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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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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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你将像布鲁迪斯那样,把柏拉图的空话刻在剑上,去袭击别人!对于将张开双臂欢迎你的人,你将把这柄浮夸的、令人后悔的武器捅进他的内心深处;你将把你激情的遗骸带进坟墓,并将把它们墓上的假慈悲的花瓣一片片地摘去;你将对那些遇上你的人说:‘你们想怎么样?人家教会我杀人,请你们注意,我还在为此而痛哭哩,而且上帝原本是把我造就成一个好人的。’你将谈到你的青春年华,你自己也将确信,上苍应该原谅你,你的不幸是不由自主造成的,而且你将训导你的不眠之夜,叫它们让你得点安宁。

  “但是,谁知道呢?你还年轻。你越是信任你的心灵,你的自尊心就越是使你迷们。你今天就面对着你将遗弃在你人生旅途上的第一个废墟。假如布里吉特明天死去,你将扶棺恸哭;离开了她,你将去往何方?你也许将外出三个月,将去意大利旅行;你将像一个患郁抑症的英国人一样,紧紧地裹在自己的大衣里,并会在某一天的早上,在一家旅店深处,喝完酒之后,自言自语地说你的懊悔已经平息,现在是忘掉过去,重新生活的时候了。你这人开始悔恨得太晚了,你要当心往后别再懊悔了。谁知道呢?假如有人因你自认为感到了这些痛苦而跑来嘲笑你,假如有一天,在舞会上,有人对一位美貌女子叙述作还在怀念一个死去了的情妇的时候,这位美貌女子朝你怜悯地一笑,你难道不会因此而感到沾沾自喜,并对今天还使你难过的事情突然觉得引以为荣吗?当使你颤抖而且你也不敢正视的‘现在’将成为‘过去’,成为一段陈旧的历史,成为一个模糊的记忆的时候,你难道就不会偶然间参加了一个放荡的夜宴,仰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笑容,去回忆你曾经是满含着眼泪看到的一切吗?人们就是这样钦下所有的羞愧的,人们就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混的。你开始时是个好人,你现在变得软弱了,你将是个坏人。”

  “我可怜的朋友,”我发自内心深处地自言自语道,“我对你有个忠告,就是我认为你必须死去。当你此时此刻还是个好人的时候,你就趁机使自己不会变成坏人吧;当你所钟爱的一个女人躺在这张床上,奄奄一息,而且你对自己又感到厌恶的时候,你把手伸过去摸摸她的胸口;如果她还活着,这就够了;你就闭上眼睛,别再睁开了;不要参加她的葬礼,免得你明天心里得到安慰了;当你的心还在爱着创造它的上帝的时候,你自己给自己一刀吧。是不是因为自己还年轻,你才不敢下手?你想避免的是不是你的头发改变颜色?如果今天夜里你的头发不是白的话,你就永远别让它变白。

  “还有,你在世上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出去,你要去哪儿?如果你留在家里,你希望干点什么?啊!你看着这个女人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心里还埋藏着一个巨大的宝库?你所损失的并木是你曾经有的而是你可能会有的,不是吗?难道最悲惨的诀别不是人们感到还没有把话全说完吗?一个钟头之前,你为什么不说呢?当时时钟的指针还指着这个位置的时候,你还可能是幸福的。如果你痛苦的话,为什么不敞开你的心扉?如果你爱她,为什么不

  对她说呢?你就像一个饿死在自己的宝藏上的理宝者;吝啬鬼呀,你把自己的门给关上了,而你又在门后面挣扎着。你再摇也没有用,门挂得牢牢的,那铁柱是你亲手铸造的。啊,疯子!你有过欲望,而且满足过自己的欲望,但你却没有想到过上帝!你像小孩子玩玩具似的在玩弄你的幸福,你没有去考虑你手里握着的东西是多么地稀罕和脆弱。你轻蔑它,你嘲笑它,你有福不享,你不理会依的守护神为了给你保留一日的福祉曾为你做了多少的祷告!啊!如果天庭中有一个天使万一关照过你的话,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坐在自己的风琴前面,翅膀微微张开,他的手指按在象牙琴键上,开始弹奏一支永恒的歌、一支爱情的歌、一支遗忘曲。但是,他的双膝在发颤,他的翅膀垂了下来,他的脑袋像折断了的芦苇似的低垂下来:死神已触摸了他的肩膀,他消失在广表无垠的空间里了!

