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怎么能深?就是要让他吃了亏,教训才能刻骨铭心。”
“歪理,那不就晚了吗?”
“不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吃的亏越大,得到的教训也就越深。”
“明知是死路,还让他往里走?”
“又不是故意把他往死路上推,说过两次,他要不改,死了也活该。”
“太冷酷了。”
“你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看的电视《狐狸的故事》吗?”
“没电视。”
“是日本拍的,具体情节记不清了,反正结局挺悲惨的,从头至尾镜头上只有
狐狸,配上人的旁白,好象是一棵老橡树的所见所闻,讲两只狐狸养了一窝小狐狸,
小狐狸长大了,老狐狸要把他们赶出家门,让他们独立生活,小狐狸开始死也不肯
走,老狐狸就追着咬着往外赶,你说这是冷酷吗?冷酷到了极点也就是爱到了极点。”
他说完了,就赶快记下来。他现在总结出一条经验,就是先记最近的事,过去
的慢慢补。道理很简单,越是刚发生的,遗漏得越少,记得越确切。前两天他的心
情不好,也懒得动笔,结果很多对话现在都很难回忆起了。
看来人心情愉快的时候,对事情就记得比较清楚,愁苦的时候,心境混乱,当
然也就更谈不上注意周围的事了。他想这也许就是悲剧比较难写,写好了更容易打
动人心的原因之一吧。
狐狸一段实际上没有,是他没人的时候后加的。在家的时候,他父亲经常提起
这个故事,否则他也不会有印象了。他写着写着,禁不住泪如泉涌。他也不知为了
哪般,难道真的如此感人,甚至感动了自己?还是几天来的苦闷需要发泄?也许兼
而有之。他想自己也别太自作多情了,一时的情感也许并不能说明事情的本来面目。
普回来了,还是没他的信。他已经不象前两天那样难受了。
他忽然想到了哪,眼望窗外,看见阳光明媚,但树叶子不太精神:“现在是下
午了吗?”一看表,快四点了。
波在他旁边看书,抬起头看了他半天:“你要干什么?”
他忘了普已经取过信了,“没什么没什么,”他自己也觉得挺好笑。
卫又在练琴,梆梆地一声声特别响。
“太吵啦!”他烦得历害。他写得正起劲,头已经涨得有点发疼,这时稍微一
点声响对他来说都是无情的打击。
卫不理。
“滚!离我远点!我现在头疼得历害,受不了那么大噪音!”
“我正是让你轻松轻松。”
“你再弹?我把你的琴给你砸了!”
卫不弹了,拿着他的字典翻了两下,又扔在桌上。
“啧,你不看,就给我放好,别到处扔来扔去,完了又嫌我占你的地方。”
庆看了看自己的位置,笑道:“我占了有三分之一吧,三分之一也不到,剩下
的就全是高的了,卫就只有一个盆的位置。”
志:“瞧高这摆的,你就不能收拾一下吗?”
“给他一个盆的位置就不错了,这叫按需分配,共产主义社会,哼哼。”
志:“还共产主义社会?你这地方我需要,把这些东西全给你扔出去。”志做
着动作。
“哼,没水平。”
他的头疼得越来越历害,痛苦地摇着脑袋。
卫:“又怎么了?”
“你帮我找找她吧,就说我想她想病了,让她来看看我。”
“你自己找,算了吧,没几天了。”
“是,真让人痛苦啊,你说就此罢休吧,又怕真错过一个好女孩,要是继续下
去呢,又怕终究不成,反而给两个人都造成伤害。”
“你应该跟她说你想留在这,说你分到北京了,肯定不行。”
“怎么能这样骗人。”
“先搞到手,然后再……”
“放你的屁。”
卫:“别认错了人。”
庆:“就是啊,真成了搞错了对象,别是那个歪嘴吧,其实她挺漂亮的,只可
惜——”
“那很容易整容,现在的技术,把你的头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就跟捏面团一样,
哎,对,卫,快去向她献殷勤,将来再替她整整容,一个漂亮姑娘就到手了,聊斋
里有个故事讲,一个书生喜欢一个妓女,妓女长得很漂亮,可书生很穷,没钱赎她,
一天来了个道士,把妓女的脸给变黑了,这下那个女的不值钱了,可书生不知道缘
尾,但还是把女的接回来,道士又来了,又把那个女的变回原来的模样,卫,你明
白不明白?这里边有很深刻的寓意,别整天吃了不积,也是看呀看呀的,看些破报
纸,看完了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一点悟性都没有。”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打球开始的时候分拨。
“年轻的过去。”一个短胖叔喊,这位稍微上了年纪,但身体很健壮,而且性
情开朗。
“我跟你们吧。”今天来的人不多,他们只好找一些学生对阵。
“你过去吧,他们人少,不过打的时候,你帮着我们就行啦。”胖叔跟他开玩
笑,他们已经挺熟了。
学生中有两个个相当高,但连攻数次战绩平平,不好意思再打下去了。以往也
经常有学生挑战,开始总以为老头们不堪一击,可往往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掩面
而退。他打球尽心尽力,很快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这混和旅中的一员。
卫:“游泳去!”
