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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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3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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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支委说,你就是想得通,我们也下不了手。这些年你在村里的为人处事,我们睁着眼看着,张着耳朵听着,就是开会迟到一次就要处分你,我们做不出来。 
  田大义说,不要为我的事让你们为难。刘书记要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他到底又能把我怎么样?我想一定是为反哺钱的事,他要杀杀我的威风,让我不敢和他较劲。 
  陈支委说,刘书记这人官架子大,不好对付,我得想个法子同他玩把戏。 
  回村后,党员评议工作本应按步骤进行,先是学习动员,然后自认,然后才是公评,最后才是支部认定。聪明的陈支委把前面的工作都做好后,到了评议党员阶段,他迟迟不进行,直到乡里催起来,他还装病,说自己身体不好,开不得会。刘书记知道村支部是在耍兵法,用缓兵之计,是在给田大义出气,就派了乡里组织委员来村里督促工作。这正中了陈支委的计。只要乡党委来了人,陈支委就有办法了。于是,陈支委暗里通知大家,一定要评田书记优秀。 
  那个晚上的会,田大义的印象非常深,一直开到天亮!举手,不记名投票,反反复复地来了多次,大家就是跟乡里派来的组织委员对着来,就是不按乡里要求办事,就是要评田大义优秀。 
  乡里组织委员无法可施,只好说,回去跟刘书记如实汇报。 
  第二天来人把陈支委叫走了。田大义知道,这是为他的事陈支委惹怒了刘书记。 
  陈支委去了一天一夜,日落黄昏时才像影子晃回村来。田大义出门走到村口迎他,见他脸上的肉就像被刀刮掉了一层,颧骨仿佛长高了一寸,就说,起明啊,一定是为我的事吃苦了吧? 
  陈支委说,是的。 
  田大义说,刘书记都跟你说些什么? 
  陈支委说,晚上你到我家里来,我跟你详细说。现在我要睡一觉,一天一夜没睡啊!走路都不知道头在下还是头在上了。说着,他就一个趔趄,要不是田大义赶快扶起他,他就倒地了。 
  晚上,田大义去陈起明家时,陈起明刚刚起床。于是,在火塘里熬了一罐浓茶,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边喝边说话,说到伤心处就叹气。陈支委说他到了乡政府,乡领导找他谈了一天一夜,先是和和气气地谈,后来见他筋骨很硬,就高声大叫地谈,又换了几趟人轮流跟他谈,不让他睡觉,谈得他狗血淋头。陈支委说他要辞职,刘书记又说不行,这几年村里别的工作干得不错!看样子,刘书记这回是有意要整整他,绝不能让他这样和田大义穿一条裤子! 
  田大义口口声声说自己连累了陈起明,他要自己到刘书记那儿去请求处分,不能让别人为他的事挨这个冤枉整。陈支委不让,说,你不要去,受不了那样的谈话。 
  田大义第二天还是去了乡政府。他没有找刘书记,只找了组织委员,他说自己已经认识到自己开会迟到错了,是严重的错误,请求组织给他处分。组织委员不敢答复这件事,就请示了刘书记。刘书记在县里开会,在电话里答复说,那就好!手续一定要办完备,免得以后翻案!于是,组织委员就照这个指示乡里村里,村里乡里跑了多遍办手续。后来,组织委员又特地到村里开支部会宣布处分决定。 
