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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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4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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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中带笑,低声道:“多谢大人。” 

一个、两个、三个…… 

四个、五个、六个…… 

六个铜板儿放入掌心。整整齐齐排作两列。王一通张大了嘴,他呆呆望着手中的六枚铜板,惊道:“这……这算什么?” 

那官员淡淡地道:“你拦轿申冤,情有可悯,朝廷不该打你。”王一通愕然道:“不该打我?所以呢?”那官员道:“所以一棍一文钱,以来补报你的皮肉苦。”说着说,便将王一通扶了起来,替他拍去了膝间泥灰,转身便行。

“别走!”王一通抱住贵人的腿,激动呼嚎:“求求你!您定得给我三两银!小人今夜要是凑不出钱,内子便要坠入风尘了!三两银!快给我三两银啊!” 

乞丐殴官,怎么得了?两旁官差大吼一声,一个个勇字当头,精忠报国,把那礼义廉耻记心头,便又要过来毒打恶丐,那官儿摇头道:“住了!朝廷的棍子能这般用么?” 

众官差发一声喊,再次退了开,这回王一通却不怕了,他自己扑了过来,拉住众官差的裤脚,尖叫道:“别走啊!不是一棍一文钱么?你们尽管下手打!姓王的今日算你们一个便宜,让你们狠打三百棍,赚个三两银了!快呀!快动手啊!别客气啊!” 

王一通异想天开,说什么也不放手,众官差反而不敢下手了。王一通爬到那官员面前,喘息道:“大人,你……你定得救救我。”二人一个站、一个跪,那官员低下头来,反问道:“你我一来非亲非故,二来我也没亏欠阁下,我为何要救你?” 

有道理啊,各人过各人的,凭什么人家要救他呢?王一通微微一愣,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他仰头看着那人,但见蓝天白云在上,从那官儿背后飘过,阳光掩映玉面,但见此人白皙俊雅,满身光辉,一双眸子尤其漂亮,世上若有天神,便该生得这般好样貌吧?一瞬间,王一通心里找出了答案,他抱住那人的腿,大声道:“因为你是官,我是民!所以你得出手救我!” 

朝廷威权在上,百姓疾苦在下,万万不该推诿。那官员听得此言,颔首便道:“说得好。” 

他点了点头,看那玉白手指缓缓移入怀中,轻轻取出光闪闪的东西,瞧那两边翘翘的胖宝模样,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 

“三两银啊!”官规龙银现出,王一通哇地欢笑,如饿犬扑肉、又似苍蝇叮屎,正要扑向前去,那官员挡下了他,轻声道:“且慢片刻。朋友,看你模样像是读书人,可会拨算盘么?”王一通喜道:“会会会,怎么不会呢?我日日都在铺里拨着呢……” 

那官儿伸手一招,便从随人手里接过了红木算盘,道:“那好,下官给您银子前,得先请你替我加个数儿,可好?”王一通大喜过望,此时甭说一道算题,便算百道难题、三道谜题,那也是甘之如饴。忙道:“行!行!行!随你爱加几千万,小人都奉陪到底!” 

那官员将算盘哗啦啦一拨,交给了王一通,真个报起了数字:“二千四百九十九,另加一。” 

王一通不假思索,接过了算盘,拨十进位,怡然道:“那是两千五。”那官员摸了摸唇上的短须,含笑道:“再来是两千五乘二千一百三十九。” 

一堆大数目出来了,王一通不由低呼一声,慢慢拨了拨算盘,喃喃算道:“那是…五百三十四万又……又……”尾数还未拨清,那官员却已空手计数了,答道:“是五百三十四万另七千五百。”王一通干笑道:“是、是,您真能算。”话声未毕,那官员又道:“另加一千二百四十一万。”王一通急急加总了,蹙眉道:“一共是……一千七百七十五万另…另……”话声末毕,那官员迳自道:“另七千五百名……乞丐。” 

听闻“乞丐”二字,王一通不由惊呼一声,方才晓得这数字的来历。那官员目向街边群丐,解释道:“二千四百九十九,便是东直门大街的乞丐。至于那个‘一’呢……”说着朝王一通望去,道:“便是阁下了。”王一通苦笑几声,道:“挺好的,人越多,益发热闹了。” 

那官员幽幽又道:“全国似这般乞丐窝,共计二千一百二十九处。两者相乘,共得五百三十四万七千五百名乞丐,那一千二百四十一万人呢,则是西北灾地的荒民。” 

那官员蹲身下来,左手搭在王一通的肩上,遥指满街乞儿,轻声道:“朋友,亿万众生嗷嗷待哺,可天旱无雨,上苍却只交给我这么多米粮……您说,我若独厚阁下一人,对他们公平么?” 

