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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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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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三人遂从贾母后院穿过一个东西向的穿堂,顺着一条南北宽夹道往东走,预备取道王夫人院中好去梨香院。原来这梨香院是荣国府东北角一所十来间的房子,本是当年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前庭后舍俱全,一门通街,薛家人外出时从此门进出。却在西南有一角门,和王夫人正房东院只隔了一条夹道。故两家人常赖以往来,倒也十分便宜。

    刚到院门前,三女放慢了脚步,远远听过去只觉得梨香院静悄悄的,全然不如小丫鬟传话时候的热闹。史湘云不由得说道:“可见这些下人们总爱编排主子,没有的事也能说的跟真的似的。”突然间探春拉了她一把,手指在面前比了一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轻轻从后廊那边绕到前头去,就看见平时服侍薛姨妈的名唤作文杏的小丫头跟茜雪莺儿一起站在院子里,莺儿手中还托着一个茶盘,面上显出忧虑之色。

    因了茜雪曾服侍宝玉多年的缘故,林黛玉和她倒是最熟的,见状不由得悄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茜雪指着里面,亦悄声回道:“香菱没跟着回来。太太正在跟姑娘发脾气呢。”

    林黛玉听了,不由分说就往台阶上走,湘云也不甘示弱地跟着。探春本有意拉她们避一避,眼中刚闪过一丝犹豫,见势知道是阻拦不住了的,遂也跟在后头。茜雪见状忙高叫一声:”林姑娘、三姑娘、史姑娘来了。“林黛玉已经是挑开帘子,往里头走了,却见薛姨妈面罩寒霜,正在疾言厉色地说着些什么,见这么多人来了,只好止住不说了。宝钗垂首站在一旁,一副俯首受教的样子。这副场景连探春见了,都觉得惊讶:宝姐姐素来是个最稳重老成的,常年见她拿大道理说别人,说的一套一套的,令人不得不心悦诚服,听闻薛姨妈也是常跟她商议家事,赞她知疼知热懂事孝顺的,却想不到刚走了一个香菱,薛姨妈竟真个这般责怪起来?

    湘云是个急性子,劈头就问道:“听说今个儿上香回来,香菱不见了,这事可是真的?”

    薛姨妈正在责怪宝钗间,猛然间来了这么多人,因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忙止住了,如今听湘云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家的事情竟然早传出去了,想着这副光景和从前的慈爱姨妈形象大相径庭,自觉形象大损,连忙向诸人解释道:“可不是么,我原也说这事透着蹊跷。只怕外头人听说了,以讹传讹,倒连累起你们姐妹来。说起来这事情都是宝丫头的不是。你们也知道,我有意抬举香菱,给她开了脸做蟠儿的妾的。所以看待她竟和别的下人们不同。她既说要还愿,这也是好意思,倒不好十分阻拦的。我原说要亲自带着香菱去上香的,偏她拦在头里,说我事情多,要替了我去。这倒还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弄丢了香菱,她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见我?既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她哥哥!”

    薛姨妈说着说着,想到自己筹谋许久的事情从此泡汤,一时按捺不住自己的气愤,竟又激动起来。湘云和黛玉见了,心中暗暗吃惊,口中忙柔声劝慰,都说:“姨妈太过小心了。不过是走丢了一个丫鬟,又岂会连累到我们?不必多虑。倒是赶紧派人暗暗查访是正经,也不一定是被人拐跑了,说不定是她贪玩,在哪里耽搁了,过几天仍旧回来,也未可知。”

    薛姨妈冷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你们哪里晓得这些事!依我看,香菱那丫头心太大,刁钻古怪得很,这次走失怕是早有预谋,是不会再回来了!宝钗,都是你教出的好丫头,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

    连同林黛玉在内,常年见薛姨妈一派慈祥摸样,凡事可有可无,从来不知道她在自家女儿面前竟是如此苛刻,竟是积怨颇深的样子,一时都有些转不过弯来。倒是探春先回过神来,向薛姨妈笑着说道:“姨妈这话却是差了。姨妈请细想,纵使香菱那丫头有意逃家,宝姐姐又怎会知道?宝姐姐纵使平日里远忧近虑,滴水不露,毕竟年纪还小,她吃过的饭,还没姨妈吃过的盐多呢。怎能预先料到这一层?她说要带着香菱去,想来也是想着姨妈要忙的事情太多,怕累着了,正是为母分忧的一片孝心,姨妈可不能总埋怨她。这次琏二哥护送着姐妹们去地藏庵上香,他办事何等机敏老到的,都失了手的,何况宝姐姐?”

