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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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6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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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天皇有名无实,只能任凭幕府将军摆布。这些事情,您想必也是熟知的吧?”大内良臣点了点头,道:“是。源赖朝开创‘镰仓幕府’,百年来挟天子以令诸侯,一直欺侮着各方大名。”


逸海上人叹道:“说得好。自保元之乱起,武士气焰益发嚣张,动辄放逐天皇,幽禁法皇。到了幕府创建后,朝廷更是有名无实,一切大权都握在武家之手。可报应不爽,源氏一族得势不久,却又被外戚所乱,从此幕府权势落入北条家之手,以‘执权’的名义监控全国。”


听到此处,人人叹息默然,无言以对,逸海上人又道:“我们日本人有个习性,便是喜欢自欺欺人,而且一欺就能欺上数百年。自北条家专政起,皮相上尊崇天皇,实则以幕府为骨、骨干上尊崇幕府,实则脏腑却是执权。然则北条氏又能安享大权多久呢?于是乎,外戚安达家又得势了,平赖纲又崛起了,子弑父、弟弑兄,每一家、每一族都吃着同姓的血肉,故称‘下克上’的大乱世。”


权不过三代,在场诸人多有亲族残杀的往事,或如大内良臣,自小屡遭本家排挤;或如河野洋雄,被迫流放鹰岛,无人能脱骨肉相残之苦。逸海上人轻轻地道:“你们可曾想过,为何日本会沦落到这田地?”


众人默然噤声,无言以对。只听逸海上人叹道:“因为我们一直没发觉,原来我们始终在骗着自己。上起天皇、下至豪门,莫不以为国家完美无暇、万世一系,殊不知这些全是自欺欺人。天皇早已灭亡,亡于幕府之手,可我们自欺欺人,纵容幕府寄生,任其专权。然则纵容幕府的结果,又等于纵容北条执权,纵容了北条,不啻等于鼓励举国武士铤而走险,以下犯上,于是全国没口子的忠信报恩,行径却禽兽不容……”说到此处,逸海上人泪水滚滚而下,叹道:“数百年来,人人自欺欺人,直到后醍醐天皇崛起,开始了‘建武中兴’。”


大内良臣“啊”了一声,道:“建武!这是大汉光武帝的年号!”


逸海上人坐直了身子,道:“没错,唐国最伟大的君主,就是大汉光武帝。后醍醐天皇就是要借‘大汉光武帝’的名号,扫灭割据贼党,还政于天皇,以开万世不移的皇室大统。”


大内良臣惊道:“还政于天皇?那……那幕府呢?”逸海上人摇头道:“没有幕府了。天皇要仿照大汉国体,集大权于天子一人之手,使武家政治从此绝迹。”


自古以来,东瀛便由武家贵族交替掌政,至今已达数百年,倘要扫除了幕府势力,天下该是什么样的面貌?河野洋雄道:“后来呢?天皇就被放逐了吧?”


逸海上人叹道:“没错。那时北条家掌握大权,天皇虽想亲政,却苦无实力,赤板城一战,天皇被俘,惨遭放逐,在流放的路途中,却见到了一颗白樱树上刻着有字,说是:‘天莫舍勾践,时非无范蠡’,后醍醐天皇心里明白,他的反抗已经激起关东豪杰的慷慨之心,有人要为他举义兵了。”众人心头一热,齐声道:“足利尊氏!”


逸海上人微笑道:“就是他,八幡宫的足利尊氏将军。那时他手握数万兵马,。若愿发兵支持天皇,自能一举倒幕,可他若甘心效忠于幕府,却也能安享他的富贵,不必受战乱之苦。然而他还是高举皇旗,率兵攻打‘六波罗探提’。”


大内良臣颔首道:“我知道这事,这就是‘元弘之变’吧。”


逸海上人含笑道:“没错,那时尊氏将军倒戈反向,其后新田义贞、楠木正成等人也高举王旗,号召天下诸侯起义,一时之间,天下齐动,镰仓幕府也随之灭亡。”


