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沐远当然感觉得到那气息幽咽的一刻，但他依旧没有出声，只继续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光和热，全都无条件给她。
“好点了吗？”过了很久，张沐远觉得身旁那个冰冷而有些决绝的小东西好像终于恢复了一点温软和缓的花草香气，才试着开口。
“嗯，和你在一起我就好多了。”何佳念黯然点头，但手还是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放松。
“想说说为什么吗？”
“不想。”何佳念突然一停，手上刚好攥了他的骨节，两个人都痛得一滞。
“那就不说。念念什么时候想说，我才什么时候想听。”张沐远竟纵容了她手上的力，只把自己另一只手也乖乖地奉上，“这儿还一只，小的两只手，娘娘可以挨着捏，也不至于厌烦了去。”
“你！讨厌！我要使劲儿捏，都是我的了！”何佳念没想到他哄人的回马枪杀得是如此路数，一个没当心，那些恐惧、惊惶、委屈和沉默也竟“砰”地一声，被一力击碎。只剩下自己瞬间溢出的笑，还有一丝丝泪水余咸的笑。所以她有些局促，但总算开怀。
“好！好！我都是你的，手又算什么。”张沐远见她笑了，心里也是一松，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慢慢来就好。
“”可含了高浓甜度和归属意味的话，不只让何佳念开心，也同时让她那个隐隐的决定重又认真起来，所以她没有说话，却又把头重新缩回了他的肩头。
终于回到了城里，张沐远是光明磊落的人，何佳念心情不好也要逃家，那么自己当然要奉陪加保护，但同样的，断不能让自己反成了危险的来源。无论自己如何有毅力，还是多几重监督，让一切更有保障。
所以他选了三中新建的招待所。这里的气氛和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截然相反，多是家长带孩子们考托福来住的。果然，连前台小姐都用一种极其厌烦的眼光看着他俩。
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可张沐远马上又怕何佳念面子薄，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但始料不及，何佳念正十分勇敢地回望住那小姐，仿佛要盯到人家心里去似的。而且还带了一分顽劣，一分挑战。这让张沐远吃惊不已，也让小姐十分犹豫地收了刚才那目光，只低头几秒办好了手续，推了房卡决不再看他们。
“好了，我们走了。”张沐远看何佳念却是一点不肯放弃，还盯着人家小姐的脑袋顶，已经完全给人家盯毛了，所以赶紧伸手来揽她。他的念念看来真是心情不好，少见啊，这么有攻击力，不过也可爱。啧啧，这滤镜，没谁了。
可进到房间里，张沐远马上就后悔自己今天事事顺着他的小姑娘了。
因为这个小姑娘的问题，可能不只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了。
何佳念一进去，就直接进了浴室。没多久的功夫，就有“哗哗”的水声传来。
张沐远觉得自己有点儿肝儿颤，念念到底要干嘛。紧张之时，他想到了故伎重演，先出逃买零食好了。但他不好意思敲门叫她，不锁门就走他又万万不能放心。所以这下子只有坐立不安地在门外候着，十分煎熬。
几分纠结过后，还未等张沐远反应出一个结果。热气蒸腾的浴室里，走出了那个不染纤尘的小仙女，仙女虽还套着厚厚的毛衣，但头发上那氤氲的水汽却依旧让整个屋子都画影迷离。
张沐远有点喘不上气，他因此有点埋怨何佳念对自己太过信任，他心中的一股热浪让他觉得自己愧对这种信任。
他不敢呼吸，几步冲进花香更加醉人的浴室里，寻到了一条大浴巾，像消防员救火般紧急地重又冲了出来。
