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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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声-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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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业公所发售。慕蠡一一应允。
  不上十天,报名的人已有了五百多人。内中单表一家姓余,名知化的,听说有这一个好学堂,忙同两个儿子前来报名。
  原来这余知化家世务农,到知化手里,偏喜做工。他想出一种新法,造出一具耙车,一具割草。人家几十个人耙田还耙不干净,他只一把耙车,何消片刻,已经干净了;那割稻车更是巧妙,一天能割一百亩田。如今且说他那耙车的式样,原来合马车相仿,一般有两根车杆,套在马身上走的;后面两个小轮子,便于转动。那两个轮子里面,一块平板,底下藏着许多钢齿,田里面收过了麦,余下些零碎麦穗,或是割过了草,堆在田里晒干了,要收回来,就用这个耙车,知化亲自动手,把马套上,拉到田里,拣那有麦穗合草的地方走去,车轮一转,那板底下的钢齿,便把麦穗合草一齐卷了起来。要放下时,只把连着钢齿的柄一振动,卷起的草穗,都一齐落下了。
  人家见了这件东西,甚为纳罕,都来问知化。知化把造法一一告知他们,无奈他们总悟不透,而且惜费,不肯仿造。不消说这利益是知化独抎的了。后来割稻车造好了,知化有意卖弄,候他自己田里的麦熟了,偏不去割。人家都忙着割麦,知化的佃户来道:“我们田里的麦好割了。”知化道:“且慢,我肉有道理。”佃户知道他又要闹什么新鲜法子,只得由他,再过几天,人家田里的麦都割了不少。一天,知化等到天黑了,把制造的新式割稻车推出去,也是用马拉的,走到田里,整整的割了一夜,那百来亩田的麦齐都割完。次早,有人走过余家的田,不胜诧异,见黄云似的满田麦子,齐都没有。惊道:“不好了!余家的麦被人盗割了!”一传十,十传百,哄动一村的人,都来余家问信,及至到了余家场上,只见一堆一堆的麦排列着哩。众人都要争先访问这稀奇事儿。知化的娘子,见这班人蜂拥而来,只道是抢麦哩,吓得乱叫地方救命。知化还在院子修理那部割稻车,听得外面喧嚷,慌忙走出,只见场上簇拥着几十个人,他娘子在那里指东划西的乱嚷。知化早知就里,便道:“列位乡亲,料是为着这麦来的?”内中一个蟹箝鬍子的舒老三,一个吊眼皮的杨福大,一个跷脚的萧寿保,抢先问道:“知化哥,你弄的什么神通,怎样的一夜工夫,你田里的麦都割完了,而且一堆堆的排在这里?”知化道:“我也没什么神通。割麦是件省力的事,犯不着费力的。”舒老三道:“你这小子,说得这般容易!你老子使出了吃奶时的气力,一夭也不过割得两三亩田的麦子。你这一大片田,至少也要用几十个人割,如何一个人一夜工夫割得了呢?并且齐都堆好,我只不信。”知化道:“我一个人怎么割得了呢?这都靠我那部车子。”杨福大道:“什么车子?你动不动闹车子,照你这么说,世上的人都不要种田了,都叫车子种去。你不是个妖人么?快把你那妖车推出来,给我一把火烧掉了,省得害人!”知化本意要显他器具精工,劝人仿造的,听他们这般说,惟恐毁坏了这部车子,不敢孟浪,只得答道:“列位既不信,各种各的田,犯不着烧我的车子。我并没叫列位把车子种田,有什么害人呢?”福大没话说,老三合寿保却都要看他的车子,还有众人齐都眼巴巴的要看,便都骂福大道:“真是,余大哥自愿把车子割麦,合你我有什么相干?