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作者:[法]纪尧姆·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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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 作者:[法]纪尧姆·米索-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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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你余生的第一天。
    一一中央公园一条长椅上的无名氏铭文这是一月的一个早晨,在纽约湾,白天战胜黑夜的时分……
    我们在极高的空中,在向北流动的云间飞越埃利斯岛和自由女神像。
    天气寒冷。暴风雪使整座城市陷人瘫痪。
    突然,一只银白色的鸟冲破云层,箭一般地朝着摩天楼构成的天际线俯冲下去。它无视滚滚云团,被一种神秘力量引向曼哈顿的北部;它一边激动地低声鸣叫,一边以令人惊愕的速度飞过格林威治村、时代广场和上西区,最后落在一个公共花园入口的栅栏门上。
    我们在晨曦公园的尽头,紧邻哥伦比亚大学。
    过不了一分钟,街区中一幢小楼的顶层将亮起灯光。
    此时一个年轻的法国女人——朱丽叶·博蒙——享受着最后三秒的酣眠。
    6 :59:576 :59:586 :59:597 :OO:OO
    铃声响起.朱丽叶朝着床头柜随意伸出一只胳膊,把闹钟抛到地上,立即止住了可怕的蜂鸣。
    她揉着眼睛钻出羽绒被,一只脚踩到锃亮的地板上,试探着走了几步,随后双脚绊在地毯里,地毯滑出了打蜡的板条。生气的她迅速地站起来,抓起她讨厌而又不得不戴的近视眼镜,因为她一向受不了隐形眼镜。
    在楼梯上,从旧货店淘来的一组不成套的小镜子映出她的身影:二十八岁的年轻女人,半长的头发,调皮的目光。她对着镜子做了个赌气的鬼脸,然后匆匆理顺几缕淘气的金发,试图让发型像点样子。V 字领的T 恤衫和花边小内裤让她看起来性感、顽皮。但这赏心悦目的场面没有延续。朱丽叶裹上一床厚厚的苏格兰毛毯,把尚温的热水袋贴到肚子上。供暖系统向来不是这套房子的强项,她与室友科莱恩合租这套房子已经三年了。
    我们交的可是两千美元的月租啊! 她叹道。
    她就这样裹着毛毯双脚跳着下了楼,然后用胯部一下顶开厨房的门。
    一旁窥伺的滚圆虎皮猫一下子跳到她怀里,然后爬上肩膀,差点抓伤她的脖子。
    “让一卡米耶,呆在那儿! ”她喊道,并把猫放回地上。
    大公猫“喵”地叫了一声以示不满,然后回到自己的窝里缩成一团。
    这时朱丽叶把水锅放到炉子上并打开了收音机:……近四十八小时,使华盛顿和费城陷于瘫痪的强暴风雪继续向我国东北方向移动,现已影响到纽约和波士顿。
    曼哈顿今晨在厚厚的雪下醒来。大雪导致交通瘫痪,并使城市运转减缓。
    空中交通将深受恶劣天气的影响:肯尼迪国际机场和拉瓜迪亚机场发出的航班均被取消或者推迟。
    道路状况同样十分糟糕。当局建议尽可能避免驾车出行。
    地铁的运行应该正常,但是公共汽车会受到影响。美国铁路客运公司宣布将减少车次。而且自七年以来,城市的各个博物馆首次关闭,此外还有动物园和主要的历史古迹。
    这场暴风雪是由来自墨西哥湾的一个湿润气团和来自加拿大的一个冷气团相遇造成的。日间,暴风雪将向新英格兰方向移动。
    我们建议您尽量小心。
    这里是曼哈顿101 .4 ,您的广播电台。
    曼哈顿101 .4 。给我十分钟,给您全世界……
    朱丽叶听着这段新闻打了一个寒战。赶快,来点什么东西暖和一下。
    她在壁橱里找:没有速溶咖啡,没有茶叶。她只好难为情地到洗碗槽里取回科莱思前夜用过的茶叶袋。
    仍迷糊着的她坐到窗台上,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城市。