“包着点别感冒了。”他好容易出来换了这一口气，所以话都说得十分艰难。
“你怎么了？”何佳念却好似完全无事。
“没我有点渴。我去买水。”张沐远根本不敢看何佳念的眼睛，一步一退，就要逃离。
“别走。”何佳念今天特别敏感也患得患失，这抬高的声调，更是刺破了张沐远最后一点强忍的坚持。
“我不走，我就是去买点水，然后买两副牌，一会儿我们炸金花。”奋力讲些接地气儿的话，想把迷离的自己从空中拉下来。
“我不喝，我也不想打牌。我就要你陪着我。我要你过来。”何佳念突然十分认真的表情，有一丝粉红透出清水涤荡的肌肤，吹弹可破。
张沐远完全慌了，他愣在原地，妄图作垂死挣扎。
可何佳念出其不意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力气用得很突然，张沐远一个没站稳竟跌进了旁边的床上。
惯性是个淘气包，它怎能眼睁睁地看何佳念一人独自孤苦伶仃地站在一旁，当然是用它温（zui）柔（e）的小手一推，第二个，也陷了进去。
四目相对，有一种青涩与羞怯如闪动的星河流转。何佳念看着她眼前这个用鼻子呼吸都不敢用力的人儿，心中有一股湍急的涌动，就是他，就是他！所以她手下意识地向侧旁一撑，想去抱他的手臂，却不料，触错了位置，似一道闪电，穿云而过，留下她一整条手臂的酥麻。
于他，这是怎样的尴尬，张沐远此刻只想先死一死才能再回来。可出于一个医学生的自觉，何佳念却在电光火石中闭了眼，很好，是她要的瞬间，已经到来，她不后悔。她信守诺言，低下头，吻在了他的唇上，那么静。
那一刻，云埋夜风，冰透玉壶。张沐远感觉到自己的血奔腾着，分了两路，上下一齐攻击他和自己的僵持。千钧一发之际，他终是忍住了全身所有毛孔都透出的甜蜜的疼痛，只用手温柔地托住了小姑娘的脸，细细斟酌，再无其他。
“你不肯吗？”何佳念的眼眸，可比那夜的星星还要明亮。
“当然不是。”张沐远轻柔地笑着。
“那为什么不能是现在？”何佳念的勇气是装出来的，因为她的尾音还是颤抖。
“念念，你一定听过，人生四大幸事。我们有信心待到那一天，我不急这一时。”
“可我急，我怕我只想马上就证明，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何佳念虽然还是没有说出原委，但终于讲清了宿愿。
“有我在，我就是证明。”张沐远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突然有一阵心疼，所以他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瘦弱的脊背。
“别离开我。”何佳念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说完就沉沉睡去。
“不会的。”
张沐远轻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是什么让她有今天有如此起伏，他要悄悄弄清楚，在他身边，这小姑娘是一分苦都不该吃的。
第120章 晴空（一）（）
不过寒假刚到，总算是先有了一个十分令人振奋的消息。张老师升教授了，以前虽然徐海那帮人从来都是嘴上抹蜜，教授教授的喊，但其实张爸爸一直是副教授，这不，前脚刚把学生们的期末考弄完，后脚学院里就给张爸爸贴上了大红榜，网站上也是同步更新，这让张沐远在家里好几天里都神清气爽。
张爸爸专心学术，也不怎么争名夺利，一直对职称不甚上心。但真的升了教授，却是对他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一种十足的肯定，他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依然是感慨万千。
张沐远当然不会错过这么一个给他爸爸庆祝的机会，哦当然，也是好好敲他爸一笔的机会。先是安排各种在家、出外的节目，然后带了他爸妈去照什么古装照，接着给露西换了个窝，美其名曰，鸡犬升天。好险，没说是狗仗人势。
