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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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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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工作,嘿呀,这还了得?……”欲待转身回走,身后有人跟来了,还不住地乱打电筒。眼前的特务用捕捉猎物的姿势逼近跟前了。这时韩燕来的醉意完全消失,急中生智,咽了口唾沫,细声说:“我是老百姓,啥也没带着,不信你看!……”骗得对方伸长脖子窥探时,他猛抢一步,对准八字眉心,狠狠地打出一拳。对方眼冒金星,“哎哟”一声,跌倒在地。韩燕来夺开道路冲出胡同口。
  被击中的这个家伙正是蓝毛,因为捕杀抗日人员有“功”,受到日本人的赏识,被提拔到侦缉队。这小子新官上任又逢年关,想在日本人面前献殷勤,显示自己,便亲自带队深夜查勤。想不到头一天夜里,便领受了这样沉重的当头一拳。他感到头颅似乎被敲碎了,当时仆倒在地,神志稍一清楚,顾不得起身,马上从袋里掏出口笛,拚命地嘶吹。
  韩燕来冲出胡同口有五十米,听见有人向他鸣枪发射。吓的他疾转身躯钻到小巷里去,刚想蹲下躲避,听得后面有成群成伙的人呼喝着追赶前来。他没命地朝里面跑。跑着跑着抬头一看,巷口尽头,路灯照着一块蓝色搪瓷牌,上写“此巷不通行”。这一来使他万分焦急,前进不得后退不能,一时感到头顶上的电灯光线特别强烈,敌人只要追进胡同,很远就可能发见他。心里一急,俯身捡起块砖头,猛朝灯泡投掷,灯泡破灭后,才意识到灯杆靠近的是高墙,一秒钟也没迟缓,他用猴儿爬竿的手段,攀上墙头。敌人追进胡同的时候,他已爬上了毗邻的房顶。
  为了减少音响,他脱掉鞋,弯下身子,轻轻伏行,爬过很多平房和瓦房后,他蹲下来,听了听四下都很安静。抬头望天,天空繁星密布,四下空旷凄冷,唯有紫河街南面的奎星阁,高高伸入云际。看到奎星阁,他知道离开闯祸的地方很远了。这时候他那颗沸腾的心才稍微镇静。低下头,发见自己是骑在一堵很高的围墙上,围墙南面是高大的瓦房,兀自静悄悄地酣睡了。北面是一套独立的小庭院,坐北朝南,里面还有灯亮,灯光被窗帏遮住,在深夜雾气弥漫中,看去是黄澄澄灰蒙蒙的。
  “要是屋里的人都睡熟了,可以通过这家浅宅院,下墙逃走。……”他的想法没完,感到点灯的屋里有音响。侧耳细听,象是有人撕掳和争夺什么,偶尔还夹杂着低声喝斥。“自己满屁股流鲜血,还能管别人长痔疮。”他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当屋里这种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好奇心加上青年人的火爆脾气,使他无法控制自己了,瞧了瞧前面靠墙地方,有砖砌的花池,若从那里下去,不费事也不会发出音响,贴着墙根可以挨近窗户。他按着所想的出溜下墙,踮着脚尖挨近玻璃窗,眯细起眼睛隔着窗帏露缝处来个木匠吊线。
  屋子分内外两间,东面是寝室,沙发床上无人,两条绛红色的缎被,滚落地面,一只木屐底朝天,另只不知去向。外间屋有方桌,上面摆着瓶酒罐头,墙上有挂钟,时针指向下一点。韩燕来正看着,忽听墙角有响动,仔细瞧去,发现一个墩实个子,上披睡衣,下打赤脚,蒜瓣形的脚鸭子揪踩着地毯。韩燕来断定他是个日本鬼子,但不知他弓腰捕捉的是什么,只听见他呼哧呼哧的仿佛同谁角力。猛然被捉的东西翻过身来。原来是一位头发蓬散、衣襟撕破、满脸怒气、眼睛急得快要发疯的姑娘。从她的表情里,韩燕来明白了一切。
  “是这样的事情。”韩燕来踌躇了,日寇侵略中国,日本鬼子欺负中国女人的事并不稀少,自己才从祸坑里爬出来,不愿再朝灾井里跳。他想悄悄地离开,但做不到。姑娘那愤怒燃烧的眼睛,倔强不屈的脸色,又吸住他的两条腿。屋里激烈的搏斗进行着,窗外青年的怒火也逐渐上升,突然日本鬼子又把姑娘扑倒在身下了。韩燕来什么也没考虑,劈手拉开风门,抢走几步,站立在日本鬼子的面前。
