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谁不曾为爱动过心魄？被击落的飞行员就不曾有妻子和儿女？谁再对着那位少
女讲讲什么是道德？漂流瓶不用打开，人人也都能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圣女贞德不算什么，刘胡兰也不算什么，她们已甘愿将青春全部磨损，她们已
在天堂作了神。但凡人们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也感到一点点崇高呢？为了爱，为了
幸福。
有一则苏联人写的故事，大概讲的是真事。五个红军向敌人发动攻击，被炮火
击退了。一个士兵永远留在了那片方场上。德国人的迫击炮足以让任何胆敢再来冒
犯的人永远和那个士兵作伴。战争就要胜利了，不能为抢救尸体再作更多无谓的牺
牲。一个老妇人，一个已经不能跨越任何栏杆的老妇人，一个连陪伴她的猫都被炸
飞的砖块砸死的老妇人，一个不属于战争任何一方的老妇人，一个但属于生养她并
最终要埋葬她的这片土地的老妇人，一摇一晃地向那个士兵的尸体走去。原文是这
样写的：“德国人还在轰击，可是没有一颗炮弹落在老妇人的近旁。……”怎么了，
难道德国人的眼都瞎了？还是迫击炮不好使了？“……德国人的炮还在轰击，但是
和先前一样，炮弹落下的地方都离老妇人很远。……”感动吧？崇高吧？也为德国
人干一杯。但要记住！是炮灰，就永远是炮灰！遗臭万年的炮灰。
“不自由，务宁死！”要自由干什么？去自由地掠夺，自由地屠戮吗？人们啊，
哪怕死在自己亲人的屠刀下，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崇高，行侵略，务宁死！受侵略，
务宁死！
三月九日 星期六
文摘上讲：“曾经是小人物，后来成了权威，却反过来压制后来的小人物。”
作者点名道姓指责了赫尔姆霍茨。赫先生先是自己的关于能量守恒定理的论文被退
回，这使其对法拉第的不幸深感同情，继而年长后又对普朗克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加
以嘲笑和抵制。普朗克的痛苦陈述后来被戏作了“普朗克原理”：“新的科学理论
不是靠通过说服反对者而获胜的。它最后的胜利是由于反对者们终于死去而赞同它
的年轻一代成长了起来。”他想这就是他“恶毒”地妄图把自己的理论在下一代还
没出生之前就灌输给他们的原因。
他看一系列的幽默和漫画，最后把“幽默”归结如下：
就算人人都达到了他所定义的正义，幽默仍将存在。幽默的本质是，一个人在
不伤害别人利益的情况下，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自私，而别人因为这个人能力有限
且心地善良而对其深表同情和喜爱。至于无私便是愚蠢，至于伤人便是邪恶，都不
能算幽默。
他感慨不已，说：“想想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和中世纪的欧洲，正因为倡导对神
的无私，恰恰是人间地狱。”
门外的走廊里，又有人为放自行车的事吵斗起来，直听得他不禁心惊胆战。他
终于明白了，需要拯救的不是他们。有些人，大概就是魔鬼变的，他们行凶偷盗，
暗抢豪夺，因而威风凛凛，光耀四射。这些人才是真正需要拯救的。
三月十日 星期日
天大亮了。他醒来，明还是不在，还在搓麻。他把浑身脱光，躺在被窝里。
微微的尿意使他的性器倔强地直竖着。他除了梦遗外，从来不曾做到使它狂泄。
他摸着柔软而饱满的精囊。他想，只要那里面的精子还没有耗尽，他的神器就不会
倒下。
丝丝的精液傲慢地凌辱着它所吻及的每一个地方。粗糙又有分量的棉被使它的
吻尖极为痛苦，又极大的幸福。他一下一下，试图将浑身的血液全集中在那里面。
它也因此一次次地膨胀，就象人永不停息的胸腔。
他有点感到它的酸疼了，不为别的，就象任何肌肉都会酸疼。他不知道女人该
做些什么，他想男人为什么就不能象锻炼他们的其它肌肉一样锻炼它呢？他觉得他
的它开始有点象个健美运动员了，上面因涨满了血管而高低出许多沟壑。
他想她多么幸福，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就要接近尾声了。他凑到今天，就是为了故弄玄虚。他有点害怕了，他想他的
命能保到几时。 他宁愿信仰宗教的人都信仰他， 不信宗教的人都热爱他。他说：
“我凭什么不做耶稣，我早就说过我比耶稣更接近上帝，如果我是魔鬼，我已遭天
谴，不用你亲自动手。”
为了圆满他的功德，他说：“我不会再死去，因为我已复活。”那是在大学第
