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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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姝色-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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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家被满门抄斩时,便已经不公平了。”安乐脸色渐冷,“何况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如今这样便挺好。”

    “我会亲自带人护送璎珞过去,你身子不好,便在金陵安心呆着吧。”

    宋以墨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点头,算是应了安乐的这话。

    有了宋以墨的允准,宋以歌极快的便将东西收拾好,隔日便同安乐一块离开了金陵。得到消息的凌初赶到侯府时,两人已经离开多时。

    凌初木着一张脸去找了宋以墨,只见他正冷着脸同下属交代事情,这些事情也不外乎宋以歌和安乐两人。

    他大步走过去:“你就这样让她们去了?”

    “那你觉得该如何?”宋以墨反问,“拦得住?”

    这一句话,问得凌初是哑口无言。

    他想了想,最终遗憾的摇头,带着几分丧气,寻了个地坐下,听着他交代事情。

    西南地界。

    当宋以歌一行人赶到时,已经过了七八日。

    春雨刚刚停歇,整个山间都有带着雨后独有的气息。鞋边也沾染上了些许的泥土,宋以歌低头看了眼,觉得此地有些许的熟悉,她好像来过。

    见着宋以歌的脚步一顿,安乐侧目,低声问道:“怎么了?”

    宋以歌回头:“我好像来过此地。”

    “又在说什么胡话。”安乐牵住了她的手,“你一直都在金陵,何曾来过这般远的地儿。”

    “璎珞,你跟在我身边便好。”

    宋以歌不答,只是仰头看向延绵不绝的山巅,半隐在了雾中。

    “还有一段路了,要不我们先休息会儿?”

    “嗯。”

    等他们爬上山巅时,已到了落日。

    余晖从云层穿破而来,洒满了整座青山,雾气萦绕在山体周围,地面清脆的杂草上,依稀可见其斑驳的血迹。

    不用赘述,他们也明白这儿前些日子到底是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厮杀。

    否则,这些日子的大雨如何没把这些血迹全都冲刷而去,使之焕然一新。

    先前在山腰时,宋以歌便觉得此处实在是太过熟悉,等着她到了悬崖上,几乎随处瞧见一处地,那夜梦中的景象便能如数清晰地展现。

    她没来此地,可她梦中却是来过。

    与这儿,分毫不差。

    见着宋以歌的脸色着实难看,安乐匆忙同属下交代后,便朝着宋以歌走了过来:“在想什么?”

    宋以歌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悬崖边上:“可找到下去的方法?”

    “已经找到了,他们也派人下去了,只是遍寻无获。”安乐伸手搭在了宋以歌的肩上,沉声道,“此处有万丈之高,若是傅宴山真的从这儿摔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

    “那此处悬崖峭壁上,可有什么山洞?”宋以歌不死心的又继续问道。

    安乐再次摇头:“还不知道,此处太高了。”

    “璎珞”安乐张张嘴,想要劝她放弃,可话到嘴边,瞥见她眼眶下隐隐泛起的红后,不得不重新闭了嘴,将头偏向另一旁。

    “嗯?”听到一半没了声音,宋以歌侧脸,看向她,“何事?”

    “没什么。”安乐微笑着摇头,“只是觉得,我们就算在这儿好像也找不出什么来了。”

    “你说得对,此处想必已经被风覃他们翻了百遍,我们就算在这儿,又能找出什么了?”宋以歌自嘲的抿唇一笑,她目光放远,凝视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雾气,“我若要找,也只能下去。”

    安乐道:“是啊,如今唯一的希望,也只有下去了。不过我没想到,我才与他见过没多久,再次相见,极有可能是他的尸骸。”

    这话,一下子就将宋以歌的注意力给引了过来,她没有在盯着那层层的雾气:“你什么时候同他见过?”

    “几月前,他来了云南,求见我父皇。”

    “何事?”

    安乐笑着一弹指:“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储君之争罢了,原先他被太子他们联合坑了一把,这次说什么也是要报复回去的。”

    “不过他不宜出面,这事便就落到了沈州的头上。”

    这寥寥几句,也让宋以歌明白了他前些日子常常与沈州日夜畅谈是为何了。

    “沈州年岁不大,若真当了储君,只怕殿下也离不了金陵了。”

    “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与我们何关,再说这金陵又不是只有一个秦王可用。早在他回来之前,沈州便已经收了凌初为所用了,况且凌月也不是个简单的,有他们相帮,足以让沈州坐稳储君之位。”

    “而且如今谢小侯爷不也跟了沈州吗?”