都是你胡说人!你不喜看他车子,快请走开,我们要看哩!”福大还说要烧车,被众人一拳一脚的把他打得逃走了,这才央求知化把车子推出来。知化见众人诚心要看,就叫他们远远站着,自己走到院子里,把车子套上马,拉到空地上。知化预先吩咐他们,只准看,不准动手。众人见乌压压的一部车推出来,便都像看玩把戏似的团团围着这车子。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农务机千塍并举 公司业两利相资
  却说舒老三、杨福大领着一班人,围着余知化造的车子,看了半天,看不出个道理,心中纳闷,只得去请教他。知化道:“这车子是仿西洋式造的,并没甚么奇怪。那作工的妙处,都在这几个剪刀上。中间那个有齿的轮盘,叫它活动,自然像人手一般,割麦堆麦,都随心所欲了。”众人听了,兀自不解,确信余知化并不是什么妖人,他造的车子也不是甚么妖车。大家情愿拜知化做师父,学造割麦车的法子。知化道:“种田的机器多着哩。会造了一样,就会造各样,只是看来容易,你们却学不来的。”杨福大掀起那只吊眼皮的眼睛,怒道:“你不肯教我们罢了,倒说我们学不会,这话真正呕人哩!”知化正色道:“我巴不得你们都学得来,我不惜费了工夫教你们;只是要学这些机器,须从‘三字经’读起,且把中国字认会了,还须学些算法,这才讲得到怎样冶铁,怎样造轮,怎样做剪;怎样的尺寸,齿轮的机关就灵,怎样的毫厘,剪却可巧齐着麦秸好剪,怎样的斗笋,那剪下的麦,可巧堆成一垛。看看这种不要紧的东西,却有一定算法,不是学了甚么小九九、乘法、归除,就能教得会的。”舒老三、杨福大听了,齐都吐舌道:“原来有这许多讲究在里面,我们连小九九都不会,今生今世学不来的。”便都一哄而去。知化赶忙把割麦车推回家里。
  饭后没事,知化要做有轮双耒,细想那片簧怎样挺法;正想不出主意,忽见舒老三、杨福大领了一位先生来。知化认得这先生姓周名萝公,要算这乡天字第一号的先生。他肚里的书,也不知有多少部,什么“西游记”“三国志”等类书,倒背都背得出。乡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个不要去请教他呢?今天出了一件新闻,舒、杨两个人赶到他家里报信,萝公只不信,所以同来调查。当下便问知化道:“他们说你造了一部车子,一天能割几百亩田的麦,果是真的么?”知化道:“不敢,我是造着玩的,没甚么大用处。”周先生定然要看车子,知化只得同他走到车子边细看一回。问他作用,知化备细告知。周先生探下眼镜,深深作揖,道:“你真是诸葛孔明再生了!”知化连称不敢。周先生道:“你休得过谦,诸葛孔明会造木牛流马运粮,你会造车子割麦,再造一件种田的器具,不是配得上孔明么?”知化却不知道诸葛孔明是什么人,只知木牛流马既能运粮,料想是件机器,想道:“原来中国人也有会造机器的,周先生到底看的书多,知道这些典故,我再不好对他乱说的了。只怕这些法子,他也懂得。”当下谦逊了一会,周先生自去。
  自此人都称知化为赛孔明,又叫他的割麦车是孔明车。知化听了,非常得意。只是这有轮双耒,一时造不成功,心里纳闷道:“到底我于机器上面不甚精,像这样马力运动的机器,尚且造不好,还想造甚么汽力运动的机器吗?”自己怨恨了一番,就注意想叫两个儿子学工。听得范家开了这个工艺学堂,十分喜悦,暗道:“这是机会来了!”只见他两个儿子,在那里削竹骨子扎风筝,却都把竹骨子用戥子秤着分两。知化把来细看时,原来扎的一只鹤,上面安排着簧管,风吹得会响,不觉大喜,暗道:“看这两个孩子不出,倒有巧思,天生的工人手段哩!”当下便叫他们道:“阿发,阿宝,你这风筝是哪个教给你做的?”阿发道:“没人教过,是我们想出来的法子。”