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教陛下知晓,臣这里有一杯仙酒,请陛下饮下。”李邦彦说完后身体一侧,他身后一名护卫将一个小瓶子端了上前。
此话一出,赵桓的那些内侍与宫女们先是一呆,然后个个面色惊怖,有人甚至失声惊呼。
赵桓也变了脸色,他坐直身体:“周铨呢,让周铨来见朕,朕要问问,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竟然要鸩杀朕!”
所谓仙酒,肯定是毒酒!
赵桓虽然口中如此叫嚷,实际上,他已经站了起来,双脚战战,几乎就要转身逃走了。
李邦彦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道:“文维申等勾结周公麾下大将宋行风刺杀周公,周公来不了,臣是奉摄政王之令来见陛下的。”
赵桓“啊”了一声,脸上先是一喜,然后恍然大悟,又变成了惊色:“老九……老九他如此心急?朕说了,只要能除了周铨,朕就将这帝位禅让给他,他何必这么急?”
“陛下应当想得明白。”
赵桓心中冰冷:若是周铨真死了,华夏军内乱,那么得利最大的,自然是赵宋皇室。也正是因此赵构怕他不履行承诺,恋栈不去,干脆要毒死他!
他也确实不是真心禅让,也有重掌大权之后要处死赵构的打算,但赵构心比他狠,手比他黑,竟然抢了这个先!
李邦彦忽然叹了口气:“臣身受上皇与陛下两朝重恩,今日却不得不为此举……”
他这一口气叹得,让赵桓幡然醒悟,自己还有一线希望!
“李相公,李相公,朕才是皇帝,若朕能重见天日,能够再掌大权,愿以李相公为亚父,与李相公共治天下!”赵桓急切地道:“相公,朕……朕愿立誓为证!”
李邦彦沉默了几息,仿佛是心动了,然后他道:“陛下果有此心……还请下诏,囚禁康王。实不相瞒,朝臣之中,心向陛下者不少……若得知陛下施计除去周铨,又囚了康王,他们必定愿意拥戴陛下,我大宋中兴有望!”
“除去周铨之事,原本就是朕与李纲、杨时等共谋!”赵桓大叫起来。
李邦彦顿时双眉一凝,凛然望去:“这可不得乱说……”
“朕有必要乱说么,李纲说动老九,随杨时一起入宫,说是给朕讲学,实际上我们沾水在桌上笔谈,朕还传出手帕诏一份……此事便是朕的意思!”
五七零、皇上要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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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文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虽然自靖康之变后,大宋的朝会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可是再怎么不重要,也是一个程序,例行公事将之完成,是从赵构到大臣们定期的任务。
但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还是没有开朝会。
赵构早就到了,只不过被宰相李邦彦邀去了枢密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百官还议论纷纷的,可是时间久了,他们都意识到极度不对,因此连议论都不议论了,只是一个个面色铁青,等着结果出现。
这些年来大宋小朝廷不停缩减编制,但是朝廷的财政收入却没有减少,周铨控制的地盘虽然不向朝廷纳税,可是因为商业繁荣、工业兴旺,所以小朝廷的财政收入反而一倍于靖康之前。
故此文武诸官的待遇是随风上涨,就算还比不得周铨那边同样等级的官员,也远胜以往。大伙当然希望这官能够长久当下去,可是若朝廷中有什么变化,他们的如意算盘可就拨不响了。
“政事堂的几位,如今都不在啊。”良久之后,不知是谁悠悠叹了口气。
众人早就发现了,他们在这里枯坐苦等,政事堂的那六位却是一个都没看到。
有几人已经在盘算着,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是不是该挺身而出,或许一次冒险,就能让他们也跻身政事堂中。
就在百官的耐心即将消耗光时,终于听到了一声磬响。
百官纷纷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跟随着引导的班直武官进入大殿。
大殿内自然是阴沉沉的,刚从光明走入黑暗之中,众人视线都有些模糊,但当他们定了定神之后,队伍就有些乱了。
御座之旁,没有人!
御座上没有人是正常的,朝廷以赵桓多病为借口,已经剥夺了他参与朝会的权力。但是在御座之侧,有一张小些的椅子,是摄政王赵构的位置。
可现在赵构没有出现在他的位置上!
那肯定是出事了,是什么事情,会不会过一下子,赵桓从偏门走进来,再度坐上御座?
众人目光再度集中在最前列,那原是政事堂六位宰执与参政的位置,可是现在仍然空空荡荡的。
片刻之后,终于看到李邦彦领着五人走出来,五人的神色虽然有些异样,却让人看不出喜怒。
他们就位之后,李邦彦带头,向着御座方向一揖:“请摄政王!”
几位参政同声道:“请摄政王!”
然后诸官亦是行礼,齐声道:“请摄政王!”
也有些官员惊疑不定,没有加入这个行列的。他们都盯着方才李邦彦等出来的侧门,个个面色凝重。
然后就看到一人身着亲王之袍服,一步一顾地走了出来,再迈步登上台阶,来到摄政王位前,先也是向御座一揖,然后才坐下。
“这……这……”
“怎么是他?”
