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洗澡错过了晚饭时间。宵夜时,他打了二两油饼,二两面条,和一个鸡蛋,
吃完没什么感觉,又到系里自己煮面条吃了,然后就在那写。
可想而知,不到系楼断电前,他是走不了的。
他不象以前那么怕黑了。他慢慢地走,想着整个楼里就他一个人,看着透窗而
过的淡淡的星光,感到诗一般的美妙。
回到宿舍,见坐了一堆人。他以为是无聊的国产电视剧,“烦死人了,都多大
的孩儿啦,还什么都看。”他看见马睁大了那双大眼笑着在看他。他从马的眼神里
知道这等人物也开始对他感兴趣了。马走了。他这才注意到电视里放的是香港武打
片,“哟,不错。”他坐了下来。他觉得近视眼使自己高深莫测,他想到了马的眼
神。
影片结束了,人也走光了。他抱着诗经尖声怪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
窕淑女,君子好逑,……”
“行了,疯啦你,烦不烦人!”志在床上忍不住了。志从早睡到晚,中间穿好
衣服起来了一次,左右蹦达了两下说:“唉,怎么这么冷呀,你们冷不冷,不行!”
把衣服脱了又上了床。
他执拗地读完,心说,你睡你的,我读我的,两不相碍,再说现在睡了,呆会
儿你干什么,“‘觉是外财,越睡越来’,这不是你说的吗。”
“志病了。”平说。
哼,病也是懒病,唉!他想起上学期自己跟志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是非成败转头空,”平也吟了一句。
他不知道平这话是否有所指,据他的理解,平是在同病相怜,和哀叹门前冷落
鞍马稀,因为随着他的崛起,人们明显不再象以前那样注意平了。
熄灯前,他想起明天就要实习验收了,他的实验报告还没写,就跑到隔壁找旺,
旺和他是一个小组的。旺一帮人正在打扑克。
“报告呢?”
“我只写了两页。”旺似乎很歉疚。
“好!好!”
旺嘿嘿笑了。他回去后并没急着抄,仍写他自己的东西,直到黑了灯。就这样
结束了他写作生涯的第一天。
五月五日 星期三 多云转阴
还好,今天醒的时候是四点。他想自己不必再睡了,就在肚子里打草稿。
他觉得他现在睡觉的效率非常高,平均一天睡上六个小时就够了,往床上一躺,
闭上眼,再睁开眼,睡觉的任务就完成了,也不再做梦,因为他白天做的梦已经够
多了。他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不再受失眠的煎熬。他想居里夫人当年也不过如此,
只要心有所系,就可以长时间保持兴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回忆起自己上学
期落魄绝望的那段日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可仍旧委靡不振。他越发坚信自己这
一为亲身经验所检验的观点。
五点钟,他爬起来开始写。到五点半,他心说六点再出去吧。到六点,他正写
得起劲。到六点一刻,他想着往回走的洪流,终于决定今天就不出去了。到七点多,
旺进来笑道:“哈哈,这家伙抄完了。”
“我还没抄呢。”
“嗯?!那你在干什么,快抄快抄!你看都几点了,正事不干。”
“我这就抄,不就两页纸吗。”他信笔涂鸦。
平抱怨:“高,你以后早晨小声点,叮呤咣啷的,弄得那么响。”
“好,以后我尽量注意。”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嘛,”旺笑着摸摸他的头,“那我先去了,记着把我的
报告带去,这回又完了,我们又抢不着音箱了。”
他赶紧抄完,匆忙抹了把脸。
等他拿着一包菜饼跑到实验室,看到的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要是我
再晚来点就好了。”他站在那,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食物。别人看了他都笑他,但没
有人埋怨他不干活,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好不容易吃完了,他叫着:“我干什么,
总不能一点活也不让我干,快给我一块抹布。”他看到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拿起来
就往水里蘸,“慢!这是不是老师的兜?”大家一看,果然比别的抹布干净多了。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极了,这就是近视眼的好处,他心说:“这回要是能给你及格才
怪呢。”
窗户亮了,桌面亮了,地也亮了。大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老师逐个验收了工
具,收了报告,道了声再见,算是完成了毕业实习。压根也没试听什么效果。
出来后,他把宋拉到一边,给他讲了昨天的经历。宋说:“真是功夫不负有心
人哪,向你表示鼓励。”
可过来说:“毛老师找你,要给你和旺一本计算机的书。”
他赶紧和旺赶到课题室。
毛笑着说:“你们来啦,这是给你们的,让你们干活,挺辛苦,得表示表示。”
“哪里哪里,谢谢老师,哦,对了,毛老师,现在普在画线路板图吗?”
“他刚开始画。”
“让他抓紧时间多干点吧,我最近恐怕抽不出时间来,校运会马上就要开了,
我要给咱系跑一万米。”
“哦,是吗,你能行吗?”
