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请这边走。”高圣泽立刻带路,没有半点抗拒。
宁抱关依然骑马,带着百余名将士,向皇宫深处进发,过了一道门又一道门,虽然畅通无阻,他心中仍然不快,“修这么多门干嘛?皇帝进出的时候不嫌烦吗?”
高圣泽狼狈不堪,只能顺着说:“也烦,也烦……前面就是太后寝宫。”
几名将士跳下马要往里闯,宁抱关喝道:“到这里守点规矩。”
宁抱关跳下马,向宦者道:“你进去通报一声,说我到了,让太后准备准备,出来见我。”
高圣泽只能称是,硬着头皮上前敲门。
里面的人已被马蹄声惊醒,惊慌地问:“是谁夜里擅闯寝宫,惊扰太后?”
“那个……宁王要见太后,请太后……请太后出来一趟吧。”高圣泽隔门道。
“太后是外人想见就能见的?何况这是深夜……”
“他们会杀人,还要放火烧宫。”高圣泽小声道。
宁抱关跳下马,大步走到门前,昂然道:“皇帝都被我打跑了,太后又能怎样?吴王见得,我更见得。”
“请宁王稍待。”门内的声音立刻变得柔和。
宁抱关问高圣泽:“宫里还剩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只管守北门。”
“这么大的地方,总有一个管事的人吧?”
“从前是二十四监司管事,现在……人都跑走了……”
“你怎么没跑?”
“我、我这条腿不行。”高圣泽一手按着右膝,愁眉苦脸,“而且我也不是陛下的宠臣……”
寝宫院门打开,宁抱关将宦者推到一边,将士们挤在宁王身后,延颈翘足,想看得清楚一些。
一名中年妇人站在门口,衣饰与画中人一般,脸上不怒自威。
宁抱关不由得后退一步,疑惑地问:“你是太后?”
妇人摇头,“我是太后身边侍者,太后请宁王进宫。”
宁抱关迈步要进,妇人却不让路,“太后只请宁王一人进宫,其他人请留在外面。”
将士们进宫就是要见个新奇,听说不准进,立刻叫嚷起来,许多人甚至破口大骂。
宁抱关盯着妇人看了一会,抬手制止部下,大声道:“你们等一会,我见过之后,你们再见她不迟。”
一名将领上前道:“宁王不可独自进去,万一里面是陷阱呢?”
宁抱关大笑:“一群妇人,能奈我何?”
众人只好留在外面,对那名妇人评头论足。
宁抱关进到院子里,只见中间的屋子里亮着灯,门外廊庑下站着四名宫女,房门打开,珠帘低垂,后面隐约有人。
妇人道:“请宁王在这里拜见太后?”
宁抱关低头看一眼脚下的青砖,冷冷地说:“让太后来这里拜见我。”
妇人道:“吴王来时,也在这里……”
“吴王算个屁。”
女人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宁抱关几步来到门前,掀帘就进,两边宫女谁也不敢阻拦。
帘后横着一张软榻,坐在上面的妇人惊慌失措,瘫在那里动弹不得。
宁抱关的眉头越皱越紧,左瞧右看,“太后在哪?再不出来见人……”
“我、我就是。”榻上的妇人道。
宁抱关重新打量此人,“不可能,太后怎么会如此年轻?”
“我三十三岁,一点……一点都不年轻。”
宁抱关略显惊讶,在他眼里,妇人也就二十几岁年纪,稍稍弯腰,靠近一些,还是不太相信,“三十三岁也太年轻了些,太后应该是五六十岁吧。”
栾太后依然全身发软,脸上却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大王怕是有误解,先帝长我两岁,驾崩时才三十五,当今皇帝是我亲生,还不到十岁。大王以为的老妇,应该是太皇太后吧。”
对宁抱关来说,皇帝、太后向来是戏台上的模样,与亲眼所见截然不同。
宁抱关本想羞辱太后,激励将士,然后抢掠宫女,遍赏军士,看到太后本人,心中的那份焦躁却迅速冷却下来。
“你不必怕,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想看看你的模样。站起来让我瞧个仔细。”
栾太后脸上微红,“我……站不起来。”
“嗯?你的腿也有毛病?”
“没有。大王……大王威严,惊吓到我了。”
“早说过,你不必怕。皇帝是你亲生儿子?”
“是。”
“他跑的时候,怎么不带上你?”
“皇帝从小被太皇太后带大,与我不亲,走的时候,大概是没想起我。”
“万物帝是你丈夫?”
“是。”
“他是怎样的人?”
“嗯?”
“万物帝是怎样的人?都说他英明神武,怎么会死在吴王手中?”
“我已多年未见过先帝,不知……他是怎样的人。”
“嘿,皇帝家里挺有意思,老婆几年没见过丈夫,儿子逃跑时不管亲娘,你当这个太后究竟有何好处?”
