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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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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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些吃东西呢?她怎么没有把遮阳帽带来呢?她简直像个傻瓜!
  不过,那当然喽,她原以为瑞德会照顾她们的。
  瑞德!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因为连这名字都是臭的。
  她多么恨他!他的为人多么可鄙!可是她竟站在路上让他吻过还几乎很
高兴呢!昨晚她简直疯了。他这人多么卑劣呀!
  她回来后,把苹果分给大家,剩下的扔到车子后边。那骑马现在已经站起来
了,可是它尽管饮了些水也不见有多大的起色。在阳光下看来,它显得比昨晚糟
得多了。它那两个臀骨高高矗起,就像一头老母牛掉似的,两胁也瘦得像搓衣板;
至于脊背,那就只是一大片斑斑点点的伤痕罢了。思嘉套车时也畏畏缩缩不敢碰
它。当她把嚼口塞进马嘴里,才发现原来马根本没牙了。都老掉了啊!为什么,
瑞德既然要偷马,却没有偷一匹好些的呢?
  她爬上赶车的座位,用山胡桃树枝往马背上轻轻抽了一下。马喘息一声向前
挪动了,可是它走得很慢,她把马赶上大路时发现连她自己这样筋疲力竭的人也
会比它跑得快呢。
  啊,要是没有媚兰、韦德、百里茜和那个婴儿拖累她,她会很快跑回家去!
那好多啊!真的,她宁愿一步一步跑回去,一步一步愈来愈接近塔拉,接近母亲
呀!
  他们距离塔拉可能不过十五英里了,但是以这匹老马行走的速度,就还得花
一整天,因为她不得不时常停下来让它休息。一整天啊!她顺着红光闪烁的大路
向前望去,只见路上尽是深陷的车辙,那是炮车和救护车碾过后留下来的。她还
得过许多小时才能知道,究竟塔拉是不是安然无恙,母亲是不是还健在。还得过
许多小时,她才能结束这九月骄阳下的旅程。
  思嘉回过头来看看媚兰,在阳光下她闭着疲惫的眼睛在那里。思嘉扯开帽带,
把自己的帽子扔给百里茜。
  把帽子盖到她脸上。这样,她的眼睛就不会给太阳晒坏了。于是,烈日直
射到她那毫无遮蔽的头上,她心想:不用等到天黑,我就会变得像珠鸡蛋一样满
脸雀斑了。有生以来她还从没有不戴帽子或披纱在太阳下待过,也从没有不戴手
套用她那双胖乎乎的又白又嫩的小手拿过缰绳。可现在她却暴露在烈日下,赶着
这辆由病马拉着的破车,浑身肮脏汗臭,肚子又饿。除了像蜗牛似的慢腾腾地爬
过这片荒野之外,毫无它法。短短几个星期以前,她还是那么安全舒适!那时候
她和每个人都以为亚特兰大万无一失,佐治亚决不会被敌人入侵这好像就是
昨天的事!然而,四个月前西北方面出现的那一小片乌云,居然很快酿成一场风
暴,接着又成为呼啸的飓风,把她的整个世界都卷走了,把她本人也刮出那个庇
护所,如今被抛在这鬼影憧憧的荒原上了。
  塔拉会安然无恙吗?或者塔拉也已经随风飘逝,随着那场席卷佐治亚的的飓
风烟消云散了吗?
  她拿树枝抽打着这匹早已乏极了的马,想逼它走快一点,这时歪歪倒倒的马
车像个醉汉似的颠簸着他们左右摇晃,不得安宁。
  空气像死一般沉闷。在傍晚的太阳光下,每一片记得很清楚的田地和灌木林
都是碧绿的,寂静的,那种不祥的宁静在思嘉心中引起了恐惧。那天他们经过的
每一幢弹痕累累、空无人烟的房子,每一个像哨兵似的站在火后废墟上的干瘦的
烟囱,都使她愈来愈害怕了。从头天夜里以来,他们还没遇见过一个活人或一只
活的动物。不错,有的是死人、死马、和死骡子躺在路旁、浑身肿烂、叮满了苍
蝇,可是活的什么也没有。没有远处牲口的叫声,没有鸟儿歌唱,也没有一丝风
吹动树叶。只有这骑马匹惫地行进时呱哒呱哒的蹄声和媚兰的新生儿嘤嘤的啼哭,
打破了周围的死寂。
  乡村好像躺在某种可怖的魔法之下。或者更坏些,思嘉不寒而栗地暗想,它
像一位母亲的熟悉可爱的面孔,那么美丽,可是终于在经历了死亡的痛苦之后宁
静下来了。她觉得那曾经很熟悉的林地里一定到处是鬼。在琼斯博罗战役中死了
成千上万的人呢。他们就在这阴森森的树林里,在傍晚斜阳透过静止的树叶胆怯
地照着的地方,无论朋友和仇敌,都一样用沾满鲜血和红土的眼睛、用迟钝而可
怕的目光、窥视着破马车里的她呢!
