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在这个时候,倒聪明起来,源为义可不敢承认此事:“胡说,当时我是被单独关押,比你们还惨!”
“可是我们再见你时,你白白胖胖,分明是吃得好喝得好!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们这次出使,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你身上,源为义,你就等着吧!”
“是你自己的愚蠢自大,害得我们出使没有达成目标,反而激起了宋国朝廷的怒火,你现在想把责任推卸到我头上来吗!”
“就是你!”
“是你自己!”
砰!
砰!
当他们的随从听得声音不对,赶来相劝之时,两人已经撕扯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都打得鼻青脸肿。
好在他们的佩刀都被取下了,否则就这么打起来,恐怕都要拔刀相向了。
无论他们乐不乐意,都得乖乖地离开京师,而且全程都有大宋官兵押送,仿佛是囚犯一般。
到得海州,又被关了十余日,终于有合适的船时,他们这个使团被塞在最阴湿的底舱中,每日吃的是水手们吃剩的食物,在海上飘了好几天,都快闷出病来,又抵达了济州五国城。
这二人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每日就是争吵,吵到最后,必然是拳脚相向,最初时随从们还会相劝,可见得多了,特别是被他二人打了几回,随从们连劝都不劝了。
不过到了五国城,他们下了商船之后,却看到一人站在码头,似乎是在迎接他们。
此人他们并不认识,但在他身上,二人感觉到与董长青有几分相似的气质。
正是白先锋。
“谁是源为义?”隔着老远,白先锋就嗅到这伙日本人身上的臭气,简直比猪栏里的猪都要难闻,他眉头一皱问道。
“我就是源为义!”源为义听得通译相问,没好气地回应道。
他在这次出使中也吃了不少苦头,原本以为可以投靠周铨,靠出卖白河法皇来换取自己家族的私利,结果却和平忠盛一起被折腾,这个时候也已经灰心丧气了。
“你就是源为义……如柏兄……就是董长青,你记得吧,他将你的事情告诉我了,我这边为你安排了住处,你随我来吧。”白先锋道。
源为义愣了一下,旁边的平忠盛这次反应得更快,猛然跳过来:“果然,是你出卖了我们,若不你出卖了我们,为何你得礼遇优待?”
“分明是你的愚蠢害了我们!”源为义大怒,将他一把推开。
两人又要扭打于一处,但跟随白先锋而来的巡捕一顿乱棍,直接将两人打开。
“你等着,回国之后,我会让你身死族灭!”平忠盛在后大叫,声音中满是恨意。
他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的关键,在他看来,就在于源为义的出卖上。
源为义回望一眼,目光冰冷,让平忠盛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紧接着他也确实要被浇凉水,因为白先锋下令道:“这些日本使臣在船上是怎么呆的,一个个臭气熏天,带他们去洗漱,用大毛刷子狠狠刷几遍,莫要起了疾疫害了别人!”
平忠盛等人被赶去清洗,此时虽然已经过了春节,可是水温还不算高,他们被赶入海水之中,然后再用淡水清洗,一个个冻得直哆嗦。
好不容易解脱之后,众人被引到了馆驿。
毕竟是外交使臣,周铨虽然看不上他们,但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他也懒得用小伎俩去难为他们。平忠盛他们住的馆驿肯定是不如耶律大石来时所居,但是比起船上要好得多了。
而且让平忠盛吃惊的是,住了两天之后,源为义一脸怪异地跑了过来。
“哟,这不是源君吗,你既然已经投靠了明主,背弃了自己的国家,怎么又来和我们凑在一起了?”一看到源为义,平忠盛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声说道。
“蠢货,有一个重要消息,本来我是想和你这蠢货商量的,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源为义哼了一声:“明天有商船回日本,我们随船动身!”
重要的消息肯定不是商船的消息,平忠盛心念一转,此次外交失利,虽然他认为根本原因是源为义泄露了璋子的秘事,但他这个正使,肯定也难辞其咎,若是有什么消息能够弥补,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源君,你究竟是日本人,别忘了这一点,我们平氏与你们源氏,世代联姻通好,就算你跟随了关白,我追随了法皇,我们两家,仍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你就算不念着国,也样念着家族传承!”
见到这种情形下,平忠盛仍然带着傲意,源为义冷笑不语。
他目光闪动,自顾自寻了间客舍住了,任平忠盛如何在耳边聒噪,却仍然不语。
平忠盛急了。
他们得这样一个结果回去,源为义会受追究,平忠盛自己也罪责难逃。因此他赶走随从,将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余他与源为义两人时,他沉声道:“源君,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源为义冷眼道。
“源太我会让他改姓。”好一会儿,平忠盛道。
源太是为义堂弟,比他更有资格继承源氏栋梁,源为义对其面上关怀,实际上极为猜忌,甚至更在被流放的源义纲之上。平忠盛收容源太在自己庄园之中,一是因为他是源太的亲舅,二也是为了控制一枚能够限制源氏的棋子。
“高丽人与辽国人合作,准备攻打我国,据说新近崛起的金国人,也有这个计划。”源为义沉默了好一会儿,将自己从宋人那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消息象是晴天霹雳,震得平忠盛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声响。
但旋即,平忠盛几乎喜极而泣。
不仅仅是因为战争将起,他这样的武士家族将会更有地位,更是因为,这么多坏消息在一起,宋国的训斥翻脸,倒不显得太坏了。
“为义,回去之后,我们该如何禀报,现在得商量一下了,打听到这个消息,是你的大功,想来无论是法皇还是关白那边,都会很重视!”平忠盛抛出一个诱饵。
源为义却只有冷笑,东海商会许下的好处,在他看来,可比起法皇给的好得多,就是一向对他关照有加的摄政关白,这一次如果不能聪明一点,源为义也顾不上他了!