那“阎将军”淡淡地道:“后来呢?武家政治绝迹了么?”逸海上人仰天长叹一声,道:“当然没有。”大内良臣低声道:“这……这中间可有秘密么?”逸海上人叹道:“再来的事,就和‘北鞘’的出土有关了。”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深深吸了口气,那逸海上人拿起了茶杯,手竟隐隐发抖,道:“元弘之变后,‘镰仓幕府’已然灭亡,天皇也完成了亲政心愿。不过当时武家政治并未灭绝,他们还有一个要角。你也晓得那人是谁……”河野洋雄嘿嘿冷笑:“足利尊氏。”逸海上人叹道:“没错。镰仓幕府垮台后,天下第一大武家已是‘建武中兴’的大功臣——足利尊氏。那时天下人人拭目以待,都在看他和天皇的下一步。”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幕府垮台后,足利尊氏也没有用了。为了让天皇安心,他可以交出兵权,也可以切腹自杀。当然他还有另一条路可走,他若是心存不甘,大可走回武家政治的老路,他可以凭借武力,创建一个全新的幕府。


众人默然无语,大内良臣低头喝了口茶,道:“后来呢?尊氏将军反叛了吗?”逸海上人道:“那倒没有。除了反叛与切腹外,他还有一条活路走。”大内良臣愕然道:“他还有路走?”逸海上人道:“他选择出家,表明自己还政于天皇的决心。”


河野洋雄点了点头,道:“这可称了天皇的心了。他定是欣然应允了吧?”


逸海上人摇头道:“你说错了。尊氏将军是‘建武中兴’的大功臣,若要无缘无故地出家,外界定会说是天皇所逼,到时各地大名借机串连,形势反而不利。是以天皇接到消息后,明知尊氏将军以退为进,却不得不立时启程前往平城京,希望能阻止下此事。为了安尊氏将军的心,他不带随从、不携刀剑,仅以孤身一人进入法隆寺。”


众人失声惊呼:“法隆寺?尊氏将军在法隆寺出家?”逸海上人道:“没错,正是法隆寺。此地是圣德太子亲自建造的古刹。足利尊氏选择此地出家,便等于是请圣德太子见证,再神圣不过了。”


想起“北鞘”是在法隆寺出土,众人都是暗暗心惊,又听逸海上人道:“当时情势何其紧张,稍有不慎,京都政权便要分裂。天皇小心翼翼,来到法隆寺梦殿,极力劝阻尊氏将军退隐。尊氏将军却告诉天皇,若要他打消出家的念头,只有一个办法。”


河野洋雄嘿嘿笑道:“他要天皇封他做‘征夷大将军’,对么?”


“征夷大将军”便是幕府大将的官衔,倘使天皇就此让步,等于是恢复了武家政治,什么建武中兴、天皇亲政,全都沦为春梦一场了。可天皇若不肯应允,却要如何收拾残局?众人正感慨间,却见逸海上人摇了摇头,道:“不是,尊氏将军要的不是这个。”大内良臣讶道:“连幕府大将军也不要了?那……那尊氏将军要什么?”


逸海上人道:“他要废掉后醍醐天皇,拥立一个新国主。”砰的一声,大内良臣手上的茶杯摔倒在船板上,震惊道:“什么?他……他敢为此大逆不道之事?他还配做人臣吗?”


逸海上人叹道:“那时天皇听了这话,自也是惊怒交迸,待想逃离法隆寺,却发觉足利尊氏早已布下了重兵,等着将自己生俘。”


大内良臣咬牙道:“这可糟了,天皇没有随从,又没有刀剑,却该怎么办?”逸海上人道:“那时尊氏将军步步进逼,随时都能抓住天皇。天皇情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猛见‘救世观音像’的腰间悬了柄木刀,慌乱下只能拿了起来,便朝足利尊氏砍去。”


河野洋雄冷笑道:“傻瓜,他用一柄木刀向足利尊氏挑战,那不是异想天开吗?”


逸海上人颔首道:“没错。尊氏将军乃是不世出的猛将,如何会把一柄木刀放在眼里?他见天皇奋力来砍,不过举手一抓,便将木刀握住了。那时双方一个抓住刀鞘、一个紧握刀柄,两相出力之下,木刀竟离鞘而出,露出了一柄布满梵文的神刀。”


众人全身一震,骇然道:“南刀!”


