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暖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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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暖时光-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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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你休息会儿。”护士帮她拉上了帘子。

颜晓晨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凝视着墙壁上的钟表。

秒针一格格转得飞快,一会儿就一个圈,再转五个圈,时间就到了。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做法,她没有经济能力再养活一个小孩,她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父亲,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家庭,甚至她都不知道能不能给他一个能照顾好他的母亲,既然明知道带他来这个世界是受苦,她这么做是对的。

颜晓晨像催眠一般,一遍遍对自己说: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我是对的……

护士拉开了帘子,示意手术时间到了。

她推着颜晓晨的床,出了病房,走向手术室。

颜晓晨平躺在滑动床上,眼前的世界只剩下屋顶,日光灯一个接一个,白晃晃,很刺眼,也许是因为床一直在移动,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晃得头晕。

有人冲到了滑动床边,急切地说:“晓晨,你不能这样做。”

颜晓晨微微抬起头,才看清楚是程致远,她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护工想拉开他,“喂,喂!你这人怎么回事?”

程致远粗暴地推开了护工,“晓晨,这事你不能仓促做决定,必须考虑清楚。”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晓晨,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程致远不知道该怎么劝颜晓晨,只能紧紧地抓住了滑动床,不让它移动,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她进行手术。

颜晓晨无奈地说:“我是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程致远,放手!”

“我不能让你这么对自己!”程致远清晰地记得那一日颜晓晨对他说“我怀孕了”的表情,眉眼怡然,盈盈而笑,每个细微表情都述说着她喜欢这个孩子,那几日她带着新生命的秘密总是悄悄而笑,正因为看出了她的爱,他才擅自做了决定,尘封过去。如果颜晓晨亲手终结了她那么喜欢和期待的孩子,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走出过去的阴影,她剩下的人生不过是在害死父亲的愧疚自责中再加上杀死了自己孩子的悲伤痛苦。

颜晓晨叹口气,想要拽开程致远的手,“我考虑得很清楚了,这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决定。”

两人正在拉扯,护士突然微笑着问程致远:“先生,您是她的亲人吗?”

“不是。”

“您是她现在的男朋友吗?”

“不是。”

“您是她体内受精卵的精子提供者吗?”

程致远和颜晓晨都愣了一愣,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护士说:“通俗点说,就是您是孩子的生物学父亲吗?”

程致远说:“不是。”

“那——您以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发表意见呢?”

程致远无言以对,他的确没有任何资格干涉颜晓晨的决定。

“既然您不能对她的人生负责,就不要再对她的决定指手画脚!”护士对护工招了下手,“快到时间了,我们快点!”

护士和护工推着滑动床,进了手术区,程致远只能看着两扇铁门在他眼前合拢。

护士把颜晓晨交给了另外一个男护士,他推着她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的温度比外面又低了一两度,摆放着不知名器械的宽敞空间里,有三四个不知道是护士还是医生的人穿着深绿色的衣服,一边聊天一边在洗手。

不一会儿,他们走了进来,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准备开始手术。颜晓晨虽然从没做过手术,但看过美剧《实习医生格蕾》,知道不要说她这样的小手术,就是性命攸关的大手术,医生依旧会谈笑如常,因为紧张的情绪对手术没有任何帮助,他们必须学会放松。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没有办法在谈笑声中把一个生命终结。

麻醉师正要给颜晓晨注射麻醉药,她却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程致远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手术区外冰冷的大门。

刚才把颜晓晨送进去的护士走了出来,她从他身边经过时,程致远突然说:“我能对她的人生负责!”

“啊?”护士不解惊讶地看着他。

程致远说:“我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男友,也不是她孩子的父亲,但我愿意用我的整个人生对她的人生负责,我现在就要去干涉她的决定!如果你要报警,可以去打电话了!”

在护士、护工的惊叫声中,程致远身手敏捷地冲进了禁止外人进入的禁区手术区,用力拍打着手术室的门,“颜晓晨!颜晓晨……”

一群人都想把程致远赶出去,但他铁了心要阻止手术,怎么拉他都拉不走。

就在最混乱时,手术室的门开了,身穿深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护士推着颜晓晨的滑动床。

医生沉着脸,对程致远说:“病人自己放弃了手术,你可以出去了吗?我们还要准备进行下一个手术。”

程致远立即安静了,瞬间变回斯文精英,整整西服,弯下身,对手术室外的所有医生和护士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打扰你们了!损坏的东西,我会加倍赔偿。”

他紧跟着颜晓晨的病床,走出了手术区,“晓晨,你怎么样?”

颜晓晨不吭声,她完全没有心情说话。明明已经想得很清楚,也知道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决定,可为什么,最后一刻,她竟然会后悔?