    薛姨妈听提及贾琏,生怕人误认为自己是借着埋怨女儿埋怨贾琏,倒不好说下去,只得就此罢了,笑道:“你说的有理。是我心太急,倒糊涂了。”

    探春见薛姨妈容色稍霁,又缓缓说道:“我方才从太太院子里路过,见太太急急忙忙去回老太太,又说叫琏二哥进来,想来定然会给姨妈一个交代的。琏二哥交游广泛,不管是暗中查访,还是到官府备案,想来都是极便宜的。姨妈请放心,估计过不上几日,就会有结果了。”

    薛姨妈闻言,不由得多看了探春几眼,见她俊眉修眼,气质出众,又能有这般见地,心中暗暗称奇,笑着拉过她的手,道:“我的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将来还不定怎么样。你们太太是个有福的,赵姨娘也是个有福的。”

    探春一笑,脸上不由得微红,把身子一侧,说道:“姨妈在拿我说笑呢。”

    薛姨妈越看越爱,拉着探春坐在旁边,跟她聊些家常话,越说越热络。探春心中不安,忙往湘云那边看,见湘云眼睛不住地乱转,知道她也觉得无趣,忙笑着说道:“差点把正事忘了。从前见宝姐姐身上佩的的络子样子很是别致,只是不知道打法,特来请教。”

    薛姨妈听了,忙道:“这却不值什么,都是莺儿她们打的。你若喜欢,就每样打几个,一并给你送去也就是了。何必专程来一趟?”

    探春笑道:“姨妈说笑了。若这样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何况这本是女子分内之事,还是早早学了的好。”

    薛姨妈心中却也知道恐怕探春并不是专程来问这个的,也只得唤宝钗道:“既是如此,宝钗,你且招呼你妹妹们。”

    宝钗应了一声,把诸位姐妹让到自己屋中坐下,薛姨妈又吩咐人送了果子进来,请诸姐妹吃。

    宝钗先问了一句:“究竟是哪里的络子,你好歹说一个明白。”

    探春道:“前几日我看你汗巾子上配的那个柳黄的方胜,我看了就很好。”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宝姐姐倒是实诚,三妹妹只不过拿这个当借口,也是救下你的一番好意,你倒当真了。”

    宝钗也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虽是三妹妹拿这个当由头,想来必然也有几分意思。如今倒要问明了你们喜欢的颜色花式,各打了几条来,酬谢今日之德。”

    三女听她说的这般郑重其事,虽然知道做不得真,却都笑了。

    湘云道:“也不知道香菱到底去哪里了,竟让姐姐受这等委屈。”

    宝钗一笑,将此言带过,只是招呼她们吃果子,又唤了莺儿进来,真个跟探春讨论络子的打法。

    林黛玉见湘云只管睁大眼睛看莺儿打络子,悄悄把宝钗衣角一拉,两个人走到里间。黛玉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妹妹本是一片好心,为你解围,并不想生出别的事来。”

    宝钗一愣,继而会意道:“这个我知道,你放心。”心中却一片淡淡的苦涩弥漫上来。她虽然经那个神秘声音反复提示,知道自家哥哥如何烂泥扶不上墙,私心里却总存了掩耳盗铃的心思,抱着一线希望,以为别人未必看得明白,以为外人眼睛里,自家哥哥未必有那么不堪。如今听林黛玉这么暗示,方恍悟薛蟠果然早已经被亲戚们嫌弃耻笑了。

    宝钗想到这里,脸上不觉有些羞惭之色,道:“我哥哥那样的,连个香菱我还怕他委屈了去,怎敢生别的心思?你放心,我娘亲心里头也明白的。”