  乍见到屋里进来人,鬼子吓了一跳:“大门和通前院的便门都锁啦,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咦!”当发现对方赤手空拳,特别看到他是中国人的时候,他完全恢复了镇定和自信,他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仿佛韩燕来在他屋里多站一会,都伤害了他的尊严和体面。
  “你!滚出去!”他命令着。
  “你!放开她!”同样是命令。
  鬼子感到没有理喻的必要,抛下姑娘,站起身形,扑赶过来,动手就要殴打。韩燕来闪过他的拳头,乘势搡了他一把,鬼子(他习惯了打人,从没想到住在城市里的中国人敢和他还手)没有防备,打个趔趄,险些栽倒。他狂怒了,站稳身,使足力气猛扑韩燕来,后者支架住,两人打在一起。韩燕来原是激于义愤,脑子一热就冲进来的,他主要是想拯救这位不肯受屈辱的姑娘,并没想把对方怎样;怎耐这个家伙喷着恶臭的酒气,扭住燕来撕皮掳肉地下毒手。韩燕来带着满腔怒火,双手招架住上面,瞅个空子抬起右脚朝着对方肋部猛踢一下,这个家伙两手松开倒退了两步,随着沉重的响声跌在地板上,就象从空中掉下个大件行李。他爬起来头也不回,直窜进里间屋去。
  “你……你……快离开!”姑娘急的话不成句,从她神情上可以看出,如果韩燕来再迟一步,必然有生命的危险。
  “你不认识他,是龟山经理呀……”姑娘又催他离开。听说是龟山,韩燕来发楞了,“权在多田,钱在龟山”。他在省城经济界里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经济顾问、经济特务,发横财的资本家。几个钟头之前,他还驱使爪牙,劫夺自己的财产,现在狭路相逢了,他对他怎么办呢?韩燕来一时犹豫不决,一方面是惧怕龟山几分,同时又觉得他更加可恨,“还有她……”他看了姑娘一眼。
  “逃你的命,不要管我。”她这句话倒起了相反的效果,韩燕来是个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的人,怎能虎头蛇尾有始无终呢?他楞着的时候,龟山出来了。倒提着王八盒子,克哧一声顶好子弹,举起枪口对准韩燕来的脑门,看看就要搂火,姑娘尖喊一声,紧跑两步,全身遮住韩燕来。
  “龟山先生,我求求你,放走他!”
  “他的是什么人?”
  “他……他是我的表哥!”
  “你的撒谎,他,土匪的干活!”把姑娘推搡到一边,枪口又对准韩燕来的胸膛。从龟山的表情上看,说他是凶狠残忍还不如说他是骄横;他那条枪仿佛赋给他充分的权力,可以任意惩处任何住在省城的中国人。
  姑娘看着事态越来越严重,她知道龟山并不把杀死个中国人当成好大的问题,而且,即使救命恩人为她牺牲了,于事实也无多大弥补,便重新掩住韩燕来:
  “放开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闪开!”龟山吼了一声。“大太君,先要他的命,后要你的身……”龟山的话未讲完,象有根铁棍敲击他的右臂,右臂一阵火辣剧痛,手枪当啷掉落。龟山要俯身捡枪,韩燕来从姑娘身后冲出来,底下伸出绊脚,上肩猛力一撞,把龟山撞个筋斗,然后扑过去骑着龟山抡拳便打。龟山咬牙忍着身上的疼痛,拚命抓地板上的那支枪,看看要抓到手,姑娘又急了:不用说叫他打死救命恩人,只要叫他响声空枪,前院的人闻声赶来,谁也难逃活命。她发了发狠,一脚踩住龟山的手,另脚踢开那支枪。燕来看见姑娘这般帮助,心里感到高兴,稍微疏忽,龟山乘势翻身把燕来压在下面。龟山占了上风,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狠命掐捏被压者的咽喉。韩燕来一阵剧痛,觉得咽喉憋胀,呼吸困难,想要滚翻,刚一用力,感到胯骨下有个硬梆东西硌得生疼。骤然想起硌他的东西正是报仇讨债的那把短刀,想到它,一切新仇旧恨全部涌上心来,不顾咽喉的酸楚,挣扎着抽出它来,照准对方后心,猛力一戳……
  韩燕来站起来,出了一口长气,凝视着姑娘。
  姑娘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口吃地说:“你……你是好心!