护士把颜晓晨送进病房,拿了衣物给她,对程致远说:“她要换衣服。”

程致远立即去了外面,护士拉好帘子。

颜晓晨换好衣服,走出病房。

程致远微笑地看着她,眼中都是喜悦。

他的表情也算是一种安慰和鼓励,颜晓晨强笑了笑,说:“我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但他已经来了,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办法终结他的生命。我给不了他应该拥有的一切,不管他将来会不会恨我,我只能尽力。”

程致远伸出手,轻握着她的肩膀,柔声说:“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回到家,颜妈妈正在做饭,看到他们提前到家,也没多想,反倒因为看到小两口一起回来,很是高兴,乐呵呵地说:“你们休息一会儿,晚饭好了,我叫你们。”

颜晓晨看着妈妈的笑脸,心中酸涩难言。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总是一种生无可恋的消沉样子,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就算笑,也是麻木冷漠地嘲笑、冷笑,但是现在,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孕育,妈妈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还要王阿姨带她去买棉布和毛线,说什么小孩子的衣服要亲手做的才舒服。颜晓晨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妈妈解释一切,她走进卧室,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程致远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帮她关上了门。

他脱掉外套,挽起袖子,进厨房帮颜妈妈干活。

颜妈妈用家乡话对程致远唠叨:“不知道你要来,菜做少了,得再加一个菜。昨天晚上你走了后,晓晨让我别老给你打电话,说公司很多事,你经常要和客户吃饭,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吃饭了。”

程致远一边洗菜,一边笑着说:“以前老在外面吃是因为反正一个人,在哪里吃、和谁一起吃,都无所谓,如果成家了,当然要尽量回家吃了。”

颜妈妈满意地笑,“就是,就是!家里做的干净、健康。”

颜妈妈盛红烧排骨时,想起了沈侯,那孩子最爱吃她烧的排骨。她心里暗叹了口气,刚开始不是不生程致远的气,但晓晨孩子都有了,她只能接受。相处下来后,她发现自己也喜欢上程致远这个新女婿了,毕竟不管是谁,只要真心对她女儿好,就是好女婿。

吃过饭,颜妈妈主动说:“致远,你陪晓晨去楼下走一走,整天坐办公室,对身体不好,运动一下,对大人、孩子都好。”

颜晓晨忙说:“时间不早了,程致远还要……”

程致远打断了颜晓晨的话,笑着对颜妈妈说:“阿姨,那我们走了。”

他把颜晓晨的外套递给她,笑吟吟地看着她,在妈妈的殷勤目光下,颜晓晨只能乖乖地穿上外套,随着他出了门。

走进电梯后,颜晓晨说:“不好意思,一再麻烦你哄着我妈妈。”

程致远说:“不是哄你妈妈,我是真想饭后散一下步,而且,正好有点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不着急,待会儿再说。”

两人都满怀心事,沉默地走出小区,沿着绿化好、人稀少的街道走着。

颜晓晨租住的房子是学校老师的房子,距离学校很近,走了二十来分钟,没想到竟然走到了她的学校附近。

颜晓晨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望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

程致远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眼校门,不动声色地看着颜晓晨。颜晓晨呆呆地凝望了一会儿,居然穿过了不宽的马路,向着学校走去,程致远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学校里绿化比外面好很多,又没有车流,是个很适合悠闲散步的地方。

天色已黑,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有不少成双成对的年轻恋人,颜晓晨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时,总是藏着难言的痛楚。

颜晓晨走到学校的大操场,才想起了身旁还有个程致远,她轻声问:“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吗?”

“好!”程致远微笑着,就好像他们置身在一个普通的公园,而不是一个对颜晓晨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颜晓晨坐在阶梯式的台阶上,看着操场上的人锻炼得热火朝天。

颜晓晨不记得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于每次心情不好时,就到这里来坐一坐,但她清楚地记得她为什么会经常来这里闲坐。沈侯喜欢运动,即使最沉迷游戏的大一,都会时不时到操场上跑个五千米。颜晓晨知道他这个习惯后,经常背着书包,绕到这里坐一会儿,远远地看着沈侯在操场上跑步。有时候,觉得很疲惫、很难受,可看着他,就像看着一道美丽的风景,会暂时忘记一切。

那么美好甜蜜的记忆,已经镌刻在每个细胞中,现在想起,即使隔着时光,依旧嗅得到当年的芬芳,但是,理智又会很快提醒她,一切是多么讽刺!

她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她竟然看着导致她痛苦的根源,缓解着她的痛苦?

她没有办法更改已经发生的美好记忆,更没有办法更改残酷的事实,只能任由痛苦侵染了所有的甜蜜,让她的回忆中再无天堂。

夜色越来越深,操场上,锻炼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整个操场都空了。

颜晓晨站起,对程致远说:“我们回去吧!”

