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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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二)-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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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姬嘱弟

  一六○年正月一日,东汉王朝政府(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

  赦天下。东汉帝(十一任桓帝)刘志(本年二十九岁)下诏寻求故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李固的后裔。

  最初,李固被免职(参考一四六年),知道大祸已经形成,就把他的儿子李基、李兹、李燮,送回故乡(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当时,李燮才十三岁,姐姐李文姬,嫁给同乡赵伯英为妻,看到两位哥哥回来,了解事情的本末,发现它的严重性,悲怆说:「李家屠灭,就在眼前。自从祖父(李)以来,积恩积德,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跟两位哥哥密谋,事先藏匿三弟李燮,传出消息说:「李燮又回京师(首都洛阳)!」人们全都相信。不久(一四七年),大祸爆发,州郡政府逮捕李基、李兹,就在监狱里处死。李文姬拜托老爹的学生王成说:「你为我父亲行侠仗义,有古人节操。而今,把身高不满六尺的孤儿,托付给你。李家是存续还是灭绝,握在你手。」王成带着李燮,乘长江船舶东下,进入徐州(江苏省北部)州界,李燮改名换姓,在一家酒店当仆役,王成则在街头摆卦摊给人算命,二人假装不认识,只在暗中秘密来往。十四年后,梁冀被诛杀,李燮才把身世告诉酒店老板。酒店老板大为震惊,准备车马跟丰富的礼物,要送李燮回乡,李燮都不接受。回家后,重新给老爹李固服丧。姐弟相见,抱头痛哭,感动旁人。姐姐李文姬嘱咐说:「我们李家的祭祀香火,几乎断绝,你幸而逃得活命,岂不是天意,从此不要跟外界来往,千万记住,不要对梁家有一句抨击。

  如果抨击梁家,势必牵连到主上(皇帝刘志),大祸可能再临,我们要做的,只有引咎自责。」李燮接受姐姐训诫。

  李文姬吩咐老弟的话,一字一泪,我们除了悲痛之外,还能说什么。然而,善良人的畏惧,正是对邪恶的一种鼓励,应该三思。


  房植先下手

  东汉十一任帝(桓帝)刘志,还是蠡吾侯的时候,甘陵国(首府甘陵「山东省临清市」)人周福教他读书。刘志当了皇帝后,延聘周福当宫廷秘书(尚书)。

  当时,同是甘陵人的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房植,也有名望。乡人遂编出歌谣:「天下正道有房植/靠当老师做官有周福。」两家的学生门徒,互相讥嘲,攻击排斥,不能相容。甘陵知识份子遂分为南北;党羽派阀,开始出现。

  甘陵南北两派的对抗,是中国知识份子,因「师承」不同,而发生火并的起跑枪声。在此之前,不过口头攻击;之后,更升高成为武斗。

  甘陵的内哄,大概是房植先行动手,从歌谣的内容可看出他对周福的心理反应,如果不是压根瞧不起,则一定是妒火中烧。周福可能烂竽充数,阴差阳错的当了皇帝的教师,又因缘附会的当了宫廷秘书,可是历史上这一类的人,车载斗量,自会沉沦消失。但经过房植这么一闹,周福反而名垂千古。妒火往往会把对方烧得红起来,恐怕是大出妒主意外。

  然而,党派的建立,应归因于「护师动物」的折腾。学生门徒一旦坠入「护师」的漩涡中,便天昏地暗,既看不见真理,也看不见是非,只看见因「护师」

  而得到的眼前一点小小利益。

  中国需要的是尊师,而不需要护师。尊师的意义是:「凡是把握真理的人,都是我师。」护师动物则不过一群封杀异己言论的黑社会打手;使圣洁的学术领域,是非完全混淆。


  羌乱平息

  一六九年,东汉帝(十二任灵帝)刘宏,派皇家礼宾官(谒者)冯禅,前往汉阳郡(甘肃省甘谷县),说服残余的叛羌投降,破羌将军段(音jion g「窘」)认为:春天农耕季节,农夫满布田野,叛羌即令投降,也是暂时性质;而且地方政府没有能力供养,最后一定再叛。不如乘机进击,就可一劳永逸,完全肃清。于是,段亲自出动,挺进到叛羌基地凡亭山(宁夏省彭阳县西南)

