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银发的男人在这样的嘲讽下竟没动怒,或者说,他所有的怒气在前几天已经发泄完了,然后在没有得到任何效果的现实面前湮灭成死灰,此刻深呼了口气,冷静得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奥萝拉笑了笑:“那我们从最先开始说起。”
她把玩着手中小巧精致卖相很好的青苹果:“安娜的身份有问题,我想您现在一定比谁都清晰得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这个‘问题’,在她最初到您身边之时就已经存在了呢,还是遇到您之后,才出现的?”
原本该是个疑问句,却在那种笃定的口吻面前,与反问没什么区别。
面前的男人略带讥讽得勾起一抹冷笑:“你是说,她接近我有目的?”
“我没说,我只是提供一个可能性的行为分析。”奥萝拉微微挑眉,“虽然我本人更相信,她遇见您完全是一个意外――不,应该是,您遇见她。”
同样的词语,换了个顺序,竟带来一种奇妙的效果。语言的艺术魅力大概就在这里,仅仅是词语的顺序就能将重点完全改变。
奥萝拉接道:“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您竟完全不知晓她背景。因为她不想让您知道。一生很长,人总要遇见人的,区别在于,她是要留下还是离开。”话讲的很美,但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却反倒成了完全剥离美好的血淋淋的疮疤。
“我在纽约见到的安娜,已经几乎丧失求生的意志。她似乎完全不为自己的处境或者别的什么投入一丝一毫的情绪。”停顿了一下,“我想她当初选择离开您的时候一定是蓄谋已久的,蓄谋已久得平静离开,并不再期待您的任何注目,也没在自己余下的生命中为您留下位置,所以无论您做什么,都不在她的预想内。就像后来她主动跟着东伊的人离开一样,她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也坦然接受会到来的一切,因为对她来说,没什么是重要的。”
“不管她的身份是什么,她曾经历过什么,她与您遭遇过什么,她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但我想,心已经死了的人,是什么都不会再在意的。”
奥萝拉盯着眼前沉默的男人,眸底沉淀着那么点同情:“您认为,您所在做的是在救她,可您有没有想过,安娜期待着您救她么?”
事实正是这样。安娜所在的,是奥萝拉无法想象的复杂世界,她以为,这个世界同样远离眼前这个男人。安娜的离开当然是蓄谋已久的,或许一开始,甚至她留在他身边的时间,也是蓄谋已久的。因为她藏起了身上的所有阴影与黑暗,不曾叫他窥见丝毫。爱有太多种释义,但真正的爱该是坦诚相待的,于是就算是爱,这爱也是不完全的,不对等的。
过了很久,直到奥萝拉终于忍不住啃了口苹果结果被酸到牙疼之后,圣兰顿的声音才响起,嘶哑的,缓慢的,但奇妙得竟带着一种乐器般的韵律,一如多年前的狩猎女神号之上,自楼梯上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的男人:“就像她来得毫无预料,离去也不由我控制?连我想要挽留的任何努力,都是错误?”
奥萝拉愣了愣,本能得抬头对视一眼,然后心头某颗石头忽然就落了地。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带着迁怒的语气,必然已经有了某种觉悟吧。
“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命运?不属于自己的到底不属于自己,有人到来时,满心欢喜迎接,待其离开,也能怀抱欣悦祝福,来来去去,不过必然与偶然。”她有些怅然道,“只可惜往往人性贪婪,总妄图抓住抓不住的东西。”
圣兰顿此刻的神情已经脱离了那般颓废灰沉的状态,有些人就是带着这样的魅力,无论怎样的境地,但凡自信回归照样固若金汤无坚不摧,不过盯着她的眼神稍微带些讶异。
“您真是叫我惊讶。”他又带上了敬语。
奥萝拉微微一顿,然后笑了笑:“因为我也曾面对着这样一个人啊,他远离你的意志而存在,除了静静仰望别无他法。”
“其实有一点您说错了,”圣兰顿背靠着沙发看着她,蓝色的眼睛带着隐约的苍灰色,就像布满云层的穹宇,那样的仪态有种熟悉得叫人能为之战栗的骄傲气势,“我如此努力想将安娜带回来,并非因爱,而是愧疚。她曾救过我的命,曾伴我走过我人生的低谷,曾给予我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可我无法爱上她。所以愧疚万分――我一度以为,她离我而去,因我无法回报如她同等的爱。”
第103章 各方出手()
夏佐联络到唐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愤怒责骂这个叫自己退休后还不得安宁的家伙,而是毫不掩饰的热血沸腾到极点的兴奋与惊叹。
虚拟世界这个领域曾像空气般平凡如呼吸般自然得贯穿于他的世界,纵然因妻子伊可的离世带走了生命绝大部分的热情,但这摊余烬未熄的薪柴静静搁置在角落,只是没有人愿意再去触碰,只要是有人给予一个理由,照样是一点火星就能将其熊熊燃烧。
――“唐!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线路这头应了声之后保持沉默。夏佐一点都不意外。
唐一向扮演倾听者的角色,但凡对方能将他想要的内容完完整整交代清楚,他甚至能一个字不出声。哪一天看到这男人健谈起来了他才会惊悚。
所以夏佐维持着自己的振奋劲儿,自己把答案公布了:“你让我找出圣安东尼奥中心站附近的所有动态封锁线监控,老本行了当然不用你多说,连道路摄像头我都给你精确到点了,但我过后统计建模的时候才发现不对,所有的即时传输数据一旦被调出,就有可能出现图像延迟信息扭曲等各种问题,还是区域性的,开始我以为是有同行在捣乱,后来被我试了试,才发现那是种多模式程序应对,还难以破解,哈哈哈哈哈我有多久没有遇上这样的挑战了!”