“走!下海!现在都下海,为什么不下海。”
波:“今年是比去年热多了,连着一段天气都不错。”
卫:“就是脖子有点痛,今天跟他抢球把脖子扭了。”
“活该!”
卫拍着桌子:“大胆!”
“你看看让我调教的,都成这个样了。”
波:“反了天吗,你们俩一个老大,一个老幺吧?”
“差不多,你问问他们属什么的,一群猪,我,大老鼠,你说谁大谁小?”
卫:“操,地又没扫!寝室长现在越来越懒了,我明天也不扫了,去,把簸箕
扔了!”
“哼哼哼哼。”
清进来:“嗷——嗷——”
波:“怎么学得跟高老松一样。”
“滚吧,滚吧。”他反串清。
清摇头晃脑,嬉皮笑脸。
“哎,孔老夫子那句话怎么说的?”
“嘿嘿,不告诉你。”
他看卫坐在凳子上晃,就等着吃饭。
“你干什么,整天浪费时间,不干正事,”他学着卫的口吻,“你说我给你那
么大地方干什么,连这地方也不给了,”他把书往前推,“你端着盆吃饭就行了。”
卫又把书推回来:“这样看着不舒服。”
“你还要看着舒服?你看什么舒服?”
“要讲求视觉效果。”卫拿着饭盆出去了。
“我后悔没听你的话呀,老大,我去了研究生食堂。”
“你应该坐在她们宿舍门前,假装看书。”
“干什么?”
“你就可以看到她了呀。”
“看到她有什么用,要看到她那容易得很。”
“你碰到她,就冲上去。”
“冲上去又怎么办?我说什么?说‘还我信来。’就跟个冤死鬼似的,其实我
今天已经看到了她,要不怎么簸箕也没倒呢,那是因为来不及了。”他一口气把自
己上午的经历讲给卫听:“眼看就快十点了,我噔噔噔就往外跑,一跑到那,就看
见一批人哗地从基础部出来往主楼去,我一眼就看见她在前面,我赶紧往前走,想
走近点,我也不敢回头,就直着走过去,我真希望她能看见我。”
“对,你应该把她的课程表抄下来。”
“还用抄吗,早已了然心中,我今天是想验证一下她是不是土木系九二的,果
然无误,明天我要再去找她们英语老师,核实一下她的名字,后天星期六,我就要
请她去跳舞,这是我的第三步行动方案,其实一步步干什么,我心中早就有数,第
一步,也就是跑步表演,已经获得预期的效果,第二步,写信,她不肯给我回,这
第三步,如果再不行,那就真的没戏了,卫,拿你大哥的荣耀祝福我吧。”
“祝福什么?这能管用吗。”
“你一点都不会慰贴人,一点善意的谎话都不会说,这时候你又老老实实说些
没用的实话了,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瞎说,还教我去骗她,什么又分在
这啦,什么又考研啦,完后怎么办?假戏真做?每星期跑回来一趟请她跳舞?”
“嗨,先搞到手再说……”
“那我说什么?说‘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让人一巴掌扇回来,‘啪’,
‘你好让我失望’,转身就走。”
“那时候她已经爱上你了,自然不会,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熟饭?熟到什么程度?哼!”
“情场如战场,应该不择手段。”
“但起码应该老实点吧,”他想着人们又是呼唤真诚啦,又是厌世疾俗什么的,
“这世界就是让你们这种人给败坏了。”
“大家都一样,你不这样做别人也要这样做,将来到了社会上,这样的事多了,
你不这样做就会吃亏。”
“哼,小意思。”他自有他的主张,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到了他这一概没门。
他又忘了想,是别人要进他的门呢,还是他要进别人的门。他换个话题:“难道她
就一点也看不上我?其实咱们学校看上我的多了,光走在路上,就有好多女的指着
我说‘那不就是他吗’,有的还冲我笑。”
“就是啊,你现在太出名了,谁冲你笑?赶快上去一把拉住她,问她笑什么。”
“我还不至于那么贱,如果我们将来真那个了,我要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好好
栽培她,让她继承我的遗愿,把我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
“让她也跑马拉松吗?”
“不是,我要让她在学校里炙手可热,人人仰目。”
“那你还保得住吗?”