  四五十华里处,把叛羌全部歼灭。不久,再发动攻击,大破叛羌,追击到谷口上下门,深入穷山格杀叛羌酋长、将领以下,一万九千人。冯禅等则招降四千人,

  分别安置在安定(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汉阳(甘肃省甘谷县)、陇西

  (甘肃省临洮县)三郡。东方羌人的叛乱,全部平定。段先后历经一百八十次战役,斩杀三万八千余人,俘获家畜四十二万七千头;费用四十四亿,战士死亡四百余人。东汉政府改封段新丰县侯,采邑一万户人家。

  羌人和中华人,是两个血统和文化都不相同的民族,羌人以游牧为主,跟匈奴人非常接近,而跟务农的中华人,在生活方式上格格不入。但羌人比匈奴人落后,分为千百以上大小部落,散布在黄河上游和渭水上游。从来不知道互相团结,只知道互相仇杀,所以始终不能集结成匈奴那样强大的力量,更谈不到建立国家组织。

  纪元前二世纪八○年代,中国获得原属于匈奴的河西走廊(甘肃省中西部),于是产生两种情况:一、中国势力像一把利刃一样,插在匈奴汗国跟羌人之间,把他们隔开,使羌人无法得到匈奴的援助,以致在以后的战争中,完全孤立。二、中华人在政治军事保护之下,积极向西移民,虽混杂在一起,但界线分明。前一世纪三○年代,羌人最大的部落之一先零部落,曾发动过一次反抗。之后,百余年间,表面相安无事,但羌人不断的被杀被辱,积恨已深。与日俱增的官员们的贪污暴虐,使羌人愤怒的发现,除非把地方政府官员杀尽,他们将永不能平安。

  武装抗暴行动,遂不可避免。

  这种行动,在进入二世纪后,东汉政府除了采取高压手段外,想不到别的解决方法──最有效的方法是使政治清明,这当然办不到。羌战遂从小的冲突,扩张成为大规模战争,而且向中国本部心脏蔓延,直抵首都洛阳近郊。每次战役,死亡人数,都论千论万,可推测参加战斗的兵力,当数倍或十数倍于此。羌人已由消极的挣脱贪官、反抗暴政,进而发展到对中华人全体仇视,所以中华人也遭受到同等残忍的杀戮。不过,虽然如此,那个时代没有现代意识的民族观念,本质上仍是单纯的官逼民反。因为政府官员的贪残对象,一视同仁,不分羌华。

  连绵一百二十年之久的巨大民变,使西部中国,举目千里,一片荒凉,白骨遍野,看不到煮饭时的炊烟,幸而残存的人民,无论是羌是华,饥饿使他们坠入人吃人惨境。羌民族因人数太少,而又一盘散沙,惨重的伤亡使他们无以为继,而终于惨败屈服。东汉政府的高压政策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不过,这胜利的代价太大,因为羌战也使东部中国民穷财尽,敲开了东汉王朝覆亡的墓门。


  抓头拉尾

  最初,范滂等抨击政府,三公、部长以下,对他都恭敬备至。国立大学生(太学生)纷纷学习他的风格,认为学术风气将再兴起,平民出身的知识份子,将被重用。只有申屠蟠叹息说:「从前,战国时代,平民讨论国家大事,各国国王,甚至亲自扫地,作为前导,结果产生焚书坑儒的灾难,这正是今天的现象(扫地前导,跟焚书坑儒,没有因果关系。犹如上海修建铁路跟旧金山地震没有因果关系一样,而竟然拉上关系,传统知识份子在推理上往往只图满纸热闹)。」

  遂绝对不踏入梁国(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县」)跟砀县(河南省永城县东北)