那些盯着的官员们都愣住了。
因为走出来的人,并不是赵构,更不是赵桓,而是赵佶的第五子肃王赵枢。
这位肃王博闻强记,是个学者型的人物,但是为人懦弱不争,在赵佶诸子之中,并不太显眼。而且他的年纪比较大,仅小赵桓两岁,比赵构则要大五岁。
他若是摄政,那赵构呢?
“康王何在,康王人呢?”朝中有人叫道。
赵构摄政这么多年,虽然实权不多,但也足以让他在朝中培养出一批心腹来了。这些人见赵构不在,顿时发作起来,纷纷喝问,不少人甚至开始向着大殿大门外张望。
“都肃静!”李邦彦厉声一喝。
殿中的武士用力顿起手中的武器,咚咚的声音,让众人都闭住了嘴。
“有一件事情宣告……请摄政王宣旨。”李邦彦道。
赵枢一脸便秘模样,从摄政王座上站起,李邦彦上前两步,将一道旨意递给他。
如果可能的话,赵枢真不愿意站在这里。他以文学之士自居,一向敏于行而讷于言,加之母亲在后宫中地位卑微,所以赵佶选皇储时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他自己对此也没有什么想法。
可没有想到的是,到后来这事情却落到了自己头上!
“孤从五国城来,带来父皇旨意。”虽然不愿意,赵枢还是开口道。
然后下面群臣中有些人才反应过来,这位肃王和景王赵杞二人,已经很长时间未在京中出现了。似乎是说太上皇赵佶有些想念儿孙们,所以摄政王赵构送他们去五国城服侍太上皇了。
可现在,赵枢却悄然回到了京中,而且还不声不响站在了摄政王的位置前!
“因皇兄与九大王卷入谋逆之事,故此上皇有旨意,废黜赵桓,罢去赵构摄政王之位。上皇复辟,小王我暂代摄政之职。”赵枢也不管那么多,闭眼开口念叨了一遍,然后殿开手中的圣旨,骈四骊六开始念了起来。
旨意大致就是说,他赵佶老人家不幸,生子不肖,逼父退位得为皇帝,此后却是昏悖无道,引来外侮,还残害忠良,迫害有功之臣,致使民怨沸腾,天意不再在赵氏。为此赵佶不得不以老朽退养之身,再度出来,拨乱反正……
这上皇旨意不能算是圣旨,但是群臣们顾不得这么多了,这个时候,大伙神情没有一个能安稳,已经有修养欠缺的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皇帝谋逆?当真是天下奇谈!
哪怕朝臣中大多数明白这背后的意味,大宋立国这么久,总还会有些人愿意为赵家开口的。
这边旨意刚刚念完,立刻有人跳出来道:“自古以来,有权臣谋逆者,有军阀谋逆者,皇帝谋逆,闻所未闻!不知天子谋的是何家的逆,也不知是摄政王又如何与天子一起谋逆,今日不给我们一个交待,不如将我们全杀了,看看能否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李邦彦大怒,瞪向那人,那人只是一个小官,却夷然不惧,与李邦彦对视过来。
“赵桓谋反,有其自述为证!”见对方这神情,李邦彦冷笑了一声,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来:“请诸位看看!”
众大臣哪里还顾得上朝堂礼仪,纷纷拥来,想看李邦彦拿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李邦彦干脆让人拿来木牌,将那纸钉在木牌之上,高高举起,让围作一团的众人都可以看到。
那是赵桓亲笔所书,在场大臣中倒有三分之一都认识。
纸上所写,是赵桓的自述,说他如何以禅位给赵构为饵,诱使赵构同意将李纲带入宫中,他又是如何传出手帕诏,令李纲将之送给忠义之士。李纲将手帕诏带给了杨时,杨时又将手帕诏交给文维申等,然后韩膺胄以手帕诏说动宋行风,试图扣押害死周铨。
赵桓当时可是将此当作自己的得意之作来写的,故此对自己的“聪明才智”颇多渲染,甚至将一些原本不是他的“功劳”,也生生戴在自己头上。比如说策划这件事情的其实是李纲,李纲先说服了赵构,然后赵构才与赵桓联络,可在赵桓笔下,却成了他主动发起此事。
若他真成事了,这是他英明神武,但若未成事,则是让他的罪名更加几分。
众朝臣看到这,一个个都呆住。
“陛下是君,周铨是臣,君要治臣之罪,有何不可?”方才那小官还要强辩。
“赵桓无寸功于国于民,反而有大罪,丧师辱国、残民害民,这等昏君,若遇周公、伊尹,理当废之!济王宽厚,仍以他为君,以赵构为摄政,原是济王善待赵氏。可此二人,不思济王之仁,反倒要害济王,这就是倒行逆施,欲与天意民心相悖,这不是谋逆,什么是谋逆?”李邦彦急着表现,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一连串的批驳,让那小官哑口无言。
若说赵氏还有民心天意,谁都不相信,因此说赵桓赵构是图谋逆天悖民,这个“谋逆”的罪名,他们还真推不掉!
