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典短篇小说金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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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经典短篇小说金榜-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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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和紧接着的两天里,札巴温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例行公务上:审阅送到他办公室的文件,进行复杂的核算,检查大桶大桶的精制胶,还有挤压机、仓库和实验室。不管在哪里,他几乎都表现出一副冷漠、严肃、纯为公事而来的表情;而那位很久未见过生面孔的经理则是十分高兴,整天缠着札巴温,并问他关于阿克安琪那边的事。这位经理戴着一顶无边的便帽,两眼突出,眼皮挤缩成一团,肥胖而呈淡红灰色的腮帮子上有着浓密的摺纹。札巴温到哪他就跟到哪,边走边喘气,靠他那两条肥大的腿蹲着休息,由于患有气喘病使他一面流汗,一面仍觉得难受。站在肥大臃肿的经理旁边,札巴温瘦健的身材、乌黑的头发、时髦的窄管裤,显得十分年轻。这位经理向札巴温不只提过一次他就要领了养老金退休了,偶尔也会望着海面,眼眶夹着泪水,以颤抖的声音朗诵费特(Fet)的诗句。他邀请札巴温加入他们参与这里〃老天所赋予〃的工作。
  但是札巴温早已感觉到他们办公室里小姐们开放而渴望的眼光,反而表现得越来越冷漠、拘谨。

  二

  有一天,札巴温必须到气象站发一份电报到阿克安琪。从高耸的以紧紧的网状铁线延伸至地面的无线电杆,他很轻易地找到气象站。他爬到入口处敲门,没有人应门,他就自己开了门,进到气象站办公室。他即刻发现他正身处在一间大而温暖、有着光泽地板的房间里,窗户旁摆了一张桌子,一个薄木架里则放置着一组无液气压计。桌子上放了一座盖着绒毛护套的天文计时钟,两副望远镜和几本刊物。这个房间可通往其他三或四个门,突然间,其中一个门被猛力打开。一个无线电操作员站在那里,往房间这边瞧着。他是一个冷静的年轻人,颈子颇为粗壮,眼睛大大的,耳朵也不小,头发垂到额头上,他以略带威吓的神色看着札巴温。
  〃你是谁?〃操作员怯生生地问道,本来是想以比较粗野的语气问他的,却弄得一双硕大的手也不晓得该摆在哪里才好。未等札巴温回答完,他就又无礼地插嘴,绷红着脸说气象所所长现在不在,未经所长同意他不得接受任何发送电讯的请求,而且一直要等到傍晚,才能和阿克安琪方面联络。
  札巴温笑了笑,并告诉他说晚上会再来。他往外走向门廊,感觉得出操作员在他身后一副吃惊怀疑的样子;趁着好天气以及暂时自由之便,他就四处逛了逛这个岛。
  他登上灯塔的白色塔台,从那儿往后看,他第一次注意到海水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那种美。然后,他来到灯塔旁边,一个门窗被木板盖着的木造小礼拜堂,以及稍远处的一个旧墓园。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开始走在下陷的古坟和阴暗的墓碑之间。在其中一个墓碑上,他只能辨识出这段碑铭:

  躺在这块墓石底下的是瓦西利?伊凡若夫?普鲁得尼古夫的骨骸
  上帝的忠仆
  海军中尉
  及这座灯塔的管理员
  来自贝拉亚?斯莫列斯克省
  享年五十六岁
  死于一八五八年九月六日于拜访所罗温特斯基?莫那斯特瑞之后
  愿主安息他的灵魂

