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野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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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野火集-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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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举前夕?你们不会是在玩什么“引蛇出洞”的把戏吧?如果你是在“玩真
的”,我倒觉得你们这些学院派的人物(区区在下是个“跑江湖”的,所谓
太平洋上的腓利斯坦人是也)实在天真得可爱。人家说我们没有信心危机,
你居然那么气愤,真是笑死贫道。你难道没听说过慧能的禅宗公案?“贫僧
本无信,施主亦无稽。本来无信心,何来心危机?”废话!我们当然没有信
心危机。
在下并不怀疑你的智商,只不过担心像你这样天真烂漫(假如你是真
的),恐伯很快就会灰头土脸。
首先,你有没有看清楚,你所谓的那一伙“默默播种、耕耘的有心人”,
那些要出版“人间”的“理想主义者”和出资人当中,有没有达官贵人的媳
妇和嗲声嗲气的女作家?有没有装出一脸“理性、公正”之像的apologist
和whitewasher?有没有奉御命出来唱黑脸做陪衬的?有几个是真正的、良
心的,社会工作者?你们的出资人经得起吓吗?其次,你有没有弄清楚权力
的本质?有没有搞清楚对象?你知不知道“清君侧”事实上就是在“清君”?
(东林儿就是一群在身首异处的时候仍然相信皇上圣明万岁的蠢蛋,
ThereareonlytwokindsofbelieversforConfucianismmasochisticbelieversandmake…
believers!)你晓得不晓得,凡是能够提高
社会意识的东西——从草根性的社会运动,到精致的文学、艺术活动——都
不利于需要依赖愚民来维持统治的儒家式政权。(你只要看看这个社会庞大
的迷信势力,以及令人感到羞耻的电视节目,便会了解,“愚民”的指控绝
非诬赖)你能搞得清一些问题的真正本质和根源吗?举例来说,你能了解你
那个“每天骑机车上班”“血液沸腾”‘恨不得去? 。撞得他头壳破裂? 。”
的朋友,以及那些“疯狂的人潮”和那一部“狠狠插在我前面的”机车的主
人的心理背景?你以为那只是交通问题,或者是国民道德问题吗?你能了解
那个对你大吼“阮是会宰人”的小贩所受到的压力吗?你有没有听说过“法
西斯社会心理”的说法?你能了解那些为公理。正义、进步、良心、慈爱人
士所反对的人是不堪再与邪恶、冷漠、残酷的人为敌吗?(巴勒维就是因为
这样腹背受敌才垮的。)你了解传统中国儒家统御官僚的方式,基本上就是
强盗帮会集团所运用的裹胁方式吗?(所以庄子才会说圣人不死,大盗不
止。)在下绝对不是但丁所说的那种“在严重道德危机关头仍然保持中立”
的人(地狱里面最炙热的地方是为他们而保留的)。我诚然乐于见到我们有
社会运动,然而社会运动若只是涟漪性的、象征性的,搞错目标的(譬如提
倡国民道德,譬如海山爱心捐款等)只不过徒然为这个社会制造一些进步的
假像而已,无助于基本问题的解决。长远下去反而使我们的社会完全丧失生
机。
最后,我也想问“台湾是谁的家?”。老实讲,我也很迷惑。报上看到
的小说文章,不是讲新大陆,就是讲旧大陆。这里是谁的家?或者说谁当家?
