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混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并不是正经来迎接周宇的,周宇想到自己父亲行事风格,微微扬了一下眉,在舰上向胡宏点头。
胡宏连连拱手,然后得意地向身边几人道:“你们看,我说过,殿下自幼便追我读书,最重仁义,他肯定不会忘了我!”
他和身边几人的衣服,放在此时都算朴素的。不是他们不想华服,而是因为他们多是靠着家里几百亩田谋生,在商业极为发达、海外大农场源源不断向国内运来大量粮食的情形下,在佃农们为了更多的收入纷纷离乡去做工的情形下,他们的生活,比起华夏立国前,确实下降了。
这让这些旧文人更加痛恨新朝:官不能当了,生活水平下降了,原来还可以卖弄诗文在青楼里免费嫖宿的,如今也得乖乖交钱了。这新朝就是对他们书生进行了迫害,就是恶政,周铨就是独夫民贼!
至于绝大多数百姓生活水平上升了、人们的寿命更长了、人口翻倍增长了、到处都有铁路轮船公路可通了、四面八方的物产作物能为华夏所用了,这些事情,与士大夫们何干……
周宇下船之后,胡宏就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想要挤到周宇面前,不过卫兵将他拦住,他急得大呼:“殿下,殿下!”
周宇看了看他,又对他笑笑,胡宏顿时觉得心中一暖,仿佛美好的前景就在面前了。
要知道,如今周铨已经年过半百,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六十九岁便要禅位,也就是说,再过十余年,周宇就将成为这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的皇帝。
他若能够与这位新任皇帝结下深厚的情谊,到时候劝其改弦更张、拨乱反正,将他们这些被冷落被“迫害”的士大夫们再请入朝堂——他胡宏在历史上的地位就足以同董仲舒相提并论,为儒家的贡献,甚至超过韩愈、欧阳修!
不过胡宏只飘飘然了一下,就发现周宇并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大步走向那些维持秩序的士兵,与他们一一行礼致谢。
胡宏咽了一下口水,这些莽军汉,哪里配得到这种礼遇!
紧接着,周宇又行到围观的人群一侧,与那些经过这里的百姓市民行礼问候。
这些人自然是受宠若惊,他们只是在这里看热闹,却得到帝国皇储的问候,哪怕明知道周宇这只是做出一个亲民的姿态,也足以让他们回去吹嘘一辈子了。
胡宏心中嫉妒,却眼巴巴看着,希望周宇能够到他这边来,可是周宇行了一圈礼,对他这边却只是点头示意,然后便要上车离去!
“殿下,殿下,我是胡宏啊,我曾教过你读经!”
胡宏脸涨得通红,大声嘶吼起来,这一喊,周围人对他侧目以视,而卫兵们也拥上来,要把他架到一边去。
周宇却摆了摆手,示意放开他,然后笑吟吟地道:“我认得你,胡先生,今日大军初至,诸事繁冗,我身奉军令,不敢怠慢,所以只能待以后有机会再聆听胡先生教诲。”
他说得客气,但胡宏却知道,今日不能与周宇详谈,以后他哪里还有机会接近周宇!
而且他此来的目的,也不容他拖延!
因此他大叫道:“殿下,不可出兵,不可出兵啊!”
他此次来,就是阻止这一次远征的!
他们知道此次远征,耗费巨大,动用的人力财力无数,在他们看来,这绝粹就是周铨老糊涂了,好大喜功,才有这种不智之举。
报纸上再三强调了此战的意义,一是打垮宿敌金国,使其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中都无法对华夏构成实质威胁,二是开拓商路,为华夏商人打开欧罗巴的市场而努力,三是巩固殖民地,这次远征必然能够带动沿线殖民地发展,强化华夏对这些殖民地的控制,四是教化万邦,让天下蛮夷都心慕华夏。
但在胡宏等人看来,这些都是狡辩,他叫出第一声后,紧接着又大叫道:“穷兵黩武,好战必亡,殿下理当劝谏陛下,而不应该……唔唔……”
他被卫兵堵住了嘴,他身边另一个儒生振臂大呼:“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我华夏疆域够大了,何必……”
这个家伙的嘴也被堵住了。
周宇原本是不准备理睬这些旧儒生的,这帮遗老遗少,在天下大势席卷中都被淘汰了,他们的数量有限,影响也不复当年,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是对方当众这样叫嚷,对华夏军的士气却是不利,因此周宇停下脚步,然后转向胡宏。
他一步步向胡宏走来,士兵放开手,胡宏眼中再度浮起希望。
“二十余年前,胡先生曾教过我读经,四书五经……彼时我便觉得,胡先生真有学问,不过过了二十余年来看,胡先生不过如此啊。”周宇笑了一下:“不知这二十年,胡先生为国家纳了多少税?”
胡宏眼睛顿时一直,华夏自周铨立国之初,便免除田税与人头税,自废井田开阡陌以来,农夫们第一次不需要交皇粮国税。哪怕是经济危机那几年,国家财政紧张,有人提议重收田税,被周铨断然否决。胡宏只靠着家里几百亩田过活,哪里交过税?