  〃那么。。。。。。〃札巴温悲伤的沉思着,〃是一百年前了。。。。。。一百年。〃他试着读出其他墓石上的碑文,可是那些更久远,完全被青苔盖住,根本认不出来。后来他坐在一个墓上,面对着他长久滞留其上的大海,沉溺于秋色和这个荒废墓园的忧郁美景之中,想像着那些或许一百多年前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深陷在深沉愉快的思想中,他慢慢地走回他的房间,以便能睡一觉。
  然而,他却没睡好,于是很快醒来,坐在窗边。在他睡着的时候,雾气升起,笼罩着小岛。雾很浓,模糊了周围的一切―――无线电铁塔、灯塔、长而黑暗的丘陵线、工厂,和工厂烟囱。窗户底下有些羊挤成一团,静静地站立着。似乎岛上的生活已然停止;雾气吸收了所有的声音,除了吹向北边的哀怨悲惨的雾号声。
  札巴温的墓园之行,唤醒他内心深处对这个岛的奇妙情感,当这儿的一切可能更加令人郁闷时,他无法不想到那位一百年前生于此、死于此的灯塔管理员。雾气、偏远的雾号声和不动的羊群都使他感到沮丧,他开始渴望与人交谈,渴望同伴和音乐。他很快的准备好,出发到气象站去,他焦躁的四处张望,在雾气和早秋的灰尘中困难地寻路。
  气象站站长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女人,她有个不寻常的名字,叫欧葛丝塔。她个子小,有着苗条的双腿,精巧修剪的头发,再加上颈部柔软诱人的线条,黝黑的椭圆形脸蛋和覆盖着浓密睫毛的大眼睛,使得她整个脸蛋看起来非常生动活泼。整个岛上的人只管她叫葛丝亚。当她微笑时,脸颊上布满了温熙的光辉,立即荡漾到她的小耳朵边。一看到她,札巴温即感到莫名的感动和兴奋,好想拥抱她,抚摸她柔软的秀发,感觉她呼吸在他颈上微弱而温暖的气息。。。。。。。
  把电报内容交给了无线电操作员后,他用他乌黑、晶亮的眼睛凝视着葛丝亚,并问她能不能让他坐一会儿,听听收音机。葛丝亚随即欣然地,或者在札巴温看来似乎是热切地,领着他到她的小房间里,打开台灯,开始沏茶。
  她越来越慌张,取出茶杯,用她那修长的小手放到桌上,把茶匙弄得嘎嘎响,将糖倒入糖罐中,这时札巴温扯了几下他的窄长裤,交叉着腿坐着,一如他平日的习惯。他扭开闪着暗红色光彩的收音机,转到某个邻近的挪威电台,点上一支烟,嘴上露出愉快的表情。
  他突然以不寻常的殷勤开始细看这个迷人的女人和她的小房间:朝南的窗户,书架上大约有十二本左右的书,地板上的毯子,还有窄窄的、弄得很整洁,看起来硬硬的一张床。。。。。。他想起了工厂里的女人贪婪渴望的表情,为了防止自己发笑,他开始想这个岛、墓园以及外面的黑暗和雾气。但是很奇怪的,现在想到这些已不再令他感到困扰沮丧;相反地,他倾听着清晰的音乐和邻室传来火炉燃烧的劈啪声,并以逐渐增长的愉悦感悄悄地观察着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
  〃真令人惊讶啊!我一点也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美妙的夜晚!〃他愉快地说着:〃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到处旅行,到哪里都一样―――茶、不新鲜的灰面包,还有寂寞―――就算你太太陪着你也是一样!但是像今天这种幸运是难得有的。。。。。。〃
  〃喔!〃葛丝亚低下眼睛说:〃你结婚了?结婚很久了吗?〃
  〃是的,〃札巴温有点儿无精打采地回答:〃我们有两个小孩。。。。。。真可怕!我还不能习惯我已经结了婚,已经三十五岁的事实―――时间过得真快。当你单独旅行,或是发现你自己傍晚时刻坐在候车室里或其他地方的时候,你会不断想到自己长久以来就梦想着爱,或是某种不平凡的快乐;但是什么也没发生,你照旧匆促地做你的工作,与家人分开。。。。。。不过我太太是个好人。总还是有其他处境比我更糟糕的人。〃
  突然,札巴温发现葛丝亚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看着他,他恢复冷静,面红耳赤。
  〃原谅我。。。。。。〃他喃喃说道,突然感到一阵对自己的不满,〃我在想什么啊?这些对你来说是很无聊的事,而我是冲昏了头了。我已经沉默了整个星期,而这是一个如此美妙的夜晚。。。。。。〃