应该是很清楚的。祝野火烧不尽
读者敬上 一九八五、一○、廿八
P.S.我又看到你说的“? 。民众本身的缺乏动力? 。”你应该知道,
在台湾,国营事业总资本额(党营也算民营)占台湾总资本额的百分之卅五
的以上。你再把它加上公教人员、军警、党营、待权事业、小贩、还有不得
不逃税的商人,全台湾不看执政者脸色吃饭,敢惹麻烦的(像你一样)能剩
下多少?执政者(既然如你所说)不喜欢社会自觉运动.看他们脸色吃饭的
人,又不是吃撑了,怎么敢公然支持各种运动?其余的人(像我),抱歉,
谋衣食都来不及了,那来闲情雅致。还有你举的例子,要人家看到卡车盗砂
时,通知警察局。这大概是信笔的推理(或者是制式化的)。你以为警察光
领一份薪水就肯过日子吗?结果“无效”,算你祖上有德。
老一辈有话说
应台小姐:你好。
看完《野火现象》其中“上一代”一段,觉得有点不妥,个人就是你
所指较多的人群之一,也有你举例被认为“传播叛逆”者相同身分,只不过
是低层次罢。
以一个耳顺之年,坐领退休金生活的人,对一切事物,都是多一事不
如少一事来面对社会,读野火集初版时,内心举个多次的手。喝个多次的彩,
自娱已足,何必锦上添花,赞许一番呢!和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可能为数不
少,再者我辈读书不够多的人,不善于书写,看一篇文章,也许能找出路疵
(当然不是你评小说的功力),但是,要写一篇什么的,就到处都是瑕疵,
所以就形成了你所说的较多的一群了。
老一辈的并非不祈求更高层次的福,更不会天真得民主、自由、人权
都不要,俗话说:“起家犹于针挑土,败家犹于浪淘沙”这两句话,非经过
体验,是难以深切了解的,你能想象一个老佃农,胼手胝足(不是现在机械
耕作)以其一身辛劳,造就的小康局面,再倾其所有变卖后,去投资一个电
脑公司?他们不是反对你,是怕你一竿子,把这竟有的一只船打翻了,因为
他们都穷怕了啊!!你为什么不用更具说服力的文章,使人心悦诚服呢?!
祝撰安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五日
忘恩负义的年轻人
龙应台教授青鉴:
你的大作自去年在中国时报“人间”陆续发表后确实令人振奋与赞誉
不已,你能不辞辛劳替读者精挑细选,以勇者姿态替知识分子(写与读)导
引至正途可喜可贵。但是近日中国时报一篇《野火现象》细读之后实在感触
良多,我们先避开大文中所提的民主自由人权不谈,因为这问题太大而且谈
这些都离不了权势。而权势的得来(自古中外)一是世袭一是血汗换来,而
且谈这问题可能会被有心人乱加帽子(大作中也已提到)。
我只想就你所写的“上一代”“这一代”寥叙一下我的心声(因为我恐
怕看不到下一代心智成熟之时所以不谈),你所说的都很对,但你似乎太“讨
好”了这一代的年轻人,而且你似乎在鼓吹他们违反家庭背叛父母,走向自
私自利弃天伦与不顾的生活(对不起也许我说重了一些)。我现在就说一个
实例来证明他们之中有些已经如此(请不要向我要证据那是隐私权对不对),
我有一位朋友夫妇俩年均已经身近六旬且健康不佳,且仅有一子,由其自由
发展留学国外获PHD,回台湾后在一所大学任职。由于学业婚姻蹉跎岁月前
方于一位辅仁大学毕业之女孩成婚(该夫妇说其子求学阶段所受之物质精神
压力与折磨聪慧如你当可思知)。由于两家生活环境不同而且家庭教育宽严
殊异,再加上年轻人自由成性,老人家百般忍耐对待媳妇可说较对自己好过
千倍。但仍不为其谅解动辄怒目相向,弃二老与不顾迫使老人返回老窝渡其
孤寂生活,固然每人都有自由与独立。但这一代有没有替上一代想想所谓“权
利”与“义务”相等,虽然有人说“夫妻冤家儿女债”,即使离开“感恩与
报答”不谈,单以生存问题总该顾到对不对。难道年轻人自顾自由就可弃孤
