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史(十月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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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史(十月 4)-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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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锦官城早年间那棵落过凤凰的白果树,就是被那些南方人偷盗走的,你们现在倒好,竟敢大模大样地把厂子交给南方人给攥着。看吧,他们不把你们的家底子抽光了才怪呢!”
  说完了,见尚连民只是在笑,老邮差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不知道这些南蛮子的厉害。他们算计人的手法,怪异得你想扁了头发都想不出来。听爷爷的话,赶紧地把这些南方人都赶出锦官城去。老祖宗的经验,条条都是真传,你别以为那些传说只是传说。一来南蛮子,锦官城的地界就不会太平了,你可不要成为锦官城的口彩。你看你三叔的厂子,好几千人,没有一个是南方人。在锦官城开厂子,就要先用锦官城的人,这样他们才不会说你忘本。”
  尚连民在办公室里拿着哑铃锻炼身体,忽然想起了他爷爷的这段话,就又重复给李蔓听,李蔓笑得弯了腰,说:“你爷爷还摸过美国来的信呢,竟然这样不够开明。他那样说,对人家南方人也太不公平了。不能因为几个南方人曾经偷过锦官城的白果树,就让人家所有的南方人都跟着背黑锅。再说了,那不都是传说嘛。你们锦官城的这些老人真有意思,拿着个传说也当家训。南方人在管理模式上的那一套细致功夫,可是咱们北方人模仿也仿不来的。就像中国的丝绸,打死外国人,他们也弄不出这么华丽的东西来。你听没听说,在欧洲,有些国家就称温州人是东方的犹太人。这么称呼他们虽然不乏贬义,但也足够说明他们有多聪明了,他们简直就能从石头里制造出蜂蜜来。”
  锻炼了一会儿,尚连民弯腰把哑铃放回茶几底下,抬头看着在饮水机前给他接水的李蔓,吩咐道:“在爷爷面前,你可不能这样乱说话,他有他的人生信仰。”
  李蔓看着尚连民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屑地笑了笑说:“你难道和他们一样,也相信你们锦官城是落过凤凰的什么风水宝地?先生,清醒清醒吧,传说永远都是传说。”
  尚连民坐在电脑前,浏览着网上的新闻,说一个地方有这样的传说也不错。比如你,现在就是落到我们家里的一只凤凰。难道你会拒绝我把你和凤凰相提并论?
  李蔓喝着水,说我可不想成为一个传说。
  喝完一杯水,打了几个电话,尚连民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说走,今天事不多,带着你出去透透气,踏踏青去。李蔓放下杯子,拿了包,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春天的风吹到脸上,就像在舌尖上化软的巧克力,绵绵的甜味里,逶迤地拖着植物淡淡细细的清香。尚连民总认为世界上没有一种香味。是可以和自然界里这些植物发出来的香味相比拟的。他看着满面春风的李蔓,看着她被风吹得飘扬起来的头发,放慢了车速说:“带你找个公园去看野花野草怎么样?早晨在河底里看麦子,看见有那么多的花都开了。”
  “到公园里看野花?”李蔓看着尚连民说,“也就你能够想得出来,到公园里看野花。”
  尚连民说:“去城里的公园还叫看野花吗?我说的是锦官城的公园。”
  “锦官城什么时候也有公园了?我好像没听人说过。”李蔓夸张着神情说。
  “听你的口气,好像锦官城有个公园太意外了?要是真那么想,就是你太缺乏想象力了。这么大一个锦官城,岂能找不出一个让你李蔓看野花野草的公园?我带着你去了,你就知道以后不能小觑锦官城了。”尚连民有些神采飞扬地说。
  看着尚连民志得意满的神情,李蔓不以为然地说:“锦官城就是有一个开满野花的公园,你也不能自得成这样吧。如果是用你自己的财富,给锦官城的人打造出了一个大广场,让锦官城的人像真正的城里人那样,老人可以在广场上放风筝,女人们可以在广场上跳舞,孩子们可以在广场上溜冰、奔跑,疯狂地玩闹。那个时候,你也许还有资格这样得意上一把。”
  尚连民鸣着喇叭,尖声叫了一嗓子,学着外国人的口气说道:“上帝啊,你给我定的这个目标也太远大了吧。如果能修这么一个广场,我们最起码得先登上那个叫胡润的英国人搞的什么富人排行榜,而绝不是锦官城武清的排行榜。只是,等我们真有了那么多财富,恐怕早就变得为富不仁了,哪里还能想到来为锦官城的人修一个大广场,让他们在那里跳舞、放风筝、溜冰。你知道中国的富人目前最缺乏的是什么吗?就是一颗慈善之心。”
  李蔓把手伸到车窗外头,叉开手指过滤着绵绵软软的春风,眼睛看着路边葱茏的树木,忽然说:“锦官城这么宽的马路,又这么稀疏的人口,你看是不是很有点欧洲情调?”