  〃请不要说抱歉!〃葛丝亚急忙回答他并忧郁地笑了一笑,〃至少,你不是在抱怨。。。。。。〃
  〃你是说。。。。。。?〃
  〃出差的丈夫通常不爱自己的太太,〃这次葛丝亚嘲弄地说着,替札巴温倒了一杯茶。〃来,喝茶。〃
  札巴温笑着,拿起他的茶杯。从谈话中他很快知道她已在这儿工作很久了,已有较高的薪水,但她颇厌倦,想去阿克安琪或是列宁格勒。他们谈了一会关于乏味厌倦的事,谈到彼此都知道的事物,等话题转到爱情与幸福时,他们两人都变得更快活了。
  〃你指的是自觉的爱情。〃札巴温深思而痛苦地说,虽然葛丝亚根本不是在谈自觉的爱情。〃大家都在讨论爱,决定、判断谁该爱谁。作家描写爱情,读者坐下来辩论到底是他值得她爱,还是她值得他爱;到底谁是较为善良、纯洁而自知的人,谁较适合我们这个社会主义的时代。但在同时,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定义出到底爱是什么!而且,我越想越觉得像智慧、才干、荣誉等等,在爱情中只扮演着非常轻微的角色,最重要的是其他从不被讨论、不被了解的事。你不舍近求远!像我就认识一个人,他真是个白痴,一个粗野的醉鬼,没有一点良心和荣誉感。你想想看!女人都为他疯狂,尤其是聪明又有学识的女人。而他也知道她们爱他,就向她们借钱来喝酒,并粗暴地对待她们,使她们流泪。这是我亲眼见到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显然你没有看到那些女人在他身上所看到的。〃葛丝亚正经地说。
  〃啊,是啊,但是她们在他身上看见什么了?聪明?才干?内涵?不,当然不是,他是个粗鄙的懒鬼。他那张丑鄙的肥脸,根本就不好看!我这一辈子都搞不懂是为什么!〃
  在无线电讯室里,椅子吱吱作响,还有钥匙的喀啦声,片刻安静后,又有脚步声。
  〃都做完了。。。。。。报告在桌上!〃那位操作员喊叫着,然关上了外面的门。〃气象预报明天是好天气!我现在要去俱乐部了!〃他从外面大喊,在门口顿足。里面的一切变得异常安静。
  葛丝亚脸上的表情迅即改变。她似乎害怕着某些事情,转头看着窗外。她盯着札巴温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脸红了。札巴温似乎不再是三十五岁,在他身后似乎不再有军队或妻儿,或是工作,他突然感到一阵敏锐的刺激兴奋,口干舌躁,恰似他仍然是男孩的时候,爱上学校里的女生,在寂静的夏夜里亲吻她们的那种感觉。
  〃还有就是幸福。。。。。。〃札巴温静静地说着,从他说话的样子,葛丝亚知道他要说的是一些严肃而重要的事情。她平静下来,对他微笑,睁大她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目光落在他脸上。
  〃通常人都只盼望将来。〃他很快地继续说下去,吞饮着茶,感到屋外的黑暗和大海的冷冽气息。〃他们只盼望未来,而却过着琐碎、繁杂、无聊的日子。。。。。。他们没看到、也不注意身边的好事,只是诅咒他们的存在,执意认为将来有一天幸福就会降临。每个人都一样,你也一样,我也是。。。。。。然而,幸福是无所不在的,幸福是在于你和我正坐在这儿一起喝茶,幸福是在于我喜欢你,而你也知道我喜欢你。。。。。。〃
  札巴温支吾而语,好像在对自己叹气、微笑,而早已满脸通红的葛丝亚羞得抬不起头来。
  〃我希望有个强壮聪明的人来强迫我们好好看看自己。因为,我们活得越久,幸福就越少。人类总是年轻的,但是我们。。。。。。我们老了。。。。。。我现在三十五岁了,你呢?〃
  〃二十六。〃葛丝亚低声回答,强迫自己抬起她光彩的脸孔,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看,就是这样了!一年以后,我就三十六了,而你将是二十七。我们两个,就像其他人一样,会老了一岁,我们会失去一些东西,一些生命活力的必要成分,固定数量的细胞将会永远死亡,而且会如此继续下去,年复一年。。。。。。最重要的是,不只是我们的身体会老,不只是我们会发白头秃,会染上各种我们现在所没有的疾病,而且我们内在的自我也会渐渐地、难以察觉地、但却无法避免地逐渐变老。在那样的情况下,幸福在哪儿呢?不,没有幸福了,我真不懂那些人,他们总是在等待,不断的对自己说:'夏天来时,我就会幸福了。'等夏天真的来了,而他们却不感到幸福时,他们又想:'冬天来时,我就会幸福了。。。。。。'这些根本不值得一提嘛!〃
