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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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婴-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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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儿?你叫的到底是柳还是儿?”身边的一个中年妇女不解地问他。

“是柳儿,她是我最熟悉最亲密的朋友,她和我走失了。”刚才叫得太响,他的嗓子有些哑了。

“原来是这样,她是你爱的人吗?”妇女又问他。

他看着那个长得像他妈妈的妇女,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因为他到现在依然记不起当年那个青梅竹马的柳儿,可是,他又觉得柳儿是真实的,好像柳儿确实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爱人。他终于点了点头。

“小伙子,我来帮你找吧。”中年妇女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大声地叫起来,“柳——儿。”

她的声音更加响亮,是标准的女高音,若是能够从小接受声乐训练,说不定真能做个歌唱家。“柳——儿——”高高地飞上了天空,又以迅疾的速度坠落下来,天女散花一样散落在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这回所有的人都听清了。

旁边又有人插嘴了:“你在叫什么?”

中年妇女回答:“我在帮这个小伙子找一个叫柳儿的女孩。”

“噢,我也帮你找吧。”于是,这个人又对着旁边的一个老人复述了这句话,老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又对着身后的一个小女孩说了一遍,女孩一听,紧接着又向身后的人把话传了下去。就这样,这句话一个人接一个人地传了下去,一直传遍了整个广场,最后,变成了简单的几个字——“柳儿,你在哪里?”

于是,整个广场上都响起了这句话:柳儿,你在哪里?

从所有人的嘴里发出,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人的,孩子的,幽雅的,粗俗的,高八度与低八度,就像一首重声大合唱的歌,如果真要给这首歌起一个名字的话,就叫《寻找柳儿》。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在这凌晨2点多,自己的一声高呼会换来广场上人们的异口同声的呐喊,他听到这些呼喊此起彼伏,就像波浪一样,却不知疲倦,一浪又一浪地拍打在小岛般的舞台上,拍打在海岸线般的广场边缘,又倒灌进了江河似的街道里,向整个城市的腹地奔涌而去——柳儿,你在哪里?

正当这个声音在这巨大的城市上空环绕的时候,从广场上的喇叭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戏,开始了。

又是这个声音,转瞬之间,广场上的人们立刻鸦雀无声了,就连他也屏住了呼吸,把目光锁定在了舞台上。舞台上打起了一盏巨大的灯,灯光通明地照亮了舞台的一角,整个广场都能看清那个耀眼的一角。在这被照亮的一角里,出现了一个古装的女人,她头上戴着高高的珠冠,洁白的长袖飘逸,七彩的裙裾轻舞,从容不迫地向舞台的中心走去。灯光跟着她,一直到了舞台正中,那个女人涂着鲜艳的口红,脸上也抹了一层白白的粉,尽管这样,他也一眼看出了她是谁——图兰朵。

她是图兰朵,他的网友图兰朵,一个多小时以前还和他在失眠咖啡馆里说话的女人。她很漂亮,虽然那脸上厚厚的化妆掩饰了她真正的美,但这让她的舞台气息更加浓烈了,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也更重了,宛如是从天上下来的,是从古代的壁画里走出来的。

她在舞台的中心站立着,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扫视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她好像在寻找什么,终于,当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撞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看着他,是的,她找到了她所想要找的,她微微点了点头,谁也不知道她是在向谁示意,除了他以外。

音乐响了,很轻的音乐,但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了,是民乐的声音,好像有笛子,还有笙和箫,就像她穿的衣服。她开始在音乐中歌唱——

〖今夜无人入眠。

全城难以安眠。

不眠夜,今夜是不眠夜。

谁都无法逃脱失眠。

来吧,全都来到这里。

来看这场戏。

献给失眠者。

献给亘古不变的夜晚。

今夜,我想知道。

你们中的一个人的名字。

他真实的名字。

他,现在就在你们的中间。

他是谁?〗

“他是谁?”广场里所有的人都和着她富有激情的声音一同发问。那声音震耳欲聋,让他脆弱的神经难以承受。他盯着图兰朵的眼睛,但她的眼睛却不再看他,她看着广场的远方,看着这无边无际的人群,看着这神秘的夜空。

〖出来吧。

你站出来吧。

说出你的名字。

你会得到回报。〗

她继续放声高歌,她的嗓音富有磁性,悦耳动听,说不清那究竟是哪种唱法,总之这歌声令人陶醉。扩音器使她的声音传了很远,她的目光依然扫视着远方。他有些害怕了,她是在说他吗?还是戏中的情节?他想后退,但后面是人与人组成的墙,他一步都动不了,他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束手就擒,无法动弹。

〖今夜无人入眠。

谁来唱这首歌?

谁?谁?谁?

站出来。

站出来吧。

说出你的名字。

唱出你的歌。〗

“唱出你的歌。”大家又都一齐高呼,他们都很兴奋,他们希望听到那首歌,他们希望那个人能够站出来,说出自己的名字,唱出他的歌。他在心里问自己:什么歌?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歌,难道真的是该由他来唱?