    林黛玉听到这里,就试探着说:“我自然知道你待香菱的一片好意。不然,在地藏庵中,你怎么敢就放走了她?虽仔细论来,未免于法理不合。但能有这般魄力,我倒佩服起你来。”

    宝钗闻言,大惊失色,慌忙掩饰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却不懂。”

第29章() 
黛玉见了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笑着说道:“宝姐姐一向博闻强记,无所不知,怎的连这个都听不懂了呢。若果真不懂时,又怎会在地藏庵中再三阻我去后院?不如拉了史大妹妹和莺儿一起对质,或者竟不必如此麻烦,琏二哥那边必然要派了人暗暗查访的,只消我说当时觉得地藏庵后院有异,这顺藤摸瓜的,岂不就什么都查出来了?只怕那个时候,倒是辜负了宝姐姐为香菱一番筹谋的好意呢。”

    宝钗听她如此说,心中越发着忙,欲要告诉她原委时,又知道自己不占理,于孝悌有亏,知道黛玉素来是伶牙俐齿不饶人的,恐怕被她得理不饶人,大肆嘲笑;欲否认时,又恐怕她真个将地藏庵后院之事说出一言半语来,被外间那些能人们顺藤摸瓜,害了香菱不说,岂不是连刘姥姥都担了不是?

    当下左思右想,多方权衡,也没别的办法好想,一咬牙,将林黛玉拉住,脸上带笑,柔声央告道:“好妹妹,你是个最聪明的,这里头的事我也不敢瞒你。”遂将薛姨妈欲香菱给薛蟠做妾、自己因薛蟠是个胡作非为惯了的,唯恐糟蹋了香菱,也恐怕日后妻妾争风,故而一力阻止,再加上香菱一意恳求,百般无奈之下,想出了这等法子。末了,说道:“我知道我这是不孝不悌,原本也打算事情平息了之后,向我母亲请罪的,只盼她能看在往日份上,体谅我一片苦心。如今既然妹妹得知了,少不得也求妹妹代为隐瞒,免得事情闹大,断送了香菱一条性命。”正央告间,猛然见得林黛玉神色有异,似怔住了似的,忙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林黛玉一个恍惚,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不知道怎么了,这般场景倒似从前经过一般,好生奇怪。”

    宝钗忙陪着笑道:“不瞒妹妹说,我时常也有这种感觉。小时候不懂事,特特跟父母提了,结果父母吓得跟什么似的,又因为总是得病也不见好,就忙着请道士和尚做法事。折腾了许久,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后来不去管它,倒慢慢的好了。且先莫说这个,妹妹素来是个玲珑剔透的,水晶一般的人,又一向待香菱不薄,还请妹妹多担待些罢。”

    黛玉莞尔一笑:“你放心。若是有意嚷了出来,我就不特地来问你了。我原常说可叹香菱这么品貌的一个人,偏生这么命苦,想不到竟有你肯替她筹谋至此,倒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你既有这番心意,我又怎能不成全呢?只是姨妈她老人家正在气头上,请罪一事倒要斟酌再三,从长计议才好。”

    宝钗见黛玉如此通情达理,不觉有些大喜过望,奇怪的是内心深处反倒以为理所当然。她自忖和薛姨妈母女情深,事事商议,无话不谈,这件事虽然是先斩后奏,却毕竟不好瞒她的,向黛玉道:“这个不妨。我这里头原本也有为哥哥、母亲好的一番心思在,虽是于情理有亏,却其实是问心无愧。母亲若是生气,我也只得受着,料想不过说教一番,骂上两句的不是,等到年深日久,她总会明白这一片苦心的。”

    两个人正说话间,外间湘云却坐不住,也进了里屋来。她的动静大,未到里屋时,钗黛二人早已知觉,互相看了一眼,已经将话头止住了不说,林黛玉只管低头静静看宝钗放在炕头的一副花样子。湘云见了,忙也凑上去,看了两眼道:“这个花样子却是新鲜,想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却是想起薛家在内务府挂了名号,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故有此问。