  尚连民沉静下来,他用手掌拍了拍方向盘,又瞅了一眼李蔓,散漫地说:“什么欧洲情调,亏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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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出来。”
  锦官城没有了那些绿色和金黄的庄稼覆盖着,原先长庄稼的地里,现在长出了一条一条宽阔的大马路,长出了一排一排的厂房店铺,这令尚连民和他的爷爷老邮差一样,心里面充满了伤感。看着这些马路和厂房店铺,尚连民老是觉得锦官城变得越来越荒诞和陌生了。夜里他一个人开着车往家里走,看着路边鬼眼一样闪烁的灯火,脑子里就会反复地想:这还是锦官城吗?我怎么不认识它了!所以去年秋里他爷爷让他到河底里去种麦子,他犹豫都没犹豫,立马就去了。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和他爷爷一样了,想看见原来那个充满着庄稼气息的锦官城,想看见锦官城遍野的庄稼,看见那些麦子、玉米、花生、芝麻、大豆。现在,他每天到河边去站一会儿,就是想从麦子的颜色上,看见过去的锦官城。虽然锦官城的人像小顺说的,做梦都在想着成为不种庄稼的城里人,想生活得像城里人一样舒适,干净。但是,在尚连民心里,似乎只有铺满庄稼的锦官城,才是真正的锦官城。
  看尚连民不再做声,李蔓就扭过头来看尚连民,她竟意外地从尚连民的眼睛里,看见了雾一样升腾蔓延起来悲伤。
  李蔓惊讶地说:“你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很奇怪吗?锦官城慢慢变得和城里一样了,这是多好的事情。如果是你爷爷和你姥爷那样老的老人,看着锦官城一点点地变迁,一时不适应,去留恋过去的锦官城也就罢了,你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伤感?”
  “你从小在城里长大,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庄稼。我也是在锦官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后,才逐渐认识到什么是庄稼的。”尚连民说。
  李蔓摇着头说:“我是弄不懂,就像现在一样弄不明白,你说带着我去公园里看野花,怎么把车开到墓地这里来了。”
  尚连民说的公园就是指墓地。他把车子停在墓地的边上,说:“到了,就是这里。”
  李蔓一看尚连民说的公园原来是指墓地,就靠在后背上笑得要岔气。李蔓说:“尚连民,你们尚家的人到底怎么了?你爷爷天天来看墓地,一天不来就睡不着觉。你现在又把墓地叫做公园,带着我来这里欣赏野花,你不觉得你们家里人现在都很怪吗?你按照你爷爷的吩咐到河底里种什么麦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有些奇怪了。”
  尚连民跳下车子,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在河底里种麦子是有些奇怪,但是把墓地当成公园一点也不奇怪。你看北京的十三陵,沈阳的北陵和东陵,还有南京的中山陵,不都是墓地公园吗,在锦官城怎么就不行了?咱们到欧洲去玩的时候,你看人家外国人,也是最喜欢到墓地里去散步休闲,说那里是最幽静的闹市区。”
  李蔓还是在座子上笑,说:“先生,你要看明白了,这里既不是南京的中山陵,北京的十三陵,也不是沈阳的北陵和东陵,更不是什么国外幽静的闹市区,这里是你们锦官城!只有你爷爷和鸟人那些古怪的老头子,才会天天跑到墓地里来,坐在这里怀古悼今。”