  田大义挨了处分,说心里不难受那是违心话。好在田大义会吹唢呐,心里有苦,就把苦变成一股气流吹进唢呐管里,然后用自己鼓槌儿一样的指头在管眼上或放或堵,敲打出美妙的音乐。那音乐在村巷里飘飞,在树尖上飘飞,在天空的云层里飘飞,几里之外,在山上种田砍柴牧牛的人,只要坐下来歇息,就能听到这种唢呐声从云里下来,从树叶上下来,都知道,那是田大义在吹他的唢呐。如果是有程序的一曲一曲往下吹,那就是田大义在给办喜事人家吹,如果吹出来的曲子没顺序,那就是田大义自己在练嘴。这么些年下来,就像辨得出人的声音一样,附近人都辨得出这唢呐声里的情绪。唢呐的曲牌很多,大开门,小开门,娘送女……田大义挨了处分,与人说话还像往日一样乐观,但唢呐声里还是流露出了他内心的不平。他现在最喜欢吹的就是娘送女,他已经深深体会到那曲中的情愫,那是一曲情感非常复杂的音乐,这种复杂的情感就像他自己此时的心境。 
  秋末的乡村很肥,家中的坛坛罐罐装满了苞谷豆子,房梁上栏杆上也挂满了高粱、红薯,还有长长的丝瓜种,圆圆的老葫芦。该收获的都收获进屋了,自家缺什么到别人家也很好借齐,这是办喜事的好时候。于是,陈支委要嫁女了。陈支委的女儿在外面打工谈了对象,两人都在一个工厂里做电器开关,但女儿结婚还是要从家里面嫁出去,似乎不从家里嫁出去,就还不是明媒正娶。陈支委家不算富,但想把女儿的婚事办得热闹些,可如果没有田大义的唢呐到堂,又热闹不起来。然而,田大义正受着委屈,他不好意思去请他来吹唢呐。他作为支部的组织委员没有保护好书记,让乡里给了处分,心里十分愧疚。 
  离嫁女的日子越来越近,田大义就等着陈支委请他去吹唢呐,好几个傍晚,他看见陈支委收工回来扛着锄头从村口路过,就有意坐在自家门口,装着无事地等着陈支委朝他家走来,跟他说说女儿出嫁请他去吹唢呐的事。但陈支委没有朝他家走来,而是看都不朝他家看一眼就带着长长身影走了过去。他以为陈支委也小看他了,认为他挨了处分,不请他去吹唢呐了。对于田大义来说,心里正有许多情绪要借吹唢呐来倾诉,他可以不计较田地里的收成,可以不计较什么处分,但是,他不能不吹唢呐。唢呐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尤其是在他受委屈的日子。 
  那是傍晚,陈支委又扛着锄头从村口路过,田大义终于忍不住喊道,起明,你来坐坐吧! 
  陈支委的脸红了一下,他低着头走去,准备让田大义怪罪几句。他作为一个支部的组织委员,让这么好的书记挨了处分,难道不该受骂吗?! 
  陈支委像小学生走到老师面前,很拘谨地坐下,等着田大义的责骂。然而,田大义却说,起明啊,女儿出嫁的日子这么近了,怎不听你说请乐班子的事? 
  陈支委搔了半天头才说,我不好开口哪!田书记!就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到我家吹唢呐。 
  田大义这才高兴起来,说,你怎么说这个话呢!愿意!怎不愿意呢! 
  陈支委说,我是分管组织工作的支委,让你挨了处分,我怎么好意思在你面前开口说这事啊! 
  田大义说,哎,这就见外了。你呢,为我的事挨了那么多骂,是你给我背黑锅了。 
  陈支委说,田书记,只要你不怪我,我就高兴了。那我今天就算请了你,到了那一天,你就来给我吹唢呐。 
  田大义说,你这么忙,要不要我代你约个乐班子来? 
  陈支委说,你要给我约个班子来,我就更省事了,就是太麻烦你了。 
  田大义说,这事儿我就包了。到时候你认响行头就是。 
  多日来两人堆积在心头的云雾这就算是完全散开了,又像往日那样,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起来。田大义说,女儿结婚是大事,办热闹点。别的事都不要想那么多,这种处分算个什么卵! 
  陈支委笑着站起来,要去家里忙事了,一脸春风地说,到那个日子,你就一定要多喝几杯喜酒啊!田大义说,那当然。长滩那边的客还没有报吧?陈支委说,已经报了。田大义说,你买包水泥,我明天去把河边上码头那儿也铺铺,让来客能有脚好路走。陈支委说,我明天就派人去办,哪能要你亲自去呢!两人分开很远了话还没有扯断。这事儿一说定,田大义心里好一阵快乐。堂客在门口洗菜,他就主动地蹲在堂客身边说,我来洗吧!堂客说,一听说要你吹唢呐就屁股缝里都来劲!田大义说,人人都有自己高兴的事嘛!你呢,只要鸡娘一下蛋,不也跑得屁流吗! 
