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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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霍霍-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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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区别?我只会比他们更恶心,我实际上是做了这个男人的帮凶,使她在失望
之后更坚定地走向他。我并不是一个特别高尚的人,但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那种人。
于是,我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了一个自设的泥潭中。我没有选择。
    我想我可以试着去爱她。
    但我居然就找不到她了。我打电话去她的旅馆,一直没有人接,呼她也不回。
傍晚,我跑过去,工作人员说她已经搬走了。
    从旅馆一路回来,我强制自己不去思想这一切。这时候,五彩斑斓的夜色正在
城市上空铺展着。炎热尚未褪却,蒸腾在脚下。有轻微的风吹着,吹在被干燥龟裂
的尘埃封隔的皮肤上。广州路的夜市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家音像店正以巨大的
音量放着那首《一廉幽梦》,是许茹芸幽怨而凄切的嗓音。我站住,突然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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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有点耐心,给她时间。她肯定是想离开肖奕平的,只不过一时之间办不
到而已。”在德州牛扒城,邱海心对我说。
    我的眼睛此刻越过她的肩膀,盯着她身后那一桌上的一个男人。他向对面的女
孩俯着身体,脸上堆着暧昧的笑,正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他的头顶已经开始稀疏,
白净的脸也有些松弛,两腮微微地下垂,但依然红光满面,显然养尊处优。
    “我觉得恶心,我和一个半老头子争个什么劲!”我大声地说。对面的男人闻
声看过来,碰着我尖利的目光,迅速又避开去。
    “她的情况你一开始也不是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有心理准备的,有些事你不会
太计较,我觉得也不该计较。”邱海心说。
    那男人把手抬到桌面上来,我想是握住了女孩的手。她转过头去看窗外,一张
很年轻、很娇美的脸,羞红了。
    “真叫人恶心!”我用更大的声音说。
    那男人又朝这边扫了一眼,手缩了回去,撑起下巴看窗外。
    “我看你也不比肖奕平好到哪里去,心眼小得跟针鼻似的!我真后悔,管哪门
子闹事!杜秋也是的,耍谁呢!如果不是她有那么个意思,我才不会管这破事呢!”
邱海心终于盖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那男人站起来,大腹便便地从我们身边经过,向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里只有一个坐便小隔间,他的两只脚从半闼门下面露出来,裤子褪落,
堆在脚上。
    洗手池下面塞着一只塑料桶,我拎出来,向里边装水。他在里边吹起了口哨。
我情绪亢奋,肌肉僵硬,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我拎起满满一桶水,奋力泼出去!水越过半闼门,在他头顶落下。
    啊——惊叫声拖得很长。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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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一切也就这样结束了。只要我不再去找她,她是不可能来找我的。她悄
无声息地搬走,甚至连邱海心也不知道确切地址,实际上不过是要向我表明这种态
度而已。躲,只是一种形式。我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她,至少她还得去电视台上班,
但是我没找。我已经感觉到有一种威胁正在试图侵蚀我,从我的内心开始。这个威
胁在那天晚上我就感觉到了。那天晚上,我在她的身体里渴望永久,渴望这个故事
掐头去尾。现在,它更浓更近了。那个夜晚的许多细节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翻涌出
来,好象无穷无尽。那个夜晚无法磨灭。于是我很担心,整个事件如果继续下去,
或许将不可避免地变质。
    然后,马晓京又出现在我的梦中,手里握着半瓶艾司唑仑片,身上爬满了蛆虫,
腐水把床单都浸湿了。
    第二天,我就收拾收拾出门旅行了。
    我去西藏了。乘火车到格尔木后,我通过当地一个朋友的关系加入一个进藏货
运车队,沿青藏公路一直到拉萨。这一路的高原反应以及看似无穷无尽的颠簸差点
要了我的命,沿途经过了哪些地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观,我是一概不知。我是
在浑浑噩噩的追悔莫及和诅咒中到达拉萨的。这次旅行,我早在学生时代就热切愿
望、仔细筹划好了的,并且不知天高地厚地延续到现在,终于有一个偶然因素诱发,
以至受尽煎熬、生不如死。我终于认识到,我要比想象中的那个自己脆弱多了,太
多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一个庞大无比的虚设的自我在这次旅途中訇然崩圮。回来的
时候。我乘了飞机。
    八月、九月是西藏最迷人的季节。这是一个颜色的世界,那么丰富而又单纯,
惊人地蓝着的天空,纯白的云和纯白的雪峰,褐色的庙宇和褐色的藏族同胞。太阳
明晃晃地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及。但我仅仅在拉萨市呆了一个月,别处哪也没去。
我怕坐车,打死我也不敢在这种地方长途跋涉了。
    等我回到家中,两个月过去了。我想,那点事在我心里也应该彻底地偃旗息鼓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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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的当天晚上,我正在设法往墙上挂从西藏带回来的牛头骷髅,电话铃响了。
是她,杜秋。
    “你好吗?”她怯怯地说。
    “很好啊。”我说,声音洪亮得似乎在炫耀,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
    她沉默。
    “你呢?你怎么样?”我内疚着和缓下来。
    “前段时间你好象一直不在家。”
    “我去西藏了。”
    “啊?”