    宝钗听了笑道:“哪里呢。不过是我闲时无聊,跟莺儿两个人胡乱合计的。”遂轻轻将此言揭过,三个人一起走出屋来,却见莺儿早将一个方胜花样的络子打了一半了。众人仔细一回,看了都说好,各自定了一个,说好过几日来取,又坐了一回,以为诸事都已平息了,就一起告辞去了。

    这边贾琏又亲自过来向薛姨妈赔罪,薛姨妈客居贾府,自然不好十分责怪人家,却反说了些宽慰感激的言语,又趁机托着贾琏向官府寻访。贾琏答应得颇为爽快,又道:“只单报官只怕还不成,姨妈不知道,这衙门里事情多,不知道积压了多少陈年的案子,哪里顾得过来?既是薛大兄弟的爱妾,被别人拐跑了,倒不能轻易放过了,现如今的法子,仍旧要派几个心腹妥当人,暗暗察访才是。”

    薛姨妈听了喜之不胜,忙不迭答应了,说愿承担一应花费,又吩咐底下人封了两百两银子来,就要奉于贾琏,说打点衙门的使费。贾琏自觉自己差事未妥,走失了香菱,面上倒有几分没意思,不好意思直接要这个钱,只说等香菱寻回来了再说不迟,一溜烟地告辞了,心中却已是笃定以薛姨妈的为人,晚间必然会遣人把银子送去。

    宝钗虽未侍立在旁,却也早得到消息,听闻薛姨妈竟不肯善罢甘休,宁可花费两百两银子、掘地三尺也要把香菱寻出来,心中也是诧异不已。此时她虽然知道衙门官吏无能,却总怕他们之中有能吏,竟真个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香菱的下落。她原本是打算待事态平息之后,再缓缓向薛姨妈说明事情原委的,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待贾琏走后,就屏退左右,跪在薛姨妈面前,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只是在提及香菱下落时,含糊其辞。

    在薛姨妈眼中,宝钗一向乖巧懂事,温顺知礼。故先前薛姨妈只是责怪宝钗不慎弄丢了香菱,却从未料到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主动放香菱逃走,不由得雷霆大怒,将薛蟠的不成器、贾府里下人们的风言风语、甚至即将要奉于贾琏的两百两银子都怪罪到宝钗头上,骂道:“别人家的女儿都知疼知热的,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还能帮衬娘家,提携兄弟。你父亲常赞你是个有出息的,我也指望着靠了你享些清福,想不到这还没出阁呢,就先忤逆不孝,坏起你哥哥的事来!”一面哭骂着,一面用手把宝钗打了几下。

    宝钗只道母亲平日常将烦心疑难事说与自己听,母女两个推心置腹、有商有量惯了的,自忖母女情深,料想虽然因为香菱之事拂了她的意,也不过是骂上几句,再为哥哥另谋聘娶之事,岂料薛姨妈的反应竟如此激烈,不禁愣住了。母亲责打孩子,岂有儿女还嘴的道理,少不得样貌恭顺,任由其打骂,发泄怒火,口中还要说道:“母亲息怒。仔细打疼了手。再者这手上的金指套是新近打造的,上面镶着西洋宝石,若是一时碰坏了,岂不可惜?”

    却原来薛姨妈死了丈夫的寡妇,不好于钗环首饰上太过在意,偏她和宝钗性子不同,是个喜欢鲜亮颜色、奢华首饰的妇人,只得暗暗地在指套上做文章,戴在手指上虽然沉重些,却也显身份,自觉十分称意。如今听得宝钗提醒,薛姨妈不由得冷笑一声,反手把指套脱了下来,那蓄了有半寸多长的指甲直往宝钗脸上抓去,口中说着:“叫你忤逆不孝!叫你坏你哥哥的事!你以为你是谁?你当我没了你不行吗?”

    宝钗见状大骇,知道自己禁不起这一抓,只怕破了相,故顾不上别的,拼命躲闪。谁知莺儿知道宝钗进屋自陈罪责,一颗心始终悬着,就跑去告诉了宝钗的乳母张嬷嬷。那张嬷嬷一直身子不大好,三天里倒有两天在后头屋里养病。听了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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