    年轻的法国女人满怀伤感,因为她知道,周末之前她将离开曼哈顿。
    做出这个决定并非易事,但是在显而易见的事实面前只能认输:尽管朱丽叶爱纽约,但纽约却不爱朱丽叶。她在这座城市没有实现过任何希望和梦想。
    她中学毕业后,先后在索尔邦大学读了文学预修班和研究生课程,同时在大学的戏剧俱乐部里参加演出。然后她被佛罗朗戏剧电影学院录取,并且是班上最有前途的学生之一。那段时间里她串演过一些角色,拍过两三个广告,在几部电视剧里当过群众演员。但是她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
    于是渐渐减少了奢望,在超级市场或者企业的聚会中表演,在生日庆祝会上演戏,在欧洲迪斯尼乐园扮维尼熊。
    前途似乎布满阴霾,可是她没有气馁。她知难而上,一步跳到了美国。
    满恼子的好莱坞梦,满怀憧憬地以只求膳食而无工资的大学生身份登陆大苹果(纽约的别称)。人们不是说:夺纽约者夺天下吗? 在第一年,看孩子的工作让她有时间提高英语水平,改掉口音兼听戏剧艺术的课程。但每一次试镜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只能在小剧场、沙龙、或者堂区的礼堂里演出实验戏剧,或者在先锋派戏剧中饰演小角色。
    此后,她为了生计先后干过各种杂活儿:一家小超市里的兼职收银员、阿姆斯特丹大道上一个龌龊旅馆的女佣,一个咖啡店的服务员……
    一个月前她决定回法国。科莱恩即将搬出公寓去和她的男友共同生活。可是朱丽叶既没有勇气也不愿意再找一个室友。是承认失败的时候了。她赌了一把,赌输了。她向来无视清规戒律,一直自以为聪明过人。可如今她感觉自己彻底地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东西南北。此外她的所有积蓄已经告罄,签证早就过期,这使她成为一名非法滞留的外国人。
    如果天气不成问题,她返回巴黎的飞机后天起飞。
    起来吧,宝贝。别再抱怨你的命运了! 她狠了狠心爬起来,然后朝着浴室挪去。她扔掉毛毯,脱下内衣,跳进淋浴间。
    “啊啊啊……”她尖叫起来,皮肤上淌着刺骨的冷水。
    科莱恩先洗了澡,一滴热水都不剩了。
    不太够意思,朱丽叶想。
    洗冷水澡真是一场折磨,但因为她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她又急着为自己的女伴开脱:科莱恩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律师的学习,今天去市里一家著名的事务所应聘。
    朱丽叶不是一个自恋的人,然而今天早晨她在镜子前还是多呆了一些时间。一个问题越发频繁地困扰着她:我还年轻吗? 她刚满二十八岁。她当然还年轻,然而也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二十岁时的模样了。
    她一边吹着头发,一边贴近镜子细看自己的面孔,发现了眼角上的一些细小皱纹。
    演员的职业对男人都已相当苛刻,对女人就更加挑剔:大家对女人身上的缺陷毫不宽容,而这样的缺陷在男人身上却被看作是魅力和个性的特征。
    她对这事儿总是忿忿不平。
    她朝后退了~步。她的乳房依然漂亮,可是或已不像两年前那样坚挺了。
    不,你在胡思乱想。
    朱丽叶一贯拒绝别人对她的身体进行什么“调整”:为她的微笑注射胶原物质,用肉毒杆菌消除额头的皱纹,垫高腮部,做一个小酒窝或者给自己弄个全新的胸……活该她这样天真。但是她希望让人接受本真的她:自然、敏感、好幻想。
    问题是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自信。她不得不渐渐放弃成为戏剧演员、体验一次真正的爱情故事的希望。三年前她还认为一切都有可能。她可以成为朱丽亚·罗伯茨或者朱丽叶·比诺什。然后,岁月消磨着她。所有的钱都用在房租上。她很久没有给自己添一条裙子了,还常以盒装饺子和白煮面条果腹。