  可……可是闯下大祸啦!”
  “不怕!这里就他一个死鬼?”韩燕来说着,到龟山卧室进行搜查,从龟山打开的箱子里,扔出像片簿、邮票集、铜质神像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后,发现有两叠厚厚的伪钞,约有大几百块。韩燕来拿着伪钞走出屋来:为了工作,为了生活,他是多么需要钱哪。可是果真把钱拿走,有损于自己的品德,受害的姑娘又怎么看这个问题呢。想了想,终于说:“枪交我,钱给你;你是哪里人,我把你送回家去。”
  姑娘拒绝接钱,也不肯走。原来她的母亲跟龟山当佣人,因两处相距不远,女儿有时前来帮助母亲拆拆洗洗的。今日黄昏时刻,她来看她妈妈,龟山借口留她做点零活,还强留她吃饭。入夜,鬼子紧闭前后门,把她妈妈锁在厨房里,就在他对姑娘强行非理的时候,韩燕来赶到了。
  “既是这样,咱们先放开你母亲再商量。”从龟山身上搜出钥匙,他们开了厨房门。一位四十出头佣人打扮的妇女走出来。她已经了解到发生了什么问题,嘴唇打着哆嗦,又抱怨又恐惧:
  “你打救俺家孩儿,倒是慈心善意;可是,这里离他手下的人,只隔一道墙,你要走喽,不是把俺们推进火坑里。……我是妇道人家,碰见这样天塌大事,哪还有主心骨呢。没别的,你是好汉。好汉作事好汉当,就算可怜我这寡妇孤儿吧……”她任何办法没有,唯一的心思,是把灾祸推出去。
  “妈!你这话可不对。事从咱们身上起,咱们能自己躲干净,叫人家顶灾?要紧的是看看有没有办法。”
  韩燕来看出姑娘比妈妈识大体,便问她来这里的时候有无旁人知道。母女齐声回答说没人知道,并说这个死鬼纵有万贯家财,也经营着几家大商号,但他自己很少出头露面,总是个人独住一个小院。韩燕来按照这种情况,把想到的意见先跟姑娘商量,她想了一会儿就同意了。姑娘跟母亲一商量,起初她不同意,后来为了女儿无可奈何了。于是按照燕来的意见,把她妈妈捆绑好,嘴里塞了块毛巾,安置她进厨房,外面挂了锁。一切都准备妥当,韩燕来收拾了短刀,把王八盒子插在腰里,再一次把伪钞给姑娘。姑娘接过伪钞,将它撕的粉碎。这样一来,韩燕来对她更加敬重,鼓励了她几句,便帮助她跳出墙垣。
  行经百十步,到达姑娘的家门口,韩燕来低声说:“咬紧牙关,天塌下来,也别承认,……”
  姑娘心事重重地点头答应着,快要进门时,她扭转身:
  “你留下个名字吧!”
  “我的名字?”韩燕来精神上没有准备,稍楞了一下,他说:“我个人的名字,现在不需要告诉你,要觉着有人替你办了点好事,记着是共产党派来的人就行啦!”
  “你不愿意留姓名也好,我总得告诉你,我叫蒲小蔓,高小毕业就失学了,要是俺家能熬过这场灾难,这个家可以当你们歇脚的地方。门牌是一○一号,若记不住门牌号数,注意迎面墙上那块‘大学眼药’的招牌。”
  她的话打动了韩燕来:真有个歇脚的地方,对工作可挺好。他想给她再说点什么,她已经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早晨六点钟,银环值完了最后一次大夜班。回到宿舍,见小叶钻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纹丝不动。怕搅乱小叶的安睡,她轻拿轻放地拾掇自己的东西。
  “呔!”小叶翻身猛喊一声。“你呀!真是无事忙,好容易值完一个月的大夜班,又赶上春节放假,安生睡睡嘛!”