  母亲!母亲!她小声呼唤着。要是她能够克服这一切困难到达爱伦身边,
那就好了!要是出于上帝的恩赐,塔拉还安然无恙,她能够赶着马车驶上那条漫
长的林荫道一直奔到家里,看见母亲那张慈祥亲切的面孔,能够再一次抚摩到那
双柔软、能干、会驱除恐怖的手,能够抓住爱伦的裙裾,并一头扎进它里面,那
就好了!母亲会明白该怎么办的。她不会让媚兰和她的新生儿死掉。她会平静地
说:别响,别响,把所有的幽灵和恐怖的东西都赶走的。可是母亲病了,也许
快死了呢!
  思嘉用鞭子在马的臀部抽了一下。他们整天冒着酷热在这无究无尽的大路上
爬行。他们得快点走啊!眼看就要天黑了,他们会孤零零地待在这死寂的荒原上。
于是她用起泡的双手更紧地抓住缰绳,在马背上狠狠地抽打着,每抽一下她那酸
痛的两臂都痛得像火燎似的。
  她只要能回到塔拉和爱伦的温柔怀抱里就好了。那时她要立即卸下肩头上的
负担,那远不是她那年轻的肩膀所能胜任的沉重负担那个濒死的妇人,那个
迅速衰弱的婴儿,她自己的饥饿的小男孩,以及那个吓坏了的黑人。他们全都在
向她寻求力量,寻求引导,全都从她挺直的脊背上看到勇气,可这勇气是她并不
具备的,这力量也早已使完了!
  那匹筋疲力竭的老马已经对鞭子和缰绳毫无反应了,它只不过拖着四条腿在
蹒跚地行走,有时踢着了小石块就颠踬或摇晃一下,几乎跌倒。不过,到暮色降
临时,他们终于进入了最后一段路程。他们拐过马车路上那个弯子,便驶上了宽
敞的大道,这里离塔拉只有一英里了!
  那道山梅花篱笆的阴影在前面隐隐出来,这说明已来到麦金托什田产的边沿。
再往前一点,思嘉在一条橡树林荫道前收紧了缰绳,这条林荫道通往老安格斯·
麦金托什的住宅。
  那里是一片黑暗。住宅或棚屋里没有一点亮光。她在黑暗中眯细眼睛才隐约
看到了前面的情景,这一切在她经过了可怕的一天之后越发显得熟悉了。她看见
两个高高的烟囱像庞大的墓碑俯视着早已坍毁的二楼,几扇没有灯光的破窗户像
瞎了的一动不动的眼睛嵌在墙壁上。
  喂!她使出全身力气喊道。喂!
  百里茜紧紧抓住她不放,害怕极了,思嘉回过头来,看见她的两个眼珠子在
骨碌碌乱转。
  “别喊了,思嘉小姐!别再喊了!求求你,她低声说着,嗓子在颤抖。谁
知道会给你什么回答呀。“我的上帝!思嘉心里想,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噤。
我的上帝!她这话说得对呢。从那里是什么都可能引出来的!她抖了抖缰绳,
马又继续往前走了。麦金托什家住宅的情景使她最后残余的一线希望也化为泡影
了。那房子已被烧毁,沦为一片废墟,杳无人迹,和她那天所经过的每个农庄一
模一样。塔拉就在半英里之外,在这同一条大路的旁边,正好是军队经过的地方。
塔拉一定也被毁掉了!她只能找到烧黑了的砖头和穿过断垣残壁朦胧闪烁的星光;
爱伦和杰拉尔德都不见了,几个姑娘不见了,嬷嬷不见了,黑人们也不见了,天
知道他们都到哪儿去了。那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笼罩着一切。
  她干吗这么傻,这么违背常情,居然肩负着这样的使命,拖着媚兰和她的孩
子,跑回来了呢?他们还不如死在亚特兰大,何必冒着火一般的骄阳,坐在破马
车里整日颠簸,跑到荒凉的塔拉废墟来送死呢?