    她既没有成为朱丽亚·罗伯茨,也没有成为朱丽叶·比诺什。她为了每小时五美元的报酬在一家咖啡馆端牛奶咖啡。这还不够付房租,她得在周末打第二份工。
    她继续默默地对着镜子发问:我还有吸引力吗? 我还能挑起情欲吗? 也许有,她想,但是还能继续多久呢? 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权作为对自己的告诫:“总有一天,用不了多久,就再没有男人回头看你了……”
    可现在。如果你不想迟到,赶快穿衣服。
    她穿上一件紧身衣、两双袜子,然后是一条黑色牛仔裤、一件条纹衬衫、一件粗网眼毛背心、一件带流苏的羊毛衫。
    她的目光盯住挂钟,惊恐于时间已经晚了。最好是别再磨蹭了:她的老板可不随和,尽管这是她最后一天工作,恶劣的天气也不是借口。
    她跑下楼梯,戴上挂在衣帽架上的帽子和彩色披巾,然后关上身后的门,并提防别夹着猫的脑袋,鲁莽的让一卡米耶伸长脖子,被夜里降下的厚雪吸引了。
    朱丽叶一出门就被一股冷风噎了一口。她从未见过如此宁静的纽约。
    短短几个小时曼哈顿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滑雪场。积雪让大都市的街道变得有些森然,也使得交通非常棘手。便道和十字路口上已经形成雪堆。
    平时喧闹堵塞的街道上只剩下四轮驱动的越野车、几辆黄色的出租车和几个配着滑雪板的行人。
    朱丽叶一时间找回了童年的气氛,仰起头用嘴去捕捉雪花。她差一点摔了跟头,赶忙抬起胳膊保持平衡。好在地铁车站不远。只要小心,不要打滑……
    太晚了,话未出口她就摔倒,来了一个嘴啃泥。
    两个大学生从她身边走过,不但没有扶她站起来反而还讥笑她。朱丽叶感觉受到了侮辱,突然想哭一场。
    毫无疑问,这一天出师不利。
                                    2
    我们仍相互交融。
    她半活,我半死。
    ——维克多·雨果
    在几公里外,稍偏南一点,一辆四驱路虎的巨大身影穿过布鲁克林山墓地的空旷停车场。
    在挡风玻璃的右角,一张塑封卡片透露出驾车人的身份和职业:
    萨姆·盖洛韦医生
    圣·马太医院
    纽约市
    汽车在入口旁停下来。下车的男人也就三十岁。他那结实的身躯、单排扣大衣、剪裁合体的西装,透露出稳重、优雅的气派,但是他那古怪的目光——一只蓝眼睛,一只绿眼睛——却罩着一丝忧郁。
    严寒刺骨。萨姆·盖洛韦系紧围脖,为了暖手朝手上哈着气。他踏着积雪朝大门走去。每天的这个钟点墓地的栅栏门都还没有打开。但是去年萨姆给墓地捐助了一笔维修费,这让他有了一把自己的钥匙。
    一年来,他每周来这里一次,都是在早晨去医院上班之前。一个已成习惯的仪式。
    和她再呆一会儿的惟一方式……
    萨姆打开小铁栅栏门——通常是供内部工作人员出入的门——打开照明系统,然后就信步穿过无需辨认的小径。
    这是一个宽阔的墓地,地形起伏,很像是公园。夏天有许多人来这里散步,徜徉在密林和浓荫掩映的道路间。但是今天早晨,除了静静飘落的雪花外,没有任何鸟语,也没有任何生息扰乱周围的宁静。
    走过三百米,萨姆来到妻子的墓前。
    雪已经完全掩盖了玫瑰色的大理石墓碑。萨姆用大衣的袖子拂掉墓碑上半部的积雪,铭文随之展现:
    费德丽卡·盖洛韦
    (1974 —2004)
    长眠在主的安宁中
    下面是一位三十岁妇女的黑白照片。她的棕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目光躲避着镜头。
    捕捉不到了。
    “你好,”他温柔地说,“今天早晨凉飕飕的,是不是? ”
    她去世后的一年来,萨姆仍继续与费德丽卡交谈,就像她还活着。
    然而,萨姆·盖洛韦完全不像是一个幻想者。他既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存在什么假定的来世。说实话,萨姆除了医学之外,就没有什么相信的东西了。他在众人眼里是一位出色的儿科医生,表现出对患者的一种深切同情。尽管年轻却已在医学杂志上发表了大量文章,临床教学主任医师的职级刚刚期满就接到权威机构的邀请。