    “心心知道的,她没跟你说吗?”
    “没有,她怎么会跟我说?”她呼吸很重,吹着话筒。
    “你们俩没事吧?”我说。
    “没事,没事,只是因为忙,忙得两人都见不着面了。”
    接着双方沉默了,只是僵持着,却都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她的呼吸依然吹着话
筒。
    “新地方住得还好吗?”过了好一会儿,我耐不住,打破了沉默。
    “老公房了,没有物业管理,环境也不好,一出门就有一条臭水沟。”她说。
    “那就再找一处好一些的。”
    

    “算了吧,搬来搬去搬得我都怕了。”
    “噢。”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那……就这样吧!”她说。
    “你没事吧?”
    “没有……没有。”
    为了不去想这个电话,我早早地服了两片安定,睡了。半夜,电话铃把我从梦
中吵醒。我拎起话筒:“喂?”没有人答应,只听到沉重的鼻息吹着话筒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挂了。之后到天亮,我再没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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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始终心神不定,什么事也做不成。我有预感,她还会来电话。我想
要不要把电话插头拔了,但想了半天也没真就去拔。过了零点,电话也没响一响。
长途旅行的困乏还未从身体里消除,我终于支撑不住,带着点遗憾睡过去了。
    一辆自行车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不住地响着铃,前轮不断地撞我的脚后根。我
向前跑,巷子无穷无尽,自行车总跟那么紧,铃声一刻不停地在后面催促着,车轮
不断撞着我的脚跟。我终于恼羞成怒,回头大吼了起来。于是就醒了。电话铃在响,
这大概就是我在梦中听到的自行车铃。我开了灯伸手去够话筒时,它突然不响了。
我看了一下表,凌晨二点钟。一会儿功夫,它又响了起来。
    “喂,睡啦?”杜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
    “嗯……”我答应着,眼睛涩得厉害。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她用一种奇怪的语调说话。
    “你没事吧?”
    “我睡不着……”她的声音带了哭腔。
    “出什么事了?”
    “我睡不着,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我总觉得房间里躲着人,一闭眼他就走出来。”
    “要不要我过来?”
    “不要,你只要陪我说说话就行了。”
    “你又喝酒了?”我突然意识到她那沉重的呼吸声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她默认了。
    “你不能再喝了,你会喝死的。”我说。
    “不喝我也会死掉的,不喝的话我早死掉了。”她说。
    “你不能这样下去。”
    “我怎么办?”她哭了出来。
    “我过来吧,你告诉我怎么走。”
    “不要,不要……”
    “不行,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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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次住着五楼一套一室半的房子,进门的客厅连着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客厅
很小,摆了一套布艺沙发和一张藤制茶几、冰箱和电视机之后,就显得很局促。大
房间是卧室,小房间被用作书房。第二大早上,我发现这两个房间都是朝阳的。阳
光通过穿透墙壁的博古架从小房间反射到客厅里。整个房子都很明亮,使人心情舒
畅。
    她给我开门,让我进去。客厅里很昏暗,茶几上点着的台灯把她的身影投射过
来,把我笼罩住。她转过身去时,我看到她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她回到了沙发上,
伸手从茶几上取过高脚酒杯来,摇晃着擎在手中。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说:“你
要不要?”她喝得舌头都大了。茶几上有两瓶长城干红,一瓶空了,一瓶去了一半。
    我没有回答,看着她。
    她把萎靡的目光收回去,空洞地投向手中晃动的酒杯。冰箱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她的身影此刻定在身后的墙上,一动不动。她迎着光的脸显得惊人地疲惫与衰老。
    可以想见,她的每一个晚上就是在这样呆滞的滥饮中渡过的,她在和无边无际、
令人窒息的孤独的对峙中被摧残,象风雨飘摇中迅速凋零的花。她还将一如既往地
呆滞和衰老下去。我的眼里含满了泪。
    “你怎么啦?”她说。
    她这么一问,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说不出话来,用手捂住脸。我想起了姐姐、
马晓京,想到了自己的无能——这撕心裂肺的无能!