  但是,艾希礼把媚兰留给她照顾了。请照顾她吧。啊,那美好而伤心的一
天,当时,在永远离去之前,他曾和她吻别呢!你会照顾她,是吗?请答应我!
结果她就答应了。她干吗要承担这样一项诺言,这样一项由于艾希礼死了而具有
双重束缚力的诺言啊?此刻,她即使已疲惫极了,但仍然恨媚兰,恨那个婴儿的
像小猫似的叫着打破沉寂的声音,那声音愈来愈微弱了。不过她已经答应了,而
且他们已属于她,就像韦德和百里茜那样属于她,因此,只要她还剩下一点点力
气,或者说还有一口气,她就得为他们奋斗,挣扎。她本来可以把他们留在亚特
兰大,把媚兰塞给医院,再也不去管了。
  可是那样一来,无论今生来世,她都永远不敢去见艾希礼,不去告诉他她把
他的女儿丢在陌生人中间,让他们死去了。
  啊,艾希礼!今天晚上,当她携带着他的女儿在阴森森的大路上奔波时,他
还活着吗?他自己在哪里呢?他在罗克艾兰监狱里躺下时还会想起她吗?或者他
出天花死去已经好几个月了,如今正和无数旁的联盟军官兵一起在什么地方的一
个长长的坟坑里腐烂?
  思嘉紧张的神经几乎一下绷裂了,因为她听见附近灌木丛中突然冒出的一个
声音。百里茜大声尖叫着,猛地扑倒在马车的底板上,婴儿被压在下面。媚兰无
力地挪了挪身子,双手在寻找婴儿,韦德则用手捂着眼睛浑身哆嗦,但吓得哭不
出声来了。一会儿,他们旁边那丛灌木哗啦啦地分开,笨重的兽蹄出现了。接着
是一声低沉而凄楚的哞叫,好像朝他们耳朵轰了一炮似的。
  原来是头母牛,思嘉松了口气,可她的声音还不平静。
  别傻了,百里茜。看你把婴儿给压坏了,媚兰和韦德都吓得不行了!“那
是个鬼呢!百里茜呻吟着说,同时脸朝下伏在车板上,扭动着身子不肯起来。
  思嘉只得转过身,举起那根作马鞭用的树枝在百里茜背上抽了一下。她实在
太累太虚弱,而且担惊受怕得够了,因此容忍不了别人身上更多脆弱的表现。
  你这笨蛋,坐起来,她说,省得我把鞭子抽断了。百里茜哭叫着抬起头
来,从马车一边的挡板上朝外看了看,看见真是一头母牛,一头红白花的大母牛,
站在那里用吃惊的大眼睛巴巴地瞧着他们。这时母牛又张开嘴,哞地叫了
一声,仿佛有什么苦处似的。
  叫声听起来可不像一般的牛叫。这牛是受伤了吧。“俺看这叫声像是奶袋
发胀了,母牛急着要人给挤奶呢,百里茜说,她这时已平静些了。说不定是麦
金托什先生家的,黑鬼们把牛赶进了树林,北方佬才没把牛抓了去。“我们把它
带走,思嘉立即决定。这样我们就有牛奶给婴儿吃了。“咱们怎么带得走它呢,
思嘉小姐?咱们可不能带头母牛走呀。母牛要是很久没挤奶了,就更不好办。那
奶袋快胀破了。怪不得它这样叫唤呢。“那就把你的衬裙脱了,你既然这么在行,
撕成布条,把它拴在马车后面。“思嘉小姐,你知道俺好久没有裙子,后来有了
一条,可俺不能白白拿来用在牛身上呀。俺也从没跟母牛打过交道。俺见了母牛
都害怕呢。思嘉撂下手里的缰绳,把自己的裙子提起来,底下那条镶花边的衬裙
又漂亮又完整,那是她唯一的一条了。她解开腰带,把衬裙脱下来,双手使劲揉
搓着那些柔软的褶子。这花边和亚麻布是瑞德用他通过封锁线的最后一艘走私船
从纳索给她带来的,她花了整整一星期才做成这件衣裳。现在她断然抓住裙边狠
狠地撕扯着,把它放到嘴里咬着,直到它终于绽裂,随即哗的一声撕开了。她一
次又一次使劲咬呀,双手撕扯呀,结果衬裙变成了一堆布条摆在眼前。她把布条
一条条连结起来,直累得起泡的手指流出血来,颤抖不已。
  “把这布绳系在牛角上,她吩咐百里茜。可是百里茜拒绝不干。