  〃那么,幸福要到哪里寻找?〃她安静地问。
  〃到哪里去找?我也这么问自己。就拿你来说吧,你现在想离开这个岛,你一面等待、一面想像着:'大约一年以后,我就会找到幸福。'不,你的幸福就是现在,无比的幸福,因为你年轻健康,你有着美丽的眼睛;因为现在,你二十六岁,看进你的眼睛是一种纯粹的喜悦,而且你有一份重要的工作,你有这片海、这个岛。。。。。。
  想想看!〃
  〃说得容易!〃葛丝亚不确定地笑着说。
  〃是的!当然,这是个大世界,有很多美丽的地方;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岛呢?当然,阿克安琪是个更有趣的地方。当你想到阿克安琪,或是莫斯科或是列宁格勒时,正如我现在正想的一样,我们都会想到剧院、灯光、博物馆、展览、喧闹、交通等等。。。。。。就是一个字―――生活!我是对的,不是吗?可是当我在那些地方或在家时,我不会注意到这一切,只有在我远离时,我才会开始想到它们。当我到达阿克安琪时,我突然得知我儿子生病,我那天下午有个工作会议,还有一篇急需完成的报告。。。。。。你立刻陷入无止尽的生活循环之中,你根本不会去看戏或是任何那类的事情。我在这方面,比你好吗?不,比你有较多的见识吗?一点也不,你比我幸福多了;你二十六岁,而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当然,迟早你会离开这里,去列宁格勒,你会去看聂瓦、看桥、看圣伊萨克大教堂。但是,相信我,一旦你离开这里,你一定会记得这座岛、这儿的居民、海洋、海草的味道,白云、太阳、雷雨、北极光、暴风,日后你将会明白这里才是你使人幸福的地方。〃
  〃或许吧,我不知道,〃葛丝亚沉思地说:〃我真的没有想这么多。。。。。。〃
  〃对,事情总是这样。我们追悔过去―――每件事情,从远处看,都会变得比较好。〃
  札巴温变得相当兴奋,他看着葛丝亚,心里则想着如果能和她结婚,该有多好。他试着摆脱这种想法,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改变自己的生活,可是他无法停止这种念头的存在,虽然天色已晚,他就是不能离开。
  一直等到他们听见那个无线电操作员从俱乐部回来,回到他的房间,调到收音机上的爵士乐,开始吹口哨时,他才起身要走。葛丝亚跟着札巴温走出来,在走廊上站了很久,慢慢习惯黑暗。
  〃外面有电缆线,我陪你走一段路。〃她说着,牵起他的手。她在他手里的手,感觉到粗糙和温热,她的手颤抖着。〃甜美、亲切的人儿。〃札巴温在沉默的感怀中想着,随即开始寂寞地想到自己。
  雾已散尽,雾号也早已沉寂良久。头顶上小星星闪闪发光,银河跨越天空,虽分散各处,但仍清晰可见。很快习惯黑暗后,葛丝亚走在前面,札巴温只能从背后认出她的头巾。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长满青苔的石子路。他们安静的走了几分钟后,葛丝亚停了下来,他看到从他们下面发散出来的住宅区的昏黄灯光。
  〃到了,〃葛丝亚说:〃现在你可以自己走了,不会迷路了。再见!〃
  〃再待一会儿,〃他央求道:〃等我抽根烟再走。〃
  〃好吧。〃葛丝亚想了片刻,回答道。她又牵起他的手,走了几步,停在一堵围墙边,她靠在上面,转身面向着他。札巴温点了一根烟,想借着火柴的光线看看她脸上的表情,但却看不清楚。
  底下传来规律的海浪冲击声,就快要涨潮了。凉爽的微风吹送着秋天海水特有的哀愁味道。海很深,笼罩在神秘的黑暗之中。
  札巴温忽然注意到葛丝亚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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