台上的图兰朵威严地看着广场上的人们,静静地等待了几分钟,当她看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于是,她不再唱了,而是在音乐声中独白了两句:

〖你不说。

有人会说。〗

音乐瞬间停了下来。接着,他看到舞台上又亮起了一盏巨大的灯,在灯光下,出现了三个人。旁边两个是男人,赤裸着上半身,脸上各自戴着一副“傩”的面具,面目狰狞,张牙舞爪,而且他们的腰间都佩着一把剑。两人手里都拿着铁链子,链子里套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女子低着头,头发散乱,看不清她的脸,她穿着一件全身白色的衣服,被两个男人拖到了舞台的最前面。

其中的一个从后面拉起了她的头发,于是,她的头抬了起来。

他惊呆了。

柳儿,那个女子是柳儿,柳儿穿着白色的衣服被铁链子锁着正跪在台上。怎么是柳儿,原来刚才柳儿不是走丢了,而是被他们掳走了。他在人群的最前面,清楚地看到了舞台最前面的柳儿的脸,她也许被虐待过,不,要救她下来,要救她。

他刚想冲出去跳上舞台的时候又停住了,他意识到,现在台上是在演戏,一切都是一场戏,戏是假的,都是假的而已,柳儿不过是戏中的一个演员而已。他不能冲上去破坏了一场好戏,他为自己的悬崖勒马而庆幸,继续站在原地观看着。

台上,图兰朵走近了柳儿,两道光束汇合在了一起,更加耀眼夺目,她高声地问柳儿:“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柳儿看着她,却不回答。

图兰朵继续靠近了她,低下了头,用另一种温柔的声音说:“好妹妹柳儿,告诉我,你那青梅竹马的朋友的名字?”

柳儿笑了笑,终于回答了:“好姐姐图兰朵,他的名字叫无名氏。”

他的心里被什么揪了一下,瞬间好像被打倒在地的感觉,原来戏中的那个人真的是他自己,而柳儿还在为他保守秘密。

台上的图兰朵继续追问:“不,柳儿,无名氏不会没有名字,他有名字,你知道他的名字,他真实的名字。”

“好姐姐,他真实的名字我当然知道,但是,他不愿意把他的名字告诉你,我答应了他,无论如何,不会把他的名字说出口的。”柳儿的回答让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激。

图兰朵终于表现出了失望的神色,她摇了摇头:“难道他的名字那么重要?”

“是的,因为月亮已经为我作证了,我不能,违背我的诺言。”柳儿微笑着回答。

他不禁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已经完全摆脱了云朵的纠缠,向这座失眠的城市放射出清辉。

“柳儿,你会为他付出代价的。”图兰朵狠狠地说,“用刑。”

旁边戴面具的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一副刑具,然后把这东西套在了柳儿的手上,接着,两个男人开始用力地拉起了这东西。他看到柳儿的十指被这东西的竹片挤压,扭曲,变形,柳儿的双手在颤抖,她的额头开始流下汗珠,她的表演太真实了,让人难以分清真假,以至于台下有几个善良的人昏了过去。

图兰朵在一旁说:“柳儿,你受不了这酷刑的,说吧,说出来吧。”

柳儿流下了眼泪,在强烈的灯光下,那些泪珠晶莹剔透,而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柳儿在极度的痛苦中轻声说:“放开我,放开我,我说。”

台下的他点了点头,心里暗暗道:说吧,柳儿,只要你不承受痛苦,我的名字无关紧要。

图兰朵也点了点头,说:“放开。”

两个男人立刻把刑具从柳儿的手上撤了下来,把那根铁锁链也从她的身上拿走了。

图兰朵继续说:“好妹妹,你终于回心转意了,说吧。”

此刻,音乐又在广场上空响起了,柳儿点了点头,然后说:“姐姐,你听好了,月亮作证,他的名字是——”

忽然,柳儿飞快地伸出手,从身边那个男人的剑鞘里抽出了剑,然后,把剑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血流如注。

他惊呆了,他忘记了这是表演,这只是一场戏,他挣脱了人群,跳上了舞台,他推开那两个男人,一把抱住了柳儿。那把剑,还插在柳儿的胸口,血还在不断地往外喷涌,柳儿的表演相当逼真,一动都不动地躺在他的怀抱里。柳儿的身上都是血,他的身上也都是血,血在舞台上蔓延,流到了图兰朵的鞋子上。

图兰朵的表演也很忘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痛苦,她看着他和柳儿,接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摔到了舞台下面,人们把她搀扶了起来,但她却冲进了人群中,人们给他让了一条道,她拼命地跑着,直到跑出广场,跑进这座城市中的某个盘根错节的小巷深处。

在舞台上,那两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聚光灯对准了他和柳儿,柳儿白色的衣服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人们想也许是表演用的红药水用得过多了。她的头发还是披散着,像瀑布一样垂下,在他的臂弯里。

忽然,舞台上又多了一个人,那个人走到了他和柳儿的身边,然后,对广场上的人们缓缓地说:“在此处,作者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戏,演完了。”