“不知胡先生解决了多少人的生计,或者说,除了胡先生自己一家外,还有几人要靠胡先生吃饭?”周宇又问道。
胡宏仍然无言以对,他家里原本还有些佃户,现在全部跑了,哪里还有人靠他吃饭?
“不知胡先生有何发明,有益于民生?不知道胡先生是否为华夏造过一块砖、铸过一枚钉、种过一棵树?”周宇又连接着说道:“看来胡先生一直忙着读圣贤书,这些事情,一件都没做了?”
“这……这……”
“胡先生还是先把这些最基本的事情搞明白来,然后再来指点我、指点我父皇吧。”周宇抛下这最后一句话,然后笑着向卫兵摆手:“放了他们吧,几只书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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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五、周铨教子()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几只书虫,不自思量,自取其辱,颜面无光!”
周铨得知胡宏等人干的事情后,噗的一笑,当即写下了这样的话语。然后被人有意无意传出去,整个帝国中,剩余的一点点旧文人,因此而彻底销声匿迹了。
开玩笑,千里做官只为财,读书说的好听是为了治国平天下,但现实一点都是为了自己有一个出路。现在不仅如今的皇帝周铨不待见旧书生,接任的皇储周宇同样不喜旧儒生,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在可以预见的三四十年中,旧儒生休想有出头之日。
人生能有几个三四十年!
“舰队已经到了哪儿?离太白港近了吧?”将胡宏这些旧儒生的事情抛开之后,周铨的注意力回到了这场战争本身上来。
“两个月前抵达会师湾,在此稍事休整,后来就一直航行,此时距离太白港应当不远了。”
所谓太白港,就是多佛尔,这几年华夏商船去过不只一回。英王倒是老实,当真将太白港让给了华夏,这其中既有不与华夏正面对抗考虑,也有方便他们从华夏窃取造船和航海技术的考虑。
这几年英国因此得了不少好处,至少在太白港附近,不少英国土著都因为给华夏商人服务而发财,英王室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至少在造船技术上,英国已经超过了金国,达到了欧罗巴的最高峰。
周铨不怕英国会怎么样,这只是一个岛国,人口稀少,而且此时的英国自身尚且四分五裂,华夏完全有条件对其采用分而置之的策略。
从太白港到会师湾,当初张顺行了半年,而在熟悉了航道、风向和洋流后,如今舰队只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可以抵达。
“国内情形呢?”周铨又问道。
接替了杜狗儿担任军情九所主官的姜源微笑道:“国内民众对那些腐儒书虫的说法也是不以为然,倒是对宇殿下的回应很是感兴趣,不少人都说陛下后继有人。”
“肯定也有反对之声吧,你不必讳言,特别是宙儿那边,他有什么反应?”
姜源背上顿时冷汗冒了出来。
若说周铨有什么遗憾,周宇、周宙兄弟失和,肯定是其中之一。
没有办法,两人都有意皇位,而且都表现得相当出色,难免会如此。
周宇是嫡长子,周宙虽非嫡子,但他母亲长期担任周铨的公务秘书,人脉颇广;周宇参与过数次大战,炸死过兀术,军功卓著,而周宙平定过日本的叛乱、清剿过吕宋的食人蕃,还扫荡了草原,远征望建河,将蒙兀室韦赶到了寒原以北、以西,军功同样不小;在支持者方面,岳飞和现任总理大臣黎清是支持周宇的,而周宙也得到了韩世忠和前任总理大臣孙诚的支持……
这是周铨目前最头疼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这个庞大的帝国,恐怕要先迎来一场内乱。
“这个,宙皇子本人没有说什么,但孙兴那边,大放厥辞,说若是宙皇子替代宇皇子为副帅出征,定然马上成功。”
“孙兴是个蠢货,这么多年还没有长进,若不是孙诚,呵!”周铨冷笑了一声。
他看了姜源一眼,知道这家伙也不敢尽说实话,因此避重就轻。
周宙肯定是有意见的,他想要争取这次远征机会很久了,这几年间他都一直为此努力。
而且,周铨的消息来源,并不只有军情九所,他甚至知道一些姜源不知道的事情。
“你去把宙儿唤来,我有话要和他说。”见姜源没有再说什么,周铨缓缓开口。
姜源心突的一跳。
传召一位皇子,这事情应当是周铨身边人的工作,怎么也轮不到他来。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一言一行都是极有深意的,周铨派他去传召,肯定有某种意思,要借此表达出来。
只是不知道这意思是表达给他看的,还是给周宙看的。
姜源不敢多想,应了一声后便出了大明堂。
在大明堂门口,他强忍着回头望一眼周铨的想法,脚步加快,小跑着离开。
周宙所在的地方很容易打听到,不到半个小时后,姜源便来到周宙面前。他说明来意之后,正在擦拭枪枝的周宙咧开嘴笑了笑,然后道:“我明白了,这就去,这就去!”