    “听你这话,好像沈州已经对储君之位胜券在握了。”

    “若非如此,太子他们也不会狗急跳墙,联合敌人围剿秦王。”安乐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事你就别忧心了,金陵有凌初他们盯着,如今掀不起什么波浪的,我们只要找到殿下便好。”

    宋以歌颔首:“那陛下了?”

    “听闻殿下还活着,他又是个什么态度?继续将人流放,还是迎回金陵?”

    “当年陛下最看重的便是秦王,他也不想流放自个的儿子,只是碍于太子一党,不得不忍痛罢了。璎珞你要明白,他先是帝王,才是父亲。”安乐道,“如今他有什么态度,就要看沈州他们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如何了?”

    “希望,他们不会让我们失望。”

    一日折腾下来,等他们回到落脚的院子时,已是深夜。

    打梆子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窗畔,一点灯火如豆。

    无眠至天明。

    安乐见着人的时候,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走近:“你这是想将自己给折腾没吗?”

    “我睡不着。”宋以歌幽幽出声,“我一闭眼,就能瞧见殿下满身是血的倒在死人堆中,而我只能站在一旁,无能为力。”

    “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秦王福大命大,会没事的。”安乐捏了捏她的肩膀,“今儿要去悬崖底寻人,我们先吃些东西吧,否则也没力气。”

    宋以歌没有反对,乖顺的任由安乐牵着她的手,将她引领至大堂中。

    风覃也在。

    见着宋以歌和安乐并肩进来时,他沉默了片刻,便从凳子上起身,走过去,直接跪在了宋以歌的身前。

    什么话也没说,可他们也都明白。

    宋以歌垂下眼睑,轻声道:“起来吧,此事与你又没多大的关系。”

    “七姑娘。”风覃拱手,再次拜下,额头抵在了冰凌的地面,“都是属下该死,没有照顾好主子。”

    “我说了,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何必非要将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的身上揽。”宋以歌的语气依旧平静的没有半分怨怼。

    可越是这样,风覃便越是难过。

    他宁愿她又哭又闹的,而非这般冷静地没有任何的感情情绪的表达。

    风覃咬牙从地面上起身,退至一旁。

    宋以歌坐下后,接过了小厮递来的茶水,喝了口润润喉后,才道:“崖底的情况如何?”

    “至今未有半分踪迹。”风覃将头垂得更低。

    “嗯。”宋以歌又喝了口茶,可坐在她身边的安乐看得分明,她抬着茶盏的手,颤的厉害,“我要亲自去瞧瞧。”

    风覃正想说危险,不宜前去时,坐在宋以歌身侧的安乐,已经声音轻快地应下:“好。”

    悬崖底灌木丛生,野兽四伏。

    他们一路寻过来,也都不知瞧见了多少具白骨,杀死了多少只企图围攻他们的野兽。

    安乐有意想让宋以歌开心些,便同她道:“你瞧,我们今晚有野味吃了。”

    她虽知道这事安乐的一片好意,可她却恹恹的,提不起分毫的兴致来,但又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勉强的敷衍道:“挺好。”

    多的话,她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安乐叹气,没在故意找她说话,顿时整个气氛便紧张起来。

    他们一整日,都在崖底。

    可遍寻无获。

    直到天黑,这才不得不散去。

    三日后,安乐回了金陵,留下宋以歌与风覃等人继续寻着傅宴山的踪迹。

    可他们快将西南翻遍,依旧无所获。

    三月后,夏日炎炎,安乐担心宋以歌折返西南,瞧着已经快速消瘦下去的人儿时,默默地别了脸,将眼角浸出的泪悄悄擦拭后,这才走向她。

    她还是那副平和的模样,只是见着她时,神态中却是难掩的倦怠和无望。

    “璎珞。”

    入夜,宋以歌站在窗边。

    夜色怡然,月华正好。

    安乐携了酒来,她将酒推至她的面前:“不醉不归?”

    宋以歌神色淡淡的摇头:“不了。”

    安乐苦笑着,自个开了一坛,一口灌下去,辛辣的酒味顺着喉咙滑下:“若是一直找不到该如何?”