四年的秋天，他吞食了整整一瓶的苯巴比荽。为了探索未知，他曾经渴望献身物理，
而他的能力使他未能遂愿。大学的课程无法协调他的性情。他堕入了绝望的深渊。
他心中的一丝“邪恶”，使他欺骗了所有的人。他们只知道他想死，并不知道他并
不想死。因为苯巴比荽片的致命剂量是两瓶。他身中的血液不曾停止流动，而他的
灵魂真正复活了。他的母亲后来对他讲，当她和父亲失魂落魄，悲痛欲绝地赶到他
身边的时候，本以为他会倒在他们怀里放声痛哭，而他们早已原谅了他的一切，可
当他看到他们的第一眼，他却是在笑，笑得那么残忍，那么幸福。
他想他的书不可能永远没有结尾。他说：“要想有一本大得包容宇宙的书，就
必须有一个小得可以装在书中的宇宙。”
他想人们会怎样评价他：“这是一本竖立着男性性器的书。所有的女子在看过
之后就已然被强奸了，而且是心甘情愿的。”“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他说：
“所有天下的好女人你们听着，你们不必渴望得到我的身体，你们仍可以爱我，同
时又爱你们的丈夫，就象我得不到你们的身体，但我仍爱你们，如同爱我的妻子。
所有天下的臭男人你们听着！你们只需炼好你们的身体，满足女人的肉欲，至于在
头脑中和她们作爱，就是我的事了。”他也想对他的妻子说：“如果他万一抵挡不
了诱惑，恳请她不要放在心上。”他想这一点他又比耶稣强，耶稣可没尝过女人的
滋味哩。
他重新颁布圣主十戒。
主说：“我是你们的上帝天主，是我把你们带出埃及，带出那奴役你们的地方。”
他说：“我是你们的上帝天主，是我使你们回到埃及，却再找不到奴役你们的地方。”
主说：“你们不可信别的神反对我。”他说：“你们不可信神反对我。”
主说：“恨我的人，我必向他问罪。”他说：“恨我的主，我已将他问罪。”
主说：“你们不得滥用你们上帝天主的名字。”他说：“主，你忘了吗？你把
名字给我的那天大概是喝醉了。”
主说：“记住要奉行圣安息日。”他说：“主啊，你安息吧，而我还要考虑我
的生计。”
主说：“你们要尊敬父母。”他说：“你们要尊敬子女。”
主说：“你们不可杀人。”他说：“这是你抄我的，但坏人还是要杀。”
主说：“你们不可通奸。”他说：“我宣淫纵欲。”
主说：“你们不得偷盗。”他说：“这连小孩都知道，但大人就难说。”
主说：“你们不得作假见证。”他说：“能见证你存在的人便是作了假见证。”
主说：“你们不许贪图别人的房屋，或贪图别人的妻子。”他说：“房屋我不
贪图，我只贪图别人的妻子。”
他不是主，所以他不能永生。
人们会在他的墓碑上这样写道：“他叙事质朴，用尽缱绻，华盖庙堂。他做人
恰似，干柴烈火，碧水柔觞。他是人类的儿子，他的名字将作为人类的骄傲永垂史
册。”
奥斯特洛夫斯基讲：“人的一生是应当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
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他就可以骄傲地说，我的一生献给
了人类最伟大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还是有些笼统。他说：“人的一生是应当这样度过的。当他年龄越小就越须疯
狂地掠夺，掠夺知识与蛮力，掠夺俊男与倩女，掠夺金钱与权利，不到而立不要结
婚。一旦结婚，就需无私地奉献，对配偶无私地奉献，对子女无私地奉献，对社会
无私地奉献，直至枯干，枯干得连骄傲地说什么的力气都没有。”
邮局快要关门了。他把抄录好的手稿重新检查了一遍，改了几个错别字。他在
手稿的最后写道：“我要把你抱紧，窒息，撕碎，然后一片一片吞掉。我不用你说
你爱我，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打算哪一天和我结婚。明天可以吗？后天也可以。至
少那时我们的头发都还全是黑的。吻你。”
他最后问自己一次，有爱情吗？回答是肯定的。有爱情。爱情就是既爱对方的
身体，又爱对方的灵魂。爱情就是既要统治对方的身体，又企图统治对方的灵魂，
同时以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贬为奴隶的代价作交换，同时一部作品中的一位老妇人
讲：“莎士比亚提到的一些东西一直令我憧憬——尽善尽美的爱情，没有尽善尽美，
就没有爱情，那是平庸。”而莎士比亚的话是：“总有某些缺陷使我不能倾心相爱。”
人不是生来完美。一颗爱美的心比美本身更可爱。
邮递员提出建议，说特快专递比快件快不了多少。他坚持选择了前者。他的心
又砰砰地跳。邮递员也在看一个伟人。
何为浪漫？他认为他当属浪漫无疑。也只有完美的爱情才有浪漫。浪漫就是常
