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那些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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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那些爱情-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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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上日日登门提亲的人家,多如过江之鲫。全不介意她孀居之身,不都是打着这个主意么?

    “先前,阿父将我嫁去程氏,是为联姻之后得更大的利益,赚取更多的金银财货。如今……偌多的人家替自家子弟向一个新寡的孀妇提亲,是为了赚取这卓氏的金银财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低了眸,敛了神色静静看着手中雪白绣绢上那朵已然盛绽的重瓣芍药“我已因财货被父亲嫁了一回,不想……再给人为着财货娶过门。”

    “女公子……”绀香听到这儿,忍不住咬了咬唇,眼眶都红了起来。

    “哭甚么?”卓文君自案边敛衽起了身,站到了小丫头身畔,柔和地抬袖替她理了理耳边几缕散发,轻声道“你家女公子生来便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不知被这天底下多少人艳羡,而今不过是丧夫归家……日子同以往也没甚么区别。”

    “况且,这世上,又哪儿来得事事全美?你莫要替我担心,日后……若阿父再择婚事,我倘是不愿,断不会允嫁的。”十七岁的少女,语声平静,目光里却透着丝决绝。

    “最大不了,便在府中过上一世的清静日子罢了。”

    小丫头闻点,泪水却涌得更凶了些,直抹花了一张清秀小脸,文君心下无奈,只好抬袖去替她拭泪——

    ※※※※※※※※※※※※

    两日后,卓府,内院。

    正值霜序九月,向晓时分,一庭带着晨露的木芙蓉绽得娇妍缤纷,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

    “女公子。”绀香脚步勿促地自中院进了内门,神色却有些异样,目光似是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确定了四下无人才仿佛安下心来。

    “怎么了?你这丫头好似做贼一般。”卓文君一袭浅绛色蜀锦襦裙,亭亭立在芙蓉丛前,娇花映面,相得宜彰,见小丫头这般模样,不由带笑打趣道。

    闻言,小侍婢却是蓦地神色一紧,下意识地又探了探腰间缦带,既而长长舒了气气。

    “女公子,这是……予您的信。”绀香自缦带间取出了一支羽管,有些迫不及待地捧给了自家女公子。

    “信?”文君微微一怔。

    “是司马公子的信。”小丫头语声里分明带着几分喜意。

第45章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三)() 
文君闻言,仿佛听错了般,一时怔住。

    “就是前日席间抚琴的那位司马公子予您的信!”小丫头脆声道,掩不住的笑意几乎从眸子里溢了出来——谁曾想,那位神仙似的司马郎君竟是主动写信予自家女公子呢!

    又迟疑了少时,卓文君方抬手接过了羽管,自中空的管芯中取出的是一方蔓草绣纹的丝绢……将那绢幅细细展开,便显出一篇行文洒逸、清隽蕴秀的字迹……

    “……古人云知音难觅,相如尝闻女公子精擅音律,乃郡中翘楚,奈何缘悭一面……”

    “前日席间惊鸿一瞥,便成痴念。情难自禁,故以《凤求凰》相寄,略托相思,不知拙艺尚入耳否?……”

    “冀得一悟,寥慰平生。”

    只几眼匆匆浏过……十七岁的少女几乎指尖都微微颤了起来,下意识地一字字细细回看,确定自己并未会错了意。

    字里行间绵绵情意,切切思慕——原来他竟听过她的琴名,早已引为知已?

    而昨晚那曲《凤求凰》——居然是为她而奏的!

    她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其实心跳得惶急,连呼吸都有些起伏不定起来……

    那样风采无俦的卓荦人物……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不动心呢?

    这一载以来,她的日子清寂得近乎窒闷,每天,从平旦早起到暮时入寝,就靠着繁复也乏味的针黹活计消遣辰光,或是逢了府上宴席,隔帘听着别人的热闹……她许多地想过,就这样平静地枯守一生,清寂度日……可,在这样黯淡的日子竟出现了那样一个玉壁明珠般的雍雅公子!

    仿佛天际的明月一般风华无俦,也……似天边的明月一样遥远得永世无法触及。

    那般的卓绝琴艺,那般的出众品貌,那般的旷代文采——卓文君又哪里来得惊世才貌相俦匹?

    她明白,有些痴念是不该生的,所以才未曾有些丁点儿奢想。

    可……那个人,竟是同自己一般心思么?

    而此刻,看着丝绢上“冀得一悟”四字,十七岁的少女……心下热得几乎发烫。

    如果你心念念,觉得永世也遥不可及的那个人,有一天站在面前,对你表白心迹……这世上,又有几人抵得住这般的诱惑?

    于是,情愿以自己的余生作注,拼了所有,为心底里那片痴念博一个归宿。

    只因心底里坚信,那个人……一定不会让她赌输的罢!

    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

    六年后,孟夏四月,成都。

    “夫人,夫人!”小侍婢步履匆匆地进了屋,欢欣雀跃地扬着声向女主人道“府上来了使者,长安的使者!”