  尚连民拉开车门,把李蔓从车里拉下来,拉着她的手往墓地里走,边走边说:“不是只有帝王的陵墓,才有资格让众人去瞻仰。天下没有这些平凡人的墓地,哪里会有什么帝王的寝陵。我一直在想,以后铝厂规模大了,赚了钱,我就把这里改造成墓地公园,让锦官城的人把这里当做一个休闲的场所。这样,既节约和合理开发了资源,又给锦官城的老人保留住了一块让他们安睡的墓地。你有没有发现,整个锦官城,就只有这里,是将来建公园的一个理想去处了。现在,我们就先享受一下我们锦官城未来的公园。”
  第6章
  老邮差退休后,先是生了一场大病,住了两个月的院。中间有两次,医生一天里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叫家属准备后事。一家人慌得像在风里摇摆的草,不知道朝哪里磕头朝拜才好。他老伴抹着泪,趴在他的床头上,拉着他冰凉的手说:“老头子,你才卸下了套子,还没歇过腿来呢,怎么就这么没有出息?你不是早就说过,要我走在你的前头,你好把我有板有眼、风风光光地送走吗?你一辈子说话算话,到了大事上,怎么就妄言了。”
  尚进荣看着母亲悲凄的神态,就把眼睛盯在了老二尚进国身上。尚进荣说:“一家人就你是懂点医术的,现在就指望你拿主意了。那个丹青的父亲,不是院长吗?”
  尚进国的嘴上已经急得起了一圈水泡,他看看尚进荣,没说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丹青的父亲是院长不假,可是,第一,他不是这家医院的院长;第二,有一件事尚进国一直瞒着没给家里人说,就是丹青的父亲至今还不同意他和丹青的婚事。丹青的父亲给丹青找了个卫生局局长的儿子,说丹青如果嫁给了局长的儿子,他就有希望到卫生局里去谋个副局长。但是,丹青不但不听她爸爸的安排,还和她爸爸说她已经跟尚进国怀孕了。丹青的爸爸一生气,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从病房里出来,尚进国就给丹青打电话,和丹青商量怎么办。丹青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刚进医院还不懂,有些药你就是找人也不可能弄到,那都是给大人物用的。我就是打着我爸爸的幌子。请客,送红包,人家一个电话,就给戳穿了。你先别着急,我另外想办法。”
  晚上,丹青回到家里,先把尚进国父亲的病情告诉了她爸爸,然后对她爸爸说:“只要你出面,找好药治好了尚进国他父亲的病,我就答应你和那个卫生局长的儿子来往。”
  丹青的爸爸瞅了她一眼,说:“好了,你从小那点小聪明,我还不清楚?你也不用费心思了,那个姓张的局长因为贪污受贿,今天上午刚被抓进去。你一会儿打个电话给那个尚进国,就说明天我先到肿瘤医院去了解了解病人的情况,然后再研究方案。”
  丹青的爸爸是个医术非常高明的医生,他把老邮差做的各项检查拿来一对照,又问了老邮差和家人一些情况,心里就明白病人是被弄错了病因,给治疗反了。打个小小的比方,病人的身体本来就是锅开水了,需要马上冷却。但是,你不但不给他冷却,还天天在那里给他烧猛火攻,时间长了还不把水熬干了,把锅烧炸了?
  治病这种事,就好比抽茧剥丝,只要你找准了线头,往下的事就好办了,虽然不能药到病除,但至少方向是对了。丹青爸爸让尚进国把老邮差转到他的医院里去,没出一个月,老邮差的病就好利索了。
  出了院,老邮差身体恢复了健康,人却变得唠叨了,有时候干脆就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一些家里人根本不明白的事情。他老伴在一旁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话,就伸头看着他的嘴巴,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自己在那里唠唠叨叨,像是老鼠在夜里啃木头磨牙?”