一阵欢庆下来，张沐远突然想起一个久远的承诺，他爸爸许下的承诺。要请陆宇辰他们几个吃饭的那个承诺。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他爸这会儿高兴，把何佳念一起叫来。何佳念最近看起来极度缺乏安全感，如果能把家长份的安全感，先给了她，没准这个小女孩的不安就能减轻一点也说不准。
可这个计划，真要实行起来，就需要十分周密了。万万不能像之前带着他爸妈庆祝那么想一出是一出了。咳咳，所以啊，养儿防老？？谁是最重要的，一目了然了吧。少点幻想，多点幸福，哈哈哈。
那天刚刚下过雪，一家人在屋子里边看电视边吃糖炒栗子的时候，张沐远悄悄地把张老师叫进了自己的房间。
“爸，你还记得你要请我朋友们吃饭这件事儿吗？”
“啊，记得啊。你问问他们想吃什么，咱们明天就能去。”张沐远估计得很对，张爸爸确实是在兴高采烈的劲头儿上，所以此刻他要是说带这帮崽子吃鱼翅去，他爸估计也能应允。
“吃什么都行，主要是，我有件事，想请您给帮帮忙。”张沐远态度放得很低，虽然爸爸是他的援兵，但到底谈这事儿有点早了，所以他还是有些拿不准。
“什么事你说。”张爸爸点点头。
“我想带何佳念一起去，但并不只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女朋友，或者是我的未婚妻。请您作证。”张沐远说这话，每一句都更多一点澎湃。
“这么快吗？儿子，你才大一啊。不过订婚这个得两家人都到场才行吧，我问问你妈妈，这个该怎么办。”张爸爸虽是难掩吃惊，但他竟然毫无反对，而认真地开始想正统仪式的事情了。这让张沐远虽然有点哭笑不得，但确是感动。
“爸，我不是想要什么仪式，有没有仪式，我都永远要和她在一起，这点我从来都确定。但她最近特别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想请您过去，从家长这个层面，帮我一起，让她放心。”
“可是你妈”张老师想说张沐远的妈妈其实到现在也并没有真正接受张沐远谈恋爱的这个事实，但他刚刚张嘴，就被张沐远打断了。
“爸我不是说了么，我和念念的感情一点都没问题，我们不需要通过谁的允许，我只想让她知道，只要她想要，随时、哪里都是祝福。”张沐远说得目光微动，这让张老师好像在此刻突然认识了儿子完全崭新的一面。
他浅浅一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儿子你能对感情这么坚定，真的挺好的，爸都不如你。你想让我怎么做，我都依着你。”
“谢谢爸！”张沐远要不是男孩，估计此时就要冲上去抱住他爸了。但两个大老爷们儿的此刻，却只能互相点头致意，看得人是又想笑又心急。
承着张老师的名儿，几个猴孩子在大一的第一个寒假里，从四面八方放假的喜悦中御风而至，包括了齐冉，这个一学期都没回家来的可怜虫，也一齐被邀请，赴一场小龙虾的夜宴。
g街很吵，但他们到的早，选了二楼中的座位，可谓十足的闹中取静。
那时候小龙虾还没有宝马的价格，所以几个孩子各种口味点起来是完全不客气。张沐远他爸请客，就是张沐远请客，又何曾需要客气。
只有何佳念一个，有些小心翼翼的，她一会儿看看张沐远，觉得他很是自然而欢乐，一会儿偷偷瞟一眼张爸爸，觉得这个师长好像特别宽容。连张沐远给她剥虾这样平日里会让人不好意思的动作，张爸爸看着都没有一点异样。于是，她也渐渐放下心来，在张爸爸问几个孩子学习生活的时候，也慢慢地跟着答上两句。
张爸爸的性格，本来就和年轻的学生们交流毫无障碍，几个人古往今来，高中大学，学术八卦，全都能混着聊。加之陆宇辰和卜爱文又和张爸爸是一个学校的，虽然不同系，吐起槽来也是各种有共同话题。齐冉更是不甘寂寞，一会儿爆出一个惊天动地的训练任务，一会儿又故作神秘说是机密不可轻传，让这几个孩子，连同一个大人，大呼不过瘾，偏要他多讲几个绝密才肯罢休。