两人走到台阶拐角处,颜晓晨下意识地最后一眼看向操场,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了程致远,一下子蹲了下去。等藏在了阴影中,她才觉得自己好奇怪,窘迫地看了眼程致远,又站了起来,拽着程致远,匆匆想离开。

程致远看着把外套随意扔到地上,开始在操场上跑圈的沈侯,没有像以往一样顺从颜晓晨的举动,他强拉着颜晓晨坐到了角落,“陪我再坐一会儿!”颜晓晨想挣开他的手,“我想回家了。”

程致远的动作很坚决,丝毫没有松手,声音却很柔和,“他看不到我们。我陪了你一晚上,现在就算是你回报我,陪我一会儿。”

颜晓晨也不知道是他的第一句话起了作用,还是第二句话起了作用,她不再想逃走,而是安静地隐匿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操场上奔跑的身影。

沈侯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速度奇快,完全不像锻炼,更像是发泄。

他不停地跑着,已经不知道跑了几个五千米,却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颜晓晨忍不住担心,却只能表情木然,静坐不动,看着他一个人奔跑于黑暗中。

忽然,他脚下一软,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上。他像是累得再动不了,没有立刻爬起来,以跪趴的姿势,低垂着头,一直伏在地上。

昏暗的灯光映照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他孤零零跪趴的身影显得十分悲伤孤独、痛苦无助。

颜晓晨紧紧地咬着唇,眼中泪光浮动。第一次,她发现,沈侯不再是飞扬自信的天之骄子,他原来和她一样,跌倒时,都不会有人伸手来扶;痛苦时,都只能独自藏在黑夜中落泪。

终于,沈侯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站在跑道中央,面朝着看台,正好和颜晓晨面对面,就好像隔着一层层看台在凝望着她。

颜晓晨理智上完全清楚,他看不到她。操场上的灯亮着,看台上没有开灯,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站在正中间,一个躲在最角落,但是,她依旧紧张得全身紧绷,觉得他正看着她。

隔着黑暗的鸿沟,沈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颜晓晨,颜晓晨也一直盯着沈侯。

突然,他对着看台大叫:“颜——晓——晨——”

颜晓晨的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

她知道,他叫的并不是她,他叫的是曾经坐在看台上,心怀单纯的欢喜,偷偷看他的那个颜晓晨。

“颜晓晨!颜晓晨……”沈侯叫得声嘶力竭,但是,那个颜晓晨已经不见了,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凝望着黑漆漆、空荡荡的看台,像是看着一只诡秘的怪兽,曾经那么真实的存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了,变得如同完全没有存在过。也许,一切本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幻,梦醒后,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了悲伤和痛苦。

沈侯转过了身,捡起衣服,拖着步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操场。

颜晓晨再难以克制自己,弯下身子,捂着嘴,痛哭了起来。

程致远伸出手,想安慰她,却在刚碰到她颤抖的肩膀时,又缩回了手。

程致远说:“现在去追他,还来得及!”

颜晓晨哭着摇头,不可能!

程致远不再吭声,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安静地看着她掩面痛哭。

黑夜包围在她身周,将她压得完全直不起腰,但程致远和她都清楚,哭泣过后,她必须要站起来。

程致远陪着颜晓晨回到小区。

这么多年,颜晓晨已经习惯掩藏痛苦,这会儿,她的表情除了有些木然呆滞,已经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情绪。

颜妈妈打电话来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时,她竟然还能语声轻快地说:“我和程致远边走路边说话,不知不觉走得有点远了,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到小区了,马上就回来。”

“我和阿姨说几句话。”程致远从颜晓晨手里拿过手机,对颜妈妈说:“阿姨,我们就在楼下,我和晓晨商量一下结婚的事,过一会儿就上去,您别担心。”

颜妈妈忙说:“好,好!”

颜晓晨以为程致远只是找个借口,也没在意,跟着程致远走到花坛边,抱歉地说:“出门时,你就说有事和我商量,我却给忘了,不好意思。”程致远说:“你再仔细考虑一下,你真的不可能和沈侯在一起吗?”

颜晓晨眼中尽是痛楚,却摇摇头,决然地说:“我们绝不可能在一起!”

“你考虑过怎么抚养孩子吗?”

颜晓晨强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做单身妈妈了!”

程致远说:“中国不是美国,单身妈妈很不好做,有许多现实的问题要解决,没有结婚证,怎么开准生证?没有准生证,小孩根本没有办法上户口。没有户口,连好一点的幼儿园都上不了,更不要说小学、中学、大学……”

颜晓晨听得头疼,她还根本没有考虑这些问题,“生孩子还需要准生证?要政府批准?”

“是的。就算不考虑这些,你也要考虑所有人的眼光,不说别人,就是你妈妈都难以接受你做未婚单身妈妈。如果一家人整天愁眉苦脸、吵架哭泣,孩子的成长环境很不好。小孩子略微懂事后,还要承受各种异样的眼光,对孩子的性格培养很不利。”

颜晓晨的手放在小腹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程致远说的全是事实,所以她才想过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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