“老婆”、“丈夫”这样的称呼,太后听在耳中既新奇又羞怯,脸上更红,身体却有了些力气,慢慢坐直一些,轻声道:“我不知有何好处,人家让我当,我就当了。”
宁抱关半生摸爬滚打,所见之人,无论男女,一个比一个强横,非以武力压服对方不可,从未见过太后这样软弱可欺的人。
说来也怪,太后越是毫无抗拒之力,宁抱关越没有羞辱她的心情,用自己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道:“从今以后,你当我的老婆吧,我还封你做皇后。”
栾太后十几岁嫁给太子,初入洞房时,也没这么羞怯,身子又瘫下去,“不不,我不能……”
宁抱关笑了笑,“‘人家’让你当太后你就当,我比‘人家’的本事更大一些,你却不肯听从?”
“我……年老色衰之人,羞于侍奉大王。”
“没事,我看你还挺年轻。嗯,你叫人将这里布置一下,像个新房的样子。明天我有事,过不来,后天吧,咱们成亲。”
宁抱关转身出屋,栾太后瘫在榻上一动不动,她以为自己命中该有劫难,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事情。
女官从外面进来,她听到了谈话,积愤于心,关上门,小声道:“太后绝不可受此羞辱。”
“不受又能怎样?我一见他,吓得连动都动不得。”
女宫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等他后天来的时候……”
栾太后面无人色,倒在榻上,竟然晕了过去。
女宫叹了口气,“我自己动手就好,也算是为天成报仇,事后我与太后共赴黄泉。”说罢上前扶起太后。
寝宫外面,宁抱关向期待已久的将士们道:“回去吧,今晚就这样了。”
众人大失所望,宁抱关道:“后天我要迎娶太后,随我进城的人,每人可分一名宫女,若不够数,我拿金银补偿。”
众人这才笑逐颜开,纷纷开口恭喜,真有口无遮拦的人,问道:“一个老太婆,宁王也瞧得上眼?”
“太后就是太后,娶她之后,天成皇帝就是我儿子啦。”
将士们大笑,觉得这个主意真妙。
宁抱关向宦者高圣泽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宫里管事的人,将宫女都搜出来,后天我要办喜事,若是被我知道有一人被你隐藏,你的腿就不再是坏腿,是没有腿。”
高圣泽跪地磕头,连声称是。
宁抱关回到城楼里,心绪一如平时沉稳,对明日的诸王聚会,信心十足,喃喃道:“大块金子毕竟有它的好处,值得一争。”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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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础一回到城里就来见宁抱关,卫兵告诉他,宁王已经睡了,之前交待过,让吴王次日一早再来。
宁抱关如此沉得住气,徐础有些意外,很快他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曹神洗派人将吴王请去,见面之后,拱手道:“你另找他人治理东都吧,我做不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时辰以前,宁王带人闯入皇宫,面见太后,事后声称要在后天……迎娶太后,唉。”单单是将这件事说出口,曹神洗就感到又羞又怒,“他还让宫里召集所有宫女,要当作奖赏分给进城的每一位将士。”
“宁王……对太后做什么了?”
“深更半夜擅闯太后寝宫,这还不算什么吗?”
“我会劝说宁王,请曹将军继续治理东都。”
曹神洗摇头,“不行,我现在做的事情就已足够身败名裂,若是宁王真的强娶太后,我纵然不能阻止,也绝不能参与其中,半点也不能参与,否则的话,外人会说是我逼迫太后改嫁。”
“曹将军若是撒手不管,我只能将东都交给义军将士,到时候事情更不可控。”
曹神洗唉声叹气,“一步走错,步步皆错,我一开始就不该听你的话。唉,夫人也是固执,别人都逃出东都,为什么她不走呢?”
“夫人在等曹将军回家。”
“唉,我倒是回家了,可是……你真能劝说宁王改变主意?”
“试试看。”
“东都各处尚有宫女三千余人,若加上官婢,至少有八千人,可以全交出来,其中不乏绝色,宁抱关随意挑选,唯独不能碰太后,也不能再去见太后。你能做到这一,我继续治理东都,替义军搜财、搜物,若不能,唉,我们夫妻二人活得也够久了,儿孙又都在外,死就死吧,没什么可留恋的。”
“请曹将军等我消息。”
徐础先回营中睡了一会,让卫兵一早将自己唤醒,去城楼上见宁抱关。
宁抱关也没睡多久,但是脸上毫无倦意,还跟平时一样,神色阴沉,总像是在提防什么,见到徐础,他问:“怎样?”
“晋王、梁王没有问题,蜀王打算作壁上观。”
“嘿,我猜也是如此。”
“但他不会向降世王告密。”
“当然不会,诸王当中,甘招最恨降世王,只是隐藏得好,何况降世王一死,众多将士无主,他最受益。甘招这个人太爱占便宜,既要旁观,又要得好处,那可不行……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原以为宁王是位真英雄,现在看来,是我走眼了。”
宁抱关目露怒意,很快控制住,“你听说了?”