逸海上人道:“正是‘南刀’。当时神物现出,天皇宛如圣德太子附身,不论什么人靠近他身边三尺,全给连刀带人斩为两断,尊氏将军拼命拿着刀鞘抵挡,这才勉强脱身,其后双方各自召集兵马,火并决战,杀得京都血流成河,最终天皇逃到了吉野,这柄刀便也随着他一路南下,成了世人口中的‘南刀’。”


众人望着那柄黑沉沉的刀鞘,低声道:“这么说来,这柄空鞘就是……”逸海上人道:“没错,尊氏将军夺下来的空鞘,便是后世幕府的镇府之宝——‘北鞘’。自此之后,日本也一分为二,进入了南北对峙的战国时代。”


“南刀”无坚不摧,“北鞘”无物可伤,听到这两样神物原是同时出现,众人不由满身冷汗,道:“这么说来,‘南刀北鞘’本是一体的么?”逸海上人道:“正是如此,当年尊氏将军带回了‘北鞘’,却不知此物是何来历,便召集了各地名僧,翻遍古籍,终于在《三疏义经》的注记里找到了一段记载,确信这柄刀就是圣德太子于百济国铸造的‘大和刀’。”


“大和?”全场三人尽数站起,惊叫道:“这柄刀叫‘大和’?”


逸海上人颔首道:“南刀北鞘,分则两战,合而得和,故称‘大和’。这便是圣德太子镌下的刀铭。相传天地三刀之中,最锋锐的是朝鲜王的‘神功震主’,最威猛的则是契丹王的‘托帕金玉’,不过要说到杀气之重,嗜血之凶,却以‘大和刀’为最。它不出鞘则已,一出鞘便要杀死百万人,否则不能还鞘。”


奇事接连不断,大内良臣不觉牙关颤抖,道:“什么?杀……杀人百万?”


逸海上人道:“据典籍所载,圣德太子是佛门中人,生性慈悲。据说他将中土文物引入日本时,生怕也招来了外敌,于是他向天请愿,盼能铸造一柄护国法器,保卫子民。为了彰显诚心,他以自己的性命为誓,延请七七四十九名高僧诵经、前后绝食七七四十九日,盼‘救世观音’能赐下一柄护国慈悲刀。结果铸刀功成之日,他却将之拋入了‘梦海’。”


“拋入梦海?”众人茫然呆傻,颤声道:“为什么?他……他的刀有缺憾么?”逸海上人摇头道:“那倒不是。‘大和之刀’经过千锤百炼、完美无瑕,堪称吾国太刀之祖。”大内良臣喃喃地道:“既是如此,他为何要投入大海?”


“看……看这里……”逸海上人提起“北鞘”,指着鞘上正中梵字,轻声道,“懂了吧?为何圣德太子要扔掉它?”见得上头的梵文古字,那“阎将军”点了点头,大内与河野也都醒悟过来,已知圣德太子并未拿到“救世观音”赐下的护国刀,而是拿到了“不动明王”加持的焚世之剑。


“不动明王金刚火焰令”,自古以来,这“不动明王”便是佛经里的降伏战神,为人间带来战火,也难怪这柄刀号称要杀人百万,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典故。


逸海上人又道:“眼见自己造出了一柄嗜血战刀,圣德太子自是懊恼非常,他知道自己并未拿到护国法器,反而为吾国带来了无穷凶劫。为了封印‘不动明王’的法力,他便在刀鞘上头刻下‘谷神玄牝’四字刀铭,以此牵制刀中杀气,其后更为它取名为‘大和’,这一切所作所为,就是盼望子孙牢记此训,使这柄刀永不出鞘,以合为和,共谋‘天下大和’。”


听到此处,大内良臣暗暗感佩,方知圣德太子何以命名此刀为“大和”,当是怕子孙来日误用此物,使东瀛走向争战。他低头沉思,猛地想起了一事,忙道:“等等,这柄刀究竟是什么人捞回来的?可是晁衡么?”