寂父母于不顾,何况现在的“这一代”就是未来的“上一代”。也许他们会
说“不要等到那时我们不要求”,但那是他们的自由,但目前上一代要求的,
他们为何不结(上一代已经付出要求回报也都不对?)况且台湾之社会福利
还没有达到欧美之水准,否则老年人谁愿意忍辱负重似地受其折磨似地要这
一代来养活,也许你会说这是“个案”特例甚至会说“也没有什么不对”。
不错!但问题是年轻人为什么不将自己的游乐时间与精力分享一点给其亲
属,而有些竟烂用“同情”的一窝蜂的(请原谅我这样说,就像他们买你的
书一样,只是在赶时髦,究竟影响他们多少你也清楚是吧。)助长歪风我长
而使投机取巧得势。而真需要帮助的人寂寞无助,我们不说恩,单讲“义”
年轻人总该有吧。我再举个年轻人自由不当的例子,若你在假日到一些游乐
场所看一下(包括餐饮店)。挤在那里的多半都是年轻人,这并没有什么不
对,问题是他们多半都不是生产者,换句话说,都是拿父母的辛苦钱(说不
定也像那卖菜的欧巴桑一粒粒剥来的。)这叫不叫“公平”,当然依有些年轻
学者的逻辑来说“他们父母乐意你管不着”,不错,但你有没有想到若有些
父母不乐意如此又该如何!事实上多数家庭中孩子已经是其主宰,尤其是你
所说的那些“自以为是青出于蓝”自大无知以叛逆为进步者,有些已到了强
行掠夺之地步,家庭结构与伦理已到破碎边沿(说到这里请容我对家庭不成
熟的见解,就以“家”而来看“家”(是包括了老、中、少)上面“宀”即
有庇荫之意,就以洋文home 来看Hold…Old…Middle…Eppemiancy 都离不了承
先启后)耳闻目睹矫纵惯了的年轻人的事例太多,请不要再“风助火威火乘
风势”的烧毁了家庭,毁坏了伦理(我知道你没有这些意思,但恐那些意念
末泯、好歹不分、心智未开瞎者胡闹)。所以我觉得你更该运用你的才华发
挥学者之良知良能,以及“龙应台风”之影响力巧妙地感情地来劝导那些心
智不开、好逸恶劳、急功近利唯利是图,同上一代争自由,争权威的年轻人,
少做不义之事(即是争也要公平对不对),你可能不知道有不少的家庭,父
母受子媳的气,已经欲哭无泪投诉无门(你也许会说“活该”)。但人都有老
的一天也不能与禽兽相比对不对!你在国外求学一定很久,见多识广,他们
年轻人在家之用钱与享乐自由如何。当然我们都不要“以偏概全”的方式来
衡量,你要鼓吹向权势争自由,民主人权,这是时代潮流谁都阻挡不了,更
不会有人去“扭断他的胳膀”,但你在大文中意味着对父母(上一代)再争
什么,恐怕“这一代”将来会尝其恶果。而且也会失掉炎黄子孙特有的风格
(真正走上四海一家,但就怕别人不肯)时代的悲剧与太多的无奈已经够多。
有人说聪明与智慧不同,你是智者,若你是想投其(年轻人)所好想
“名利”双收(由你大文中已经显示),你已得到请你再落笔之时,设法善
尽言责,使有些年轻人不要一味地反对家庭(上一代),当然我的意思也不
是要你违背你说过的重入“框框”之中,“独立思考”甚之顶撞父母都(说
辩驳好啦)在所不计,但请不要助长与父母作对与反对家庭之势才好。你说
“嚷嚷”而我这是哀求,请不要将此家看成那“枷”,那“枷”的家在五四
之后,就已打破了真的。我想向你说的太多,我很同意你所说不要两走极端,
水火不融,是请权势放手而非让无辜受害。教授先生再次地向你表示,由于
我脑昏眼花思维迟钝,言不及意及字草词乱之处甚多,若有无意而你觉得有
冒犯之处尚请海涵
耑此祝
教安
一匹夫敬笔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四日灯下
演讲现场
龙小姐:
今天下班后,抽空前往耕莘6:45PM 就已经站满人潮,有几个位置被
书本压着,要是以前,我就会把书本丢到一旁去。
站在后排,人愈来愈挤,从正立变成侧肩时,我开始怀疑有必要再等