王一通呆呆听着,只见,东直门全是哭喊吵闹的可怜乞丐,一个个如蝼如蚁,犹在争夺地下的几个烂钱子儿。小王叹了口气,方知天下水深火热,若要他独自一个人超生,确实没这个道理。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这……这确实不公平。” 

那官儿耸了耸肩,淡然道:“那我该怎么办?”王一通想了半晌,忽地双手一拍,笑道:“那还不容易么?大人您只管记得‘普渡众生’啊,你让每个人都快活,那不就天下太平啦?” 

那官员恍然大悟,也是双手一拍,喜道:“是啊,我怎没想到呢?来,来,快领赏了。” 

东拉西扯之后,总算可以领饷了,王一通欢呼喜悦,一时双手高举,掌心向上,便来恭迎大元宝。那官员含笑颔首,迳自伸出了指甲儿,自朝元宝擦了擦,似替它挠痒了。王一通笑道:“恩公,元宝够亮了,您就甭擦啦。快给钱吧。” 

那官员笑了笑,将手指甲轻轻弹了弹,但见一点银粉徐徐飘降,好似天女散花。王一通咦了一声,低头去看掌心,惊见手里银闪闪的,多了一点粉末,不由骇然道:“这……这算什么?”那官员淡淡地道:“三两银。” 

王一通大怒道:“胡说!你给我的是银粉,连一毫也不到!”那官员摇头道:“你别生气,是您要下官普渡众生的。这三两银分作一千七百七十五万份,便得此数。” 

一片骇然间,一股微风吹来,兀自把银粉送上了九重天,消失不见了。王一通愕然坐地,不知该说什么,那官儿却又俯身下来,柔声道:“朋友,轮回六道,众生皆苦,想要普渡众生前,别忘了两句话,称作‘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恭喜您阖府光临……地狱道。”当即双手微敞,做欢迎状,便自转身而去。

王一通错愕之间,眼见那官员便欲离开,他大喊一声,紧紧抓住那人的脚踝,咬牙道:“且慢……为何是‘我入地狱’,不是‘你入地狱’?王八蛋……赶紧把你贪污的银钱交出来!否则休想走!” 

王一通撕破了脸,已有赌命犯上之意。左右官差正待上前打人,那官员却再次蹲了下来,道:“你别生气,我佛制定这个轮回,从来便是这样,没半分道理可言。不如这样,下官虽无力为你改造六道,却可以为你指点一条出路。你想听么?”王一通听了说话,心头又生出希望,忙道:“说!你快说!” 

小老百姓声嘶力竭。那修白的玉指便举了起来,指向遥远的城外。王一通喃喃看着,那官员便又附耳过来,轻声道:“朋友,你从东直门望外走……穿过了东厂胡同,朝南走,约莫三里过后,便会见到……” 

“永定河!”王一通欢喜大叫。他世居北京,地理自是详熟,耳听永定河附近埋有宝藏,不免心下狂喜,慌忙道:“好了、好了,再来呢?小人见到水定河之后。该望哪儿挖?” 

“不必挖……不必挖……”那官员附耳低声:“阁下见到永定河后,只管……”说着附耳轻声,做了个手势出来。

“望下跳?”王一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瞠目结舌中,颤声便问:“那……那儿水深么?”那官员点了点头,道:“非常深。金水河下漩涡涌,在下亲身所试。”王一通心头震怒:“好啊!那你还要我跳!你想害我淹死么!” 