“忠盛,高丽倒还罢了,一向只会吹嘘,想想辽、金吧,再加上大宋,这是一道对日本的包围网!大宋我们是亲眼见过了,辽在很长时间内都能压制大宋,国力绝对不逊色于它。金是新近崛起的蛮人国度,曾经击败过辽国七十万大军,也打得高丽人几乎迁都躲避!”源为义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哪怕他并没有多少国家观念,将自己个人和家族私利远远放在国家之上,但一细想起日本将面临的局面,仍然感到绝望!
仿佛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再加上高丽这个凑数的,一起联手要与日本为敌!
日本将面临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同时,他心中暗自坚定,一定要完成好东海商会交给的任务,抱紧大宋这条大粗腿,让自己的家族能在这次瓜分日本的狂潮中,分得一杯残羹冷炙!
平忠盛的目光也闪了闪,他脸上堆着笑:“为义,你能不能向济州岛进言,允许我们在这里多留几天,好生休养一番,特别是允许我们带些济州的特产回去?”
他心里此时也有了一个主意,只不过,如同源为义不会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与他听一样,他同样也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源为义。
源为义能找外人的大腿抱,他们平氏,为什么就不能?(。)8
三二五、以话剧反对政敌是一大发明()
且不说日本这两位使臣一边勾心斗角,一边商议回国怎么交待,在汴京之中,周铨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
战争债券之事,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并不容易,他若不亲手处置,只靠着户部一帮废物,肯定很难操持。
更别说户部尚书王黼,在朝堂之上公开反对讨伐日本,若不是赵佶有意留他起牵制作用,只怕早被蔡京拱下去,免得这不学无术之辈误了大事。
此时所有的计划都已拟定,第一步已经可以开始了。
不过周铨也明白,征伐一国,并不是朝夕之事,这个时候开始计划,但真正开战,肯定要等到一年之后。
这还是建立在计划得到确实执行的前提之下,以大宋官僚机构的执行能力,周铨对此不抱乐观。
他在京师中呆到了三月,数次想要离开,都被赵佶留下,每两三日,赵佶总要召他一回,哪怕没有什么事情,也会让他在御苑中陪着赏乐看戏,或者看马球足球。
这既是示恩,也是羁靡。
不过官爵之上,赵佶倒不吝啬,品秩没有升,但赵佶任命周铨一个新设的官职:大宋东海制置使勾当高丽、日本、流求事务,总提举东海市舶司、监东海税。
这几乎将整个东海海贸都交与周铨管理,让周铨的“东海王”称号坐实了。
升官加恩,却不放周铨离开,其中颇有深意。对周铨来说,现在宫中没有太多秘密,很快他就知道是谁在推动此事了。
王黼这厮,借着机会,曾向赵佶进言:蔡京在内,周铨在外,二人互为表里,恐国家之权,不复在官家之手矣。
此时王黼因为与蔡京交恶,一时之间竟然颇有贤名,仕林中颇多人引为舆情领袖。可周铨知道,此人言语犀利,实际上却无办实事的能力,能够说动赵佶,只不过恰逢赵佶之欲罢了。
蔡京复相以来,做的事情太多太成功,已经让赵佶感受到威胁,连带着让周铨也被猜忌了。
得给王黼这厮一点小小的教训,现在要扳倒他还不是机会,而且自己也需要京城中枢里有人和蔡京对抗,免得这老奸真将自己当成他的门客下属。
因此这日在延福宫中,和赵佶一起欣赏杂戏之时,周铨一脸不屑的模样:“官家,这等剧色,有何好看?况且如今大宋日新月异,这等杂戏,却无甚进益,且看我来置一剧,演与官家看!”
赵佶听得大喜:“卿家竟然还懂编戏?”
“臣虽不通文字,却饱览世情,戏里戏外,皆是人情世故,编一戏剧,有何难之……请借官家伶人一用,五日后便可供陛下一观!”
赵佶自是应允,周铨看了周围一眼,然后笑道:“到时也请王尚书同观!”