  “而你,当一种尊贵而崇高的爱、一种青春活力也许本会让你成点气候的时候,你二十二岁便孤独于世了!当你烦恼痛苦了这么长久之后,当你经过如此痛楚的忧伤、如此犹豫不决,如此放荡的青春时期之后,你本可以看到一个平静和纯洁的日子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当你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一个可爱的人儿之后,本可以精神焕发、元气大增的时候,可是,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在你的面前,一切全都给毁了,全都化作泡影了!你现在不再是心怀模糊的欲望,而是满心的实实在在的懊丧。你的心已不再是空虚的,而是全都荡涤无存了!你还在犹豫?你还在等什么?既然她已不再需要你的生命,既然你的生命已是一文不值了!既然她要离你而去,你也撒手西去吧!让那些曾经爱过你的青春年少的人去为你痛哭吧!不过他们也为数不多。在布里吉特身旁曾经沉默不语的人,应该永远保持沉默!但愿曾在她的心上留过一席之地的人至少把这一席之地保存得完好无损!啊,上帝!你如果还想活下去的话,难道不该把它抹去吗?为了保存你这可怜的生命,除了彻底腐蚀它之外,难道还能有别的办法不成?是的,现在,要保存你的生命就得付出这个代价。为了活下去,你不仅必须忘掉爱情,而且还要忘掉它的存在,不仅应该忘掉你身上曾经有过优点,而且还应该斩尽杀绝还可能让你成为好人的所有一切,因为,如果你回想起过去的好处来,你又是如何办才好?那时,你将寸步难行,你将笑不出来,你将哭不出来,你将不会给一个穷人以施舍,你一刻钟也不可能做好人,否则你将会热血沸腾,不禁要高喊曾经把你造就成一个好人,为的是让布里吉特幸福的。你稍有动作,心里就会有所动,而且仿佛是回声,会使你的不幸在心中呻吟出来。所有搅动你的心灵的东西都会激起你心中的悔恨来,而希望,这个天国的使者,这个恳请我们活下去的神圣朋友,它本身就会为了你而变成一个冷酷的厉鬼,并成为‘过去’的孪生兄弟。所有想抓住点什么的一切尝试都将只是一个长久的悔恨。当杀人犯在黑暗中行走的时候,他总是把双手紧接着放在胸前,生怕碰到什么,生怕墙壁会指控他。你也应该这么去做。选择一下是要你的灵魂还是你的躯体:你必须消灭掉其中的一个。对善的回忆会让你趋向于恶,因此,把你自己变成一具尸体阳,如果你不想成为你自己的幽灵的话。啊,孩子呀,孩子!光明磊落地去死吧!让别人可以在你的坟前痛哭!”

  我跪倒在床前,心里充满了极其可怕的绝望,以致我都失去了理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布里吉特叹了口气,她仿佛感到有个讨厌的重物在压迫着自己似的,把床单扯开,露出了赤裸的、雪白的酥胸。