逸海上人摇了摇头,道:“‘大和刀’是怎么藏入梦殿的,并无史料可查。也许是晁衡找到的,也许又是另有其人,总之老衲无法断言。”


大内良臣微微沉吟,看历代人士前仆后继,好容易找回了“大和之刀”,却为何要藏入法隆寺梦殿?莫非其中另有隐情?他自知猜想不透,便又问道:“后来呢?尊氏将军带回了‘北鞘’,其后还有寻找‘南刀’吗?”


逸海上人道:“这是当然了。自从查出了‘大和之刀’的来历,非但幕府在全力寻访‘南刀’的下落,吉野南朝也亟思夺回‘北鞘’,不过双方始终力有未逮,直到义满将军摧毁了南朝,统一日本,希望才再次燃起。”


足利义满结束了南北对峙,创建了室町幕府,是足利家空前未有的大枭雄,若要让“南刀北鞘”再次相合,想来也只有仰仗此人了。大内良臣低声道:“如此说来,他应该找到‘南刀’了吧?”逸海上人摇头道:“那倒没有。他虽然占领了吉野,却只拿回了天皇的信物,真正干系重大的‘南刀’,却依然下落不明。”


大内良臣惊道:“又不见了?可是给谁盗走了吗?”逸海上人叹道:”您说对了,当年南朝陷落之时,有个人比幕府捷足先登,抢先取走了南刀。”大内良臣心下一凛,忙道:“这人是谁?”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大内君,您可晓得当年令伯祖为何要造反?”


大内良臣愣住了,一旁的阎将军、河野洋雄全都低声咳嗽,已知当年抢先带走“南刀”的不是别人,而是周防大内氏的家长,大内义弘。


大内良臣瞠目结舌,时至今日,他方才明白了前因后果。为何当年的大内义弘野心勃勃,不惜挑战势力臻于鼎盛的源道义,想来心中有一个执念,便是要夺回“北鞘”,至于幕府攻打大内家,想来也是为了抢回那柄“南刀”。


想起杀人百万的传说,大内良臣心中感叹,久久难以言语。他伸手搓面,忽然间想起一事,忙道:“不对、不对,上人您弄错了……”逸海上人笑道:“我弄错什么?”


大内良臣慌道:“当年幕府派兵进入周防,上从本家长老,下至家臣奴婢,每家每户都给搜遍了,倘使南刀是在我们大内家,怎会搜不出来?”


逸海上人淡淡地道:“大内君,您少算了一个人。”大内良臣皱眉道:“我少算了一个人?”逸海上人淡淡地道:“没错,这人与你们大内家有血缘之亲,却从来不见于族谱之中,是以义满将军漏掉了他。”大内良臣心下悚然:“您……说的是……”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我说得是二男持世的私生子,大内荣之介。”


“河童阿介?”大内良臣骇然出声,“他……他还活着吗?”


大内荣之介,他是堂叔持世与奴婢生下的私生子,自小不能见容于门户,便给养在港边的小舟上。每回见到他,总是赤着两只脚,看起来脏兮兮的。说来阿介很可怜,他从小就被父亲排斥,也得不到母亲的照顾,可是族里还有个人关心他,那便是周防大内氏全族的大家长——大内义弘。


对阿介来说,义弘爷爷是他最重要的人。爷爷不只会来探望他,还曾经传授他一身剑法,夏天的雨夜、冬季的寒风,都有爷爷的温暖。可是“应永之乱”中,爷爷就死掉了,他在幕府的要求下谢罪自杀。时至今天,大内良臣都还记得,义弘爷爷被迫切腹的当日,阿介首次闯进了本家,他要向爷爷做最后的道别,可是武士们就是不让他进去,那时阿介在门外不停哭喊挣扎,他的叫声是如此的哀绝凄厉,就像是啼血的杜鹃,让闻者为之心碎……


心念于此,大内良臣猛地醒悟过来,如果当年义弘公要藏起什么东西,最好的地方不是“介殿屋敷”的仓库,也不是周防国的地窖,而是阿介的破烂船屋,难怪……难怪义弘爷爷自杀的当晚,阿介就失踪了,他一定是划着那艘破烂小舟,逃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什么地方连足利义满都进不去呢?莫非便是……便是……


“梦海!”大内良臣张大了嘴,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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