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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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床-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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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拉妈咪说,结婚吧,结婚了就算有了归宿,有了相对稳定的爱情。
    娜达莎说,什么都有了,该结婚了,嫁个自己愿意嫁的男人,是幸福的事情。
    新月说,姐,怎么这么快?
    从莫斯科带回昆明的,有一张我的老师的油画,它是我毕业的时候老师送给我的。老师对我说,学油画的过程有点像中国人所说的“修心养性”的过程,这张画画了很长时间,画成的时候,做画的和看画的都被净化了心境,送给你,它的名字叫“家”。
    画面上是一张简单的桌面,桌上摆放着一罐牛奶、一盘土豆,一个男人的烟斗和一个女人的花围裙。背景里面有一张不完整的床。
    我回头看了看弟弟,他依然安睡在床上,全然不知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全然不知姐姐要嫁人。
    邱雨寒走过来抱住我,在我的脸上唇上亲吻,在我的身上抚摸,我怕他又勾起我的情欲,我说,雨寒,我们把这个油画挂起来吧,这是我的老师心中“家”的概念。
    我忍不住想我的爸爸和舒拉妈咪,他们只是简单地在教堂做了个仪式就结合在一起,新婚之夜甚至被我的任性搅闹得没能睡在一张床上。那是我唯一的一次“靠近”婚姻,那婚姻没有激情,没有喧闹,没有酒席和亲朋,甚至我没有看到缠绵和激情。
    我也忍不住想爸爸和安娜姐,我撞见他们的幽会竟然没有惊讶,我看到爸爸赤裸的身体和安娜姐雪白的乳房竟然无动于衷,安娜姐说我是个“特种”,这样的“特种”竟然在如今要结婚。
    无论如何,我不能把我的婚姻看得清淡,邱雨寒的激情让我想想都心跳,他的恣意和大胆让我无法抗拒诱惑,我想我是爱他,在那个凌晨之前我还不能肯定我爱他,在那场“战争”之后,我爱他。
    你还没想好。安娜姐对我说。
    我怕深想,我也再无法深想,事情这样发展了,我爱他。我对安娜姐说。
    我见过,很多女孩子对他着迷的。安娜姐说。
    姐,过去的事情我真的有很多不知道,我想我如果知道很多,我会有婚姻恐惧症的。我说。
    是啊,你不知道,有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简单,其实是福气。安娜姐说。
    姐,你就当我们的主婚人证婚人吧,你就当我的妈咪。我突然说。
    细艳,使不得。安娜姐说。
    罗老爷当年教我汉语的时候,曾经讲解过“婚姻”这个词。他那天喝了点酒,有些信口开河,但却说得真情实意。他说孩子你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吗?老早年,婚和姻是两码事,是有先后的啊,婚,是结婚大礼,亲朋好友都来见证,都看见了、承认了这门亲事了,然后才是姻啊,姻就是联姻啊,是男女睡一个房子里,生儿育女,生活在一起啊。现在弄反了,都先有姻了,未婚先孕了,同居了,有了姻还不一定婚哩,变了变了。