  见此情景,我已神不守舍了。是痛苦还是欲念?我一点儿也弄不清楚。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让我猛然一颤。“什么!”我心想,“把这让给另一个男人!我去死,命归黄泉,而这个雪白粉嫩的胸脯却在呼吸着苍穹的空气?公正的上帝啊!让别人的手而不是我的手去抚摸这冰肌玉肤!让另一个人的嘴去吻这香唇,让这颗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的爱!让另一个男人守在这个床头!布里吉特幸福快乐,欢蹦乱跳,有人疼爱,而我却长眠地下,化作尘埃!如果我明天不在人世了,多长时间她就会把我给忘掉了?她会流多少眼泪?也许一滴眼泪也没有!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接近她的人不对她说我死了是件好事,他们都会急不可耐地去安慰她,劝她别再思念我!如果她哭了,大家会让她开心;如果她想起点什么,又伤心了,大家便会让她别触景生情;如果她在我死了之后心里还在爱着我,大家会像是她中了毒似的把她治好;而她自己,头一天也许会说她要跟着我去,但是,一个月之后,她便会扭过头去,免得从远处看见我坟头栽的那棵垂杨柳!怎么会不是这样呢?她是那样地美丽,她会惋惜谁呢?即使她想忧伤而死,但这美丽诱人的胸脯会对她说,它想活,而她对镜一照,也就深信不疑了。到了泪水干涸的那一天,笑靥露出来了,有谁不会祝贺她从痛苦中走了出来?在沉默不请了一个星期之后,当别人在她面前提到我的时候,她开始忍受得住了,因为她自己在提到我时,也在忧愁地望着别人,仿佛在说:‘安慰安慰我吧。’然后,她渐渐地习惯了,不再害怕回忆起我了,而是不愿再提起我来。当春光明媚的早晨,鸟儿在朝露中调嫩的时候,她打开窗户。当她若有所思的时候,当她说道:“我曾经爱过……是谁呆在她的身旁?是谁敢回答她必须再去爱?啊!那时候,我已不再在她身旁了!你将会听见这人的话的,不忠的女人!你将满面羞红地依偎在他的身旁,宛如一朵马上就要绽开的玫瑰,你的脸上将透出你的美艳、你的青春来。尽管你说你的心已经关闭上了,但你将会让它散发出其每一缕光线都将召来一个亲吻的鲜艳光圈。但凡说自己不再爱了的女人,真实是非常希望别人爱她们的!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你是个女人,这个肉体,这个雪白的胸脯,你是知道它们价值几何的,人家已经告诉过你了。当你把它们掩盖在衣裙下面,你不像处女们那样认为大家都与你相像的,你知道你的贞操的价值的。一个曾被人吹择的女人又怎能横下心来不再被人夸耀呢?如果她藏于暗处,其美貌无人赏识,她还认为自己是个活人吗?她的美貌本身便是她的情人的赞词和目光的焦点。不,不,无需怀疑,凡是恋爱过的人,没有了爱就活不成了;凡是见过一次死亡的人就非常地借命。布里吉特爱我,也许会因此而死去;我将自杀身亡,另一个男人将占有她。”

  一另一个男人,另一个男人!”我一边叨叨着,一边俯下身子,贴在床上,额头触着了她的肩膀。“她不是寡妇吗?”我心想,“她不是见过死亡了吗?这双纤纤玉手不是曾经服侍过之后,掩埋了那个死者了吗?她的眼泪知道自己能流多久,而以后流的时间则更短了。啊!愿上帝庇护我!当她酣睡的时候,我还等什么,不把她杀了?如果我现在把她弄醒,告诉她她的大限已到,我俩将在最后一吻中死去,她会同意的。这对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一切尚未就此结束?”