    “那就一直找下去。”宋以歌开口,“我不会放弃,秦王府的人不会放弃,沈州亦然。”

    “璎珞。”安乐倾身,手指挽住了她的鬓角的发,“你要真要如此吗?为了一个可能已经不在的人,值得吗?”

    “这世间从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与不愿。”

    “凌月曾做了一个梦,梦中我死在了金陵的那场大雪之中,殿下借着傅宴山的身份活了下来,那一世,他不曾娶妻纳妾,守着我的墓,一人过了一辈子。”

    “旁人儿女绕膝,共享天伦之乐,他一人携酒,独对一座孤坟,后半生伶仃寂寥,你说傻不傻?”

    她转头很是认真的看着她,纵然眼中泪水盈眶,却不曾落下分毫。

    安乐伸手摸上了她的脸,笑:“的确,挺傻的。

    这么多夜的不眠,这么多日的担忧,全都化作一句:“你说,他怎么忍心了?”

    忍心将她一人抛在这个世间。

    宋以歌望向星河璀璨的无垠苍穹。

    春去秋来,转眼三载岁月匆匆而逝。

    又是一年春日。

    宋以歌没回金陵,而是在西南定居下来,置办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在院子中伺候的人,多半也是秦王府的旧部。

    今儿,是他的忌日。

    她打算独自去山上瞧瞧他。

    悬崖上风大,就连杂草也有半人这般高。

    她拢着身上的披风,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虽说这些年,他们并没有放弃寻他,可每个人心中差不多已是无望。

    原先沈州隔一月便来一次信,到如今半年一次,想来也已经对他还能生还不抱任何的希望。

    她面上虽不说,可心中又何尝不是这般认为。

    若他真的还活着,又何至于三年不露面?

    山风从她的身侧刮过,吹得披风猎猎作响。

    她低头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眯了眯眼,无数想要寻死的念头攀附而上,就如一根藤蔓,将她整个人缠的透不过气来。

    宋以歌抬脚,似想要往前一步时,倏然一股力道便从身侧传来,接着便是细碎的而尖利的石子压在手臂上,疼得她直拧眉。

    还不等她回头,一道加挟着怒气的声音便从她的上方传来:“你在做什么?”

    声音入耳,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生气,她极快的转头,就见一张在熟悉不过的脸正在上方,黑沉若渊的眸子中,满是怒火。

    宋以歌张张嘴,可还未出声,泪水便完全不受控制的冲破了眼眶,顷刻间便将她的整个目光糊住,就连他的脸她都瞧不清。

    她顾不得痛,连忙撑着身子,用手去勾他的脖子。

    他见着她这般急切的样子,纵有再多的怒火,也随之湮灭,他将人拦腰抱着,换个姿势,好让她能坐在自己的腿上:“这么大的人了,还哭成一个孩子,也不知羞。”

    宋以歌摇头,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肩上。

    “这些年,你去哪了?”

    “养病。”傅宴山言简意赅的说道。

    “为何不回来?”她声音瓮声瓮气的从他的颈间传来,湿意也随之蹭在了他的颈间。

    傅宴山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背:“伤得太重,才醒没多久,便立马来找你了,璎珞,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我们都以为你”话到一半,她便没了声音,风声簌簌,耳边也只余下呜咽声。

    “我被人救了。”傅宴山说着,从袖中摸出了一枚平安扣来,塞进宋以歌的手中。

    入手的样式太过熟悉,她倏然抬头去看,顿时便拧了眉:“这不是我给师兄的那一枚吗?”

    “嗯,我就是被他给救的。”

    “那他也随你回来了?”宋以歌泪眼婆娑的仰头看他。

    “回不来了。”傅宴山叹了口气,用袖子将她脸上的泪痕一点点的擦干净,“他生了病,前些日子病逝了。”

    倏闻故人噩耗,宋以歌有些难受的垂了眼,她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平安扣:“那师兄临终前可有什么遗愿未了?”

    “他说,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这是给唐衫的?”

    “嗯。”

    似乎不忍她这般难受,傅宴山抬起她的下颌,低笑:“你就不问问我临终前有什么夙愿未了吗?”

    宋以歌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便顺着他的话问道:“嗯?什么?”

    “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长相思。

    宋以歌慢慢的笑了起来,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我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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