    萨姆的专长是精神病学,反弹性,其依据的原理是:即使被最悲惨的事情压垮的人也可以不屈从厄运,找到重振的力量。他的部分工作就是治疗因为疾病、暴力侵犯、强奸、某位亲人的早逝……而遭受严重精神创伤的儿童。
    尽管萨姆很擅长帮助患者摆脱困境,他却不能把他给患者的忠告应用在自己身上。妻子一年前的离去使他一蹶不振。
    他与费德丽卡的故事是复杂的。他们相识于少年时代,两个人都是在贝德福德一斯泰夫森特区长大的。这是布鲁克林一个声名狼藉的街区,以可卡因贩子和高凶杀率闻名。
    费德丽卡的双亲都是哥伦比亚人,他们在费德丽卡六岁时逃离了麦德林的街巷,却不知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到美国刚一年,她父亲就在街区的两个敌对团伙的枪战中吃了一颗流弹。费德丽卡只能与渐为酒精、疾病和毒品所困的母亲相伴。
    她就读于一所破烂不堪的学校,学校周围是垃圾和烧焦了的汽车残骸。
    剑拔弩张的环境令人窒息,毒品贩子总是在街角窥伺。
    她十一岁的时候,也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在布什威克大道一家龌龊的可卡因屋倒卖毒品。因为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的布鲁克林,因为这是帮母亲找到所需毒品的惟一方法。另外,她也是从母亲那里学到毒品交易的基本原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在中学里遇到两个比她稍小.看起来与众不同的男孩:萨姆·盖洛韦和谢克·鲍威尔。萨姆手里总拿着一本书,他是班里的智者,一个由祖母养大的孤独男孩。他也是学校里惟一一名“白人”,在这块非洲裔美国人居多的地区,这也给他招来不少敌意。
    谢克是个大力士。他十六岁时就和街区的大多数成年人一样高大和健壮了。但是他的流氓外表下隐藏着真正的同情心。
    三个人为了在疯狂的环境中生存而联合在一起。他们的互助和友谊建立在相互取长补短的基础上,每个人都多亏了另外两个人才找到自己的平衡点。哥伦比亚女孩的心灵,白人男孩的智慧,黑人男孩的力量。
    他们在成长中一直尽可能地远离街区的漩涡。他们已经看够了毒品对亲友的摧残,以至于永远都不想沾那东西。
    萨姆和费德丽卡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离开这座人渣堆:那里的人命悬一线。生存的危机无处不在,使人们无法对生活有什么长远打算。他们没有真正的志向,因为周围的人都没有。
    然而,两人都出乎意料地借机摆脱出来。成了医生的萨姆把童年的女朋友带上了自己的路,也几乎自然而然地就娶了她。
    大片大片稠密的雪花继续飘落在墓地上。萨姆目不转睛地看着妻子的照片。照片上的费德丽卡用一缕长发把头发挽成一个髻。她穿着梳头时总是穿着的那件围裙。这是萨姆拍的照片。照片有点模糊。这很正常.因为费德丽卡从来不让别人给她照相。
    医院里没有人知道萨姆的身世,他也从来不谈。即使在和费德丽卡共同生活的时候,他也很少回首他们离开的那个世界。应该说,交流的确不是他妻子的第一特长。为了免受童年的卑劣的伤害,她很早就凭借绘画为自己构筑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世界。一道很厚的保护层;即使离开贝德一斯泰很久,她也没有真正放松警惕。随着时间的流逝.萨姆琢磨他已经成功地把她“治愈”了,就像他治愈了许多病人一样。但是事情却没有这样发展。在去世前的几个月.费德丽卡越发频繁地躲进她的绘画世界.沉默的世界。
    而她与萨姆也更加疏远了。
    直到那个悲惨的夜晚.年轻医生打开家门时发现妻子已决心离开再也无法忍受的人世。
    萨姆骤然遁入到一种麻木的状态中。费德丽卡从未向他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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