“这位是校队的。”旺插话。其实那个俱乐部只相当于一个民办组织。
“哦,是吗!”
“我得抓紧时间训练,整天挺累的,还是让普多干点吧,如果要买什么元件的
话,我去跑跑。”他想着可以假公济私,上街买买磁带逛逛商场什么的,却不考虑
考虑,你不挺累的吗,还有体力到处跑?
“那好,就这样吧,”毛老师非常通情达理,“我还有会,得赶紧走,你们忙
吧。”
毛老师走后,晶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对他说:“刚才就听着管你们组实习的老
师在唠叨,‘别的同学都在拼命地干活,他在那小饼一个接一个地吃。’嘻嘻。”
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
他想果然不出所料,“好,我该走了。”
“这小子,老师一走,他就拍屈股溜。”
他出去,又买了一包口香糖和一个巧克力板。他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想:“天
下有几个学生能象我这么奢侈,其实,我这不能算奢侈,便宜东西,面条、菜饼,
我又没少吃,我需要高营养、高蛋白、高脂肪来快速催肥,我现在写东西,脑力消
耗太大,也需要接济接济,况且要想泡妞就得拿出点气派来,反正我也快挣钱了,
也不能再把自己当学生看,就算爸妈知道了,也绝对不会反对。”
他走进一间大阶梯教室,找一个最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看着窗外枝头碧叶
摇青,心情分外舒畅。他想着脑袋顶的花头发,嘴里嚼的巧克力,想着这样一个人,
只拿着一个笔记本在那胡写乱划,时而嘿嘿傻笑两下。他觉得自己有点超群。
他想自己对修辞手法一点都不懂。他一直都觉得有个电视综艺节目里,导游小
姐的解说温文尔雅,非常动听,细细品味,才发现原来那是运用了许多成语的缘故,
正如做汤需要加味精。
他想他书的序言该怎么写,就写:“我非常喜欢我的这本书,与其说她是我的
作品,不如说她就是我的生活。我把她写下来留给自己看,同时赚点钱玩玩。她是
如此的浅薄和稚嫩,经不起时光的洗礼,就有如昙花一现。但只要我不懈努力,我
终究会得到永生。”
不知不觉又到了十二点,他拿起本往回走。人流中,他听到一声“嗨”,没太
在意,又被嗨了一声,他回过头眯着眼睛瞧了半天,“阿姨?”原来是发屋的女老
板,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个头稍高。
“怎么样,还行吗?”
“挺好的。”
“你这头发洗过没有?”
“洗过。”
“没有再吹?”
“没有。”
“不错。”
“嗯,挺好,大卷挺好看的。”旁边的女人笑着说。
女老板对她的同伴说:“前两天还烫了一个头,但鬓角没有剪。”她伸手抚弄
着他短短的鬓角。
他极力装出很自然的样子,“改天上您那玩。”
“好的,再见。”
“走啦。”另一个女人也笑着说。
“再见。”他终于疏了口气。
旁边有几个女生走过,抿着嘴笑。他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笑他。
吃完午饭,他实在困得不行了,就睡了一觉,醒来看屋里的人都走空了。他看
到桌子上摆着一本新的文摘,就拿起来翻。正巧,书中有篇文章,题目是《算算能
否当作家》,是这样写的,如果你想评估一下自己,就按如下几条给自己打打分:
一、想象力(10分)。你很愿意……想象。
二、记忆力(10分)。……对过去经历过的事有所记忆,……
三、毅力(10分)。……
四、智力(10分)。对一般事物理解较快,对一些流行的看法和说法不是立即
赞同,而是先琢磨一下。周围的同学、朋友等,有时会当面说你聪明。
五、体力(5分)。……”他想起马上就要跑一万米。“
六、情感(10分)。富有同情心,容易被艺术作品感染而落泪。对合情不合理
的事往往默认,对合理不合情的事却总有些遗憾。另外,多愁善感。
七、幽默感(10分)。愿说笑话,很风趣,极愿意对事物进行夸张,……
八、生活经历(15分)。并不是你经历过多少生活事件和场景,也不是你走过
多少地方和单位,而是你对生活的感受能力。例如同样是读了三年书,或是同样在
一个地方生活了几年。别人认为很平常很一般,你却感慨万千。严格地说不是生活
经历,而是心灵的经历。
九、阅历(15分)。你读了很多书,不单指文学作品,还包括自然科学,社会
科学诸方面。对通俗的武打、侦探、言情等小说和影视节目有时有兴趣,有时深恶
痛绝。……
十、文化程度(5分)。
这字字和他是分毫不差,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是作家无疑了。
清进来,看到他匆忙把笔记本合上,又看到那篇文章,又看他搔首弄姿的媚态,
蔑起眼睛,一只手在屁股后面接了一下,然后往他面前一甩,走了。
渐渐人们回来吃晚饭。
他发觉平走近他,就把本捂上。
平:“你现在遮遮掩掩,将来还怎么发表?”
