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史(十月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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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史(十月 4)-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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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扬扬也不说,只是悄悄地揣摩着小顺。接触了小顺两次,范扬扬就觉得小顺这个人非常有意思,你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一点儿也不张牙舞爪了,倒更像一头暴怒后安静下来的狮子,眼神温润地看着你,会一直看得你心里对他充满了爱意和温存,而他眼神里的那种温润,绝对是从心底里映照出来的。范扬扬从来没遇见过一个行为反差如此大的人,她觉得小顺的内心和他的表面,绝对是一个物体的两极。或者说小顺就是一块巨大的磁铁,他外表对人有多大的排斥力,内心就拥有多大的吸引力。
  喝完茶,小顺问范扬扬想不想看看锦官城的最后一片麦子,想看的话,就跟着他到河边去。范扬扬惊喜地说:“锦官城现在还有种的麦子?那我真要去看看,我从小最喜欢看的就是麦子。我奶奶去世后,我已经多少年没到过农村,多少年没看过麦子了。”
  小顺说:“我是觉得锦官城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可以给你看,才想起带你去看麦子,没想到你对麦子还很有感情。”
  “当然,”范扬扬说,“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乡下度过的。那时候,每到割麦子的日子,我就会跟在爷爷奶奶的后边,在麦子地里捡他们割掉下的麦穗。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特别地怀念那些拾麦穗的日子。所以,我头一次来锦官城,把锦官城说成是乡下,你反驳我错了的时候,就把我瓷在那里,不知所措了。其实,我特别喜欢乡下这个词。觉得它特别的亲切,像麦子一样,透着太阳的光。”
  “看来是我错怪你了。我从内心里讨厌城里人的那种居高临下。”小顺抬头看了看天空和太阳,认真地说,“一会儿到了河边那片麦子地里,我去揪上一把麦穗子,你带回城里去,放在家里,就可以天天看见麦穗子上的太阳光了。”
  范扬扬笑了起来,说你的这些话,都比那些自命不凡的诗人写的诗更有诗的味道了。
  小顺不屑地说:“你不是说武清那样的半瓶子醋吧?什么诗人,屎壳郎还差不多。”
  到了河边,小顺刚要指着河底里的麦子让范扬扬看,突然发现河道里已经没有麦子的踪影了。他两天没来看,麦子就已经被尚连民一家割走了。他失望地看了看范扬扬,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说道:“你看,你的运气真是不好,锦官城又让你失望了,地里的麦子已经被人割走了。”
  范扬扬说那有什么关系,麦子没了,种过麦子的地不是还在这里吗,你陪着我下去捡几穗麦子去,麦茬里肯定会有落下的麦穗子。我们能在里头捡几个麦穗子,就足够了。
  小顺说看来也只有这样了,但愿那里还有落下的麦穗子。
  去年尚连民种这片麦子的时候,小顺溜达过来看见了,就从河岸上跑下去,帮着尚连民忙活了一个下午。把户口买到城里,然后又在城里结了婚之后,小顺就很少回锦官城的家里帮着种地了。等他在城里离了婚,把户口又从城里折腾回锦官城来,锦官城人都已经没有地种了。这样一算,小顺就已经好多年没种过麦子了。那天,帮着尚连民弄好了地,他抓起一把麦子往地里撒的一瞬间。忽然就觉得自己飘着的身子又像手里的麦子一样,落回了锦官城的土地里,他甚至听见了自己麦子一样在地里鼓芽扎根的声音。但是,只一小会儿,他又在那种鼓芽扎根的声音里迷失了方向一样混乱起来,他弄不清楚,他的身体是落回了锦官城的土地里,可是已经被水泥禁锢起来的锦官城,还能不能让他真正找到扎根的地方呢?