“可是天子究竟是天子……”
“上皇还是天子之父呢!”李邦彦哼了一声:“上皇苦心,莫非你这愚顽之辈还不能体会?”
赵枢在高高的御位前看着底下闹哄哄如同菜市场的朝堂,摇了摇头,悄悄叹了口气。
这伙人,在这争什么呢!
如果说此前他还没有看明白天下大势,但自从去了五国城,跟在自己父亲赵佶身边将济州转了一遍,又在周铨的安排下去了流求,加上海州、徐州的见闻,此时赵枢的眼界,要开阔许多。
他也更清楚,周铨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这种力量面前,一切试图阻拦周铨的行动都是徒劳。唯有顺势而为,才可能在周铨掀起的这一场巨大的风暴中保全自己。
他父亲去写香色秘闻,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韬光养晦。
可是赵桓赵构却不明白,不,赵桓是真不明白,赵构是被权力迷昏了头,试图螳臂当车,结果当然要被车轮碾碎。
想到这里,赵枢清了清嗓子,突然喊了一声:“就这样吧!”
他突然一嗓子,让闹市一般的朝堂安静下来,众人都转向他,就连李邦彦都盯着他,神情有些异样。
“大哥与老九参与谋逆,我们不好处置,将他们送到父皇那边去,由父皇亲自处置。”赵枢缓缓道:“朝堂之上,政务繁多,休要为我赵氏家事,浪费更多时间。诸公皆是国家柱石,非我赵氏私臣,一应举措,当以对国家最有利来做。”
这话语之中,透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赵氏与国家,不是一回事!
五七一、人王与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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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有些不一样了。”
周铨放下马车车厢的帘子,笑着对同车的人说道。
和他同车的是宗泽。
脸色有些肃然的宗泽盯着周铨,想要看出他是不是真意,见周铨确实只是说洛阳城,宗泽目光稍稍和缓:“那是自然的。”
狄偁做得非常好,凭借韩家兄弟和吕好问的口供,顺藤摸瓜,将洛阳城中的保守势力清扫大半。剩余的小猫小狗三两只,哪怕没有被抓起来,要么就是躲到乡下去避风头,要么也闭门不出,再也不敢去反对铁路、工厂、蒸汽机等新生事务了。
只要没有这些人的阻挠,百姓们接受新生事物的速度,比起周铨想象的还快。仔细推敲,任何人都有改善自己生活的愿望,只不过这种愿望往往被保守顽固的陈辞滥调所约束,发挥不出它的力量。
现在挣破了这约束,它当然要给古老的洛阳城带来日新月异的变化。
“殿下要抓多少人?”宗泽忽然开口了。
“哪儿的话,无罪之人,抓之何益,有罪之人,纵之何益?”周铨微微一笑道。
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却没有表情这么轻松。
宋行风没有完全交待,不过从他的口供和蔡瀛的供述里,还是牵连出第七军的许多人。再从这些人身上,可以连接到整个华夏军近十分之一的人。
虽然这些人大多数只是被宋行风要“劝进”的表象所欺瞒,如同卫振那样,以为宋行风只是急于将周铨推到皇帝的宝座上去,但其中还是有些真正参与到了宋行风的阴谋之中。
随着宋行风自尽,华夏军中自尽、逃亡的将领人数不少,有一些颇立过战功,甚至是周铨心目中华夏军扩军后高级将领的后备人选。
这让周铨相当难过。
他们可都是周铨精心设计的教育体系中培养出来的,即使不从军,放在别的地方,也是出色的管理人才。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殿下仁心,不兴大狱,宗泽替西京的百姓谢过了。”宗泽在马车里起身,微微抱拳。
周铨没有受他这一礼:“西京百姓,亦是华夏之民,不须宗公谢我。”
宗泽怔了怔,苦笑起来。
是啊,西京百姓哪需要他来向周铨道谢,那些百姓,原本就是周铨之民,哪怕现在还不是,过个几年,不也就是了?
一念及此,宗泽又想起最近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他也忍不住好奇心:“殿下何时登基?”
听得此问,周铨愣了愣神,然后笑道:“怎么,我不急,宗公都急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与其让那些小人为了投机而乱来,倒不如殿下将事情办成了,这样天下也少些风波折腾,百姓少担心受怕。”
宗泽是发自内心这样说的,他对大宋有感情,可是看到周铨善待赵佶,而赵桓赵构又太过不器,所以他将这份感情转移到了周铨身上。他忠于是毕竟是汉家社稷、华夏传承,而不是一家一姓。
在他看来,只要周铨登基,并掉现在的残宋,那么许多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说到此事,我也有些苦恼。”周铨皱着眉道。
“哦,周公不妨说说。”
“我原本是想,在剿灭金国、西夏之后,声威盖世,登基称帝则是顺天应民。如今金国已灭,只有兀术、斡离不逃窜,夏贼覆灭也在旦夕之间,但我又觉得,仅凭此功,不足以称帝……”
宗泽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周铨。
他完全没有想到,周铨要称帝,竟然还需要“功勋”。赵匡胤称帝时,几曾有什么功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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