他回过头来,看清了那个说话人的脸,市长,是我们的市长。市长说完以后,一言不发地走下了舞台。接着,广场上所有的人开始散场,来时,像潮水,去时,也像潮水。很快,原先的人山人海已经渐渐地萧瑟,人们又向着各条街道走去,他们回家了。

10分钟以后,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了,除了他和柳儿两个。巨大的灯依然开着,强烈的光圈笼罩着他们,宛如白昼。

既然,戏演完了,那么,柳儿也该醒来了,他轻轻地叫着柳儿,柳儿却还是静静地躺着。血,不再流了,他轻轻地把插在柳儿胸口上的剑拔了出来,扔在了地上。他继续唤着柳儿,柳儿还是沉默无语,直到,柳儿火热的身体渐渐地变凉。

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巨大的广场上变得死一般寂静,只有夜风肆无忌惮地在广场中横行着,拂过他的脸颊,让他的身体也一同变冷了。

他依然抱着柳儿,他觉得这只是一场戏,柳儿总会在戏完了之后醒来的,所以,他不担心,他一点都不害怕,他相信柳儿会回来的。

几个小时以后,巨大的灯光熄灭了,东方的天空中,开始出现了一些红色的光芒,半边的天变成了紫色,天空现在美极了,月亮还继续挂着,看着他和柳儿。

今夜无人入眠。

他自己又复述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他看着柳儿平静的脸,他渐渐地开始记起来了。他记得在5岁的时候,有一个叫柳儿的邻家小女孩,他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他们共同成长,一起长大,非常熟悉,非常亲密,他们有过复杂的关系,但却保持了纯洁的接触。是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百分之百真实,他终于记起柳儿了,一点不漏地记起了她。

然后,当东方的太阳即将在楼群中升起以前,他抱起了柳儿,走下了舞台,他对柳儿说,你总要走下舞台的。他们向这座城市的深处走去,赶在夜晚被白昼代替之前。

戏,演完了。

父子

夏夜漫漫。

什么声音响了起来,他被惊醒了,但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继续躺在床上,房间里依旧是黑暗的,只是,他知道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脚步声很轻,但依然能听出那是两个人。随后,他听到了其中一个人说话了,那是妈妈的声音:“今天你为什么睡不着?”妈妈的声音压得很低,她似乎没有察觉儿子已经醒了。

接着,他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今天我看了电视。”

“怎么了?”妈妈平静地问。

“我哥,他,死了。”爸爸缓缓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忽然,房间里沉默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夏夜里一阵晚风吹来,他想,大概爸爸妈妈已经离开他的房间了。

当他刚想睁开眼睛站起来的时候,妈妈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你哥他,是怎么死的?”

“我哥他,他被判处了死刑,已经执行了。”爸爸的声音非常轻,有些发抖,非常模糊,但他还是在隐隐约约中听到了。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妈妈才慢慢地说:“那么说,电视新闻里说的?”

“是的,是上个星期五,公判结束后就执行了。”爸爸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

“判的是什么罪?”

“故意杀人罪、抢劫罪、贩卖枪支罪,数罪并罚,还……”接下去却不说了。然后,他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接着,闻到了一股香烟的味道,他一直很讨厌爸爸吸烟,闻到烟味就想咳嗽,但他现在忍住了。

“别吸烟了,儿子在睡觉。”这是妈妈的声音。

接着,那股烟味就闻不到了,大概爸爸已经把烟头掐灭了。

“嗯。要不要喝水?”妈妈问。

“不用了。”

“还是喝点吧。”接着,他听到了妈妈的脚步声,然后听到了饮水机咕咚咕咚放水的声音。

“别把儿子吵醒了。”爸爸轻声说。

“不会的,他睡得很熟。”

接着,他又听到了喝水的声音,似乎爸爸一口气喝了很多,大概把一杯水都喝光了。接着,他听到了爸爸大口喘气的声音。

妈妈轻轻地问:“好点了吗?”

“谢谢。”

“你哥他是什么时候被捕的?”

“不是被捕,他是自首的。”

“自首了为什么还要判死刑?”妈妈有些不解。

“罪太重了,自首不自首都是死刑,也许,公安局也没想到他会自首。我猜,我哥他是厌倦了东躲西藏的生活,他只求一死,对他来说,自首,其实就是自杀。杀人偿命,他总是要来还债的,晚还不如早还。这也是一种解脱。”

“但愿你哥他能够解脱。”

又是一阵沉默,房间里哑然一片,他也开始张开嘴巴呼吸,其实是在大口喘气,他感到有些热,身上沁出了一些汗,他还是不敢把眼睛睁开,还是闭着的好。接着,他翻了个身。

“儿子怎么了?他不会醒了吧。”爸爸轻声地说。

“不会的,只是翻个身而已。”

“你也喝口水吧。”

妈妈很快回答:“不,我不要喝。”

“你能看到月亮吗?”爸爸忽然问。

“问这个干什么?”接着,他听到了一些声音,大该是妈妈走到了窗口,妈妈接着说,“是,我看到了,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

“是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你不来看看?”

“不用了,我怕见到月亮,就会,就会想起,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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