  小顺是锦官城第一个花了三千块钱,把户口买到城里去的人。小顺买户口的钱,是他爷爷从台湾回来看他奶奶时,留给他奶奶的。去买户口的那天,他奶奶把三千块钱从枕头里取出来递给小顺,小顺眼里的泪哗啦就淌出来了。他奶奶则笑着抬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泪水,一只没哭瞎的眼睛里放着亮亮的光说:“顺子,不哭,都是城里人了,哪能还哭。到时候在城里谋了差事,拿了工资,再给我领个城里的媳妇回来,咱们家就体面了。你爷爷再从台湾回来看见了,心里也一准高兴。”
  在锦官城,小顺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鸟人于树平,一个就是他奶奶。
  开始,小顺只是佩服鸟人嘴上的工夫,因为鸟人的嘴一动,什么样的鸟鸣声都能从他的嘴里飞出来,他一个人,就能摆出一个百鸟朝凤的大场面。小顺十来岁的时候,迷上了鸟人嘴里的各种鸟鸣,为了听鸟人嘴里的鸟叫声,他三天两头地逃学,鸟人在家里,他就围着鸟人的那间破屋子转悠,鸟人出门,他就尾随在鸟人的后头,跟着鸟人进树林子,进墓地。
  头一回尾随着鸟人进墓地时,看着一个一个长满杂草的土堆,小顺恐惧得心都卡在了嗓子眼里,他弄不明白鸟人为什么要到墓地里来。这个鸟人,他就不害怕那些死人会从坟墓里跑出来,把他抓进去?小顺趴在一棵大树后头,抱着一棵树,看着鸟人往里走。鸟人走到一座坟墓前,先是绕着坟墓走了一圈,然后就盘腿坐在坟墓前,开始嘟嘟噜噜地说话。小顺跟着他爹到墓地里给他爷爷上过坟,给他爷爷上坟之前,他爹就是这样嘟嘟噜噜地和坟墓说话。小顺以为鸟人在那里嘟嘟噜噜地和坟墓说话,也是去给那座坟墓上坟的,觉得很没意思,就松开了手里抱着的树,准备到墓地的口上等着鸟人,等他从墓地里出来的时候再跟上他,看他能不能到树林子里去,逗着树上的那些鸟和他一起叫上一阵子。
  小顺转身正要走,就听见了一阵婉转的鸟鸣从墓地的杂草丛里飞了出来。小顺听得出来,那是从鸟人的嘴里跑出来的,墓地的树林子里,绝对没有这样甜美的鸟叫声,这样的鸟鸣,是加进了红糖水的鸣唱。果然,接下来,一只又一只的鸟轮番上场,墓地里就像有一群鸟在举行歌咏大赛。一只鸟唱完了,另一只鸟来接上,这只鸟唱完了,那只鸟来跟上。小顺觉得自己的眼睛穿过绿色的树叶子,看见了那些鸟一边唱着歌,一边在扑闪着翅膀跳舞,它们彩色的歌声在树叶子间飘荡着,它们彩色的羽毛在天空中张扬着,把空气和阳光染成了彩色的,把风染成了彩色的,把树叶子上正在凝聚的露水染成了彩色的,把墓地染成了彩色的,把小顺的耳朵和眼睛染成了彩色的,小顺就在一群彩色的鸟和彩色的歌声里,飞了起来,变成了一只展着彩色翅膀歌唱的鸟儿。
  那些彩色的鸟儿和歌声纷纷飞出了墓地,消失在树缝里那些跳跃着的玫瑰色光线中时,小顺看见鸟人从坟墓前站了起来,蹒跚着步子朝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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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你应该说,让咱娘等着,等你媳妇什么时候在美国混大了劲,你们好带着咱娘到月球上转一圈。看看嫦娥都在月亮上吃什么。”
  武明最烦武清侃洋腔,就把笑容从脸上抹去,不紧不慢地说:“吃什么,肯定是吃太空里最时尚最有营养的食品。地球人乘着飞船跑到太空里去,还吃最先进的太空食品呢。嫦娥孬好也算个神仙,是神仙肯定就比人活得逍遥和有档次。”
  武明的娘气冲冲地弯腰端起盛猪食的盆子.往武清的怀里一搡,说,你给我喂猪去,你们两个见了面,不是拧绳子,就是顶着罐子钻蒺藜。我起早贪黑地伺候你们大了,读了书,赚了你们什么!