知化大喜。不一会儿,风筝做好,知化看他们把风筝放上天空,果然簧管都会发声,就合吹笙一般价响,那音节极好听。知化道:”我看你们手工很巧,现在虹口开了一个工艺学堂,我送你们进去学工艺好么?”阿发道:“甚么叫做工艺?”知化道:“工是做工,艺是习艺。人都要有技艺,才能寻钱过活。最好的技艺,莫如做工。你看上海若干机器厂,都是外国人学习了工艺,创造出机器来,赚中国的钱。我们学就了工艺,也好想出个新鲜法子,赚人家的钱使。”阿发、阿宝都欢喜道:“既这般,我们情愿去学。”父子商量定了,知化就和他娘子说知。
  次早替他两个儿子换了一件新竹布衫,知化领着到了虹口。只见一爿织绸有限公司北厂,再走过去,就见工艺学堂报名处的条子贴出。可巧刘浩三正在那里监察,知化上去报名。那干事员问了姓名,知是余知化,大喜道:“吾兄是著名会造机器的,令郎定然聪明,将来是要做中国的大工程师哩!”知化道:“兄弟一知半解,算不得什么。这两个孩子,倒还有些巧思,受了贵校的教育,自然会做个匠人罢了。”浩三听得他懂机器,不由要请教他。干事的代为说知来历,浩三十分起敬,问他农务里的机器怎样造法,知化一一说明。浩三道:“你不要居乡种田了,我们学堂里要请你哩。你把造成的割麦机器合耙车,卖给我们学堂,做个陈列品,当我们这里的试验机器的教员不好么?”知化道:“好是甚好,只兄弟没这个本事,怕当不来哩,还是回去种地好些。兄弟的种地,强似别人,只因有两部机车,省了许多人工,花费不多,收成却倍。这两部机车,是靠它吃饭的家伙,卖是不肯卖的。”浩三道:“既如此,敝学堂里情愿出重价,请知翁再造两部。这是公益的事,知翁有这样的本领,不好吝教的。”知化只得应允。浩三要同他去见慕蠡,知化道:”今天回去有事呢,改天再来吧。”浩三合他再三订定了后日会面,知化领了两个儿子自回。当晚浩三就合慕蠡说,乡间出了一个奇人,能仿造外国的割麦机车,慕蠡惊喜道:“有这事么?他是怎样学成的?我们同下去拜他吧。这样有学问的人,我们该当致敬,不好等他来的。再者,去看看他的机器,也广广眼界。”浩三道:“如此甚好。”
  次日一早,慕蠡和浩三坐的一部马车,到马路尽处,就有许多小车子来揽主顾。慕蠡无奈,只得合浩三坐了小车,一路下乡。浩三道:“哎哟!我忘记了他的村名,这便哪里去找他呢?”慕蠡道:“不打紧,像这样的人,乡里应该闻名的,只消一探问,便找得着。”浩三就问车夫,车夫道:“乡里有的是菜花、豆花、棉花,却没有芋子花。”浩三道:“不是的,我问一个人,叫做余知化。”车夫道:”这个人喜吃芋子花么?这是没有的。”浩三和他说不明白,只得罢了。不觉到了一所村庄,车夫把车子停下。慕蠡、浩三只得给他钱,步行访问,人家都回说不知道。
  二人无可如何,打算回去,浩三忽然悟道:“须这般问,包管他们知道。”想罢,便问人道:“有个姓余的,他造了一部割麦机器车,他住在哪里?”那人道:“就是赛孔明余阿大么?他住在前面,一片树荫底下哩。”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那片树荫。浩三注意看时,果见一块空地,排列着几棵杂树,门前一带竹禽,七八间瓦房,料想是余家的住宅,便领着慕蠡望前走去。慕蠡道:“我们天天在热闹场中混日子,真是乏味,哪能及得他恁样清幽,倒是无忧无虑,享一世清福!只这一派风景,租界上就找不到。”浩三也十分叹赏。二人上前打算打门,谁知乡里人家的门是常年不关的,门口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梳着一对桃子式的乌髻,浩三问道:“这里是余家么?”女孩子道:“是的。”浩三道:“余先生在家么?”女孩子道:”驾着车子耙田去了。”浩三道:“田在哪里?”