    她挪过来,抱着我的头,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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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爱我吗?”她问。
    我犹豫着。
    “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问这些……”她叹息。
    “不是的……你想,我为什么这么紧张你?”我说。
    “你是好人。”
    “仅仅是这么简单倒也好了。”
    “你会和我结婚吗?”
    “会的。”
    “马上就办?”
    “哪会儿都行。”
    “真的!”
    “真的。”
    “我明天就去单位开证明去。”
    “行啊。我去什么地方开?居委会?”
    “不对,我得先通知我父母,最好让他们看看你。”
    “我这模样,不会辱没了你们家门楣吧?”
    “你啊,够帅的,头发剪剪就行了。”
    “不剪行不行?”
    “哈!你连这点牺牲都不肯作?”
    “这很重要吗?”
    “也不是。但我爸爸是个老顽固。我姐夫是画画儿的,也爱留长头发,可每年
去见我爸爸时总得把头发剪短了才行。”
    “照理说北京人应该见多不怪才是,你没听说嘛,北京城墙上掉下一块砖来,
砸死三个人,都是长头发。”
    “怎么?”
    “一个干摇滚的,一个画画儿的,一个作家。”
    她笑了起来,推着我,说:“你瞎说!”
    “一个是你姐夫,一个是我。”我也笑了起来。
    她用拳头捶我:“你瞎说!剪不剪?”
    “剪。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杜秋突然要结婚了,这可是电视台的一条爆炸新闻。”她冷笑。
    “那不好吗?轰轰烈烈的。咱们把所有人都请来,也让他们有一个深刻印象,
什么叫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不,不请,我早就对他们说过了,等我结婚,请他们每人吃一串冰糖葫芦。”
    “那多小气!个如请大家吃火锅,那多热火朝天。”
    “然后我们生它一窝小崽子。”
    “再买辆车。”
    “钱呢?”
    “诺贝尔奖现在有一百万美元了吧?一百万够了吧?”
    “将就吧!”
    “咱们带着小崽子们周游世界去。”
    “一路走一路生。”她哈哈大笑。
    “每到一个国家生下一个来,每个孩子的国籍都不同,那我就是联合国主席,
你就是主席夫人。”
    她笑了一阵,突然又忧郁下来,说:“我觉得自己都已经老了。”
    “哪儿的话,你才多大?你才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呢!”
    “不,你是,你正在向上走,而我,已经在往下走了。”
    “你不要这么悲观嘛,哪有闯不去的坎?”
    “眼前这道坎就闯不过去。”她的语气平缓而绝望。
    “你们又闹矛盾了?”
    “没有,我们从来就没闹过矛盾,能闹矛盾倒也好了。他偏偏对我那么好。就
算上次那么大的事情,他也没责怪我一声,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只是不肯在我面前
表现出来,可是,他越这样我心里越觉得对不起他。也许我太过份了。”她哽咽着。
    “他要真对你好,怎么不离了婚和你结婚?”
    “你不理解,中年男人要面对的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他们或许是软弱的,但
绝不是个愿负责任。等你到了这个年龄,你就会知道了。”
    “再怎么着,我也不会婚外恋。”
    “我相信,但你也大可不必因此就对它横加指责。”
    “不指责难道还支持吗?”
    “不了解情况至少可以不发言嘛。”她的口气生硬了起来。
    “……”我不想和她吵。
    “就象你,在这个丰华正茂的年龄,你有爱的自由,可是你就一定能找到真爱
么?即便你很优秀,也因为你还稚嫩。你还混杂在人群里,没有人意识到你的优秀,
没有同样优秀的女性出现在你面前,你根本无法选择:就算你以为找到了,难道你
能保证这不是个错觉吗?因为你年轻,所以也容易轻率。等你终于成熟起来了,知
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了,大家也都认识到你的优秀了,你却没有了选择的权力。
这就是人生,是人生造成了这些悲剧!可是许多人并不甘心,他们也一样不畏艰辛
地努力过,一样付出了许多,为什么幸福就不能属于他们?”
    “难道说借口自己年轻、草率就可以推脱责任?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曾经的行
为负责,自己酿的苦酒难道还让别人给你喝!”
    “我愿意。”她冷冷地说。
    “你愿意他老婆愿意吗?还有他孩子?为什么他们非得陪着你喝!”
    “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可耻的第三者!但用不着你特意跑
过来教训我!我堕落、我沦丧是我自己的事,就算害人也没害到你。”她有点歇斯
底里。
    “我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要这么认定了,我也没办法。”
    “行了,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你走吧!”她的口气稍稍柔和了些。
    我站起来往外走,忍不住气呼呼地嘟哝了一句:“我他妈的这是图什么呢?深
更半夜不睡觉,屁颠颠地跑过来找不自在。”
    她说:“等一等,要不然,你就留下吧。对不起。”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内疚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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