人难以企及。浪漫是两个还没发财的人，通过某种方式证明了他们注定要发财。浪
漫就是两个已经发了财的人，用某种方式证明了即使将他们的财产全部剥夺，他们
仍将是世界上最富有的。
把纸袋递出去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妈咪，你不要我了吗？妈咪，我怕！”
“我最爱的宝贝，不用怕，我把你带到外面的世界来见一个人。他和我一样地爱你。
你是我和他爱的化身，你是我和他爱的圣神！”
后记
本来已经完了，可还没给书起名字。
“最后的时光”是他很早以前想的。毕业前的那段日子可以算是他学生时代的
最后的时光。可现在呢？是心爱的宝贝分娩前最后的阵痛，是慌乱的世纪结束前最
后的从容，是魔鬼入地狱前最后的丧钟。毕竟不是宇宙化灭前最后的消融。他不能
让自己一点错误也没有。
再考虑考虑别的名字。干脆就叫“狂人日记”、“我的自白书”、“忏悔录”、
“自由宣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或者“神曲”、“复活”、“双城记”、
“远离尘嚣”、“远大前程”、“人间喜剧”，或者俗一点，“浪漫之旅”、“爱
情故事”。至于以他或者她的名字命名也没有必要，可以这么写“大山的儿子和大
海的女儿”。
这再一次证明了宇宙的同一性。他想来想去觉得地球就这么一小点。
为了世间的一切善良和美丽，他宁愿罗嗦个没完。她不正象大海的女儿吗？她
的前生是不是就是大海的女儿？她为了爱而不能再表达她的爱了。上帝终于派了他
来，要使善良和美丽得到加倍的报偿。大家揉一揉眼睛，这不是在讲童话。
其实所有的女儿都是大海的女儿。她们不说话，并不是因为她们残忍，而恰恰
是因为她们心灵的美丽和善良。乔治·华盛顿“宣布”了一条定理：“爱情应由男
方宣布，而不能出自女方的任何请求，始能长久和有价值。”他想人们没看清安徒
生的本意其实也在这。加拿大的里柯克讲得更具体：“恋爱中的小伙子成天寻寻觅
觅，一会儿充满希望，一忽儿满怀惶恐，疑虑重重，为对方只言片语而鼓舞，为对
方一蹙眉头而丧气。但如果他懂得多一点，照老年人看来，任何一个小伙子都可以
和他的意中人结成眷属。他只需上前对她说：‘史密斯小姐，我不认识您，但您绝
世的美貌使我不得不对您一诉衷情，您今天下午——比如三点半钟，能同我结婚吗？’”
他给她的情书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从这抄的。
他不是女人，他又怎么知道女人渴望着被撕扯呢？难道他……让那位女权主义
者也听听，听听另一位叫罗密·施奈德的女性是怎么说的：“我能够爱一个早晨起
来睡意朦胧的男人，牙也没刷，睡眼惺忪，缩在被窝里。只有在这时他才是真实的
人，只有这样，我才爱他。但我需要力量，需要一个对我施加暴力，并让我跪倒在
地的男人。可直至今日，我只是倒在了弱者面前。我们只是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狐狸！
我需要有一个强者把我攥在手中，把我捏碎，捏得粉碎。但这样一个男人存在吗？
我目前的生活还是这么可怜，可我知道不会永远这样下去。我想，还是把握住现在，
充分体验它吧，因为明天一切都将结束。”
但愿结束的是一切可怜的生活，而不是一切生活的结束。所以，傻小子们，拿
出你们的勇气和责任感，同时记住，玩“你丫真哥们儿”的时候，不如多看点书来
得实惠。
当他身中的激素狂涌的时候，他感到了女性所忍受的煎熬。信然，所谓悲剧就
是把美撕碎了给人们看。于是就有些人故意找些美来争相撕扯。也不知怎么一下出
现了那么多背上刺着鹰的女孩。可那些人遇到他就算倒了霉了。这样的电影送到他
面前他都懒得去瞧。如果这样的女孩活在今天，他会离开他的妻子去和那个女孩结
婚，并对她说：“你千万别想要去刮除那些花纹，骑在你的屁股上，看着那些图案，
我的性欲会更加旺盛。”如果医学真能去除它们了，他也就真的不需要她了，他会
去找他的妻子，如果他的妻子不爱他了，他也无所谓，他就象燃尽了光和热的炉渣，
弃在哪里都是他的荣耀。
“最后的时光”还是有点晦气。“如果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倒也说得通，”
他得意洋洋地想， “我毕竟是人， 不是神，人都是要进坟墓的。”他转念又想，
“如果结局不是这样，他又该到哪去埋葬自己呢。”他不愿再让自己伤感，他毕竟
作了命运的主人。没什么好考虑的了，为了“爱情的坟墓”这段话，只好把《最后
的时光》写在封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