女孩子指着东边一片平畴,道:“那就是我们的田,有百来亩哩,不知他在哪里。”浩三就和慕蠡对准女孩子所指的东边田里走去,远远望见一匹马拉着一部耙车,另外还有一部垃圾车似的,一男一女驾着走。浩三急欲上前,脚下一个滑跶,跌在田里,溅了一身湿泥。慕蠡急把他扶了起来。田里的路很窄,两人搀扶着一步一颠,看看走近车子,浩三急叫道:“余先生,我们特来候你。”知化听得人唤他,回头看时,原来就是工艺学堂的人,便忙把车拉到陌畔,拱手道:“劳驾不当!这位贵客是谁?”浩三道:“这就是敝东范慕蠡兄,特诚拜候的。”知化道:“亵渎得极,快请舍下坐去吧!”慕蠡道:“在下久仰先生的大名,特地拜访,还要请教些机器的学问哩。只这一部车子,是怎样用法的呢?”知化道:“这部车子,没什么奇,只不过收点儿田里的柴草罢了。”慕蠡合浩三细看时,果然造得精工。慕蠡又问道:“额外那部车子,甚么用处的?”知化道:“这是装草的车。”
  言下,招呼他娘子,拉了车,同到家里,请范刘二人在客堂里坐下。慕蠡举眼看时,墙壁上粘满了机器图。浩三背着壁,一一细看。知化忙着叫他娘子烧茶做饭,道:“二位来了这半天,就在舍下吃饭吧,只是没有好菜吃。”慕蠡正欲领略田家风味,一口应允。一会儿,知化送出茶来,倒是细叶寿眉,就只带点儿烟熏气,开水倒是清的。慕蠡略略沾唇,不敢多喝。不多时,饭菜端出来,调开桌子,大家坐下。慕蠡看这菜时,合自己家里迥不相同,一派的粗磁碗,盛着一碗肉片炒韭菜,一碗粉条烧的肉丸子,一碗炒鸡蛋,一碗黄闷鸡,一碗苋菜烧豆腐。知化已是特色,争奈慕蠡不大喜吃。浩三倒还吃得来。一会儿,又托了一大盘饼出来,却是葱油做的。慕蠡吃了一块,十分可口,肚里饿了,索性大吃起来。二寸见方的块子,吃了四块。知化尽让着吃,慕蠡只得加上一块,已是撑肠拄腹的了。
  饭后闲谈一会,说起机器,知化道:“单是农务里的机器,外国种类也多,一时记不清楚。我知道的,可分成三类:一是手运动的机器;一是牲口运动的机器;一是汽机运动的机器。手运动的机器,中国多有,不消仿造;牲口运动的机器,除耙车、割稻车外,还有新式有轮的双耒,新式撒种车,割青草新式车;汽机运动的机器,有钢丝汽机耒车,打稻轮机等类。这些汽机运动的机器,我们没本钱的,造它不起;造好了也不便用,这须种了几千万亩地,才用得着哩。”慕蠡道:“我想种田也好合公司种的。”浩三道:“有什么不好呢?只是中国的农民,各人种十来亩地,一家靠它过活;公司种田,未免夺了农民的利益。这事怕做不得哩!”慕蠡道:“我倒想来试办,但不知汽机种田,有怎样的好处?”知化道:“汽机种田,不但汽机须造,连田也要改过样子。田里须有安置汽车的空地,这机车有转轴,用钢丝牵着耒车走的;车的耒头,有的六耒,有的八耒,或十耒,耒车行动一次,好耕若干行土。我们坐在车上,看机车自己行动,来车跟着走,一边走一边耕,不久就把全田耕完了。看似费重,其实省费。一部机车,不知抵多少人工马力哩!”慕蠡听了,十分欣羡,决意要造机车。
  当下谈得入港,不知不觉,日已西斜。知化领他们去看了割稻车。浩三通都知道它的造法,说明原故。知化十分佩服。知化又请教浩三,造有轮双耒车的造法,悟出那片簧的用处。慕蠡道:“兄弟的意思,要在租界左近买几千庙地,创办几部汽机车,全用西法种田,开开风气,不想甚么大利益。二位先生看是做得做不得?”浩三道:“要肯开风气,就有大利益;只是这里的地贵,怕没这些资本。。慕蠡道:“兄弟原是虑着我们上海的地,被外国人买了不少去,要不早些去买,通上海的田,都入外人之手。我想自己没资本,尽可合公司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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