    “哦?”卓文君正倚在髹漆朱绘的郁木小曲几边看书,闻言,自手中那卷《尹文子》上淡淡抬了眼,神色竟并无多少波动,语声是一惯的轻尘不惊“天子亲使?”

    “是!”侍婢一脸激动的惊喜神色“是圣上的使者,要我们郎君前去迎旨呢。”

    “他已去了?”仍是静潭不波的口吻,仿佛那个刚刚去接了圣旨,或许将要平步青云的不是她的夫婿。

    ……费了多少财货结交权贵,终于将精擅文赋的名声传入了圣上耳中……他也算得偿所愿了。

    “嗯,郎君已经整理衣冠出迎了。”小侍婢点了点头,脆声应道。

    “嗯。”卓文君神情淡淡又垂眸凝神到了手中的书卷上,专心细阅,再无他语。

    “夫人……夫人难道不欲前去恭喜郎君么?”小侍婢顿了顿后,微微犹豫地小声问。

    虽然阖府皆知女主人一惯性子清淡,但此时见她连郎君迎旨这般光耀门庭的大事也态度漠然,她仍是不由得诧异。

    “不必。”卓文君头也未抬,道。

    小侍婢闻言只好缄了口,却不由心下一叹。

    她进府为婢也有近一年辰光了,像府中其他仆从一般,心下不知有多少无奈……郎君他那般品貌无俦的神仙人物,待夫人却从来小意殷勤,镇日里知疼着热地关切,病时亲侍汤药,事事躬亲……真正体怀入微。但夫人她——待他们这些仆婢都一惯宽仁,却连一个和缓些的脸色都未曾给郎君过。

    关于这府上的男女主人——司马郎君与夫人卓氏的旧事,她也曾听府中的老人们讲过些,大抵晓得来龙去脉。

    七年前,自家夫人乃是临邛卓氏的小女儿,妙龄孀居。而司马郎君赴卓府宴席,在席间奏琴一曲,引得女公子思慕,后又私授书函,相邀一见,既而二人便定了终身,星夜兼程私奔到了成都。

    事发之后,卓公大怒,说只当不曾生过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儿,未予一钱陪嫁。

    而那厢,卓家女公子随司马郎君归家,却是惊其境况之窘迫。

    早年间,司马家也曾富足过,甚至郎君少年能任先帝孝身边的武骑常侍,也托了斥资不匪打点的福。可如今,门庭早已败落……家徒四壁,衣食堪虞。

    听闻,那时候女公子既是讶然又是无奈,只得贱卖了随身的珠玉钗环……也只勉强支撑了些日子。

    后来,待日子更艰难了些,郎君便提议不若回临邛经营些生意聊以度日。于是夫妇二人尽卖车骑,于临邛买了一间酒舍,沽酒为生。

    女公子当垆卖酒,而郎君则亲为保庸杂作,侍奉客人。

    卓公听闻之后,深以为耻,曾为此杜门不出。

    之后,一众亲友皆来劝说——既然膝下只一子二女,也并不差钱财。如今文君已*于司马长卿,虽家贫,但人材却不俗。与其长久僵持,不若成全他们罢了。

    最终,卓公不得已,只得分了女儿文君仆僮百人,钱财百万,及一份不匪的嫁妆。而后,夫妇二人才回了成都,置办田宅,自此衣食富足,乘坚策肥。

    当时听完这一段儿,她也颇替女公子委屈的……但,嫁乞随乞,嫁叟随叟,这世间的女子不都是以夫为天的么?

    而况,既已成了夫妻,郎君又是这般人材品貌,且待她百般柔情,整整六年,多大的气也终该消了罢?

    ——自家夫人,虽一惯待下人们都宽仁和气,但其实性子极固执呢。

    见小侍婢半天了也只站在原地发怔,并未离去,卓文君不由得微微抬了眼,略略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唤作……桃良?”

    “呃?”正神游天外的小丫头被蓦地惊回了神,连忙应道“嗯!正是郎君赐的名。”

    文君淡淡微微怔了怔,既而细细端量着她——眉目相貌,果然与当年的绀香生得有几分肖似。

    二月绀香,三月桃良。

    当年那个一心为她着想的小丫头绀香,自她悄悄离府后,被父亲迁怒,赶出了府去……后来,便再未寻到。

    而她的夫婿,也真是煞费苦心……寻着了这般一个小丫头,连名字也顺着甘香来取。

    她眼底划过一丝讽笑——这人,原本就是再善解人意不过的。否则,当年怎能扮了那样一副品貌无双的痴情公子模样……哄得自己这傻子信以为真。

    她为席间抚琴的那风华无俦的君子动了心……而他,为卓氏的泼天财货动了心。

    呵,待占尽了好处,便又来做出一副柔情小意模样——岂不知,一旦认清了这人骨子里的虚伪与无耻,那怕怎样的无双品貌,如今看来,也是一般的面目可憎。

第46章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四)() 
上(汉武帝)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相如应召赴长安,御前奏对,天子大悦,任以为郎。