唐想了想:“什么意思?”
“网络幽灵啊!”夏佐的语气简直飘到要飞起来,“不像是种病毒,它是在有选择得保护排除什么,智能性那么高而且单一母体应该是种ai!不知道初始设定是什么,接口模拟不出啊,这么顽固简直出乎意料。”他的声音都要抖起来了,“不行我得试试看能不能捕捉!”
唐忽然想到暗营的题目,眸光闪了闪,夏佐在网络方面的能力没得说,出错的可能性几乎不计,那么他所说的,大概也就是那所谓的“ai终结”。
他没有深入思考。毕竟自己没有参与个人赛,这个题目跟他没关系,目前所专注的也只有一个奥萝拉,在夏佐玩脱之前把人叫住:“等等,先帮我设计个方案。”
他把要求跟目的报过去,对方满口答应:“好说!”
半小时后,唐一身警服从街角转出,伸手拉低了警帽,行步匆匆往前走。
耳洞里精巧的耳机不停有声音传出,夏佐正把最恰当的路线指点给他。唐的经验充分,知道怎么走看着没什么,却能借由前进时身体摆动的细微动作避开监控扫视范围,不露出正面。因为或许有潜在的ai在监控并干扰这一地带的数据平台,夏佐不好在网路上动手脚,为免打草惊蛇于是只好用老办法。
麦德林也真不知道是倒了怎样的血霉,灾难一件接着一件,继市中心的特大炸弹案外,附近又发生了两起性质极其恶劣的银行抢劫案件,罪犯除留守当场击毙的三个人外,全部潜逃。当地警员全部抽调过来还疲于奔命,有够艰难。
“嘿,伙计!”在唐即将经过身侧时,两个正埋头摆弄着测试仪的警员冲他喊道。
南区最中心的几个街道已经全部被封锁,也不是说禁止通行,警署只能尽量派遣人员警戒而已,还没有这个能力干扰城市正常秩序。但显然在炸弹爆炸跟银行抢劫的案件之后,当地人都有些心惶惶,昔日繁华的街道都被迫关了近一半的店面,敢在街上游荡的人大多是心宽体胖胆大包天的,还有就是到处游走盘查行人的警员。
警员都被分派了各自的职责,这两个捧着“黑匣子”扫描器的显然是专门负责检查同僚的。现在被指派到这里的不但当地警官,还有附近城市的同僚,有些还不是一个系统的,麦德林现在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人,在经历不少伪装警员的事情之后,封锁线内不得不加上了这么个流程――检查同僚身份。
唐面不改色走上前,任由对方扫描自己脸部。
两个警员一边略带警惕得盯着他陌生的东方式的脸孔,一边对比扫描出来的信息。夏佐早已潜入警署数据库篡改信息完毕,因而无论怎么对比,眼前这位确实隶属警署系统无误。
连忙道歉:“抱歉长官!”行礼,“您请继续执行任务!”
回以一礼,但同时他别在领口伪装领带夹的仪器也将对方的脸孔扫描完毕,即时传输到夏佐电脑上。转身走人。
那边的夏佐接收到信息之后,立刻又开始联入系统做手脚。
同一时间,也有一段数据监控着这些街道摄像头。
茉莉把玩着手中小巧玲珑的苹果,笑吟吟盯着显示器屏幕中逐渐出现的那道身影。要调出这段画面不容易,更别提同步监控,但偏偏,现在麦德林的整个网络都是处在被挟持中,也方便了有心人做手脚:“真是不错,如果不去触动这个ai,它就像是个最天然的屏蔽场,你只要熟悉规律,它会无差别帮你清除痕迹――有它在,倒是要方便得多。”
这所谓的“ai终结”简直太有意思。
它的形式很特殊,用形象点的例子来描述,如果网络是一个大蛋糕上铺的厚厚的奶油,设备载体是底下那层蛋糕胚,那么它就像是中间那层水果,既游离又融洽得漂流在两者之间,如巨大的阴影般笼罩着网络,却不干涉原本的任何事物。
你很难把握到完整的它的存在,但你就是能觉察到它就在你身边。
于是事情就变得很奇妙。在混乱持续的麦德林,整个市中心的大街都死气沉沉得仿佛坟墓,只有一个地方还维持着疾速奔跑的步率,网络。
“测算唐的行动轨迹,定位有可能的目标点。”
同伴下意识根据她的指定运作,下一刻马上反应过来:“等等,这跟我们的目标没关系吧!”
茉莉转头施舍给他一眼,标准的虎式微笑:“你觉得?”
