷子铜碗就大吃了起来,不断有人惊呼:“啊!这是何种美食啊,怕是天宫中才有的吧!”
“还消说,既是农神传予天子,自是上天之物。”
“哎哟!我的舌头,啊啊啊啊!”却是有人吃得太快竟然咬了舌头。
片刻之间,所有准备的食物就被一扫而空了,甚至连汤也遭受了池鱼之殃,被喝的一干二净。
高监正也是吃得眉开眼笑,汤汁淋漓,却谨记着天子的吩咐,让人将还在燃烧的材火弄灭了,从而收集木炭。
从此之后,火锅,木炭,直至用来架鼎的架子,这些东西成了大周膳夫监的日常之物。偶尔一次某个官员到这里办事,发现了这个东西,品尝一口之后大为惊叹,死皮赖脸的要高监正教他府里的膳夫制作此物,回去之后日日火锅,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就在整个洛阳流传开来。至于其他国家,也在三五个月之后渐渐流行,以至木炭成了紧俏商品,价格腾腾上窜,甚至有价无市,这是姬延始料不及的,当然后来却因此而大赚了一笔,这是后话。
在王后轺车上,姬延佩戴好了王冠,看看时间已近午时,又不用回宫进食,就打算去虎贲监看看自己的禁军是何模样,但想到午时会有大批粮草交割,就对王丁道:“两周公将于瓮城交割粮草,咱们看看去?”
王丁刚好也有此打算,于是吩咐驭者,在亲卫和侍女的簇拥下,轺车朝着瓮城缓缓行去。
第九章 纷繁军国事()
轺车开动起来,转过内务监,很快就走上了一条宽阔的大道,这就是横贯洛邑南北的中央大道,可以并排行驶五辆马车,地板全部由青石铺就,平整而结实,大道两边一溜的高大树木,像站岗的卫兵一般昂然而立。轺车一直向南驶去,不大功夫就出了宫城的大门。
一路上,王丁不停的给姬延介绍遇到的各种建筑。最先经过的是天、地、春、夏、秋、冬六卿府衙,全是高大豪阔的建筑,占地宽广,装修豪奢,院落重重叠叠,房屋鳞次栉比,都有容纳上万人的规模。
“六卿府都有自己的属官,并且养有私兵,这些属官和私兵不受天子节制。”
“天官府以太宰为长,主掌田税,财货等经济之事,太宰也是六卿之首,总御百官,不过此职自先祖显王之后就一直虚悬,目前天官府由颜太师代为署理。”
“地官府以司徒王续为长,主要管理土地,臣民,下设乡师,乡老,遂人,遂大夫等职。”
“春官府以宗伯姬雍为长,掌礼制、祭祀、历法等事。所属有肆师、大司乐、大祝、大史等官。我王得小心这个姬雍,他可是铁面无私的,天子违礼也是定惩不饶。”
听到姬雍的名字,姬延就感觉后背直冒冷汗,以前他可没少被其收拾过。姬雍也是周显王的弟弟,比东周公姬根稍小,姬延同样要称其为王叔公。此人管理春官府已经二十多年,位高权重,面黑手狠,落在他手里的人不死也得掉层皮,且从不买任何人的账,得罪了不少人。可他身份尊贵,府里还蓄养着三千私兵,就算对他心怀怨恨,也无力报复,久而久之,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
姬延刚即位天子时,由于年龄小,行事任性荒唐,百官们只能劝谏而不敢用别的招。姬雍却不然,仗着身份和职位,多次罚他面壁,甚至不给饭食,这让年纪不大的姬延渐渐对他有了心理阴影,哪怕现在换了一个人,这种心理阴影依然不能消除,说到他的名字就冒冷汗。
“夏官府以太尉杨含为长,掌军事,所属有军将、师帅、旅帅、军司马、小司马等官员。战时军事则以大将军为主。”
姬延插嘴道:“也就是说,平常由太尉管理军队,战时由大将军管理军队,是吗?”
王丁点头。
姬延疑惑的问道:“这样会不会造成军权交接的问题呢?如果有了战事,太尉却不愿将军权交到大将军手中,岂不是没法作战?”