  武清用手一挡猪食盆子,说:“喂猪也得让武明喂去。你喂猪是供武明读了书。”
  武清在镇文化站里混,多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文化人了,总觉得自己的孩子得接受好一点的教育。现在国家一直在提倡素质教育,而锦官城小学的那些老师,一天到晚还是教孩子读那几本死书。武清给老婆说,这样的学校,简直把聪明的孩子都给教傻了,我要是能在城里读几年书,一点也不比武明差。武清执意把孩子送到了城里的小学里念书,他老婆也就跟着到了城里,一家人在城里租间房子住着,他老婆还是给尚进东的公司里加工工作服,武清就在城里和锦官城之间来回地跑。
  听说武明拿了一百万块钱的奖金,武清急急火火地跑了来找武明。他一开口,武明就说已经晚了,他早把钱悉数打到女朋友的卡上去了。
  武清心里窝着火,认为武明不够弟兄情分。武明读大学的那些年,他可是没少避开老婆周济武明,他写的那些小豆腐块文章和诗歌挣来的稿费,都寄给了武明。虽然钱不多,但他还是怕老婆知道了生气,就给老婆说他发表的那些稿子都是发在内部刊物上的,都没有稿费。他老婆虽然不懂什么是内部刊物,但还是嘲笑了他一番,说一分钱都不挣,你点灯熬蜡的图什么?还不如省下些工夫,帮我给肉联厂里多做几件白大褂,一件白大褂,还能挣一块钱的加工费呢。武清故作清高地说老婆,你不懂,你男人现在是有身份的文化人。文化人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不等他卖完关子,他老婆就撇了一下嘴角,武清看见他老婆差点没把嘴岔子拉到肩膀子上去,她撇着嘴角说:“是什么?是狗屁!”
  后来,尽管武明给了武清二十万块钱,帮他在城里买了房子,但武清头一次开口时没拿到钱,心里始终存着一个结,老觉着武明一直亏欠着他什么。
  武明的老婆不但没从美国回来,还悄没声息地和他离了婚。武明的娘听说武明没把一百万块钱讨回来,就在离婚书上签了字后,当场就挺直身子昏死了过去。一街筒子人又是掐人中,又是蜷腿,折腾了半天,个个折腾得汗流满面,才把他娘折腾活。武明被武清叫回家,他娘自始至终闭紧着眼睛,拒绝看见这个被书里的虫子啃光了脑仁子的傻瓜儿子。
  武清把武明拉到门外的树底下,气愤地说:“咱娘说了,不从那个女人手里讨回那一百万块钱,她就一直挺在床上,不睁开眼看你。当年那个石大川跑到锦官城来,骗着锦官城的人弄果仁厂,把锦官城的人骗了,也把咱爹手里供咱上学的钱都骗了去,害得我高中都没上完。咱爹觉得石大川是投奔他来的亲戚,是他没脑子,没分清好赖人,间接地害了锦官城人,为这事,差点都上吊死了。你说你,书都读到研究生了,还没长点脑子?一把就把一百万块钱拱手送给了一个女人。当初我要买套房子,你都不肯给我一分。”
  有一阵子,武明差不多都崩溃了,他彻夜彻夜地不睡觉,不休息,埋着头在实验室里工作。尚进东从车间里杀完猪出来,看着厂区里灯火阑珊的一片通明,心里毫无睡意,就在厂区里转悠,他走到实验室楼下,看见实验室里还亮着灯,就知道又是武明在里头工作。尚进东本来想进去看看,和武明交流交流,但走到楼下了,他又收住了步子。他站在一棵谢了花的樱树下,闻着樱树叶子和旁边一些树混合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树木的清香,考虑着怎么才能把武明留住。武明自从在老婆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实验室里的灯夜里就没熄灭过。尚进东担心武明这样工作会搞垮了身体,目前正是公司操作上市的关键时刻,哪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问题。另外,尚进东拿不准武明的想法,不知道武明拼命地工作是在排遣心里的苦闷,还是在为离开大东抓紧干手里的活。
  在樱树下站了一阵子,尚进东又坐了下来,决定朝着武明会选择离开大东这样一个最坏的结果去做打算。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眼下必须做的,就是怎么想方设法去留住武明。尚进东在樱树下坐到天亮,就计划出了走蔡雯这粒棋子。人的身体失调了,中医不是都讲亏什么补什么吗?他认为眼下武明亏的就是月亮的照耀。而蔡雯,就是一轮再美好不过的月亮了,他要用蔡雯这轮月亮,用熬中药的文火,细细地去疗武明心口上的爱情刀伤。