  之间;靠着一棵大树建筑一栋房子,把自己当作奴仆。约有二年,范滂等果然陷入党禁大祸,只有申屠蟠因立场超然,没有受到注意。

  司马光曰:「太平盛世,正人君子在金銮宝殿上,堂堂正正,纠正小人的罪过,没有人敢不服从。政治混乱,正人君子闭口不言,用以避免小人的陷害,甚至仍不能避免。党人生在政治混乱时代,并不担任主管官职,而天下沸腾,却打算用舆论去营救,评论人物,弃绝浑浊,奖励清高,那可是抓毒蛇的头,拉猛虎的尾。于是身受酷刑,祸连亲友,高级知识份子歼灭,王朝政府也跟着覆亡,岂不可悲!其中只有郭泰,十分明哲,竟能保身。申屠蟠一看情势不妙,立刻回头,不等到天黑。真知灼见,诚不可及!」

  明哲保身哲学又及时出现,当全国知识份子精英,在大逮捕下血染刀锋之时,司马光却冷冷讥刺,而对性情圆滑的郭泰,吓破了胆的申屠蟠,赞扬备至,因为他们能明哲保身。看起来诸如岳飞、袁崇焕、文天祥、史可法等等,一些被杀被辱,受万人崇拜的英雄烈士,都成了不自量力的「抓头拉尾」之辈,遗臭万年。

  如果这是传统文化的精髓──不幸,恰恰的它竟是精髓,岂止可悲,更是可哭。


  胡广

  一七二年,皇家师傅(太傅)胡广逝世,享年八十二岁。

  胡广担任过四公中的每一个「公」的官职,在政府历时三十余年,曾侍奉六

  任皇帝(六任刘祜、七任刘懿、八任刘保、九任刘炳、十任刘缵、十一任刘志、

  十二任刘宏,共七任),受到极优厚的礼遇。每次免职,在家闲住的时间,从没有超过一年,就又再被召入政府。所聘用的大都是天下知名人士,跟旧部陈蕃、李咸,并肩担任三公。对法令和前例,非常熟悉,对政治功能,运用自如。所以首都洛阳有谚语说:「万事不明问胡广,四平八稳有胡公。」然而,胡广过度的温柔敦厚,谨慎小心,态度谦恭,言语卑微,一味向当权派谄媚,没有忠直的气节,天下人也因此对他轻视。

  政府腐败到某一种程度时,在高位的官员,如果不是奸邪之辈,就准是精通官场技巧的混世精,前者如孟佗,后者如胡广。孟佗不足挂齿,胡广却成为世人尊敬的偶像──轻视他不过少数人而已,大多数人都会为他的荣华富贵,头昏目眩,所以才有那种「万事不明问胡广」的歌谣出现。胡三省感叹说:「既然强调万事不明问胡广,说明当时大家对他盼望的殷切,岂可以把三十余年周游四公,作为荣耀?」

  问题就在这里,世人恰恰的把周游四公,作为荣耀,形成一种反淘汰风气,国家政治腐败就更严重。


  刘悝被屠

  勃海王(首府南皮「河北省南皮县」)刘悝,当初贬降为瘿陶王时(参考一六五年),请托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王甫,游说前任皇帝刘志,如果能恢复原来封国(勃海国),愿送给王甫五千万钱作为谢礼。不久,刘志逝世,遗诏刘悝回任勃海王(参考一六七年)。刘悝知道这不是王甫的功劳,不肯拿出这笔巨款。王甫决心展示威力。这时,另一位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郑飒、禁宫高级侍从宦官(中黄门)董腾,经常跟刘悝来往,王甫派出密探,调查清楚,然后告诉段(音jiong「窘」)。

  段逮捕郑飒,羁押北寺监狱。王甫又命宫廷秘书长(尚书令)廉忠诬告说:「郑飒等阴谋迎立刘悝当皇帝,大逆不道。」现任帝(十二任灵帝)刘宏下令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州长(刺史)逮捕刘悝审问:证实确有此事。刘宏严厉斥责刘悝,命他自杀。刘悝的正妻(王妃)、小老婆十一人、儿女七十人、王宫歌女舞女三十四人,都在监狱中处死;亲王师傅(傅)、封国宰相(相)以下官员,全部伏诛。王甫等十二人,因破获一件庞大的叛国巨案,建立大功,一律晋封侯爵。

  又是一件「诬以谋反」血案。刘悝这个混账,作恶多端,固然死有余辜,但不应死于叛国罪名。而妻妾儿女,甚至毫无关系的歌女舞女,都惨死黑狱,封建专制的恶毒,司法的被人利用,再次使人兴悲!