那官员微微叹息,“朋友言重了……宇宙共分六道,各有各的缘法业报。您既然厌倦了轮回六道,何妨试试这条解脱捷径?”他见王一通张大了嘴,便拍了拍他的肩头,幽幽说谒道:“唯生不恋生,生非生,死不惧死,死非死……”说着合十欠身,静静地道:“再会了。” 

那官员语气慈爱,行径却是冷酷无比,在左右随人的陪伴下,他登槛入轿,便又回到天界了。

只把王一通独个人留在地狱里,兀自瞠目结舌。

官府官府,好生辛苦。它管婚姻顺便收田租,管贩货还兼着卖房屋,僧道凡俗给它管,黎民百姓归它管,士农工商任它管,由南到北,从西望东,总之人只消没死、兽只消拉屎,全都听官府来管。可说也奇怪,官府管尽了天下万物,就只一件事不管。

“他妈的!”王一通气得泪水直流:“真不管我死活么?” 

王一通越想越恨,想起过去田租赋税一两没少交,如今向朝廷求个三两银,却是推三阻四,他滚地哭喊:“奸臣!把我缴的税银还给我!还给我!”破口大骂间,便追着那轿子而去,天幸骂声夹杂哭声,官差听不清楚,否则此人毁谤官府,不免又要入狱关关。

正放声咒骂间,街上一顶又一顶华轿接踵而来,却把他挤到街边去了。王一通边哭边骂,一路追着轿子,竟然奔出了安定门,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王一通心下忽想:“等等!这许多大官倾巢而出,却是去哪儿啊?”他反覆采看,只见轿子鱼贯而过,全是朝北方而去,王一通恍然大悟:“啊呀!我怎地忘了,今儿是元宵,他们这是去红螺寺啊!” 

红螺寺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朝廷举办祈雨法会的宝地。连着三日灯会下来,北京的达官贵人全上庙里去了。王一通脑中灵光一闪,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有救了!有救了!我干啥在这儿糟蹋时光?要找善心的大老爷,该去红螺寺才是啊!” 

街上百姓自私凉薄,红螺寺的善男信女却都是大好人,一会儿只消遇上好心的官太太、善心的大小姐,还怕凑不齐三两银么?王一通越想越觉道理,他仰头去望天际,但见红日西斜,已然过了中午,他袱起袖子,大喊道:“三两银!老婆!阿娘!女儿!爹爹这会儿拼上啦!” 

小王发觉了大秘密,街上众乞儿却还在你争我夺,抢那三文两角。朝不保夕的年头,王一通也无暇理会别人的死活了,忙将破碗收入包袱,直冲北门而去。

红螺寺位在京北,颇有路程,只是王一通早已豁出了性命,路上逢车借坐,遇河过桥,只管死命赶路。日头越来越斜,将至申牌之际,终也看到了红螺塔。香火钱在前,希望也在前,王一通哈哈大笑:“三两银!吾来也!”不及擦抹热汗,便要上山行乞去也。

“站住!”方才来到山道上,猛见一颗光头飞也似地赶来,就地便是一声怪吼。王一通吃了一惊,急忙去看,面前却来了一名冷眼知客僧,听他森然道:“乞丐不准入寺。” 

凶狠的和尚来了。红螺寺是北京气功圣地,门里僧人便如少林武僧,一个个功夫在身。看那知客僧手提棍棒,王一通手无寸铁,自然不敢硬闯。他陪笑几声,心道:“好你条看门狗,专往低处瞧啊。”眼看僧人模样凶冷,当下也不求饶,便溜到山边树后,取出光鲜交裳换上。

第二回出征,王一通哪里还是乞儿,看他身穿长袍,玉树临风,却又变回了大洪堂的掌柜气派。那僧人依旧守在道上,猛见一名香客大摇大摆行来,长相却颇为面熟,赶忙拦住了道路,冷然道:“你是干啥的?” 