    那时我还没成年,听不太懂罗老爷的话。
    现在我也先有姻了,和邱雨寒有姻了,我想婚,但我确实不想那种张扬的婚礼,我只想“家”的感觉。
    我对邱雨寒说,雨寒,你打电话告诉你爸爸妈妈了吗?请他们来昆明吧,我不想办什么婚礼,但我想我们应该拜一拜老人。
    邱雨寒的父母并没有来,他们发来了亲笔信,用特快专递寄来,为我和他们的儿子祝福。他们让儿子好好待我,珍惜这难得的婚姻。
    2003年秋天的一个周末,我和邱雨寒端坐在床上,新月给我们端上了两杯酒,我们挽着手臂一饮而尽。安娜姐深情地注视着我们好久,走上前来紧紧拥抱住我们,泪水打湿了我们的头发。她说,雨寒,你要珍惜,细艳,你要珍惜。
    昆明的秋天,没有成片的金黄色,很绿。
第八章 身体的日子根基
    我觉得我正在生长根基。“聆”的影响在昆明已经形成,北京上海的传媒也找到我们合作,要和我们商谈“份额”投资介绍和宣传云南的企业和旅游业。他们说,“聆”在云南已经有了根基。
    “聆”只有半年的历史,比起云南本土的“风驰”等品牌传媒差距十分明显,规模也小得可怜,但前期策划的“聆之零”方案取得的信誉和效益却确实可观。我对邱雨寒说,你的一个大胆的创意使公司上了一个档次,你可有成就感?他说,我娶到了你,更有成就感。
    婚后的日子我很想闲散一些,我很想把公司全部交给安娜姐和雨寒,但安娜姐说什么也没同意。安娜姐把她在国外的资金转到了公司的账户上,资金总额几乎占了公司全部资产的百分五十,但她还是拒绝做公司的任何职务。我在我的办公桌对面安排了她的办公桌,她说,还是雨寒来坐这个位置合适,夫妻需要面对面。
    邱雨寒的工作在公司早就是举足轻重的,他也没有职务,甚至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在昆都我只租用了二百平方米的大厅,自己装修和间壁起来的三个基本空间都被员工和电脑占满,没有余地。我指给他我办公室后面我间壁出的小“办公室”,告诉他那是我保存莫斯科生活的地方,现在可以用来装修一间办公室,他说,没有那个必要,他不会闯入我干净的童年里,那样他会十分不安的。
    不知道这样的工作和生活算不算如意或者惬意,我觉得我应该满足了。
    你不想把生意做大,不想变成发达的女强人,这个心态是最好的。安娜姐笑着对我说。
    姐,这样慢慢地做些事,并不耽误我做个好妻子或者好母亲。人何必找很多压力呢?我说。
    婚后的日子我感觉到了甜蜜。雨寒,你是个十分健全的男人。我这样对他说。我沉溺于他的怀抱,沉湎于他的爱抚和激情。我感觉出做女人的幸福完全不同于做女孩的幸福,我的快乐是充实的。
    在外商投资的有关会议上昆明的官员对我说,王小姐您不同于其他外商,其实您就是昆明人嘛。我说,是啊,我的根基在昆明,我的创业和发展应该在昆明,这应该是我的家,我的弟弟就在昆明。
    新月告诉我,弟弟的床上长出了一棵纤细的植物。我忙跑去看新鲜,觉得这是吉利的象征。弟弟的床是我用一百层中药纸糊在床面上铺垫的,那些中药纤维没能被搅得细碎,可能是留下了什么完整的草籽在里面,被弟弟的体温包围着,便萌发了嫩芽。
    这是个生命呢。我说。
    新月把绿芽慢慢地抠出来,找来一小盆土,把那个不知名的植物栽种在里面,放在了弟弟的床头。
    姐,它能长起来吧。
    能。
    这是一个根基的故事,我想,我应该看到一个种子在自己生长,找适合自己的根基和土壤生长。我的公司是,我的爱情是,这样自然地生长,原本属于生活。
    我把那棵纤细的绿草拿给安娜姐和邱雨寒看,我说,你们信不信?它能长得很大!