  第16章
  群艺馆的范扬扬第三次到锦官城来,直接就打电话找了小顺。
  锦官城人看着小顺和范扬扬并着肩在大街上走,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猜测着小顺身边这个女人的来头。小顺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由着他们去猜测。他已经习惯了锦官城人现在看他的眼神,一群不知道死活的猪的眼神,有什么好计较的。小顺看着锦官城那些头脑简单的人,就替他们悲哀。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农村城镇化,不知道城镇化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知道他们眼下的日子根本就没有任何保障,不知道被城镇化了的他们,现在和真正的城里人还是不一样。就像他,当年花钱把户口买到城里去,其实只是拿到了一只空碗,里头什么也没有。你只能端着你的空碗,看着城里人吃他们碗里分到的丰盛的食物。看着他们吃东西,你才知道你在他们中间连一个后娘的儿子都不如,后娘的儿子最起码还能喝到家里的一口刷锅水,还能有个屋檐避雨避风,但你连洗脚水都喝不到,避风的屋檐更是想都别想。
  武清在文化站闲得骨头疼,就给锦官城的人搞了个名人排行榜。正面角色里排行五星级的五个,打头的当仁不让就是尚进东;但负面角色里五个五星级的人物,打头的两位却被武清弄了个并列。一个是四傻,再一个就是小顺。小顺知道武清把他和四傻并排在了一个括号里,只是撇了撇嘴,骂了武清一句“脑瘫”。
  锦官城人对现在的小顺一直持不理解的态度,觉得他的行为怪异,不可思议,琢磨不透。到了城里几年,再折腾回来,怎么就变得判若两人了?小顺从城里回来后,大材和潘红莲都对小顺极其不屑,连话都懒得和他说。尤其是潘红莲,背地里一直叫小顺混子,二百五,说武清的排行榜排得太对了。花钱买了个城里的户口,又娶了个城里的媳妇,还到他岳父的北关集团里当了个小头目,多好的事,他偏偏就不知道惜福,竟然就敢把媳妇打得屁滚尿流地离了婚,逃到国外去了。在城里待不下去了,折腾着把户口弄回了锦官城,回来就老实地待着吧,他偏偏就白日做梦一样地想要篡权,说现在的领导班子头脑普遍老化,早已经不适应锦官城经济发展的先进管理模式了,他们


  
  2828
  悉数都拿去给女朋友作了出国的费用,他女朋友拿了钱后,怕他不放心,于是主动提出来和他领结婚证。按照有些人的说法,那也许根本就是他老婆的一个阴谋,就是为了利用他的那笔钱出国。但是,他老婆委托律师前来和他签离婚协议的时候,他对那些钱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就签了字。锦官城的人可能都会笑话他窝囊,包括他爹娘和武清都这么说,但我不这样看他,我觉得他是一个心里有大爱的人。一个人心里有大爱,才能包容,忍耐。承受他爱的人对他的各种伤害。武明是和我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我最了解他了。”
  “他没用重金收买你,让你给他当说客吧。”蔡雯和路上的一个熟人摇了摇手,解嘲似的说。她觉得尚连民说的这些话也有点道理。但是,总不能因为他对另一个女人有什么包容和忍耐的大爱,你就得去爱他吧。
  “他本身就是块重金。”尚连民发动着车子说,“包括我,谁也没有勉强你的意思,你有空的时候就仔细地考虑考虑。现在不和你说了,我还得给李蔓同志打工去。”
  蔡雯依然站在路边,看着他们的车开远了,在车流里变成了一支射向远处的黑色的箭,她才重新跨上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往公司里赶。
  一进公司,蔡雯就被尚进东叫进了他的办公室。蔡雯知道,尚进东把她叫进来,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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