   
  5 
   
  田大义到乡政府开会,带了防火布告回来。一到家,就从饭锅里抓了一手窝剩饭到村口的石墙上把布告贴好。庄稼收完粮食进仓,山上的草木完成发芽、开花、结果的任务,现在就全都老黄了。这里是山区,也是林区,每年这个时候,政府都要开一个防火会。每年这个时候,乡里也总会有一两起山火发生。虽然月亮洲村一直都没有发生过山林火灾,但也不能懈怠。过几天陈支委就要嫁女,田大义要去吹唢呐,会越来越忙,布告就不得不抓紧贴好。 
  月亮洲人请客不发请柬,而是带口信。这里人说话很值钱!陈支委平时为人很义气,家里又是头一回做好事,来的客肯定多,估算一下,应该有二十来桌。于是,陈支委把自家的肥猪杀了,做了八榨豆腐,当然有几榨用上好的茶油炸了。又买了一头退役的老黄牯杀了,要在席上开大片牛肉。开大片牛肉是一种气派,一般都只是牛肉和芹菜或萝卜丝小炒。羊肉、粉条、海带、鸡肉、鸭肉、香菇都是坐大田那台大修过后的旧客车到县城里买来的。日子总在往好处过,以前做好事兴客办席是不兴味精、香料、鸡精、麻辣油之类的,现在也都兴了。陈支委家平时很节俭,这回像是和刘书记赌气偏要这么风光一下。 
  正酒前两天,陈支委就把厨师先接进屋作准备,跟着厨师屁股后头来的就是田大义领来的乐班子,因为来客时要吹打行头迎接,所以,乐班子也要提前进屋。 
  田大义领着乐班子进屋喝过一杯茶,就在堂屋里摆行头。除那面桶鼓是陈支委自己从村里借来的以外,其余响器都为乐班子自备。两副铜钹,一面大班锣,一面色色锣,一把唢呐,还有一面边鼓。这算是体面的班子,有时候少一副铜钹,少一面边鼓也可以敲打得很热闹。这一次是田大义有意要把陈支委家的喜事办得热闹些,田大义也有和刘书记赌气的因素,或者说不是跟刘书记赌气,是自己想泄一泄怨。 
  乐班子围在堂屋的左上角,中间放一张八仙桌,摆茶盅和其他响器,大班锣不能摆在八仙桌上,于是将板凳树起来,像一只蹲在八仙桌旁等骨头啃的大黑狗,大班锣就吊在大黑狗的前爪上。 
  先是试了一下行头,田大义将唢呐换了一颗最好的哨子。刚刚试好,请客的人就从外面传话进来,说舅爷人家来了。于是,外面响了三连铳,屋瓦震得发响,屋檐上的麻雀吓得从瓦槽飞出来,因是仓皇出逃,脚爪上就勾着一把草叶飘落到堂屋门口的洗碗盆里。田大义马上叫大家吹打起来。一时,乐器的响声,鞭炮的爆炸声,小孩子的吵闹,大人们接礼担的招呼声混杂成一团。月亮洲的热闹就是什么也听不清楚! 
  接着,姑爷那边的客人来了。 
  姨姨那边的客人来了。 
  长滩那边的客人来了。 
  村里的叔侄弟兄来了。 
  把全部客人迎完,天黑很久了,田大义一看手表,九点四十。田大义腮帮子酸痛,从中午开始,一连吹了这么久啊!但他不感到累。陈支委是个讲义气的人,为他家多做点事心里快乐!陈支委见乐班子吹得如此热闹,也非常地满意,就把乐班子单独开餐,要厨师多加了几个菜,从感情上说,这就是给田大义加的。乐班子见陈支委如此看重他们,一天的事也已做毕,就每人都端了酒杯互相劝起酒来,说是在陈支委家里做事很快乐,大家多喝点儿才好! 