王黼顿时心中一寒,总觉得周铨这话里话外,别有深意。他低头琢磨许久,心中猜测,大约是自己进言之事,给周铨知道了。
他倒不是很惧,毕竟他所进之言,乃是一心为公,和李邦彦、朱勔二人得罪周铨乃是为私不同,赵佶肯定会对他有所维护。而且王黼觉得自己若是因为此事被周铨痛殴,说不定赵佶会更加认定他的忠诚。
五日时间,转眼而过,赵佶期间数次派人向周铨催问,王黼也是很花了一番气力打听,却根本不知道这戏里演的是什么。
等得演戏之时,他们觉戏台有些不一般,前面加了幕布,后面加了背景墙。在开戏之前,幕布之后,有人高声道:“东汉末年,有王甫者,乃十常侍之一,骄奢淫逸,十分不堪……”
周铨要排戏的事情,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且赵佶喜欢热闹,将自己的亲近之人都招了来,将这小小的剧院挤得满满当当。
此时王黼亦在列,而且就位于赵佶之侧,当“有王甫者”的报白一出,众人皆是微笑,而“十常侍之一”报出,更是窃笑声不绝。王黼本人则如坐针毡,哪怕他再内敛,此时也面有怒色。
“王甫”乃是他的旧名,就是因为与东汉时的奸宦王甫同名,所以才被赵佶改成了王黼,周铨这戏里,分明就是嘲笑他。
报白完毕,幕布拉开,众人便看得一片豪宅,一光头僧人上来,合什行礼:“贫僧智深,为大汉洛阳一僧,居于王甫家侧……”
这说的是一个故事,僧人智深居住在王甫家旁,王家奢糜,家中白米直接往水沟中倒,智深感嗟之余,不忍浪费,便入沟淘之,得到白米若干,存于庙中。后来十常侍事败被杀,王甫家人侥幸逃生,却饥饿无食几乎饿死,来到庙中乞讨,智深认出其人,便用存于庙中的白米煮粥与之,王甫家人大吃大嚼,只觉世间美味,莫过于此。
故事极短,台词亦不多,但那些伶人却将之演得活灵活现,特别是演王甫者,才一出来,众人就看着王黼大笑,便是赵佶也忍俊不禁:此人与王黼竟然有七分神似。
这其实就是一出话剧,周铨的文学水平有限,只能编一个故事,让人去演罢了。但是话剧这种模式,此前还未曾出现过,特别是以幕布为背景,添加旁白解说,倒还是让众人耳目一新。
但这一剧出来之后,众人关注的焦点,是王黼的反应。
王黼在剧中就已经面色阴沉,若不是赵佶在场,他都要离席而走了。
“官家,周铨辱我!”戏一演完,他就迫不及待地向赵佶投诉。
赵佶却是不以为然:“人家都说了,乃是东汉王甫,与你无关,莫要多想!”
虽然赵佶也知道,这是周铨在指桑骂槐,可那又怎么样,就算周铨真的指着王黼大骂,他也只能和稀泥。
“官家,时间仓促,排出来的戏王公不大满意,这样么,臣又有一出新戏,七日后排演,到时再请王公来看?”周铨笑吟吟地说道。
王黼此时已经能确认,这是周铨对他的报复,他哪里肯应,叫道:“你不可又用王甫之名!”
“行行,我保证不用王甫。”周铨笑眯眯地道。
七日之后,照例开演。这一出戏就要复杂些,大致剧情,是唐朝时一位叫王明的穷汉,被一女子赏识下嫁,女子倾力送他读书科举,自己在寒窑中养他老母。而这王明科举中第,受到主考老师的赏识,于是他抛弃害死妻,娶了主考老师之女,一路升官。但主考老师与朝中宰相不和,王明背叛主考老师,改投宰相门下,疯狂攻讦自己的岳父和主考老师。再后来宰相意欲重用王明,任其为户部尚书,却被皇帝阻止,却是妻未死告了御状,让皇帝认定这个王明乃背主反噬之人,绝不可信任重用。
这一次故事较长,最初时还有人笑,但看得后来,谁都不笑,大伙看着王黼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王黼字将明,这个王明仍然是指他,而座师与宰相之事,便是指何执中与蔡京,整个故事,将王黼政治立场的翻覆揭了个底朝天。
此时王黼,就不只是面色阴沉,而是毫无血色,看着周铨的目光满满的都是憎恨了。
“如何,王公觉得这出戏如何,还可一看吧?若是不喜欢,我再编一出戏,请官家和王公来看?”周铨笑吟吟道。
“臣……臣乞致仕!”王黼虽恨,却不敢与周铨当面争执,只能跪倒在赵佶面前痛哭,想要获取赵佶的同情。
赵佶此时神情有些异样,看着王黼之时,目光里也多了些警惕。
虽然王黼暗暗侦视蔡京言行,乃是出自他的秘令,此前也有别人曾经担任地这样的任务,但方才的剧情,确实也提醒了赵佶。
王黼为何执中所赏识,结果一投靠蔡京便上书说何执中二十五条大罪,只恨不得诛杀何执中满门。他被蔡京提拔到了户部尚书之位,却又在背地里打蔡京的小报告,告蔡京的黑状。此等人物,用方才戏中皇帝对王明的评价,就是“忘恩负义反复无常,背亲绝情弃主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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