  桥玄属于奇禽异兽

  一七九年,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桥玄免职,他最小的儿子,在门口玩耍,被匪徒劫持,当作人质,当场要求赎金,桥玄拒绝。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派出大批军警包围桥玄家宅,却不敢相逼。

  桥玄目露怒火,呐喊:「匪徒异想天开,我岂能因一个儿子的生命,而让国贼逃脱法网?」催促攻击,匪徒被杀,桥玄的儿子也被杀。桥玄遂上书建议:「天下凡是劫持人质勒索的,应同时诛杀,不准用钱财回赎,为奸邪开路。」从此,劫持人质的事件绝迹。

  桥玄处理儿子被劫事件,残忍而冷血,为了替自己辩护,他还认定回赎人质是一种「为奸邪开路」,要求政府用法律禁止。史书强调他牺牲儿子的代价是:「从此,劫持人质的事件绝迹。」

  「保护人质」和「为奸邪开路」,没有因果关系。因保护人质而回赎,是一种对人权的尊重。自从有人类以来,好像只有桥玄一人,心如蛇蠍。正常人类都舍不得眼睁睁看着他的父母、儿女、妻子、丈夫,甚至陌生人,惨死在匪徒之手。

  所以,只要有绑票,就会有回赎;五千年来,有千千万万回赎,邪恶并没有受到鼓励!而史书强调此后再没有发生过劫持人质事件,更是睁着大眼说谎!灭九族都挡不住谋反,仅仅牺牲人质一个人,岂能阻止犯罪?桥玄属于奇禽异兽,同类不多,多的是愿为儿女付出任何代价的爹娘!而且匪徒既已现身,在二世纪那种静态的农业社会中,他就很难躲藏。用谈判或金钱救出人质后,再捕捉不迟,那时航空既不发达,他总不会要一架飞机,逃到鲜卑部落?我们实在不了解为什么拒绝营救。绞尽心血勉强想出一个理由,那就是,因为我们所不了解的家庭内斗,桥玄正要除掉那个幼儿。虎毒尚且不食子,桥玄比虎毒得多了。

  比虎更毒的是,桥玄心肠上面,蒙上一层美丽外衣。使人想到,这世界上多少恬不知耻的嘴脸,和心狠手辣的行为,头上都插着「大义」的标竿。


  宦官内斗

  一七九年,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王甫、曹节等,奸邪贪暴,玩权弄威,声势震动天下,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段,是摇尾系统中坚。曹节、王甫的老爹老兄老弟,以及侄儿辈,都当部长、指挥官、全权州长(牧)、郡长、县长,布满全国各个角落,没有一个人不贪污凶暴。而王甫的养子王吉,当沛国(首府相县「安徽省淮北市」)宰相,尤其残酷,每逢杀人,都把尸体大卸八块,放到囚车上,张贴他的罪状,拉到所属各县展示(沛国是亲王封国,封国宰相等于郡长)。遇到夏季,尸体腐烂,肌肉脱落,则用绳索把骨架绑住,周游一遍,才准家属收葬。看到这种惨景的人,无不震骇恐惧。到任五年,诛杀一万余人(平均每月要杀两百人以上)。宫廷秘书长(尚书令)阳球,常拍自己大腿,发愤说:「如果有一天,我阳球当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这种宦官崽子,怎能容许他们横行?」阳球不久就被调任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这时,正好王甫派他的门生在京兆(陕西省西安市)侵占政府财产七千余万钱,西都长安市长(京兆尹)杨彪提出检举,告到京畿总卫戍司令(卫戍区辖七郡,京兆在内)。

  适逢其会,王甫正好休假在家,段也正好因日蚀缘故,自我弹劾,在自宅等候处份。阳球恰恰在这空档中,入宫谢恩(官员在接到任命时,都要向长官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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