  老邮差说:“说了你也不懂,我是在说锦官城和咱们家过去的那些地呢。”
  他老伴就嘲笑道:“你们家那点地有什么可炫耀的,你都在床头上翻腾一辈子了。”
  “你们女人懂什么?”老邮差说,“地可不光是活人的命根子。”
  每年一到除夕,老邮差就按照锦官城的习俗,先用草纸叠好一个一个牌位,用毛笔在叠好的牌位上写上每个祖宗的名字,然后再用一根筷子粗细的高粱秆,把写上名字的牌位夹住,插在一块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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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他母亲的衣襟,告诫他母亲:“你看孩子那眼,眼里都散得没神了,这可不是好兆头。要是在过去,都该舍到庙里去了。孩子的魂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你们得抓紧哪。抓紧找个明白人给孩子瞧瞧,把魂叫回来。”
  “明白人”的意思谁都明白。在锦官城,明白人就是通晓仙术,能灵魂出窍入得阴间、到阎王面前把人的灵魂要回来的大仙。
  尚进东的母亲泪眼婆娑地应着,连连地点着头,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找回儿子被吓丢的魂魄。众人走后,她就跪倒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哭着祷告,祈求万能的上帝赦免了她的罪过,保守她的儿子平安无恙。
  尚进东的父亲在一边生气地看着,见她没完没了地祈求,就厉声喝道:“你在那里求求求,你的上帝给你送钱来没有?”
  两个月后,尚进东的二姐夫黄翔喝醉了酒,想起自己投进去的两万块钱全打了水漂,就跑来把尚进东打了几拳,踢了几脚,恶狠狠地骂了一顿。尚进东依旧不说话,任凭黄翔打骂。只是那天夜里,他主动地放下了手里所有心理学的书,趁着母亲去祷告的空隙,偷偷地打开家门,冒着雨走出了锦官城。
  尚进东走后,他母亲就把尚进东的房间锁了起来,谁也不许迈进去半步。每天晚上,等丈夫睡着了,她就悄悄地爬起来,摸出钥匙,去打开儿子的房门,摸进儿子的房间里,然后在黑暗中坐在儿子的床尾上,一遍一遍地摸索儿子翻过的那些书,边摸索边问:“儿子,你今黑夜是睡在什么地方的?是睡在地上,还是睡在草上?”
  她说:“我知道你是追那个骗子去了,可是,骗子的嘴里从开始就是谎言,你上哪里去找他呢?”
  她说:“你这个不安分的孩子,安安稳稳地种地有什么不好?当初你祖爷爷为了几亩地,都情愿舍了男人的脸,瞎了男人的心,不惜害了人的命,到边家去入赘。从你祖爷爷到你爹,你们家哪一个男人娶亲,不是和几亩地有关联?尚家的祖辈男人,个个都贪地贪得不要命,就是你爹,人在信局子里干着,心一辈子都是在锦官城的地里活着。”
  她说:“如今你倒好,竟是拼命地不喜好种地,好像你根本就不是尚家的男人。”
  光阴一天一天地过去,随着时光的推移,整个锦官城的人好像都淡漠了尚进东,淡漠了锦官城曾经还开过一个果仁厂。人们只有到地里去干活的时候,眼睛偶尔扫到路边,看见路边的一片荒地里,七零八落地矗立着的那些炼核桃壳的木炭炉子,才猛然想起来:噢,锦官城曾经还开过一个果仁厂。
  锦官城的人即使偶尔地谈论起尚进东来,也仿佛是在说一个无比遥远的人和事。就是那些被骗走了集资款的人,也把尚进东埋进了离脑子最远的地方,或者干脆就把他从脑子里挖出来喂了狗,然后把狗拉出来的狗屎埋进了地里。有惦记他一个败家子的工夫,还不如挥挥锄多耪两垄豆子两垄玉米,多收成几粒粮食呢。
  在锦官城,只有尚进东的母亲,每天黑夜里都固执地去摸着儿子翻弄过的那些书,不停地和儿子说着话,她说:“儿子,你今天到了哪里了?”
  她说:“儿子,你打听没打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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