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裕彤裹了下披肩,说:“明天早上跟姥姥道歉去。”
“嗯。”彭因坦答应。
“结婚的事是认真的?”钟裕彤跨出院门时,像是随口一问。
“认真的。”彭因坦毫不犹豫。
钟裕彤看了因坦一眼,说:“坦坦,你要是对一个女人有了承诺,我赞成你说到做到。其他的你可以不用考虑,包括我和你爸爸的感受。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是不是能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我不认为女人结婚的目的是要依附男人生活,但我希望我儿子能像个男人样,在能力范围内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懂的,妈妈。”彭因坦说。
钟裕彤说:“那你回房间睡觉吧。索锁回去之前,安排我见见她。”
彭因坦平静地说:“以后吧,妈妈。姥姥的顾虑有道理。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钟裕彤忽然有点感慨。她知道坦坦懂事,但是总觉得他还是有些不够成熟,可事实上他的成熟稳重甚至洞察力都是值得赞赏的。不过她没有露出一丝赞赏来……
“谢谢您,妈。”彭因坦站在原地,望着母亲走到她的房间门口了,说。“索锁生了很重的病,我不知道还能留她多久。”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九)()
钟裕彤转回身来。
彭因坦说:“就在我回来之前,她还提了分手。其实姥姥顾虑的,她更有顾虑。我前些天,天天都跟她求婚,没一次明确答应我。但是呢,我知道她不是不想,就是没把握的事儿不敢。所以您要问我,是不是想清楚了?我早想清楚了。我是不是能承担责任?我能承担责任。就是这样,我没有别的想法。”
“有多严重?”钟裕彤问。她往回走了两步。
“我要说您以后可能没孙子抱,您会怎么想?”彭因坦在栏杆上坐了下来,看着他母亲。“但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钟裕彤过来,坐在彭因坦身边醣。
“这的确是很糟糕。”她说。
彭因坦看看母亲,说:“您可真够坦白的。呙”
钟裕彤点点头,说:“我也是很俗的一个妈妈,当然希望能抱上孙子。”
“我觉得比起失去她来,其他的都没什么。我也想不了那么多。可是她吧,还是想以后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是坚决不同意做彻底清除盆腔手术的,只同意保守治疗,剥除肿瘤……我现在觉得还有一丝的希望,或者这是个find-not手术;或者手术中冷冻切片能确定肿瘤不是恶性或不全是恶性的……只不过前一个,我们找的医生已经是一流的妇科肿瘤专家,开了刀什么都找不到那完全没可能。”彭因坦低声说。
钟裕彤伸手过来,握住了儿子的手,问:“索锁现在呢?精神和心理状态怎样?”
“没见过这样的女人。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怎么把事儿都安排好了……这次肯跟我一起来北京,就是要见她妈妈,交代下如果她不在了,让她照顾好姥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是不会来的。”彭因坦说。
钟裕彤沉默片刻,说:“难怪。我想以她的性格,并不至于怕跟你见家长。她是不想让人失望。”
“她看着倒是很勇敢。”彭因坦说。
钟裕彤说:“那在她走之前我一定要见见她了。得让她快点手术。人的身体新陈代谢也是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变化都是瞬息万变的,这个时候她的健康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要靠后。”
“嗯。医生已经安排了手术时间……她想好好陪姥姥过个年。我今晚联系过医生,她也同意了。要求就是不能再拖延了。”彭因坦说。
“最好留下来做手术,这里的条件毕竟还是要好一些。”钟裕彤考虑了下,说。
“请过专家会诊了。这手术的难度并不大,那边的医生也是很好的。不用担心的,妈妈。”彭因坦转而安慰母亲。
钟裕彤沉默着,却没有立即消除自己的担心。
“既然这样,你就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出面,就尽管说。这个时候生病,她妈妈都未必一定顾得上她……这孩子也是,偏偏这个时候生病了。”钟裕彤叹了口气。一看表已经很晚了,坐在这冰凉的栏杆上,母子俩都快被冻僵了。她站了起来,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
“妈,不用。有您句话,我就很感激了。我送她回去就行。”彭因坦说。
钟裕彤看着因坦,她还没说话,就见他重重打了个喷嚏,再开口说话已经带了鼻音,她就说:“快回去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你也是刚刚生过病,还没完全恢复,抵抗力弱呢。”
“没有的事。早就恢复好了。索锁可注意我的饮食了。”彭因坦说。
钟裕彤看着因坦,忍不住笑了笑,说:“真是逮住一切机会给索锁说好话啊。那天在火车站那么一会儿工夫,就跟你爸爸献宝。你爸爸就说这坦坦跟变了个人似的。”
“连这个都跟您汇报了?”彭因坦是真有点儿吃惊。
“不是汇报,是沟通。”钟裕彤纠正道。
“是警告吧。”彭因坦又换了个词讲。
“算了,我懒得理你们爷儿俩的公案。去去,回房间休息去。还说要照顾索锁,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人?”