    次年,仲春二月,成都。

    “夫人,是郎君自长安寄来的家书。”桃良奉上了素漆木函,神色十分欢喜——这可是自去了京都,郎君头回予家中寄信呢。

    一年时光,大约是在京中已经安顿妥当了,要接夫人过去同住罢。

    “噢,”卓文君闻言,却只是神色淡淡,抬手接过木函,平静地启开,自其中取出一封帛书。

    她微垂了眼,有几分散漫地逐行浏阅,忽地眸子一凝,神色略变了变,既而却只是一个微冷的讽笑——

    “夫人,郎君信上说新宅置在何处?我们几时动身合宜,婢子如今便去拾掇行囊么?”桃良见女主人已阅毕了信,忍不住殷勤地开口问道。

    “新宅落在长安城西的茂陵,至于我们……又几时说过要回长安了?”文君眸光平静地重新将帛书收起,放回了函中,淡淡反问。

    “可郎君既置好了新宅,难道不是来信接夫人去长安的么?府中总该有女主人打理内务的。”桃良疑惑道。

    “呵……”二十四岁的卓文君微微一哂,神色嘲弄。

    ——帝都长安美人如云,多少丽色,司马郎君已相中了一名茂陵歌伎,又何必她去碍了眼?

    “茂陵的新宅自有新人打理,却是不必我们操心的。”她将扫了眼已置回案上的那只素漆木函,淡声道。

    “啊?”小侍婢闻言,怔了好一会,待明白女主人言下未致之意后,霎时间不能置信似的大大瞪直了眼。

    “郎君、郎君他怎会……”瞬后,她急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明明郎君在府中时,对夫人是百般柔情,千分呵护的,怎么入京不过一载便……便生了纳妾之心?

    卓文君却是神情淡淡,不见多少波动——这也无甚稀奇,七年间他在家中受了她这么久的冷眼,却又要倚着她的家财谋事,所以心底里不知憋了多少闷气。

    而今一朝得志,自然要先纳个温柔小意的女子进门,扬眉吐气一番。

    “不必理会。”她浑不在意,举重若轻地道“微末小事……我倒处置得了。”

    “夫人……”桃良仍是心下惴惴,担忧道“夫人您万莫给气着了……即便、即便那女子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怎么倒替我操起心来了?”文君见她急得快红了眼的模样,莫名便忆起昔年那个形貌有几分相似的小丫头来,几乎不自禁地安抚道“当真无事的,你且下去罢。”

    小丫头犹豫了半晌,方才有些不安地施礼离去。

    待室中只余一人,她将那帛书展开,又看了遍,不禁轻轻嗤笑了一声——

    事到今日,她却发现心底里并无多少波澜。

    难不成,要怨他负心薄幸么?——原无真心,又何谈负心?

    细论当年,相如求财,文君慕色——其实,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

    ——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只是——司马长卿,这世上哪来得事事如意的好算盘?当真以为卓氏文君愚弱可欺么?!

    其实,从头到尾,他所倚仗的,不过是她对他的那份情意罢了……但他恐怕还不够清楚,一旦这感情荡然无存了,他的处境,可是狼狈得很。

    她垂眸,眼里泛出一丝冷笑,挽袖悬腕,提了缠丝兔毫笔,一字字缓缓落墨……

    “昔年成婚,妾陪嫁几何?

    郎君数年间结交权贵,所费几何?

    郎君应召赴京,盘缠几何?

    郎君置办新宅,斥资几何?

    郎君之俸禄,可抵得百之其一?……”

    半月后,茂陵,司马府。

    司马相如一字字细阅着那卷帛书——

    “……而今,妾自请下堂,且将七年间所费我卓氏之赀财,尽数归还便是。”

    看到此处,他眸光蓦地尽是讶然,几乎不能置信——

    “若不允,郎君欲东食西宿否?”

    东食西宿?!——从来雍雅无双的公子,面色泛白,浑身都气得微微颤了起来……此生,纵是当年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曾有人这般刻薄于他!

    目光一扫,落在曲折纹的黑漆朱绘书案上,除信之外,便是随函附上的一首小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这最末一句,直是明白如话的威胁!

    司马相如呆在原地良久……她怎么会?她竟然能?……她怎么舍得呢?!

    记得当年,初初随他到了成都,家徒四壁,衣食无着,她也未有一字怨言。悄悄卖了自己的珠翠首饰,褪了锦绣衣裳鹔鹴裘为他买酒,换上寻常民妇的荆钗布裙,每日洒打内外,勤于织绣……竟还时时安慰他,困顿只是眼前罢了,郎君这般才华,而今不过是锥处囊中,总会有脱颖之日……

    那个痴情得几乎愚顿的女子……自明白了他的算计后,便终日冷颜以对。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使小性子,柔情殷勤地哄回来便是——夫为妻纲,她既已嫁了他,难道会真与他抗拒一世不成?……何况,她当初是那般倾慕他的。

    可——如今,她竟这样字字句句地刻薄于他,这样明白如话地威胁他?!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既是窃了妻族赀财,方得以发迹。那此生,在她面前哪里还挺得起脊梁,摆得起脸面?

    而他先前之所有敢明目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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