“唉,其实我的心思说出来,你们也不理解,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她跟别人来往,
反而会鼓励她这样做,如果这样她仍爱我,那才是真心的,如果她跟了别人,如果
他真的比我好,那是我配不上她,如果她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那是她配不上我,
反正终究不成,也没什么遗憾的,这几年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考验的好机会。”
卫点头表示同意。
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他打完球回来, 看人们都睡着, 壶里一点水都没有,就提起四个壶,唱着:
“起来,不愿做懒虫的人们。”出去了。
回来以后,看平在起床,对平说:“大好时光,都让你们睡过去了。”
“不睡,又怎么能体现是大好时光?”
“谁睡到最后,谁睡得最香。”他心说,有你们睡不着的时候。
慢慢地都起来了。
成站在他背后,念着他的本:“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卫:“二十九啦。”
“放你的屁,我整天写这个,还不比你清楚。”
庆:“你连卫的屁都记?”
“我连你的屁也记。”
“哼哼,连卫一天放了几个屁你都记得一清二楚,整天品尝够了,然后记在本
子上。”
“是是,我是觉得整天品尝着你们的屁。”
大家都有水喝了:“寝室长就是好。”
庆:“能者多劳,整天锻炼身体,这正好也是一种锻炼。”
“什么劳不劳,我没水喝,你们又不打,我只好去打,庆,我发现你是当评论
家的好材料,什么事你都能切中肯綮。”
庆哼起了歌。
卫作值日:“地就不拖了。”
“你敢!我看你敢,你不拖?好,你不拖我拖,我把你的床给你拖拖。”
卫置之不理。
“你以为我不敢哪,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话不算数了。”
还是不理。他果真去拿起拖把举到卫的床上。他以为卫能上来拦阻,可卫以为
他绝对不会那样干。
“我数一——二——……”他数一个数,把拖把往下放一点。
卫仍旧无动于衷。他数到十,干脆把整个拖把扔在了卫的枕头上。卫这回急了,
抢过拖把直往他头上戳:“我看你神经有些不正常!”
“是,我神经是不正常,这样我就有权力干更多的事,好,活罪已罚,死罪可
免,我赦免你了。”
“姜老师您好。”
姜抬起头,见是他,脸上露出微笑。
他走上前去:“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给她写了两封信她都没回,我怕
可别又是认错了人,我想今天再确认一下。”
“你怎么整天不上课?你是九○的吗?”
他无言以对,很是羞愧。
姜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做得对不对,不过你们同学之间应该通过正常的
交往,慢慢加深了解,这种事情不能太急,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
“我知道,”他稍微停了一下,“在这个班的女孩子中,你是不是最喜欢她?”
“是,这个班的好多女孩子,短头发的也好,长头发的也好,我都很喜欢,但
她学习最踏实,也最活泼。”
他想问姜老师,她是不是最漂亮,又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生病了,你知道吗?”
“生病了?”他的思想顿时乱冲乱撞。难道是因为生病了才没回信的?还是就
是因为信才生病了?看她运动会上舞跳得那么好,象是容易生病的样子吗?运动会
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他在发屋看到她的那天,他就觉得她无精打采的,脸上红红
的,象是没睡好觉。难道她真是为了他生病了?他心里也不知应该是喜还是忧。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
可他昨天不还看见她了吗?
“不过她现在好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
“她一般就坐在中间这几个位置上。”
“我知道了,”他怕她们来了看见他,“那我先走了,谢谢你,姜老师。”
姜笑着点点头。
他出来后,找个走廊里视野最开阔的窗子边站着。有很多来往的学生从身边走
过。他看到那群人往这边过来。他想要不要躲开,又想,等着,看她今天能不能来。
他就是要让他们看到他在追她。
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进楼来,走上楼梯。她来了,旁边有男生,有女生,一起说
着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姜老师的话起了心理作用,他现在看她是挺虚弱的。
他躲开了。
(第一卷 完)
附录一 在校广播站播出的稿件
《东周列国志》云:“有大鸟,身披五色,止于楚之高阜三年矣,不见其飞,
不闻其鸣,不知此何鸟也?是非凡鸟也。三年不飞,飞必冲天;三年不鸣,鸣必惊
人。子其俟之!”
我总觉得还不到鸣的时候,可实在憋不住,终于叫出声来。况且我这人好为人
师,想临走的时候甩下两句棒喝。
老生离校照例要抒发几分眷恋。正如刚入学时校长在欢迎会上对我们说的,大
学四年会作为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里。我不敢说这四年如果
换了其它地方,会有什么结果。这里的人们的开朗和真诚,正如那大海一般的性格,
深深感染了我。在学校,我遇到的都是那么好的人——我的老师,我的同学,还有
很多人我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