  “死丫头,装睡觉,还瞎嚷嚷,多吓人!”
  小叶笑着,坐起来,打了个舒展,披上棉衣,吩咐银环说:“给我买馃子去,要糖浆!”看来银环是被她支使惯了的,她二话没说,从小叶提包里掏出零钱就走啦。不大时间她给小叶买来了早点,小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就想吃。
  “小姐!起床后再吃吧,这样懒丫头,将来怎么搞对象。”
  “搞对象?要搞,我就把你搞喽。”
  “别胡说!搞我有什么用?”
  “你脾气柔和,手脚勤快,我就要你给我使唤着。”
  “有个男人伺候你不更好?”
  “我可不冒这份危险,现在讨个老公,多少总得跟鬼子汉奸的有点联系,将来人家过来,头戴一顶汉奸家属的帽子,还少你的苦头吃!”
  “想不到你个死妮子,有这么高超的理想,那你去投国民党吧!”银环有意这么说。
  “我没有那么长的腿。”
  “图近道呀,出城到处是八路军,你去投吧。几时混阔了,别忘了服侍过你的人。”
  “环姐,别瞎扯,投八路军,我胸膛里没装着那么大胆子。”
  “那怎么办呢,要不然,学你姑姑,当修女去。”“咱是肉眼凡胎草木之人,享不了那份清福。只要吃的饱,睡的倒,不闹病就行,天若掉下来,我跟大伙一块砸死;不掉的话,舒舒坦坦地活几年。”小叶说着披上衣服,让银环一起吃早点,银环推辞,她说:“我知道你是等着下馆子哩!”见银环不理睬她的话,进一步说:“环姐!说真的;你若找个称心爱人,我十分乐意。看你近来,经常外跑,坐不定睡不稳,怪好的两只眼睛有点浮肿,依我说,趁着春节,到我家去住几天,咱俩住一个屋,够多好。偏是你不走这条路,老跟那个姓高的小子跑什么。环姐,我实在替你担心,你是心慈面软老实巴交的人,提防上了他的当。”银环听着她的话里有音,怕小叶看出了自己的政治活动,便想追问底细,正同小叶谈到深处的时候,宿舍吱呀一声,高自萍探进个脑袋来。
  小叶说:“讲着曹操,曹操就来啦!”高自萍笑了笑,想坐下来。小叶说:“你先请出去冻一会,容我穿好衣服;你这个人倒随和,也不嫌这股不开窗户的空气味道。”
  高自萍受了小叶的抢白,一点也不发火,婉言向小叶道歉之后,对银环说:“为了不打搅叶小姐休息,咱们到外边说话好吗?”
  银环随同小高出了宿舍。路上,高自萍用谈虎色变的神情说:“真糟的很,本想请你看电影,结果看不成罗!昨天夜里,八路军派进人来,把一位著名的日本经理杀啦,闹的大街上处处戒严,一切娱乐场所都停止开放……其实,你杀个鬼子能解决啥问题,无非刺激人家一下神经,反而叫他们提高警惕。”
  银环说:“既是街上戒严,最好咱们别出门,免的招惹是非。”
  “咱们到背静地方走走,我有要紧事情和你谈。”
  从杨晓冬进城以后,银环认为高自萍表现的不够好,在很多问题上感到小高对她有意见,很想乘此机会好好同他谈谈,消除隔阂,加强团结,以便做好工作。她抱着这种希望,跟他出了院。
  刚出大门口,发见小燕子在卖豆浆的旁边站着,篮子里的货早空了,看光景是专门等候她。她知道小燕多日不来,今天来了必有要事。当着高自萍,不便公开打招呼,暗暗向她递了个眼色。她看见小燕儿机警地点了点头。
  他们躲开唐林街,迤逦南行,到了行宫。行宫是省城闻名的一所宫殿式建筑。高自萍跨过行宫的高门坎时,发现银环有些踌躇。他告诉她说:行宫对于普通市民出入有些限制,公教人员到这里游逛游逛倒是家常便饭。说着他领先迈进,绕过职员宿舍,从便门跨进东院,东院寂静冷清,满庭积雪未除。他们沿着没有女儿墙的长廊,进入一所方砖铺地的大厦。大厦前边是舞台,中隔一道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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