五○分钟吗?于是我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面孔上,想从他们的眼神中,去找
出他们来听你演讲的动机,但是愈看愈茫然,因为,我以为我是在一场演唱
会上。
PM:7:08 我决定放弃,因为这种焦躁的环境根本不适合去听下去。没
想到从最后一排走出大门也是一场挣扎的过程,因为我要不断推开正想往里
面挤的人群。在一五~二○公分的近距离中,脸孔和眼神正急剧地变化,几
乎是在一种厌恶的心情下离开会场。
回家的途中,想不出你会在热烈的掌声中找到什么?从照片中看你,
还蛮清秀,那些正徘徊在场外的年青人,是否把你当成一种偶像呢?是否这
样的摄影,使你的姿态重现一种“自信”的魅力,导致那些憧憬和迷恋你的
年青人,产生向往呢?因为我在会场就听到有人说“很迷她”这类的词汇。
尤其是你所要讲那样的主题,真的会有那么多的现象有兴趣吗?还是
你的文章一直在满足他们脑中想象有关“闹事、反叛”的乐趣呢?在少数与
多数之间,差不多在三年前,我就肯定群众与非群众的类属。近代的社会及
心理学的发展,更证实这种性格也兴趣的偏向差别,所以,我觉得这场演讲
会这么轰动是否异常呢?以及近来文艺演讲的盛行。又是否是异常现象呢?
尤其是像今天这种非常严肃的文学批评的演讲,观众怎么会这么多呢?事实
上,我一直怀疑这些现象都是一些表面情绪的反应,跟台湾的经济形态有关,
都是暴起暴落的模式。或者是海岛性的人文气息,缺乏一种平稳的个性去沉
静面对事物的变化,经常莫名卷入一窝蜂的狂热中。
过去,有一阵子,都是靠上述的方法来调整心情。因为几千年的中国
人,难免积习太多代代相传的尾病。大学生也不过是人,过去的科学,也还
是有那么多类似的地方,而历史上数得出来的人也不过那几个,今天又怎么
去要求呢?最后只是问自己靠那边站的问题而已,日子过久了,没办法去积
存那么多的责任、道德和勇气。我能猜的是一千八百万分之一或二三而已。
骂群众,久了,又能怎样,校园美女还不是照选。买卖式的情感还不是一样
存在,只不过是一次付清或者分期付款而已(或者零买)。
做人也没什么好骄傲,也没什么好自卑。要尊严就得付出生命和利益。
田纳西威廉不也在“玻璃珠动物圈”,把现代人性的缺憾勾勒出来吗?在台
湾这种环境里;还能作多少呢?自己的经验,绕了一圈,又退回到存在主义
的阔海里,太多的观点就是在激进的改革行动派与冷眼旁观的侧视党,两极
间摆荡,相信你也有冷的时候。焦雄屏不也由热到冷,消极了一阵子。
我只看经验和意志,一个是现象,一个是理想,人最后的表现,就是
这二个,前面一个看得见,后面一个说得出。而我只是想最后呢?当我在上
历史哲学时,一下克罗齐、一下黑格尔,我想写却是史记与司马迁,可是我
们的历史课本把人简化成伟人,这一个空洞的概念,连司马迁都接不着。而
今,以台湾的现实环境,该怎么做,你也很清楚,是否要像司马迁赔进去,
去证明一件事,我想司马迁的自叙已提到了。
一度你在骂人时,我以为我站在你那边,后来想想又好像不是,不晓
得你是否感受到另外一群人的存在,在过去,在现在他们却不曾被提到,但
是他们一生很清楚地活着。
有一天,我发觉到我是属于那一群,渐渐我也感染到他们的生活态度
——在可为与不可为之间等待着。
你的演讲,就现实而言,算是成功,也算是一种希望,只是观众本身
似乎真的自觉到“什么”那就很难说。
最后,我想说,是有机会时,别忘了留一些刺痛给观众,尤其是面对
面。有点伤痕或是疤痕,人才会记住一些事情也才会去想些“为什么?”因
为现场的观众,很容易被“新论”“新释”的过滤冲昏了头。这是今天会场
的印象之后的想法。
至于台湾的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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