  我在桌子上找到了一把刀,我把它班在手里。

  “胆怯、懦弱、迷信!说这些话的那些人对此又知道点什么?那是为了欺骗百姓和愚弄无知者,人家才告诉我们说还有来世,可是,又有谁打心底里相信这个的?有哪一个看坟人看见过一个死人走出坟墓,跑去神甫家敲门去的?那是从前,有人见过鬼魂。在我们的文明化了的城市中,警察禁止了鬼魂的出现,而从地下发出叫唤的只是一些被匆忙活埋了的人。如果死人万一说话了,又有谁能让他闭口不言呢?是不是因为仪式队伍不再获准拥塞我们的街道了,以致天庭就被人遗忘了?死是结局,是归宿。上帝这么安排了,而世人却不以为然。但是,每个人的脑门上都这么写着:‘愿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你反正都会死的。’如果你把布里吉特杀了,别人会怎么说呢?她也好,我也好,反正我们什么都听不到了。明天,报纸上可能会登出,奥克塔夫·德·特……杀死了他的情妇,而后天,人们也就不再提了。谁将为我们送葬呢?给我们送完葬之后,谁回到家里都照样平平静静地吃饭的,而我们则并排地躺在这临时掘成的墓穴里,人们可能会从我们上方走过,而他们的脚步声却惊醒不了我们。我亲爱的,我们这么躺在地下,不是真的很好吗?大地是一张柔软的床;任何痛苦都伤害不着我们了;邻近墓穴中的死鬼们不会嘲笑我俩在上帝面前的结合了;我们的骸骨将平静地、无傲地拥抱在一起:死能给人以安慰,而且,凡是经它结合在一起的就再也拆散不了了。为什么虚无会让你恐惧呢,你这个许给了它的躯壳呀?每敲过一小时,你就被拖向死亡一步,而你往前走的每一步,又踏碎了你刚刚站立着的梯级。你只是靠死人来养活的;天上的空气压着你,粉碎你,你践踏着的大地在拖着你的脚底板,把你向它拽去。下来吧!下来!你干吗这么害怕呀?是不是那个字让你害怕呀?那你就换个说法:‘我们将不再活下去了。’难道这不是疲惫不堪之后的恬静的休息吗?如果反正只是个先后的问题,人们怎么还要犹豫不决的呢?物质是不灭的,有人告诉我们说,物理学家们绞尽脑汁也未能把一粒小小的灰尘给消灭掉。如果说是偶然的所有物,那么它换一种折磨又能造成什么恶果呢,反正它也不能改换主人?我长成什么样儿,我的痛苦是什么样儿,对上帝来说又有什么关系?痛苦长在我的脑袋里,它属于我,我可以杀了它,但是,骸骨却不属于我,我要把它还给借给我的人:让一个诗人用它来做一只酒杯,喝他的新酿吧!我能受到什么样的责备呢?而又是谁来责备我呢?有哪一个刚直不阿的法官会跑来对我说我太过分了?他怎么知道呀?他是我肚里的蛔虫?如果每一个生物都有它的使命要完成,如果放弃这个使命就是犯罪,那么,夭折在母亲怀中的婴儿岂不是罪莫大矣!为什么他们不受谴责呢?人死之后的情况,有谁去引以为训呢?如果人因为在世上生活过就得受到惩处的话,那天国必须是个荒漠才能容纳得下,因为人对在世上生活已经厌腻了,我不知道有谁这么要求过,除了临终前的伏尔泰之外,那是这个年迈而绝望了的无神论者的不失尊严的、无奈的最后呼唤。这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要苦挣苦扎?天上到底是谁在俯视人间,喜欢看那么多垂死挣扎的人?谁那么无聊,无所事事,去注意这种生生灭灭的事情?去注意刚建设好,又杂草丛生?去注意刚栽种,又遭雷击?去注意人在行走,却被一声断喝:‘站住!’去注意有人在哭,一会儿眼泪又干了,去注意人们在相爱,可脸上又长满了皱纹,去注意人们在祈祷,求拜,伸出双臂呼唤,而庄稼却没多长出来一粒!到底是谁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纯粹是自得其乐,就他一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毫无用处呢?地球濒临死亡,赫谢尔说这是因为冷的缘故;是谁在手里拿着一滴凝结的蒸气,并看着它干涸,就像一个渔夫掬起一点海水,为了得到一点盐呀?这种把地球悬于轨道上的伟大的万有引力,却在一种无穷尽的欲望之中把地球损耗,销蚀。每个星球都一边在其轴上呻吟一边在运送它的祸患;它们在天体的一端和另一端互相呼唤,而且,它们因不得安宁而犯愁,因此便设法得知谁首先停下来。上帝在牵制着它们陆们在勤勉地、永远不息地完成它们那空虚而无益的劳动;它们转动着,它们忍受着,它们燃烧着,它们熄灭了,又点燃了,它们下降了,又上升了,它们互相跟随着,又互相避开着,它们像一个个环链似的互相紧紧地连接着;它们在其表面负载着成千上万的不停地更新的生物;这些生物在活动,也交织着,彼此拥抱在一起一个小时,然后倒下,而另外一些又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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