王丁蹙眉想了想,犹豫着说道:“可能是会有些麻烦吧!此事小童不是很清楚,我王可向老太师详细询问。”
接着又道:“秋官府以司寇姬经为长,掌刑狱,所属有士师、司刺、司厉、大行人、小行人等官员。”
说到姬径,姬延心中便升起了一股暖意。这是一个慈祥的长者,姬延做天子之前经常到他府里鬼混,和他的几个小孙子很能玩到一起,饿了就在他府上蹭饭,夜了就在他府里睡觉。做天子之后,姬延有了自己的寝宫,再加上礼法的约束,于是去的就少了。真是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王丁继续介绍:“冬官府以司空夏荀为长,掌营建,水利等事,所属有匠师、司木大夫、司土大夫、司金大夫、司水大夫等官员。”
“其实,早年间六卿的设置颇有不同,比如夏官府,以前是以大司马为长的,但大司马一职早在王室东迁之后就慢慢消失了,后来才以三公里的太尉为长;天官府的太宰渐渐的也有被太师替代之趋势。三公早年间本为辅佐天子署理事务之官员,位高权显,但并不设属官,亦没有实职,目前都有掌握实职之趋势。”
以前懵懵懂懂的姬延对国事向来没有兴趣,所以也就知之有限,王丁借着介绍建筑的机会向姬延灌输各种军国事宜,殷殷的盼望着他能早日掌握朝局,引领着没落的王国一路向前。
如今的姬延已经脱胎换骨,自然乐的如此,认真的听着王丁的介绍,渐渐对六卿有了大体的认识,心想若要完全把控朝局,首要之务就是完全把控六卿府,否则自己这个天子就是一个空架子,一切都是空谈,好在天官府目前由颜太师代为署理,这个老臣可是真正的心向天子,自己将来会少很多的麻烦。
王丁又说:“三公里,只有太傅,小童的父亲,对权位从来没有恋栈,如今仍然是一名闲散公候。倒是小童的几个兄弟,却对做官比较热心,私下里已经对我说过好几次了,小童皆以天子年幼为由婉拒了。”说到这里巴巴的看着姬延。
“既然是自己人,想做官就说嘛,只要有位置,他们自身能力也跟的上,孤自是优先安排。”姬延大包大揽的说道,反正老子正缺人手,自己的舅子用着也放心一些不是?“这样,等回宫了你安排他们过来让孤看看。”
王丁大喜道谢。
“六卿我算是大体明白了,那么咱们的爵位制度又是怎样的?”姬延又问。
天子像个学生一样虚心的请教自己,这让王丁感到了异常振奋,这说明天子有了奋发向上的心性。于是微笑着说道:“爵位分为公伯侯子男五等,早年间,各大诸侯国最高的爵位就是方伯,可以代天子发号施令,但仍然要受天子节制;如今,诸侯们都已经僭越称王了,天子再也没有权利去节制他们。”说着说着声音就低沉了下去,面上的微笑也渐渐僵硬。
姬延跟着默然,轺车里变得一片死寂。
接下来又经过了社稷,宗庙,然后来到正南门“圉门”,圉门之外就是洛阳王城最大的瓮城,粮草交割正是在此处进行。
此时已近午时,颜太师正率领着一群粮官立于圉门处等待着交割粮草,他见到王后轺车到来,赶紧远远的迎了上来,却没想到天子竟然从车上走了出来,见到如此荒唐之事,不由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参拜。
姬延却容色如常的来到颜率身前,高声道:“颜太师年事已高,何以亲自前来收粮?”
颜率黑着一张老脸,微微躬身道:“老臣参见我王。”
“太师不必多礼。粮草可已送达?”
“据探报,粮车已至十里之内,一刻钟后,首批粮草就能送达瓮城。”颜率语气生硬的回答了姬延的问题,接着说道:“我王天子之尊,何以行如此荒唐之事?”
姬延呵呵一笑道:“颜太师不必惊奇,将来此等之事陆续有来,见得多了,爱卿自然就见怪不怪了。”
见到姬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颜率急的跳脚,青筋直蹦,深吸了好几口大气才渐渐平息了激动的心情,撩起玄端下摆郑重的跪了下来,沉声道:“我王欲亲政掌朝乎?”
“然也。”
姬延一边回答一边走过去打算扶起他,没想到颜率却固执的不肯起来,仍然喋喋不休的数落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溢于言表。
“欲掌国事,当以礼为先,以法为绳,去弊政,行王道,如此,臣民才能奋起,国家才能兴盛。我王出行竟然不乘王车而乘王后轺车,此等行径,无礼之尤,与贩夫走卒何异?窃尝闻:己身正,不令则行;己身不正,虽令不从。我王如此罔顾礼法,长此以往,何以亲政,何以掌朝,何以教化天下万民?”
姬延被说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这才算真正的领教了这个时代的臣民对礼法是何等的看重,以“礼法大于天”来说也毫不为过。他诚恳的扶起老太师,整了整衣冠,向老太师深深的鞠了一躬,羞愧的说道:“本王无视礼法,愧对太师期待,惭愧万分,日后一定端正行止,谨守祖宗礼法。今日之事,尚望太师多多宽宥。”
见到姬延诚心悔过,颜率大为欣慰,慈爱的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匆匆跑来,大声道:“大将军令小卒禀报我王及颜太师:两公国粮草已至城外护城河边。”
颜率惊喜的回头道:“好好好!我马上组织人手收粮。”
传令兵匆匆而去。
颜率领着姬延走向圉门,十多名亲卫紧紧跟上,一群天官府属官尾随而上。
离着尚远,姬延就感受到了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城门处设了数到关卡,进出人员都受到了严格的盘查,许多军士在城墙上来回走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更有好些人员上上下下的运送各种箭镞、滚石、檑木、砂土等等作战物资,这些人员穿着褴褛的单衣,甚至不少人打着赤脚,面黄肌瘦,蓬头垢面。
姬延指着这些搬运物资的人们道:“老太师,这是些什么人?”
“这是老夫让人组织起来协助城防的隶农。原本无人愿意前来,毕竟协助城防亦有性命之忧,由于得到了两位周公的粮草,老臣许诺给他们几餐饱饭,老弱一起总算是凑够了五千人。”
几餐饱饭就能让人前来效死?姬延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的国人世代享受王室供养,却无人在意城防,看来,将来对国人这一块得花大力气好好整顿整顿才是。
守城士兵和搬运物资的隶农看到天子过来,都躬身见礼,很快又回身做他们手头的事情。姬延随着颜太师顺着城门内侧的阶梯往城墙上走去,老将军李桂却带着一群兵将迎了下来。
“参见我王。”
李桂全副披挂,神采奕奕,雪白的胡须被风吹的高高扬起,颇有几分老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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