第八章 身体的日子新月
    邱雨寒去了成都,我去了大连,两家至关重要的客户把广告宣传的生意给了我们,我们不能怠慢。安娜姐说,家里的事情交给她,弟弟的事情也交给她,可我在大连把电话打回家时,安娜姐奇怪地告诉我:新月昨夜彻夜未归,在早晨回来时眼睛哭得红肿,问什么她也不说。娜达莎把电话打到家里了找你,我说你在出差,她说她看到了新月在昆都被人殴打。
    新月的身世我一直没多问,只知道她老家在四川农村,有父母在种田,有弟弟在读书。邱雨寒提醒过我注意这样的保姆,她来昆明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没有职业,要防备这类人的“不良嗜好”。
    我想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不良嗜好”可在我家里做。她现在的工资不低,我家里也并没有什么可偷走的东西,我新婚也没置办什么值钱的家什可以惦记。况且,新月对弟弟的照顾十分周到勤恳,能看得出她珍惜这份工作。
    她是个“鸡”。邱雨寒曾经这么怀疑。
    就算是“鸡”,也不妨碍我们什么,她是个好保姆啊。我说。
    昆都的妓女并不是很多,这里比其他偏僻的城区更干净一些。娜达莎说,龙阁时常出现的几个混生意的妓女并不吃香,她听见她们说,现在越是繁华的地方越是不好做,倒是城市边缘的小镇小区里这种营生相对繁忙。新月熟悉昆都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她自己说在昆都找工作的时间不短,几乎摸遍了每个生意场。我更愿意相信她的话。
    在莫斯科“麒麟城”的日子里,我看到过太多的低层妓女,其中也有亚洲人、中国人。她们言语放荡,眼神飞流,浓妆艳抹,站坐无根,看不到女人的美德和温柔。爸爸说,她们也是实在没有生路,才选择了这样的危险职业。那时爸爸教育我,说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要经历一段危险的路程,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也没有不存在危险的经营。我曾厌烦地用手袋抽打过无聊的妓女,爸爸说,别仇视她们,她们同样是人。
    我对邱雨寒说,别仇视新月,她若是“鸡”你也别仇视她,她也是人。
    我回到昆明家里时,新月已经恢复了平静。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愣了一下,然后对我说,姐,没什么,几个流氓纠缠,打了我几下,没事。
    纠缠了你一夜?我问。
    没,我,只是不敢回家。新月说。
    你去哪了?我问。
    新月没再言语,她看着我怯生生地低了头。我说新月你别怕,你和姐姐说。她还是摇头。
    她在昆明没有朋友,她在我的家里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朋友来找过她,甚至连找她的电话也不曾来过。
    一滴眼泪从新月的眼中流出。
    我扶她坐下,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我说,新月,有几个事情我先告诉你一下,你干了什么不要紧,你做我家的保姆是称职的,你若不说,你的危险也许就是我们的危险,你记着你现在照顾的细波,想想你若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办。你在我家,我要对你负责才是。
    新月慢慢挽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那些伤痕上结了很多黑色的痂,我一眼看出那是烟头烫出的伤疤。
    姐……我是,以前,是个妓女……
    我啊了一声,完全是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我突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回头看看床上的弟弟,他纹丝不动地睡在那里,鼻饲机并没有工作,还没到做鼻饲的时间——但我分明听见了声响,好像和上次的声响一样,那是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哼响!
    新月,你听到什么了吗?
    姐,他哼了一声!
第八章 身体的日子红土黑土
    新月是没有根基的人。
    弟弟床头的小花盆里,那棵不知名的药材结实地生长。盆里是一捧红土,是新月亲手捧来的。我说,新月,不怕,你看,它长得多好。