他的笑容有几分难看。
说完之后,周宙将枪放回枪架上,动作虽然很稳定,可是姜源还是感觉到几分沉重。
不过,周宙迈步出门时,步子却越来越轻松了。
十分钟之后,他便来到大明堂,但问起周铨,周铨却没有在这里等他,而是让他去后园。
大明堂后有个院子,周铨到了中年以后,注重养生,便在院子里辟出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边还种了亩许菜地——他当真是利用闲暇时间亲自种菜和果树,此时园子里葡萄正好,各种果蔬都是欣欣向荣。
周宙从畦间小路走了过去,看到周铨拿着洒水壶正在浇菜。
见他来了,周铨将洒水壶直接塞到他手中:“帮我浇菜!”
周宙微微一愣,然后依言而行。父子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等到菜浇得差不多了,周铨才笑道:“宙儿,若你也有这样一个园子,你会在里面种些什么?”
“自然是和父亲一样,种些果蔬了。”周宙没有迟疑就回答道。
他们父子相处时,不必尊称父皇,而是如同普通人家一样相称。
“呵呵,言不由衷,宙儿你肯定全部会种成栗子,你最爱吃栗子!”周铨哈哈一笑道。
周宙也笑了笑,不过不敢接过话头。
“若是你兄长,他最喜欢吃西瓜,所以这里会有一半被他用来种西瓜,但另外一半,他还是会每样种一些,偶尔尝个新鲜。”周铨又说道。
提到周宇,周宙笑容不改,但目光却闪了一下。
“所以,若是你兄长继承皇位,你最多不过是远离中枢,可能会去胡洲或者程洲逍遥自在,隔个两三年还能回来看看我。若是你继承皇位,你兄长、三弟,甚至几个年长些的弟弟,恐怕都活不了啦。”周铨又道。
此语一出,周宙脸色大变,双足发软,虽然他努力想要坚持,可还是跪了下去:“父亲,此话……此话绝不是孩儿之意!”
“对,不是你之意,但是你身边人之意啊。”周铨感慨地道:“你瞧,你身边那些人,一个个都等着你继位,然后大权在握,各展平生所长呢……宙儿啊,你无意杀兄屠弟,可他们却想着用你兄长诸弟的性命染红自己的官帽子。”
周宙在那里瑟瑟发抖,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此时辩解,完全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让周铨更加愤怒。
“当然,这不是最胆大的,你的那些伙伴们最胆大的,是想着发动兵变,让你学李世民,让我学李渊。”周铨说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真是幼稚,也不想想看,这些年我当皇帝,将多少权力推了出去,你们真闹起来,最大的可能无非就是杀了我,然后被那些得了权力的人杀了算是为我报仇!”
“孩儿绝无此心,父亲,父亲,孩儿绝不敢……”
“你敢不敢是另一回事,但你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情,往军情九所塞人,往应天卫戌警备部塞人,往第二军、第三军塞人……呵呵,宙儿,你做得倒是不错,这些年南征北战,在军队中倒是结下了一批人脉。可是宙儿啊,你就没有想过么,我为何敢让你和你兄长去军中,而不在意你们是不是获得军方支持来对付我?”
说到此处时,周铨的声音仍然很和缓,不带一点怒意。
周宙跪在那里,抖得更厉害了。
这些年他有意争储位,自然要做一些准备,而以他甚得宠爱的皇次子身份,往要害部门暗中塞几个效忠者,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知道你觉得我这父亲不公,为何你兄长就可以安排人手……宙儿,这是你比不上你兄长的另一个地方,他是光明正大地安排,陆游、虞允文、陈康伯、叶义问……你兄长安排的人手,每一个都向我禀报过,为何会举荐他,这人有什么才能,他都能一一说清楚。这些人若是称职,是你兄长有识人之明,若不称职,则证明你兄长交游不慎。可你呢,你安排人手时,可曾向我说过一句?”
“你不如你兄长的第三个地方,是你兄长明白我施政之策,明白长远之计,他知道我立诸法并不是一时之需,而是真正想要朝政包括皇位继承都在这法律规定之下进行,而不是靠着侥幸和y谋……我不只一次对你说过,要争皇位,按规则来,你就是不听!”
周宙抿着嘴,垂着头,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有这么多地方比不上兄长周宇。
“行了行了,明显一时半会儿你不会反省……我做不出杀子之事来,但也不能看你们自相残杀,所以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你以身体为由,辞去所有职司,然后先在五国城呆上两年,你母亲会过去陪你,等你身边这些小人散去之后,再出来吧。”
看到周宙的模样,周铨叹了口气。
“父亲既然这样说,那就这样吧。”周宙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他倒硬气了,抬头看了看周铨:“但愿父亲你是对的!”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们几兄弟,为何我总是对的。”周铨沉声道。
此时解决掉次子的y谋,也是为长子排除后顾之忧,同时是表彰长子一直以来的成就。
想来远在海外的长子,会明白他的意思。
六二六、华夏人民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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