“知道了,妈。”彭因坦过来拥抱下母亲,“谢谢。”
钟裕彤拍拍他的肩膀,说:“谢什么。你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就好。”
彭因坦放开她,说:“我今天顶撞姥姥,说她经历复杂……她没大耳刮子抽我真是开恩。”
钟裕彤瞪了因坦,说:“姥姥是动口不动手。你以为她那铁齿钢牙的名头是白来的?十几岁就做学运工作,全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反叛者。她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什么级别了?在家里不是不能讲策略,她是不愿意跟你还得用心机。你还来劲了。明天早上跟姥姥道歉。”
“知道。妈妈晚安。”彭因坦推着母亲回房。到门口他又打了个喷嚏,这下他几乎可以确定是感冒了,不禁感觉有点糟糕。
“快回去吃药睡觉。”钟裕彤催促因坦。
“好。”彭因坦帮忙关好门,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
会儿,抬头看看灰蒙蒙的不见星星的夜空。重重的一个喷嚏催促他赶紧回房间去。进了门他先去放了热水,等着的工夫他拿了手机出来。回了家他就没得空给索锁电话和信息。
手机里静静躺着一条来自索锁的短信:到家了吗?
只有这几个字而已,她没有再问。也没打电话。
彭因坦回复她:安全到家。睡了吗?
他等到浴缸里的水满了,索锁都没回复。看样子是已经睡了。他把手机放在台子上,准备洗澡,可喷嚏一个接一个打,他这回是真感冒了……吃过药他睡的昏昏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在他耳边叫他,他喉头干涩疼痛,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直到有熟悉的铃音响起来,他下意识睁眼,才发现天已大亮。
“坦坦?醒了?”钟裕彤看到因坦醒过来,过来摸摸他额头,“退烧了就好……你手机响了好几次了,叫都叫不醒你。”
彭因坦爬起来,顿觉身上酸软无力,问:“您怎么在这?”
“昨天晚上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发现你发烧都开始说胡话了。给王大夫打电话,他过来给你打了一针,说早上再过来。”钟裕彤说。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彭因坦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水,道谢。他拿着手机先翻看,果然电话短信都是索锁的。他打开那几条短信——“昨晚睡的跟混过去一样,没有听到提示音”“你还没起床吧”……“电话打不通。我已经到机场了,改签了航班,马上登机。你的东西我收拾好了,让沈西安给你送过来。他会打电话给你的。我落地给你电话。”
他看着最后一条,猛的反应过来,正喝着水呢,急忙一大口咽下去,把杯子往母亲手里一塞,说了句坏了索锁自己先回去了,直接拨电话过去。可索锁的手机正在通话中……
“先回去了?”钟裕彤被因坦这猛的一下子弄了一身的水,抚了抚裙子上的水珠子,问道。
彭因坦烦躁地下床,咬咬牙说:“又来先斩后奏!”
钟裕彤看看因坦感冒中白的不健康的脸上因为生气染上的胭脂色,微微皱眉。
彭因坦没在意母亲的神色,他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索锁的手机却还是在通话中……
……
索锁还在跟施云晚通电话,眼看着都跟她进了候机厅、坚持要送她回家的沈西安,又急又气,直说不要让他一直跟着。
沈西安倒是不在意索锁的态度,默默跟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妈妈真的不用……您还让不让人好好儿过个年了,大过年的人都往家跑,您还让人出差……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再说到时候还有彭因坦呢……你要不放心……”索锁走进候机厅里,忽然间抬头看到一个坐在一张小圆桌后正在敲打电脑键盘的年轻人,愣了一下,轻声问:“您要觉得我一个人回去不放心,跟严隙驹一个航班总可以了吧?”
她说着,走到了严隙驹身边。
严隙驹头都没抬,继续敲打着键盘。
索锁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他才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索锁对他微笑下,他只点了点头。然后索锁就把手机递给他,小声说:“麻烦你接下电话好吗……电话里是我妈妈。你就跟她证实下,是跟我一个航班就可以。”
严隙驹没接她的手机。
索锁见状拿手捂住话筒,说:“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麻烦你告诉她……有什么事会帮忙的。”
严隙驹盯了她一会儿。
索锁觉得他可能是把她当傻瓜看了……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帮忙的时候,他把手机拿了过去,说:“阿姨,我是隙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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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离开 (二)()
彭因坦不吭声。
他父亲脾气暴躁,但情绪控制能力极佳,骂人的情形少之又少。这些年父子俩虽然关系不甚和睦,当面隔空都有争执的时候,但这么被劈头盖脸的骂,还是极少见的。
“真为了索锁好,忍一时总是能做到的。做大事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知道吗?”彭近知问。
彭因坦看着父亲,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当然知道。他不知道的是,该不该对父亲说——他可以忍,索锁还有没有时间等?