“嗯。宁王为何要做这种事?于己于人皆无利处。”
“大家这些天都累坏了,每人赏一名宫女,人人高兴,更忠于我,怎么叫没有利处?”
“若有人赏两名宫女呢?或有人将东都几十万士民全变成奴仆,遍赏诸军呢?”
“东都是我的,谁能……”
“可宁王的表现却好像东都是别人的,急着将它送人,毫无珍惜之意。”
宁抱关上前,“我早料到你会说些鬼话,跟你说吧,我就是要娶太后,就是要分赏宫女,为什么?因为这就是大家造反的目的。你不能总拿几年、几十年以后的好处欺哄大家,大家出生入死,有今天没明天,必须见到一点眼前的东西,才肯为你打仗。这种事情,你不会懂,我懂,因为我跟大家的想法一样。”
徐础拱手道:“宁王若只是常人,我留下已无用处,请允许我告退,待会我就带吴兵返回江东。”
“江东是我许给你的,你不为我做事,哪来的江东?”宁抱关冷冷地说。
徐础脸上露出微笑,“宁王能否保住东都尚且难说,就不要乱许别人江东了吧。”
宁抱关怒极反笑,“就因为娶太后、分宫女,我就守不住东都了?”
“我与晋王、梁王之所以愿与宁王联手,而不是投向降世王,并非仰慕宁王为人,更不是交情深厚,乃是看重宁王心怀大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以为宁王不至于见小利而忘大义。”
“不是说好了吗?洛、荆两州归我,太后当然也归我。”
“事成之后,宁王可以说这样的话,如今诸王尚未进城,降世王有否防范,谁也不知。诸王的生死存亡尽在今日,宁王不思大计,却急于享受好处,如何能得诸王信任?消息传扬出去,降世王如何不怒?如何不生疑心?”
徐础就没想委婉劝说,直来直去,完全是一副教训的口吻。
宁抱关初时露出明显的怒容,渐渐地神情却缓和下来,沉默许久,开口道:“吴王说得对,可是话已经说出去,我能怎么办?”
“宁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至于怎么办,宁王自有办法,用不着我来多嘴。”徐础也变得客气。
“不不,换成别的事情,我自有办法,这件事不行,还是要吴王给我出个主意。”
徐础想了一会,“宫女、官婢皆是受张氏奴役之人,宁王既破天成,当反其道而行之,可以下令,放诸人出宫,或回自家,或择良人。”
“全放出去?”
“全放,城中年轻男子不多,宫女的家人又不是全在东都,她们自会选嫁义军将士,用不着宁王分赏。”
“好吧,这个主意不错。”
“至于太后,宁王不可以娶,事前事后都不可以。”
“事后为何不可?”宁抱关又露出怒容。
“天成皇帝弃母而逃,不孝之举昭著天下,宁王正可以此为借口,讨伐昏君。太后若是改嫁,妇德尽失,反受指责,如何归罪于天成皇帝?”
“等我打下天下呢?”
“宁王若要长治久安,还需时时自省、自制,若是不在意明君的称号,可稍稍恣意。”
“娶前朝太后算‘稍稍’恣意,还是‘过分’恣意?”
徐础叹了口气,“算‘稍稍’恣意。”
“好,这就够了。”
徐础觉得奇怪,“宁王妻儿尚在,太后再怎样,也不过是一名妇人,宁王为何非要娶她?”
“你总跟我说‘天下’,可我一直没弄明白,‘天下’究竟是什么?‘天下’有什么好处?直到我看到太后的那一眼,我才真真切切地看清‘天下’的真面貌。”
徐础呆住了,原以为宁抱关只是看重太后的身份,所以非要娶她以羞辱天成朝廷,没想到他居然动了几分真情。
可宁抱关完全不像是这种人。
宁抱关明白徐础的疑惑,笑了一声,“吴王别弄错,我不是贪恋太后的美色,当然,她是个美人,吴王见过……”
“我没见过,隔帘交谈而已。”
“总之我不是贪恋美色之人,我就是想证明,我比万物帝更配得上太后。”
徐础还是难以置信,但是不愿纠缠,“宁王能生此心,算是接近‘心怀天下’了,可要争鼎,靠的是手下将士与四方英雄,宁王太在意一名妇人,会令众人失望。”
宁抱关沉思良久,“我暂时不娶太后,也不会将她送给任何人,就让她先留在宫里,等我夺得天下再说。”
卫兵进来,“宁王、吴王,降世王快要到了。”
宁王点头,向徐础道:“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那咱们下去迎接吧。今日的话,你知我知……”
“话入我耳,不出我口。”
宁抱关笑了笑,“降世王才是好色之徒,我不是,吴王别笑话我,‘天下’总得有几样实实在在的东西,才值得一争,对不对?”
“宁王说得有道理。”徐础目的已经达到,不愿再争执下去。
两人来到城门外,等候诸王的到来,将士排列两边,都穿上了新的盔甲,十分整齐,只是脸上笑嘻嘻的,不像官兵那么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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