    云南遍地红土,在我刚飞临昆明时就在飞机上为满目的红色惊叹。我从寒冷的黑土地飞到了温热的红土地,地球的颜色真是五彩缤纷,哪里的沙土都埋人,我也许更适合红土。
    在我决定回中国时,我告别舒拉妈咪之后先去了华沙。安娜姐的中国餐馆生意不是很好,我劝她一起回中国,她就对我说,细艳,哪里的沙土都一样埋人啊。
    安娜姐在中国没有了亲人,她的父母和兄弟移民去了她最憎恨的日本,她自己留下,她告诉他们,她可以不去发达国家,她愿意去最贫穷的国家读书和工作,也绝不去日本。
    那是天生的反感,我本和日本人没有瓜葛,但看到他们趾高气扬的样子,再想想几十年前他们的霸道,就绝对反感。安娜姐说。
    我没有根的概念,也许是遗传,我的父母就没有根的概念,这一点我随他们。安娜姐说。
    中国流行词里有个“漂一族”,也许就是我们这样。但我不想再漂了,我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他们不该这样早逝的,都是漂的缘故。我说。
    从华沙展转到昆明,我走了三万里路。为了在脑子里印上黑土地的烙印,我一路吃住在火车上,穿越俄罗斯,我坐了八天八夜。从哈尔滨到昆明是因为我高烧不能再持续坐火车,但当我在飞机上看到云南的红土时,涌上的亲切感和紧张,让我在座位上出了汗。
    红土只是影射了我一下,我便退了高烧。
    我并不迷信,只是相信人都有信念,而信念的力量是没有度量衡的,就像我为弟弟糊了纸床,就像我相信纸床上长出一丝绿色是好兆头一样。
    天生对色彩的喜好让我进入了美术学院,那时我还不知世界从宏观上看去也这样色彩斑斓。我觉得,我能调出美丽的色彩一定是我的天赋,我调的色应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不然我就失去了学习的意义,现在我才明白,世界存在着的,本身就是一片斑斓。
    舒拉妈咪怎么也不相信世界上有红色的土壤,我说,妈咪你来看看嘛。她说,圣母安置你进入乐园了,那里比俄罗斯干净的多,你是有福气的人。
    舒拉妈咪说我是有福气的人,她说她还得在莫斯科浑浊的空气里呼吸。
    邱雨寒说我是有福气的人,在昆明发展和生活的比莫斯科好很多。
    新月说我是有福气的人,姐,你看你什么都有,同样在一块红土上,你长得那么好,我长得那么不好。
    2003年深秋,有福气的人被新月搀扶着走出医院——我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这个孩子是在结婚前留下的。突然的疼痛和流血让我不知所措。大夫说,这是自然流产,以后再怀孕的时候可要百倍千倍地小心了。
    新月说,姐,你要疼你就哭就喊。我说,新月,疼我能忍受,我怕的是,我这个土壤长不了苗苗,好端端的我怎么就保不住孩子呢?
    新月说,不怕,你看细波的那根草药长得多好,你看你的广告公司长得多好。
    我说,完美真的不存在,真的不存在,不然,世界美极了,圣母就会嫉妒了。
    2003年深秋,我休息了几天。躺在家里时安娜姐常来陪我,邱雨寒也形影不离。安娜姐和邱雨寒都去忙公司的事务时,新月扶着我躺在她的单人床上,她靠在弟弟的身边半躺在那里,手里握着弟弟的手慢慢地抚摸。她的动作自然完整,没有刻意做给我看的用意。我想,她是不是在夜里也这样靠在弟弟的身边睡觉,是不是也在夜里爱抚弟弟的身体……
    2003年深秋,我被休息的几天弄得异常烦躁,我感觉我的身体,也试图感觉新月的身体,我也想安娜姐曾经奉献给爸爸的身体……挂在墙上的那幅老师的油画曾在几天前激励了我的创作欲望,我在画布上涂抹了一些轮廓,却在这样休息的时日里无法再拿起笔来,那些油彩依然艳丽,我却觉得没有了光泽。
    突然我觉得,我本来并不理解色彩。几天前我对缤纷世界的钟情竟然被袭来的一阵风浪吹得满目云雾。是女人生来的善变,还是我原本就脆弱得可怜?我以为我有了根基,可我保不住一个孩子,可弟弟还在昏睡,可新月还在受苦,我如何安静身心?
    波兰的一位女诗人有一首被翻译成俄文的诗歌,我还记得几句:
    女人的身体就是一片土地
    也有丰夷和贫瘠
    那创伤就是土地的砂石
    坚硬无比
    爱情并不是女人的根基
    它不孕育生机
    能冲开砂石的只有生命
    那是上帝给的荣誉
    ……
    女人是一样的,土地是一样的,其实,我想,生命也许是不一样的,那么,爱情是不是一样的,爱是不是一样的?
第九章 思考的季节炎热的秋天
    一九九七年的秋天,莫斯科异常炎热了几天。香港回归后两个月里,莫斯科的电视台几乎每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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