…钤…
索锁轻轻打了个喷嚏,忙抽出手帕来擦了擦鼻子。
被手帕上熟悉的味道刺激了下,不禁又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尖,将手帕握在手里……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把彭因坦的手帕揣在了口袋里。也许是下午在博物馆参观的时候?她又笑了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近了,她坐直了些,转脸看看门外洽。
这院子僻静的很。她母亲送她过来之后,又离开了下,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还没有回来。透过门上玻璃罩着的薄纱,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人影,果然马上就有人敲门。她起身去开了门,外面是严家的家庭服务员,看到她点头微笑,并不说什么,只是把茶和点心送进来之后,就出去了。依旧把门关好了。
索锁站了一会儿,见母亲还没回来,仍然回到座位上坐下。
她略微打量了下这间屋子。看得出来这边是待客的小厅和两间书房。她面向的那间敞着门,但进门是架屏风,只能从屏风的缝隙之间看到里面的书橱……这里的一切都古色古香的。严家从宅子到人到做派都有种恪守古礼、一踏进来似乎时光倒转了一两百年……索锁吸了吸鼻子。
她想过严家的环境是怎么样的,无非是人际复杂,没想到除此之外,还有这么多的规矩。真是想想都替她母亲头疼。
索锁心念未已,听到笃笃的高跟鞋声,心想这才是她母亲过来了吧。
门被推开,施云晚进来,索锁就站了起来。
“坐。”施云晚回手关好门,疾步走来。
索锁看她脚步甚急,一贯神色从容的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面颊更是绯红,就知道她此时心乱如麻……索锁坐下来,看着施云晚。
“怎么没吃东西?刚才在严奶奶那里你也就喝了一口茶。”施云晚看看茶几上的茶点,过来坐在索锁身边,问:“是不是还觉得冷?”
“不冷。”索锁微笑着。
刚刚从严家奶奶房里出来,她边走边发抖。那屋子温度太高,加上她第一次见严奶奶,多少有点紧张,出来时额头上全是汗。这一冷一热的刺激,不发抖才怪呢。
“严奶奶有点严肃是吧?她平时就是这样的。今天见你,还特意表现的温和些。”施云晚轻声说着,给索锁的茶里加了牛奶。
“严奶奶人很好啊。”索锁看一眼面前茶几上放的东西。这几样小东西虽说算不上价值不菲,可也都很名贵。是严奶奶让严隙驹去拿给她的。她说这是给的见面礼。她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老人家态度亲切,是个很有风度的老太太。也不知为什么,跟严奶奶说着话,她特别想姥姥……这想念来的太猛烈,真恨不得这会儿从严家大门出去,就回家。
施云晚把茶杯递给索锁,问她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做。想吃什么?”
索锁喝了口红茶,摇摇头,说:“没什么胃口……吃点点心就好了。妈妈您不用忙。我知道您事儿多。”
施云晚看了索锁,有点怯于开口。
索锁看她的神色,明白她的心思,但自己也不先说那个她最想早点知道、又有些不敢问的话题,先道:“虽然没见着严叔叔,但是看到严奶奶跟您相处的还不错,我还是挺高兴的。”
“小锁……”施云晚按住索锁的手。
她的手柔腻,跟索锁粗糙的手掌正成鲜明对比。这对比让她心头锐痛。
她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她听着索锁无比简洁地跟她讲述自己的病情,这股锐痛渐渐蔓延到全身。她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听下去。
“妈妈,听我说。”索锁反手握住施云晚的手,低了头,看着这两只虽然差别明显,但形状都极为相似的手,“不然我也不想来严家,就是有些事要当面跟你说……看您像个真正的女主人,我觉得您的选择还是对的。以前我说过什么伤您心的话,我跟您道歉。”
“如果不是这样,那时候我去找你,你都不会见我的,是不是?”施云晚突然问道。
索锁沉默着。
她的睫毛簌簌发颤……
施云晚放开索锁的手,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趟。
索锁看她一手扶额、一手按着胸口,是极力让自己平静些的样子……这样子她很熟悉。她从小看到大,这就是她母亲生气、激动又还没有想好对策时候的样子。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了……她听到她说:“……你得有多坏……你要不是知道自己生病了,以防万一,需要我帮忙善后,怎么可能见我?怎么可能听我说这些年我的经历?怎么可能认我!你说……是不是?”
“是。”索锁说。
施云晚刹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盯着索锁的眼睛,说:“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能这样!”
“对不起,妈妈。”索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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