卫:“你整天写些什么?”
普:“他在写自传,自传体小说。”
咦,他怎么知道的,莫非——他的脸又一热,自己配写自传吗?如果他们发现
他在写他们,他们是不是不自在?他索性问:“《参考消息》中有关于贝的报导吗?
我想看看当地报纸的评论,昨天法国电台播的,精彩极了。”
平:“没有。”
“帮我注意一下以后来的,如果有了告诉我。”
“好,啧,真是啊,说死就死了,人就象蝼蚁,也就是那些富裕国家,人们吃
饱了没事干,象埃塞俄比亚,只有饿死的,没有听说过谁自杀。”
“什么报纸?你们知道不,我的照片上了某某时报了。”普很腼腆地说。
大家齐声:“哎呀,恭喜恭喜,再过两天是不是可以在《人民日报》上见到你
了?”
普咧着嘴笑,听不出这是反话。普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那照片拍得就更糟糕,
弄得大家看了那报纸,都直说挺好挺好。他想,普倒挺喜欢上报纸的,话又说回来
了,谁不想出出名,亮亮相呢。
这时成回来了:“徐老师让我上北京一趟,替他买元件。”
普:“哎呀,太好啦,我也想去呀。”
庆:“哎,对,普,你快申请,再去北京出趟差吧,你不在的那几天,我们可
舒服啦,过了几天神仙般的日子,耳根清静了不少。”
“你们那么讨厌我呀,哎呀,那我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要去系里。”
庆:“整天哇啦哇啦的,睡觉唬——唬——”
普的毛病多得很。每次普打早饭回来或是洗完衣服回来,只要双手都有东西,
你就能听到门咚的一声山响。他怀疑普的小脑不够健全,不会轻轻把门顶开。
“嗯——嗯——”绝了!还是自己的声音,自己学得象,“那是我看着你们,
太高兴了。”最后这句话颇令人感动。
卫:“嘿,高,你现在可以回家一趟,学生证快没用了,反正你在这呆着也没
事干。”
“回家?要是我回家,我就哼哼哼哼一起。”
“你要把她带回家?!”
大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笑。这小子越发出奇了。
志:“现在怎么也想象不出,当初八八走的时候,痛哭流涕的样子。”
庆:“我想咱们不会,反正那么多人分在一起。”
平:“这回可真该痛哭流涕了,好不容易分开了,结果灰头土脑地又在一块儿。”
“哈!哈!哈!”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
他边听边写。大家都打了饭回来,吃完,又都出去了。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
他出去采购,然后到系里煮面条。他算了一下这顿饭的成本:六两面条五毛四,半
斤油菜三毛五,两个鸡蛋六毛,一根火腿肠一块四,一根鱼肠九毛,再加各种作料
四块整。他面对这一海碗面条,心说四块钱的面条四个人吃也未必嫌少,而如今他
要一个人完成,这不是传奇又是什么,他怎能不把这记下来。
吃完面条,他已经不能动弹了,又打了会盹儿,然后接着写,一直到看门少年
来催。他必然又是最后一个。
他疲惫不堪地走回宿舍。
平笑道:“俨然一位大作家回来了,未来的诺贝尔奖得主,作品几时发表?”
“快了。”
平:“要不要——使个托?”
庆:“真是啊,要出版看来并不难,连《中国火》那样的东西都能出版,竟然!
唉,不懂艺术还装出一副懂的样子来,他肯定受到他们寝室无情地打击,我还没说
什么,我说‘这就是你千辛万苦追寻的《中国火》?’马儿就‘啊?!你懂摇滚吗?’
简直都要跳起来。”马儿是指隔壁的杰。
卫又提早修整完毕,上了床:“高,你每天睡得最迟,起得最早。”
“怎么,不服气?”
“影响我。”
“你陷入一个两难境地,无论怎样,你都没法报复我。”他前几天刚看了一本
《诡辩术》,那里面的着数他基本上都用过,只不过以前懵懂不清,没那么系统而
已。
平:“到底什么叫摇滚?摇滚有什么好听的,我一听摇滚就不舒服。”
志:“那你整天大谈艺术干什么,不太健全,只能这么说你,生命不完整。”
庆:“跟不上时代。”
平:“我就发现我跟不上时代,庆,你能说出世界上有名的摇滚乐队吗?”
庆:“甲壳虫,杰克逊,威猛,”也不甚了了。
他想他们大概是看了什么电视节目。
志:“庆,你不是不喜欢摇滚?”
庆:“谁说的,不过中国的那些也叫摇滚?哼的什么东西,伴奏也弹不出个调。”
志:“黑豹还是挺不错的。”
庆:“就黑豹还行。”
“崔健怎么样?”他挺喜欢崔,想看看别人的反应。
庆:“其实崔健的噪音非常好。”
志:“对,崔健的音色很好,中国最早的摇滚歌星,一位很有特色的歌手,哎
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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