  俺是怕牛的,思嘉小姐。俺不是那种干场院活的黑奴。
  俺从来没跟牛打过交道。俺只干家务活呢。“你是个傻黑子。我爸干的最大
一件错事就是把你给买来了,思嘉慢吞吞地说,因为她实在太累,已经懒得生气
了。
  不过,只要我这胳臂还能动弹,我就拿这鞭子狠狠抽你。瞧,思嘉心里想,
我在这里说了黑子,可母亲很不喜欢这样说呢。
  百里茜惊恐地转动着两只眼珠,先瞧瞧女主人板着面孔,又看看那头正在哀
叫的母牛。比较起来,思嘉还不是那么可怕的,因此百里茜抓住车上的挡板,待
在那里一动不动。
  思嘉挪动着两条发僵的腿从座位上爬下来,每个动作都使肌肉胀痛一下,其
实百里茜并不是这么唯一怕牛的人。思嘉也一直害怕牛,连最温驯的母牛她也觉
得太凶了。不过,如今有那么多最可怕的事物摆在她面前,她就不能再屈服于那
些小小的危险了。幸好这头母牛还是温和的。它在艰苦中到处寻找人类来帮助它,
所以当她把那条用衬裙做的绳子系在牛角上时,牛也没有做出任何威胁的姿态。
她把布绳的另一端系在马车背后,用她那几个手指头所有的劲儿拉了拉,觉得牢
靠了才松了手。然后,她准备回到驾驶座上去,可是突然一阵难以抵御的疲惫感
涌上心来,她头晕眼花,觉得天旋地转,只好双手抓住车厢板站住,才没有倒下。
  媚兰睁开眼睛,看见思嘉站在她身旁,便低声说:亲爱的我们到家了吗?
家!思嘉一听家这个字眼便热泪盈眶了。家吗?媚兰还不明白已经没有什么家了,
他们正无依无靠地流落在一个狂暴而荒凉的世界上啊!
  还没有呢?她用发紧的嗓子尽量温和地回答说。不过很快就要到了。我们
很快就有牛奶给你和婴儿喝了。我刚才找到一头母牛。“可怜的家伙,媚兰低
声说,一面无力地伸手去摸孩子,可是还没摸到手就瘫落了。
  要爬回到驾驶座上去,那是需要思嘉付出浑身的力气的,不过她终于做到了,
而且拿起了缰绳。可这时那骑马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拒不动身。思嘉无情地用
鞭子抽它。她希望上帝会饶恕她这样伤害一只已经累坏了的牲畜。那她只好深感
遗憾了,如果上帝并不饶耍毕竟塔拉已经就在眼前,再走四分之一英里就可凭自
己高兴倒在车辕下休息了。
  马终于慢吞吞地挪动了四蹄,车轮吱吱嘎嘎地滚动,母牛跟在后面一步一声
哀叫。这畜生充满痛苦的叫声使思嘉的神经像针刺般难受,因此她想停下来把牛
放开。要是在塔拉已经空无人迹,那么这头母牛对他们还有什么用呢?她不会给
它挤奶,而且即使她会挤,那畜生也可能一碰它的乳房就踢你呢。不过,她既然
有了这头牛,她就要养着它。如今在这世界上她很少有旁的东西了。
  他们终于到了一个斜坡脚下,这时思嘉感情激动,眼睛也模糊起来,因为越
过这个斜坡就是塔拉了!可随即她的心又往下沉这匹跛脚老马怎么爬得上去
呀!以前总觉得这个山坡又小又平缓,算不了什么,她常常跨着她的快脚母马飞
驰而上,毫不费力。没过多久,想不到,今天会显得这么陡峻了。无疑这老马破
车,负载又重是怎么也上不去的。
  她疲惫地下了车,拉住马的缰辔。
  下来,将婴儿放在媚兰小姐身旁。百里茜,她命令道,带着韦德,抱着或
是让他自己走都行。韦德吓得又哭又嚷,也不知嚷些什么,思嘉只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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