这个典型北欧外表的美女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过去都是赏心悦目,但只要想到她的手段,再结合这样的表情,无疑就带着格外惊悚的效果。
同伴飞快回头,毫不犹豫打开地图。
*
圣兰顿亲自去找了班森。
现在的形势是越来越复杂了,那位阁下要亲眼见着他的女孩儿回去才肯出手相助,但凭他自己,完全没有把握把奥萝拉安全送出,毕竟据说前来协助的唐也被堵在了外面。
虽然知道对于班森来说,这件事也有些棘手,但想想到底是地头蛇,总该会有些不同手段。
班森是说实话了,不过表情很是犹豫:“难。警察那里已经顾不上交情了,现在还要防着不知道哪方的无差别攻击我可以帮你运作一下,但我不能向你作一个绝对的保证。”
在麦德林这种地方混出头的,决计都狡猾到没边,虽然这条道上混的人对于认定的朋友,确实会很真诚,但在明知道不是一点悬的事实面前硬着头皮顶上,肯定不符合他们的原则,该逃脱责任的时候还是得麻溜逃脱。
圣兰顿显然明白这话的隐意,也只能无奈点头:“拜托你了。”
最后班森反馈给他一条线路:“这里都是派克斯顿收买的人,他向我保证绝对不可能出岔子。”这位哥黑大佬表情有些郁闷,显然在这小交易中被占的便宜不是一丁点,“我没办法跟着出去,你自己合计下。”
圣兰顿了解完情况之后,深吸一口气抄起电话递给奥萝拉。唐现在有点麻烦的事那位阁下绝对不可能不知道,那位阁下绝不是会坐以待毙的性格,鉴于这个女孩对他的重要性。要说他没有做点什么,圣兰顿头一个就不信。所以试图冒险前,探知点风声是必须的。
问题是奥萝拉没办法联络到对方!
希瑞尔有一个从来不在自己身上带通讯工具的怪癖。当时电话打通,还正巧是他本人接,大概是他想到她会联络自己。现在电话居然显示无信号!
奥萝拉抹一把脸,直接跟人说:“发邮件吧,我把地址报给你。”
希瑞尔身边肯定会有人长期监控这里。通过网路能找到他的可能性比较大些。
希瑞尔现在确实是在忙碌。
在唐回馈说目标有些麻烦,已经让佩恩联系到夏佐寻求支援的时候,希瑞尔就已经有种直觉,一切不会那么简单。他仅仅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直接找上了总联盟这次暗营个人赛的承办方。
联盟这次临时改换赛场地点,把一切架设到麦德林,颇有些趁着黑白两道火并打点劫的意思。何况它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不是来干涉的,我就是来添点乱子的。就这姿势,还不惹烦?偏偏横空又出了不知名恐怖分子,黑白两道再看不顺眼也不敢在这关头招惹到灰道评议会。
这是目前绝大部分人坚信不疑的情况,毕竟骑士团即将重建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但在希瑞尔看来,猫腻多了去了。
要他做个猜测,与其相信评议会走极端得要骑士团的成员彻底独立,还不过说是联盟跟黑白两道私下有过什么交换而做一场逼真无比的戏。逼真到,这都不是一场戏了。
希瑞尔去找这些人,用意也很明显。既然越不过去这堵墙,那就只要让墙弯腰叫他跨过去!在奥萝拉的安危面前,那所有的云里雾里虚虚实实的阴谋算计都显得次要。
奥萝拉问题说简单也简单,个人角度出面要解决麻烦,但如果是联盟帮忙,也只是举手之劳。
“至于么?”尤利西斯挑眉道。
“这个面子应该会给。”这点小自信希瑞尔怎么会没有。
但凡局势稍微干净明朗些,他都不会选择这个方式。因为他隐隐能觉察到,导致安娜事件的幕后黑手,未尝不是披着灰道评议会外衣的某个势力主。在这种情况下,他寻求官方帮助的举动,虽然不与安娜有关,但显然也跟示弱没啥两样。
可是希瑞尔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想到奥萝拉有可能会出事的后果,其余所有的一切就都不重要。
尤利西斯想要陪着他一起去,希瑞尔拒绝了。
希瑞尔回来,联盟答应帮忙去与哥警方沟通,目的达成心情还是可以的,但看到尤利西斯意外阴沉的脸色时,心情又晴转多云。
他太熟悉尤利西斯。这位挚友对于隐藏情绪的手法简直是与生俱来,一张脸很少有不是微笑着的时候――尤利也会有这种负面情绪多到根本无法掩饰的时候?
“怎么了?”不过才出去一会会,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尤利西斯转过头定定地看了希瑞尔片刻,看不出年纪的脸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颓败。很长时间之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随手把卫星电话丢到一边,摇摇头:“没事。”
这样还说没事你自己不心虚的么?希瑞尔投以怀疑的注目。
尤利西斯终于笑起来,虽然这笑还是很难看:“我自己能解决。”
希瑞尔飞快思考到底是什么消息叫他这幅模样,但想来想去仍旧很迷惑。暗营这边一切尽在掌握,应该不会有问题。那是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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