“干啥的?”王一通傲然一笑,将手挥出,但听当当乱响,手上的六个铜板全数滚入了钵中,已然验明正身。

“施主请进。”知客佾放落了棍棒,躬身道:“今儿香客云集热闹,花灯美仑美奂,您老多走走。”王一通含笑答礼,心中却默默念咒:“死贼秃,你爹睡你娘,合计六只脚。” 

人有两条腿,狗长四只脚,叠起来一共六只。王一通嘻嘻哈哈,连三个月的闷气一扫而空,总算有了笑容。

走啊走,来到了山门前,王一通满心喜乐,站在山门左瞧右看,但见四下灯笼高悬,庙门广场尽是摊贩,卖花灯的、打陀螺的、煮面烧茶的,热闹的不成话,却独独不见乞丐。王一通微微一笑,心道:“咱今日做得是独门生意,一会儿可要发财了。” 

无论做啥事,总得用点小聪明,靠着皮疼肉痛换来的买路财,今日王一通公然上山入寺,成了阖山唯一的乞儿。瞧红螺寺里信众无数,一会儿这个三毛救济、那个五钱施舍,聚沙成塔,非但能渡过今夜之危,说不定连下月的饭钱也有着落。

王一通哈哈大笑,越想越是得意,他见一株树下颇为宽敞,草皮尤其柔软,想来合适打滚哭喊。便笑吟吟地来到树底,打算乔装行乞。

拿出了破碗,正待取出污衣换上,却听背后一人笑道:“这不是绿竹巷的王一通?也来看花灯啊?”耳边传来熟悉的话声,王一通回头望去,却见面前站着一名男子,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看这人嘴歪鼻塌,丑得怕人,不是花猫巷里的董老五是谁?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容易来到红螺寺,哪知财神爷没来,却先遇上禽兽逛花灯。这个董老五世居花猫巷,镇日打着邻人老婆的念头,算是半个地痞。想起董老五平日言行无耻,王一通额头冷汗涔下,赶忙举袖遮面,假作不识。

董老五起疑道:“王一通!你不认得我啦?”眼看王一通拼命闪避,董老五更是疑惑,他低头一见。猛地见到一个破碗,不由惊道:“他奶奶的,你死小子拿个烂碗?可是做乞丐啦?” 

听得乞丐身分被人揭破,王一通大为害怕,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眼前道理再明白不过,人心凉薄,雪中送炭绝无仅有,要找落井下石之辈,真乃俯拾皆是。自己落难事小,万一给董老五得知自家惨况,这地痞必会想尽法子诱拐妻女。说不得,这当口决计不能承认身分。当即喝道:“去!什么王一通、王二通!本大爷姓黄,不姓王!” 

“放屁!”尽管王一通坚称不识,董老五却似咬定了他,登时喝道:“老子嘴斜鼻子歪,这双眼可没歪个半点。就是你,王一通。”说着东瞧瞧、西逛逛,蹙眉道:“听说大洪堂生意不好,遣了几个伙计回家,你该不是其中之一吧?”王一通不敢再说了,赶忙收拾包袱,便要换处地方行乞。偏生董老五起了疑心,却只死缠不放。两人绕树打转,怎么也甩脱不开。

头顶太阳渐渐下山,时光寸寸流逝。可怜绿竹巷里的美男子、大药铺里的好伙计,如今热汗满身,却拿不出一点办法。

一旦夜色降临、房东上门收租,那就保不住房子了,万一无家可归,自己的爱女便要送人大户人家做丫鬟,美貌妻子则要坠入青楼卖笑,连董老五那厮也能嫖…… 

不行!当此生死时刻,唯有向天下苍生呼救。王一通咬住银牙,握紧双拳,挺起胸膛,自望地下跪倒,双手高挥道:“好心的小姐太太、英俊的少爷老爷,快赏小人一文钱啊……” 

晚霞漫天,在董老五的哈哈大笑中,王一通大喊大叫,自向四境苍生求救,华轿纷至沓来,达官贵人步上高台,但听当啷一声,钱子儿飞入香油筒,又听当啷一响,铜板摔到摊老板的桌上,说也奇怪,善男信女好生慈悲,王一通的碗里却没有半点东西。

太阳一点一点下山,王一通一个又一个头拼命磕着。可不知怎么回事,行人来来去去,望着一通的眼神带着讶异、带着纳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晚霞晒上王家男主人的背,暖呼呼的,可一通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他不懂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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