  一劝酒话就多,农民的话总离不开农民头上的事,就说到如今国家给农民做的好事多,不收农民的税了,水泥公路也要修到村里来,还给农民反哺钱。这么一说就又说起乡里扣反哺钱的事,说到田德林为买农药化肥和乡里吵架的事,说着说着就有人骂起来了,那姓刘的书记,心里没有一滴血!我日他个娘! 
  田大义想起自己父亲和刘书记的父亲是老战友,就劝道,兄弟啊,别骂娘,他娘没有惹你们啊!骂娘的人说,我不骂娘,我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农民对这些当官的还有什么办法?你是村书记,在乡里村里这么德高望重,你找他几次说这事,他都不理啊! 
  田大义还是安慰别人说,办什么事都得有个过程,公家的事不像自家的事,比如陈支委办这喜事,他要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要请我们来吹吹打打就请我们来吹吹打打;公家的事就不一样了,要请示,要汇报,要研究,要开会。这个反哺钱,乡里迟早要退的;要是不退,我还要去上面找人! 
  月亮洲村嫁女喜欢趁早上路,信的是早起早发。第二天,天还没有全亮,送亲的炮仗就响了,接着,田大义的乐班子也把行头响起。缠了红纸的竹篙点燃了,给新娘出门的路照得一片红亮。此时,突然有人说,邻村的山上好像起了山火,正往月亮洲这边山上燃过来。大家往远处的天边一看,果见天边有一些黑烟。陈支委就催着女儿说,好,早起早发,上路吧! 
  新娘出了大门,上路走了,新娘的直系亲人必须有几位送到婆家去,叫当送亲娘。乐班子也要送到那边有婆家乐班子接了才能回来。 
  可是乐班子刚刚送到村外不远处,刘书记就带人来了。在路上,刘书记一眼看见田大义鼓着腮帮子在吹唢呐,就骂道,看样子,这个处分对你不起作用啊!你还快乐得很啊!邻村的山火就要燃到你们村了,你还在这么敲锣打鼓吹唢呐!快跟我上山救火去! 
  田大义马上停了唢呐,跟他的乐班子说,你们去送送妹子,我上山去救火。救火是大事! 
  乐班子一看自己面前站着的就是扣他们反哺钱的那个刘书记,就把锣鼓钹子打得更响,仿佛把行头的声音弄大,就是给田大义出气,就能把刘书记吵出什么毛病来。 
  新娘和乐班子过了一个山坳就再也看不见了,连声音也听不见了。田大义跟着刘书记到村里商量救山火的方案。田大义根据火的来路和山势的特点分析了火势的走向,决定分两路人马,一路去扑火,另一路去修火路阻火。刘书记一听,马上决定陈支委带队去扑火,要田大义带队去修火路阻火。陈支委说,那不行,扑火是跟着火后面走,相对安全;而修火路是在火前面阻火,非常危险。陈支委要带队去修火路,刘书记不让,说,田书记去修火路!你要相信他一定会很好地完成这个任务!刘书记又鼓励田大义说,你只要把进乡上县告状那股劲头使一半出来,这大火就一定会被你阻住! 
  陈支委还要为田大义解脱,田大义说,起明,不要说了,就按刘书记的决定办。刘书记高着腔说,这是战前动员,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分头行动!刻不容缓! 
  于是,陈支委和田大义各带着一支队伍上山。刘书记自然是跟在陈支委后面走,分手时刘书记还说道,老兄,你是个充满勇敢和智慧的人,这回就看你的了!田大义说,请刘老弟放心! 
  田大义按照预定方案把人带到山上一看,火势正朝自己这面山上扑过来。村里年轻力壮的劳力都外出打工了,稍好一点的劳力比如田德林、田丰收他们又都被刘书记叫到那边去了,他带的只是些老弱病残。田大义非常沉着地把带的人按照身体状况排成一个阵,身体好一些就安排在纵深处,身体差的就安排在离山脚近些的地方。这样,如果山火万一阻不住,身体差的逃离起来就相对安全些。田大义告诉大家,万一阻不住山火,你们一定要灵活处理,山火太凶时,该顺着山火跑就要顺着山火跑;如果找到火势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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