只是一顿饭还没吃完，意外也不请自来。张老师吃着吃着，突然觉得头晕心悸，想着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没出声，想坐着缓缓就好。可是一刻深过一刻，胸中的闷痛，让他想要掩饰也是再不可能，因为同一时间，已是汗如雨下，嘴唇青紫。
一切发生得很快，但和戏剧中表现得不同，一切发生得也很安静。周围的吵闹和欢乐并没有一点察觉，只有这几个孩子，世界里突然只剩冷静。
何佳念虽然年级尚低，但她还是很专业地观察和测量了张爸爸的指标，很镇静地指挥那几个孩子打了急救电话，从旁边的小药店买了硝酸甘油。
寒夜里的风很重，吹落滴水成冰。急救车上，若不是小姑娘的手坚定地握住了他给他力量，张沐远的心慌怕是整夜都不会有一点缓解。昨天，他们还是无忧无虑的一群孩子，不过刹那，就极深地领略到这个世界给成人的第一份重责。
第121章 晴空（二）（）
张爸爸被初诊怀疑是心梗，需要安支架，妈妈接到电话火速赶来，虽然办理各种手续、签字都看起来十分镇定，但其实在来的路上泪水已经在眼眶里头打了几个转。
何佳念他们刚才已经被张沐远送走了，她虽然很不放心，但碍于身份和深夜，还是听话先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妈妈和张沐远。妈妈靠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别紧张，显得那么疲惫却有突然的坚强。仿佛一瞬间就不再是那个日日被爸爸捧在手心的总爱撒娇的小女人了，在这至关重要却压力重重的一刻，她选择挡在了张沐远前面，尽力让自己的孩子依旧有一展羽翼可以安歇。
还好，上天垂怜，在医生又进行了几轮检查之后，张爸爸被最终确诊为假性心梗，是由心肌供血不足导致。妈妈喜极而泣，张沐远虽还是面上无甚波澜，但背过身去眼圈儿还是红了。
“妈你回去吧，我看爸爸也稳定了，明天早晨你再来换我。”面前的这一刻已足以让张沐远一下长大。所以他也无师自通，在亲人危急关头面对其他亲人的那种需要很努力才能达成的云淡风轻。
“不用。你赶紧回去吧，今天折腾坏了，好好睡一觉。”妈妈的眼圈这一晚上就黑了，眼窝也脱水一样陷了下去，但面对张沐远，她依旧微笑。
“妈你看这病房里都是男病人，陪护也都是男的，还是我呆在这儿方便点，你回去睡觉，明天早晨给我送点好吃的过来啊。”张沐远说着，已经开始给他妈妈收拾包并推她出去了。妈妈拗不过，但好在心里的惊慌失措此时开始回暖，又嘱咐了好久，才终于离开。
只是这一夜，弹簧床上的张沐远一分钟都没有合眼。他很害怕，自己睡着了，爸爸有什么意外发生，虽然连着床边监护仪，但他还是体会到了什么是永无止境的担心。因而想到，也许小的时候，父母也是如此为自己担惊受怕的。
这样想着，转眼就到了清晨，因为汽车的引擎和喇叭又开始响起，平常人家的炊烟又起，街景一片升平，还是热闹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张沐远到医院门口把妈妈领进来，虽然他极力想要表现得轻松一点，但一夜未眠与担忧还是让他胡茬儿凌乱，发角潇然。
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她还是温和地张罗父子俩的早饭，向医生咨询爸爸的情况，在他醒来的时候去喂一点水和熬得稠稠的却滤去了米的小米粥。
上午晴空开始泛蓝的时候，爸爸的状态也跟着好起来。虽然还是极度虚弱，但到底又能和妈妈开玩笑，也能嘲笑张沐远的一脸狼狈了。
“你可悠着点儿，别再激动了，最近给你乐坏了吧？”妈妈的眼里，混合了太多情绪，担心、开心还有平日里不肯表达的并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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